青光映月,蓝芒耀星,迅疾如电,却势若拂柳,并无半分杀意。
手势一挽,蝶落飞针已入袖中,月初旬微微一揖,淡淡道:“多谢风前辈。”
风无影冷冷哼了一声,胡子迎风一翘,竟是邪邪一笑:“小女娃,你是想以此来要挟老夫么?”
若果真浸有剧毒,怕是已入肺腑,仙力亦难消去。
“晚辈不敢,晚辈只是救友心切,望请前辈见谅。”月初旬说的诚恳,她虽听过师父偶尔提及修仙者中有这么一位道者,却对他行事风格并不了解,便寻了保险的法子。
“我娘子能打过那个小道士,但是却打不过你这个老道士,要挟一下又有何妨?不过是丑一点,总是胜过油面粉脸。”
黑团子咯咯的笑,童声稚气尤甚,却自有一股幸灾乐祸之意,一个“丑”字语调拉的极长。
哼!小小道士不过空有一具臭皮囊,竟胆敢对自家娘子脸红,眼瞅着娘子对他竟似有三分兴趣,虽不清楚这兴趣该归在何种情感之中,还是折辱一番,早早灭了势头为好。
这般泼皮无赖,竟是吃了醋,生了嫉妒么?小小身板不由一震。
北宫沐风何曾受过如此羞辱,且不说方才一阵心神激**,着了这女子的道,如今却又被一个顽童娃娃嘲笑,当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窘迫不已。
“小青蛇虽为异类,却一向循规蹈矩,并未行凶恶之事,望请北宫公子手下留情,放了她,莫将其如那黑烟般魂飞魄散。”
月初旬口中的黑烟便是先前撞击结界符咒的蝙蝠妖,三年前被风无影捉去,对着北宫沐风发誓忏悔不再危害人间,这小子心一软便偷偷放走了他,如今,北宫沐风亲眼目睹蝙蝠妖血淋淋的啃噬活人肉身,他怎能再次放过他?
蝙蝠妖也深知自己落入风无影手中,凭他犯下的罪行,也难逃一死,这才有了方才的奋力一击。
风无影在仙界享有盛誉,在捉妖界也是善恶界定分明,落入他之手的妖鬼,若是罪恶极重二话不说便将其散了魂魄,不得超生,若是犯了无心之失便要与其互立盟约。
北宫沐风对这个师父崇拜至极,却唯独不认同他与妖魔比邻相伴这一行径。
人世间,已有数不清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亲人不近,何况,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亦是唯一令风无影头痛之所在,徒儿见不得他日日与妖类厮混一起,将将学有小成便独自闯了世间,斩妖除魔,寻找至亲之人,亲人未曾得知半丝消息,功力倒是进长愈快起来。
而北宫沐风这份对异类的偏见执着,亦使他深深错失一段情缘,牵绊一生。
风无影了解其中曲直,当下去揽了北宫沐风的肩膀,哈哈一笑,道:“我这个笨徒弟,除了臭脾气和茅坑里的石头一样硬,别的没啥大毛病,女娃你莫要见怪。”
说罢,手一扬,一道白光闪过,那结界符咒霎时散去,圈中魂魄无所遁去,已被另一道青绿光芒附着,只听几声脆响,从那青绿光芒中跌落几许东西,细细看去,竟是叹妙的真身,纠缠着一只浑身黄灿灿的黄鼠狼,一只黑乎乎的刺猬,两只灰色的鸟雀,还有一缕幽魂。
其余犯了罪孽的小妖小鬼早已化为一捏红尘,消失不见。
绿色蛇头顶的两个角,缓缓蠕动了一下,光芒一闪,一身湖绿色衣裳的叹妙已是一脸惊恐的扑向月初旬,伏在她肩上大哭起来。
被放生的两只鸟雀扑棱一下子飞至天际早已不见踪影,那只黑乎乎的刺猬幻化为一缕黑烟和那一缕幽魂也早已飘走,只有那只黄灿灿的黄鼠狼站在那里,正仰了头,摇尾,定定的望着风无影,欲言又止般徘徊不前。
风无影叹一声道:“你且去吧。”
黄鼠狼前腿折跪于地,头点一点地,期期艾艾道:“多谢恩公。”
它又望一眼月初旬,转身离去,却在转身的刹那,一滴清露坎坎从它那毛茸茸的脸上滚落至堆乱石中,泛着荧光。
天已泛了微亮,月初旬辞别,欲要转身离去,却被风无影拦了去路。
风无影双目炯炯,笑的满脸的褶皱巴巴的凝结在一起,踌躇道:“小女娃,你可愿做我徒儿?”
虽是淡然的过于冷漠疏离了一点,法术邪魅了一点,还……丑了一点,终是一个心思剔透,骨质极佳的娃娃,是个可塑之才,又极其喜爱她这不羁的性情,哪能轻易放过。
月初旬一怔,歉然道:“多谢前辈,晚辈上已有恩师,怕是不能再和前辈结这师徒之缘。”
“你这女娃,你命中尚未有人同你结了师徒之缘,在此胡扯一番,莫不是嫌弃老夫?”
月初旬只道他是玩笑之语,并不在意,淡笑道:“家师在上,怎能胡诌了去?”
风无影摇头掐算一番,一撇胡子翘了半晌,终于抖了一抖,摇头道:“不对,不对,师徒线未结,怎会拜了恩师?女娃你莫不是在哄骗我老人家不成?”
“姑娘所言句句属实,姑娘师父便是在下恩公,日日相伴,怎会胡诌诓人?”叹妙不满的撇嘴。
风无影听叹妙如是说,瞪眼复又算了一算,脸色忽地一暗,讪讪道:“罢了罢了,你虽然尚未有师父,老夫同你亦没这师徒之缘。”
何以口口声声说她没师父?
月初旬气结,渡老头若是听到他如斯说,不定要跳脚骂人。
有其徒必有其师,这风老头竟同北宫沐风一样顽固,卜算不准却又不愿承认,明明渡老头救自己于危难之际,衣不解带照顾她数年,又渡她修为,授她法术,从不却勉。
两年前,初醒那日第一眼望见的,便是渡行云满头银发,笑意满怀的眸底却在转身刹那泪珠轻洒。
她问的慌张,茫然而无措:“你是谁?”
渡行云答的哭笑不已:“傻丫头,连为师都不认得了么?”
此刻,风无影见月初旬怔松神色,顿了一顿,忽地似是想起什么来,笑呵呵道:“你我既无师徒之缘,便结个忘年之情,可好?”
月初旬惊宠不定,黑团子和叹妙一脸惊异。
据闻,风无影一世风流快活,洒脱不羁,从不愿收徒,十年前却不知为何突然隐了山林,再入世时已有一个少年跟随左右,那少年必是北宫沐风了,此番对着月初旬却逆了自己性子,不知又是为哪般。
只有北宫沐风心中了然,当初母上大人是如何软硬兼施威逼利诱的让这风老头收了自己为徒,即使当年的他只有五岁,他依然清晰的记得母亲夜夜洒在琉璃灯下的眼泪和憔悴。
多年过去,他也只有他一个徒弟而已,现如今,他不仅要收这个女子为徒,更是要与她结拜忘年之交?
北宫沐风疑惑的望一望月初旬,想瞧瞧她有何特别之处,不自觉又凝了一眼那抹疤痕,心中“咯噔”一声脆响。
山风轻**,白衣起伏,清冷淡漠,绝世而独立,犹如谪仙折世。
蓝色印记,狰狞恐怖,丑陋十分,隐隐泛着一丝妖邪之气……
远远瞧去,似仙非仙,似妖非妖,竟是极其诡异。
眨眼间,见她眉目闪动,斜斜将他一望,复又是那个不羁淡笑的女子,额间又是一痛,这才意识到早已放了那青蛇,却仍旧没拿到解药,正欲询了问去,只见月初旬爽快的和风无影拜了拜,唤了一声“大哥”,携了叹妙和团子悠然离去。
大哥……他不是一向喜欢别人唤他一声‘风前辈’的么?是谁,瞪圆了眼,板了脸,怒气冲冲的指了小辈教训:没礼貌,要唤风前辈!
风前辈究竟活了多少个一百年,怕是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北宫沐风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第一次默默逼视了一下师父,眼望月初旬三人徐徐离去,急急道:“喂!喂!你别走,你……你还没给我解药呢!”
“傻小子,没礼貌,什么喂喂的,要叫她师姑。”
又开始教训起他来了!
风前辈什么都好,什么都不在乎,独独执拗于这个称呼,一如北宫沐风执拗于人妖之别。
人活于世,左右都有一份坚持,或为报恩,或为复仇,或为道之义,侠之情,抑或仅仅,仅仅只是冥冥之中的一种因缘,相识相知,举酒言欢,杖藜行歌,醉生之后,不为梦死,只为心中一抹怅恨,一种成全,一种释然,一种执着。
但那白衣女子看上去比他还要小上两岁,又透着几分邪狞之气,师父确定与她结了忘年之情?他确定要唤她一声,师姑?
北宫沐风心中气恼,阴沉了脸不说话。
风无影见他嗫喏着不肯唤出口,长叹一声,气道:“傻徒儿,飞针上不是毒药,待两个时辰一过,麻醉自会消去,我风无影的妹子岂会心狠毒辣乱施毒针?”说完又哈哈笑了起来,笑声直震山林。
三人已是离了很远,隐约听此对话,月初旬不由弯了唇角笑:这小道士还真是傻的可爱。
身影渐远,消失之后,林中隐约响起一老头自言自语的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