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性情磊落,定不会扯谎,明明没师父,何以诓我?”
“可惜了,可惜了。”
……
北宫沐风本是恭敬立在风无影一侧,见他自言自语,捶胸顿足,绕了一棵树团团转,心中很是诧异:师父一生豁达,何曾有过这般过不去的纠结?
双手环胸,退后数步,懒懒倚在一颗树干旁,凝视了半晌,终于被风无影瞪了一眼,叱道:“臭小子,有屁快放,憋伤了为师可没灵丹妙药。”
北宫沐风嗫喏一下,终于鼓了尚未消肿的腮帮子,眨眨眼道:“师父大人让徒儿说,徒儿便不敢欺瞒师父,她二人未曾说谎骗师父,便是师父修为有损,卜算失了准……”
话未说完,头上已挨了重重一拳,风无影隔空收回衣袖,皱眉:“不晓得躲一躲?”
躲一躲?他不过说了实情!
师父何时这般突袭虐待过他?
果真,同妖孽混的久了,便习了妖孽的性子。
北宫沐风委屈从胸来,又思起母上大人失踪皆是因为妖孽作乱,气呼呼的转身走开了去。
风无影一愣,徒儿虽是固执,却未曾忤逆过半分,更不曾冷了脸色……咦,难不成却学会了他师姑脾性?
怔了片刻,突地哈哈大笑起来,起身追去。
只是,谁都未曾料到,风无影卜算并未失了准,月初旬前半生师徒线未结,后半生亦不会结,只因,她这一生一世,未曾拜过师,也便,从未有过师父。
天将明时,只觉寒雾薄吹衣袖,凉风渐漫青丝。
月初旬一行三人飞跃了许久才奔出黑压压的山林,终于在一大道上落下身来。这条路宽而曲折,想必曾经人来车往的密切,不知为何如今竟萧索了下来。路面上点点滢露点缀在草叶间,又是一番味道,不足片刻,三人衣襟下摆均沾染了些许草屑与尘土,一片濡湿。
大道孤寂,原本只有寥寥的几声虫鸣,偶尔飞掠过的鸿雁的嘶鸣,此时却生气了许多,只听其中两人正争论不休,面红耳赤。
“呸,你这小不点矮冬瓜黑团子怎配得上我家姑娘!”叹妙一手叉腰,一脸讥讽的冷笑。这一路上她听着这黑袍小子娘子长娘子短的唤的极为亲热,她先是诧异,继而生气,最后终于忍不住发起脾气骂起来。
“哼,只有我娘子才能喊我团子。”黑团子一脸不服气,气鼓鼓的红着腮帮子,“待我再长大些,定是一位长身而立风度佳佳的翩翩少年郎,怎会配不上娘子,你这两只角的怪蛇妖休要再离间我与娘子。”
叹妙见他心智言语堪比成人,对自己又是反唇相讥,更是恼怒起来:“那等你长大些再来找我家姑娘,姑娘,快让这臭小子滚回家去。”
月初旬忍着笑,这丫头从未如此野蛮过,如今倒真是见了其真性情,只轻轻道:“团子无家可归,这可如何是好?”
说完瞟了一眼叹妙,果真见她神色有异,眸底流出了一抹怜悯来,只是方才和团子闹的过火,一时拉不下面子来,脚下加急,闷声走到了前面。
黑团子也自觉的放慢了脚步,亦步亦趋的跟在月初旬后面,耷拉着胖胖的圆脑袋,可怜兮兮的模样犹如一颗蔫了的萝卜头。
这年岁的孩童,正是赖在母亲怀中撒娇的大好年华,想必这亦是他心智较为成熟的缘故吧,只是他一味黏着她,却不知又是为何,月初旬心中思着用六瓣玉簪花偷袭的那个黑影,竟是没一丝头绪。
她摇头止了自己的随心所想,那又如何呢?自举家被灭,她已看淡了许多,对于生死早已淡然,又何须在意其他?
远远的,已能遥望到金陵城的轮廓,想必再有一盏茶的功夫便可步至金陵东郊。
不多时,前方大道突然出现一条横向甬道,路口处斜斜的立着一寸长的桐木,上方工工整整的刻着“无心庵”三个字,字的下方用箭头标示着右侧即为去往无心庵的方向。那桐木不知经历几许凄风残雨,斑驳不堪,字迹也因久经风霜一片模糊隐约。
一缕清香扑面而来,是初春桃花纷飞的迷香,夹杂着庵里特有的香气,沁人心脾。
“姑娘,咱们且去这庵里歇一歇吧。”
叹妙回身俏皮地朝月初旬眨一眨眼,月初旬见她气息微喘,清秀的脸颊已是一片绯红,点头应允。
叹妙一声欢呼,喜滋滋的向前方甬道右侧跑去。黑团子却猛地止了脚步,眼色怪异的望了一眼月初旬,唇角张了一张,却并未说话。
月初旬见他面色有异,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忽地前方传来一声凄厉尖叫,隔着浮光亦能感触到那尖叫声中浸染的恐惧和不安。
月初旬一怔,暗道一声不好,撇下团子,一个纵跃急急向声音处飞去。
一个旋身已是跃至叹妙身侧,入眼处,一滴滴,血漫漫,却是置身于一片血泊之中。
脚下正躺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生生被拦腰截断,断截处血肉凸凹不平,似是被野兽啃噬咬断,汩汩向外冒着鲜血,宣示着生命的终结。那颗头颅勃颈处只有一层皮肉相接,似是一条绳索被人拧了几拧,不甘寂寞的歪倒在一旁,头颅内早已被啃噬一空,独留一具头骨挂着血淋淋的眼珠,软绵绵的耷拉在一侧,定定的瞪着她,似是在控诉着不甘心,亦似在散发着无处可遁的恐惧。
尸身不远处,零零散散的遗落着各色各样的断肢残骸,满地流淌的鲜血,刺目的耀眼,甚至连地上那青翠碧绿的枝叶都浸染成了殷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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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初旬不觉慌张,亦无恐惧,冰冷的身子静静立在那里,本就空灵的容颜愈发苍白,毫无血色,只是那淡然的眸底忽地溢满了苦楚,凄迷的双眼透着呜咽的悲戚。
她忽地落下泪来。
五年前,举家二十余人,也便是这般躺在血泊中的吧,而她,只在午夜梦回时,方能寻回那残存的累累白骨,和那无尽的悲哀。
此刻,丝丝悲恸却是如此清晰,似是呼啸着把她淹没在血河中,呼吸不得,躲无可躲,心中刺痛到毫无察觉叹妙颤抖的身躯,以及她深深嵌入自己肉中的锋利指甲。
便在此时,一声女子的厉声尖叫划破天际,似隔开了一层云雾。
月初旬身子猛地一怔,深深吸了口气,眼神恢复如常,终于淡淡道:“还有活人。”说罢,身子一跃,已飞出去三丈之远。
“姑娘!”
“娘子!”
叹妙和黑团子同时惊呼出声。
她顿了一下,却并未回头,浅浅道:“你二人在此等我,我去去便来。”身子一闪,已是不见了人影。
无心庵并不大,大殿前方香炉里香烟正袅袅,凝眸处,漫雾如织,掺杂着石阶上早已凝固为紫色的血腥之气,一阵阵浑浊冲向月初旬的肺腑,她强忍心中艰涩,跃过两排屋舍径自朝后院奔去。
果真见一恶兽正欲张了血盆大口吞向墙角瑟瑟颤抖的一个女子。
那恶兽高约三丈,体长约三丈,三只脚着地,浑身长着凸凹不平的脓包,头顶上长着三只眼睛,正贪婪的望着眼前美食,发出“嗤嗤”的声响。
月初旬一手挽起袖中三枚蝶落飞针,掌中带风,从半空中直直向那恶兽抛去。
那恶兽正欲享受眼前美食,突觉凌厉的劲风从头顶隐隐传来,不耐的昂起了硕大的头颅,却不料,三枚飞针正狠狠刺进了他头顶的三只眼睛。
恶兽仰天一声长啸,霎时地动山摇,飞石砂砾滚滚卷入半空,空中弥漫着一股腥臭之气,身躯却在不停地左右前后摆动,试图甩掉眼中这三根不知为何物的东西。
那先前瑟瑟颤抖的女子被恶兽一个神龙摆尾抛出去三丈之远,月初旬从半空奔下,见年轻女子只是受了轻微内伤,放下心来,抬头已望见那恶兽挣扎不济于事,恼羞成怒,直直朝他们袭来。
眼见恶兽已生生逼近,年轻女子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根青色软鞭,抛出如蛟龙入海,上下翻飞,相击作响,又如银蛇飞舞,使人眼花缭乱。
恶兽望之,更是恼怒,一声怒吼,伴着“嗤嗤”的风声疾驰而来。
月初旬一把抓起击鞭的女子,凝气聚力,足尖轻点墙面,一个飞燕翻飞,又借势在恶兽背上轻轻一点,人已稳稳落至数丈开外,随即将其放开,淡淡道:“快走。”
却不料那女子一扬头,紧抿了唇,语气坚决,道:“我水沉烟虽是身为女流之辈,却不是忘恩负义贪生怕死之人,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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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初旬不悦,皱眉,细细瞟她一眼,见她身着芙蓉色衣裙,衣裙上早已血迹斑斑,凌乱不堪,越发衬得衣裙下肌肤若凝脂,雪白中透着粉红,一双春水眸清波流盼,青丝飞舞真若惊鸿仙子般。
竟是一位绝色倾城美颜之人。
但生死一线之际,月初旬心中惊叹,话中却是冷冷凉意:“你若是想死,我又何必施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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