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看去极其普通的布帘竟是被施了符咒,无法从外掀起,想必这亦是酒肆留存至今的缘故。
石室内宽敞有余,明亮不足,三五方桌旁已有两个粗犷大汉在打诨插科,另一角正坐了一玲珑少女和一谦谦少年,仙姿凌凌,一脸正气。
伙计把月初旬领至一方桌旁,沏了茶,便双手抄了衣袖,依着石门,神色呆滞的凝望着屋外荒芜中的漫漫风雨。另一个掌事伙计亦是满面姜黄,一双褐色眼睛却是闪动着狡颉,辗转流盼室内的几人。
月初旬顾自倒了杯茶,还未入口,便被人一把按了下来:“小娘子,这初春雨夜,凉意十分,不如饮了这杯酒暖暖身子。”
月初旬望着围来的那两个一脸贼笑挤眉弄眼的粗犷大汉,浅浅一笑,道:“多谢!请坐。”
两个大汉似是没料到这白纱拂面的白衣女子如此爽快,先是一惊,又哈哈一笑坐了下来,岂料,酒越喝越浓,几杯酒下肚,两个大汉已是趴倒在桌边,沉了过去。
月初旬笑着收回九转醍醐香,突听一清脆的声音“咦”了一声,那玲珑少女睁了一双美目满是戒备的盯着她瞧。
屋内瞬间溢了一室尸臭 ,只见那两个粗犷大汉肉身顷刻间已是腐败不堪,转眼又化为两滩尸水消失不见,好似这石室内本就没有这两人一般。
月初旬骇了一骇,那九转醍醐香,不过是迷香之物,何时有了如此威力?
玲珑少女却忽地祭出一把双剑,灼灼芳华,直指月初旬眉心。
那是一把紫色玉瑶双剑,轻如鸿毛,剔透如雪,剑性冰洁,寒气凛冽,剑刃泛着淡淡清冽紫色,更添了几分凉意。
那两个伙计闲闲的倚在柜台前,姜黄的脸上闪动着逆光,对方才发生的事毫不动容,只是神色多了几分沉沉死气。
月初旬望了一眼地上那滩尸水,又细细端详了这玲珑少女一眼,知她是将自己误作为了杀人之徒,却也不恼,淡淡笑了起来,道:“清凉山贵为当今第一修仙大派,想来也不过尔尔,竟有如此糊涂的弟子。”
声音清脆明亮,语音轻柔婉转,但她的语气却并无丝毫暖意,乖觉的话语自有一股难以抵抗之意。
玲珑少女瞧她一袭白衣,并非仙派弟子,白纱上面的一双似水剪眸淡淡的,隐隐透了几分俏皮,语气虽是透着凉意,但并无讥讽之意,好似只是在陈述一件让人无法辩驳的事实,这更是让她心中恼了一恼,俏丽的容颜涨红一片,脆生生道:“你怎地知晓我二人便是清凉山弟子?”
月初旬笑意更浓,她的那番话原本也只是猜测而已。
她向来不问仙派之事,拂月阁的两载年华岁月,她亦只对妖兽之灵生有兴趣,便整日抱了那万妖册的卷轴讲与师父和叹妙听,将自己当初被妖兽所袭的事远远抛诸红尘之外。
叹妙有次取笑她,她便收回一贯的淡然,板了脸,沉沉道:“人有善恶之分,妖亦有好坏之别,不然当初师父又为何救了你?”听的叹妙一怔一怔的,脸上红白一片,此后,叹妙知晓拂月阁的月姑娘性子淡然,性情乖觉,但言语时而带着针芒,不留薄面,再也不敢随意说些不合道义之话了。
渡行云每次和她说些人间修仙诸派间的逸闻趣事时,她便睡眼迷离的盯着楼前的那株梨树瞧,只记了零星。
然而,她这一路走来,随处可见下山而来的衣着各色服饰的修仙弟子,携了各式法宝搜寻着作乱的妖魔,她心系师父,认真打听一二,也便清楚了当今形势。
如今六界之中,神界早已式微,冥界万年来与各界相安无事,倒是魔界沉寂数万年,直至千年前九凤携了魔族攻打天界欲夺了天界宝物,不料被冰封天界,此后魔族便由九凤之子九烛和九夜玲珑打理,休养生息,也便少了人间滋事。
原本俯臣于九凤的妖界也便逐渐分离出去,纷争数百年之久后便形成了幻雪宫和浮华殿两大实力相当的妖派,但五年前幻雪宫一夜间被灭,浮华殿的殿主华半边一统妖界,不久后突然传位其子华君离,再没了消息。
而修仙各派中,大小各派统共有二十多家,其中东海之上的瀛洲,中原一带的敖岸山以及昆仑之墟玄圃下的清凉山三派甚得名望,这三派之中却又属清凉山一派发展最为鼎盛,清凉山掌门清阳仙尊在仙界更是备受尊崇。
听闻清凉山一脉弟子入门时均被赠予一玲珑玉珠,此珠不仅可以辟邪,亦可吸纳天地灵气增进修为,依仙阶高低分为紫灵、蓝灵、青灵、绿灵、黄灵、橙灵、赤灵,佩戴之后便有了各自主人神识,若弟子亡故,此珠便会化为一缕烟尘随之弥散。
月初旬细看这女子,一身蓝衣白衫,束着高高的灵蛇髻,髻上挽一支镂空金簪,簪上镶嵌着一颗碧绿玲珑玉珠,面容秀丽脱俗,清高雅然,而那谦谦少年亦是蓝衣白衫装束,头顶发束挽着一青色玉珠,不同于先前所见各派弟子,想必这二人正是清凉山弟子。
而这持剑少女,正是清凉山掌门清阳仙尊的掌上明珠清半夏,那一旁的谦谦少年则是其门下大弟子商陆。
清半夏哪曾料到月初旬心中的这番思虑,见她不予作答,秀眉微微挑了一挑,道:“你既然知晓我二人是清凉山弟子,那你该听闻我派一向侠义肝胆,以除魔惩恶为己任,怎会随意诬陷他人?方才我和师兄明明见你和他二人喝酒交谈,除了你能在酒中做了手脚,又还能有谁?”
“姑娘所言不无道理,但那酒是店家小二卖于他二人,那酒亦是他二人自愿所喝,和我有甚干系?”
原本面无表情倚在那里的褐色眼睛伙计听月初旬如此说,狡黠的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转,笑嘻嘻道:“小姑娘,话可不能乱说。”
门外雨声渐歇,忽地一阵沙沙之声,那布帘纹丝不动,却刮进了一股凉意。
清半夏持剑的手随着心神微不可见的抖了一抖。
商陆端着那杯中剩余的半杯酒正在细细查看,见清半夏心神不稳,忙放下酒杯,一把轻按了她手腕,道:“师妹,不可。”
方才刚走进这酒肆时,他就觉得那两个大汉神色怪异,暗暗施了法,窥到他们二人周身阴气萦绕,却瞧不出是何来历,又见他们主动滋事寻衅,便暗暗留了心查看,瞧见了月初旬偷换酒杯的那一瞬间,这便又转头恭谦儒雅的对着月初旬一揖,温和的脸上却是戒备神色。
“姑娘见谅,是我们鲁莽了!那两个大汉也只是害人害己,只是,姑娘可识得这酒中之毒?”
月初旬扫一眼那酒,淡淡道:“不识得。”
商陆仔细打量了她一番,瞧不出有何不妥,温润的眼角泛着一丝担忧:“难不成如今连冥界都开始蠢蠢欲动了?这酒中含有冥界至毒冥毒,据传中毒之人会被控制心神,魂魄游**六界之中,若时日久了,魂魄归不了肉身,便是行尸走肉一具,却不知怎会如此毒辣,害人于无形。”
月初旬闻言心中一颤,不自觉的紧了紧袖中那个小瓷瓶。
小瓷瓶中装着九转醍醐香,是她平日闲着无事用灵蝶之异香炼制而成,无形之气时散有异香,聚之有形时则无色无味。方才见那两个大汉前来滋事,她原本以为只是平常匪徒之类,散了九转醍醐香在酒中,又悄悄把那大汉敬来的酒做了调换,只是想让他们二人沉沉睡上一睡。
难道这九转醍醐香融入冥毒之中便成了杀人于无形的利器?
她心中惊了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缓缓道:“可惜了那两个大汉,却是不知是人还是鬼……”
月初旬本无他意,商陆却面有羞赧之色。
清凉山掌门清阳仙尊收徒甚严,曾宣称此世只收十位弟子,每一代弟子都是先由他做了筛选,若无看中之人宁可弃之,由着其师弟疏司仙君和尚东仙君挑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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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作为仙尊首席大弟子,商陆苦修至青灵一阶,功法却再无法有所突破,眼见后进之辈已有两位师弟六师弟问荆和七师弟使君子进修至蓝灵一阶,而作为师父的关门弟子,十师弟云伤在入门不足百年时便已坎坎突破蓝灵进阶至紫灵,着实让他伤感了许久。
但清阳仙尊委实喜爱这个大徒儿,赞他性情敦厚,为人侠义,行事严谨,心思缜密,派中大小事宜都委以重任,倒是对修为突飞猛进的云伤冷冷淡淡的不多言语。时日久了,商陆也便释了怀,依然苦苦修炼以弥补资质上的不足。
思及此,便不由轻轻叹了一叹,脸色也有了几分伤感。
清半夏听月初旬如此感慨,心思微动,俏丽的容颜忽的晕染了一层潮红,独自喃喃道:“若是,若是云师弟在此……”
她的声音极轻极细,但因带着几分激动,还是传到了月初旬和商陆的耳中,只见商陆温润敦厚伤感的脸上隐隐现了几许苦涩。
酒肆内光波流转,静了许久,忽听那个表情呆滞的伙计傻呵呵的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大声嚷嚷:“老大,老大你看……死咯……这两个大坏蛋三日前就已经死咯……又复活咯……咋又死了呢,连个尸体都不留,不好玩,不好玩……”
众人皆是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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