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含之走过来朝月初旬眨眨眼,道:“云公子在二楼棋坊。”
她今日并未着那件常穿的鹅黄衣衫,套了一身青色麻布粗衣,长发高高挽了个凌虚髻,垂珠斜插,双袖高卷,环抱着两坛酒,举步间却自有一股云鬓花影金步摇之妩媚,陵游竟似有一刹那的痴傻恍惚,嬉笑僵在唇角。
月初旬轻笑出声:“蔺姐姐竟还有常人不可多瞧的美态。”说着,望了一眼陵游,转身走了开去。
蔺含之眉眼弯弯,道:“臭小子,你若喜欢,此后老娘日日这般不修边幅,可好?”
“不好。”
陵游一手接过蔺含之怀中酒坛,一手把她高高卷起的衣袖捋了下来,遮了她葱白玉臂,眼神飘忽,声音婉转:“月姑娘可是有一个小相公,且是一个风华绝代,风度翩翩,丰神俊逸的美男子,蔺老板此举有毁人姻缘之嫌,小心遭了报应,嫁不出去。”
这话倒有几分真意,黑团子本具有一副好皮囊。
蔺含之瞧他嘻嘻笑着转了话题,一脚踹在他屁股上,怒瞪道:“敢诅咒老娘,看我不劈死你。”
“酒……酒,轻点,婆娘……温柔,温柔……”
月初旬在二楼棋坊坐定后,仍听得楼下噼里啪啦的打斗之声,忍俊莞尔。
左右瞧了一瞧,不过一个姑娘两个侍婢,未见到红衣半个身影。
云伤并未同棋坊姑娘对弈,一手拈了黑子,一手拈了白子,待棋子落定这才淡淡道:“红衣已经离开。”又瞧了一眼月初旬,见她眉心微蹙,补充一句:“她本就该有自己的生活,不易长期辗转青丘之外。”说着,把黑子递将过去。
月初旬接过黑子,连走两步,已将白子啃噬殆尽。
“好棋,好棋。”云伤由衷称赞。
“你不过只是错过了一个机会。”月初旬说着,抬手欲要将棋子返回。
云伤按住她手,嬉皮笑脸道:“错过的,不过是故意放手,被阿初收入囊中,才是目的。”
月初旬瞪他:“放走红衣,你莫要后悔才是。”
侧过脸,竟是莫名闪过一丝红晕。
她哪里知晓,红衣一早便对云伤下了狐族生死咒,这般决绝,又怎会轻易放弃?
这日之后,云伤接连三天不曾回栈仙阁,月初旬因先前噩梦侵体,总不能忘怀,夜间常不得安稳,这便一夜坐到天亮,又不敢似先前那般贪杯,只是一边浅酌,一边同火珥私语,奈何火珥醉意浓酣,何曾听进去只言片语。
无奈,起身至窗前,正意兴阑珊,忽有一团黑影一闪而逝,月初旬推门而出,黑影已疾行至苑中花坛处,急急缓缓,似在唤她前去。
月初旬怔了一怔,唇角勾了一丝浅笑,足下凝力,纵身一提,从三楼一跃而下,朝黑影疾飞而去。那黑影见诱饵上钩,身子略一停顿,顷刻犹如离弦利箭冲出了栈仙阁。
翾玑城街衢洞达,正相经纬,八街九陌尤为宽阔,此刻已近丑时,街道冷冷清清,间或数只流浪猫狗相继从暗处蹿来,黑影在街道毫无阻拦之下疾飞如电,月初旬在街道两侧的青砖绿瓦上腾挪飞跃,不多时已是坎坎追上。
黑影急奔至北郊,这里是一大片竹林,被砍断的竹子横七竖八的躺倒在地上,斜刺茫茫,正欲顿下歇上一歇,忽觉鼻端异香弥漫,凌厉杀气自身后呼啸而来,心中一惊,急急转了身子,只见漫天灵蝶香翅婉转,散着淡蓝盈光,蓝光后三丈高的枝桠上立着一白衣女子,清绝眉眼淡淡望着他,无丝毫情绪。
黑影气馁,气喘吁吁道:“娘子,你胆敢谋杀亲夫?”
“我可没有这么一个鬼鬼祟祟的夫君。”月初旬依然淡淡,扫他一眼,道:“鬼影步进步不少,倒是……”
轻叹一声,手势一挽,漫天灵蝶织就一匹蓝色长绫,缓缓把黑团子小小身子托上半空,道:“倒是这小萝卜个头怎地一点也不见长。”
说着,从竹叶上一跃而下,抬头吃吃笑望了浮在半空的黑团子。
黑团子一惊,急急道:“娘子,别……”话未说完,月初旬已是收了法决,灵蝶顿散,只听“噗通”一声,黑团子已是摔了个嘴啃泥。
除却鬼影步和巫术之法,他果真无半点法力武学?难道真是她多虑了?
月初旬面有愧色,替他拭了黑色斗篷沾染的尘土草屑,已见他双眼泪汪汪,竟是摔的疼出了泪花。
“娘子,你果真敢谋杀亲夫。”
“那你便休了奴家。”月初旬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黑团子身子一僵,定定望了月初旬,乌溜溜的眼珠子眨一眨,清泪似决堤的瀑布一般滚滚而下,忽地扑进她怀中,紧紧搂着她的腰,眼泪鼻涕直向她白衣上蹭去。
黑团子哽咽了许久,月初旬探手揉揉他圆滚滚的脑袋,笑道:“是姐姐错了,团子就小人有大量,莫要再生气了。”
冷冷哼了一声:“是小人儿,不是小人。”
月初旬讪笑:“两个月未见,小人儿一点也没长高呢。”
“是四个月又八天。”黑团子一脸笃定,“我与娘子自迷月城分别已有四个月又八天。”
是了,岁月忽晚,早已初秋黄叶落。
月初旬一脸茫然,怔怔道:“竟是过了这么些时日,果真应了那句,天波易谢,寸暑难留。”
黑团子撅嘴不满,冷冷哼了一声:日日同其他男子游山逛水,潇洒风流欢喜异常,何曾顾及惊风飘白日,流水落花春去,日子自是过的飞快。
眼珠骨碌碌一转,从怀中取出一捧花草,朝月初旬眼前晃了一晃,扯了甜糯嗓音,道:“娘子,这些奇花异草说不定能医好你脸侧印记,此后你便不用在人前蒙了白纱。”
那捧花草长相奇特,周身隐有金光闪动,却是些仙草仙花,不知又有怎样的灵兽守护,取之定然不易。
“这颗是宁青草,巫族古卷上说可消痕灭印,有蜀山灵兽宁羽护着,宁羽虽高大威猛,却是痴傻的很,嗜酒如命,一口便倒,我在酒中加了药,不睡个三天三夜它是无论如何醒不了的。”
“这株是灵封花,据传可再生新肌,被良将守着,良将虽没有宁羽那般痴傻,法力也威威不可厄,但也难逃五符阵法,看它被困其中动怒的模样,自有一番乐趣。”
“这个最为奇特……”
黑团子絮絮叨叨的为月初旬介绍各个花草功效,沉浸在回忆之中,讲的是气吞山河,妙趣横生,可月初旬心里明白,这些仙草仙花是怎样的珍奇,又岂能如此轻易便取得?
那株灵封花,她和云伤去往南泽花海时远远瞧见过,适时二人御剑穿越花海便见到一大片汪洋,大海之中凌立着一座孤岛,岛上亦是长满了仙花,二人刚落至地面便瞧见灵兽良将气势汹汹袭来,只因灵封花花形犹似仙女鼓上舞,百态媚生,一见莫忘。
数月来,这小不点迟迟未来昆仑之墟寻了自己,便是惦念着她脸颊那一片疤痕,不顾了自身凶险从灵兽嘴下偷得仙草?
月初旬心有戚戚然,竟是一酸,坎坎要落下泪来,这傻孩子,她那右脸处哪里会是什么寻常疤痕,可她又不能告知他这是封印所致,更不能让他失望心血白费,这便依言寻了一块岩石坐下,取了一缕白布蒙了双眼。
好似被一团白芒笼罩,刺痛,灼热的刺痛,体内血液翻涌,气息逆流,欲有何物将要被抽离而出,呼啸着直奔右脸印记处,却又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拦阻,闷闷沉沉,极为难受。
月初旬只觉身体像要被抽空一般,头脑一片空白眩晕,腰侧微动,却是香荷径自颤抖起来,她一惊,伸手抓了黑团子手臂,冷冷喝道:“你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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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团子默不作声,月初旬一把扯下眼上白布,淡薄眸底溢满错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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