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静寂,已一月有余。
月初旬遥望秋风扫落叶,只觉孤戚无味,思了一番,只觉是凉秋过于落索的缘故,于是从村东酒肆中搬回两坛酒,与火珥大眼瞪小眼的对饮。
半坛下怀,火珥早已醉的不醒畜事,月初旬撇撇嘴:“好大的肚量。”
翻身飞上屋顶,斜阳早已隐没,只余丝丝缕缕的云絮扯的漫无边际,渐渐编织成了一张清绝俊颜,嬉皮笑脸的望了她笑,扰人心烦。
村口那株桃树早已枝叶零落成泥,趴满了叽叽喳喳的鸟雀,似是比那个天天唤她“阿初,阿初”的男子更为聒噪。
望天看地,处处皆是他的影子。
月初旬长叹一声,果真醉酒伤神,不觉阖眼浅眠,一觉醒来,月已西斜。
酒气散尽,身子更是冰凉,月初旬怔一怔,忽地思及云伤贪杯那晚,迷迷糊糊中再无遮拦,生生将她唤作那个叫做茝儿的女子,竟是越想越恼了起来。
小心翼翼,不愿触碰那丝绷紧的弦,终究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他的笑意满怀,暖手相握,他的温热气息,亲吻缠绵,左右不过是将她当做了旁人。
她淡言冷语,处心积虑躲避,最终却轻易就范,甘愿做一只影子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左右不过是一时心动,贪恋他掌心的那一丝温度。
月初旬轻叹,他与人淡漠疏离,风流不羁,若她不是那一缕影子,对她展颜一笑,怕是至难。
终究是会计较。
一如当初,她扯掉轻纱,厉言莫要将对白姑娘的感情强加至她身上,他说,月初旬是月初旬,从未将她当做影子和替身,眼眸清亮的竟让她一时信以为真。
她自是不信,却努力假装去信。
临别时,他笑吟吟道:“阿初,等我。”
一等便是一月有余,音信全无。
桃源村依然山清水秀,她仍是喜欢,不及三年五载,却已生了厌烦。
月初旬努力吸吸鼻子,抄起鼾声大盛的火珥,飞身跃出了小院。
狼目幽幽,暗处相望,瞧见月初旬临近,早已散了影踪,不过半个时辰已是奔进西脉山林。天将明时,已然出了山林,又是一副田园山村,青烟袅袅,月初旬长舒一口气,奔至一河水边,正鞠了水洗脸,忽听有人唤她:“阿月。”
月初旬一愣,抬头正瞧见阿婆笑眯眯的望了她。
月初旬讶然:“阿婆怎地来山外浣洗?”
阿婆大笑:“阿月还没睡醒哟,需再补个囫囵觉哟。”
月初旬怔怔抬眼,小河北侧正是桃源村。
难道夜行……又迷了路?
月初旬讪讪笑了离开,二次遇见阿婆时,再也扯不出一丝笑意。
混蛋云伤,竟是又对她下了迷山咒!
月初旬愤愤然折回身,隔了三五日,另一坛酒尚未饮完,已有一位仙门弟子院前叩门,蓝衣白衫,赤色灵珠,腰侧一弯月玉佩,上刻一“使”字,自是清凉山信使无疑。
仙门弟子面容极其清秀,恭恭敬敬作了一揖,道:“月姑娘,云师叔有难在身,望请姑娘援手相助。”
月初旬冷笑:“云公子神通广大,即使有难亦有仙尊相救,我去又有何用。”
“非姑娘不可。”弟子依然笑吟吟的望着他。
又思了片刻,道:“月姑娘,在下刘寄奴,曾在水府侍奉,有缘见过姑娘一面,姑娘大可放心随我前去。”
月初旬又仔细瞧了一眼,见他玉面黑发高束,眼眸清亮,清秀出众,果真便是水沉烟侍奴,只是多了许多自信,再也不是那个谦恭而卑微的少年。
刘寄奴将进入清凉山拜师问荆,水沉烟拜入敖岸山一事简单叙述一二,又道了云伤之事原委,原是清半夏受千日锁情侵蚀,自那日湖边醒过一次竟是沉睡至今,清阳仙尊和尚东仙君疏司仙君不得不摆了清魂阵,将云伤魂魄引入清半夏梦中,以期云伤能将其唤醒,却又不知何故,两人双双被困其中。
末了,刘寄奴又道:“仙尊说,‘清魂阵’极易折损心魂,云师叔被困稍久,即使仙身亦不能免,月姑娘肉体凡胎更是有害无益,大可拒绝。”
月初旬讶然:“请我去,便是欲引我魂魄入梦?”
“正是。”
月初旬勾唇,似笑非笑:“我和他并无甚关系,何以非我不可。”
刘寄奴正色道:“人命关天,并非戏言。血湖边云师叔对月姑娘情义足以窥见非同一般,只是,救与不救,全凭姑娘……”
月初旬冷冷打断他:“仙门之地亦爱传些八卦绯闻,我与云公子不过君子之交,助与不助,明日答复,请便。”说着,掩门进屋,生生将刘寄奴拦在院外。
被困其中,怕是掉进了温柔乡中不愿离出,她何故扰人好梦?又思及那句‘折损心魂’,怕是仙尊故意授给刘寄奴讲给她听。
血湖边,她心智一时恍惚,不顾青左拦阻,纵身跃入其中,傻子也看出她与他所谓的‘君子之交’并非淡如水。
月初旬辗转反侧,无奈低叹:欠了恩情,总要归还罢了。
第一次踏入仙山,只见到处都是祥云朵朵,紫气缭绕,仙乐袅袅,瑞鹤低鸣,抬眼望去,空中三座侧峰,环环绕着其上一座主峰,耸入云端,直逼九重宫阙,远远瞧去,自有: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又如:青冥浩**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
月初旬慨叹这缥缈仙景自是不同凡尘,果真让人欲来而不返,只是心有所系,恍惚而过,待踏入室内,瞧见软塌上并排躺着的两人,阵芒笼罩下,云伤眉宇紧皱,唇角紧抿,脸色苍白,月初旬心中万分疼惜,面上却笑吟吟道:“云公子跌进的是温柔乡,并非离恨天苦愁海,怎地这般不情不愿。”
何人竟在众人面前说此**不羁之言?
一众子弟齐齐扭转头朝门口望去,只见一袭白衣少女,白纱拂面,眉眼弯笑,一双清眸只紧紧盯着**之人。
清绝立世之姿,直若九天玄女。
所言所语,却又放浪形骸,不拘不羁,简直……人不可貌相。
仙门子弟一时有人目含赞赏,有人摇头哀叹,却忽地听一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冷幽幽道:“苏……苏苏师妹?”
同是一袭白衣无尘飞,同是白纱缚面低垂眉,同是清眸一双尽婉转。
疏司神情愣怔,忽听清阳密语叱道:“她早已失踪数百年,莫要失了仪态。”
尚东抬手朝额上一试,宽大袖袍遮了面色,疏司也不理先前那一句冷幽幽的突兀问话,石像雕刻的脸庞再无半丝情绪,内心却波涛汹涌不止:这女子,怎地和师妹如此相像?
夜川,夜川,你是否还在奈何桥边彷徨?你可寻到了她三魂七魄?师妹是否依然存活红尘?
疏司一双玉手拢入袖中,掌心白芒隐约,不过片刻,已是惊出一头冷汗。
自是前来,便已应允,月初旬直直走近云伤身侧躺下,一手紧握了他冰凉的指,暗叹一声。
三五弟子护阵,不过顷刻,清魂引梦,只待结果。
清阳,尚东和疏司退出房间,直至行的远了,尚东黑衣翻卷,浓眉紧皱,急急道:“如何?”
疏司眉眼如湖水,无半分波澜,凉凉道:“什么如何?”
“你莫要再同师兄打哑谜,那女子,卜算结果如何?”尚东怒目瞪他。
“当然不是师妹。”
尚东和清阳皆大松一口气,却又听疏司冷冷道:“不是师妹,却也不该是一个活人。”再不肯多言,拂袖而去。
所谓天机不可泄露,此次,却不是不可,而是不能。
天机失算。
月初旬自入了清魂阵,入眼处皆是虚无白茫茫一片,似云非云,似雾非雾,寻了半晌,未曾瞧见半个人影,心中一急一恼,开口便叱:“不是迷山咒便是迷雾咒,这般欺负人当真无二……”
“阿初?”
月初旬不及抬眸,脚下一空,直愣愣落了下去,坎坎跌进一人怀中。
云雾瞬间已散,清明朗朗之下,商贾往来,流水雅琴,竟是一繁华街市。
眼前是一张放大的惊讶略带了怒意的脸庞,虽是苍白,俊颜不损丝毫。
月初旬怔怔道:“许久不见。”
周围已有人开始指指点点,交头接耳的议论,虽是知晓周边之人皆是梦幻虚化而来,月初旬脸上仍是不由一红,忽地站直身子,后退两步,眼角余光恰望到云伤身后的清半夏。
清半夏一手按在心脉,手中隐有光泽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