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涣早已侧过身子,揽住她,急急唤道:“月姑娘!月姑娘……”
月初旬一手捂了肩侧血洞,淡淡道:“李公子答应我,莫要……莫要窥我面容……”
李涣怔怔道:“我答应,我什么都答应。”
再一抬眼,她已然疼昏了过去,不由扬声大喊:“军医!”
胡辽余下兵士眼见主帅被擒,军师逃窜,前围之人皆被困在冰雪之中,早已乱了阵脚,慌乱后撤逃窜而去。
孤如町挥刀将冰冻住的首将头颅砍了下来,吩咐道:“去,挂在城门外,给老子晒他个七天七夜!”
老军医提了药箱,战战兢兢放下帘子,将李涣隔在外,细细将月初旬肩侧伤口处碎裂衣衫剪了去,擦净污血,尚未上药,已是惊喝出声。
李涣上前一步,半举了手,又生生放了下来,沉声道:“姑娘可有何不妥?”
老军医忙道:“无妨,无妨。”
悉率一阵,终于将血洞处理妥当,正欲告退,李涣只闲闲的望了他一眼,道:“方才何事惊呼?”
军医急急跪下,道:“启禀将军,姑娘并无大碍,只是老奴,老奴……”
“如何?”声音似是含了笑意,眸底却凌厉傲然。
“老奴只是见姑娘伤口附近疤痕纵横,几近肌无完肤,不由惊呼出声……”
“退下。”李涣长臂一挥,大步踏了进去。
**女子眼睫低垂,眉宇微皱,似是昏迷中亦感触到巨疼。
李涣一双手抬了又放,放了又抬,反复数次,终究长叹一声:“君子之诺,岂可食言。”
自从与之相识,尚未曾见过她真实面容,先前她总是缚了一方白纱,此刻却更是黑袍紧裹,不愿示人,他怎可趁她熟睡之际行小人之举?怔怔盯着她瞧了许久,李涣情愫翻涌,不由一手轻握了她裹在黑纱之下的手,低叹一声:“月姑娘。”
胡辽受此大挫,损兵折将,早已退出地界之外,岂料数日后又引来了魔兵。
侍卫战战兢兢前来传报:“回禀将军,有魔人城外叫嚣,说,说……”
孤如町浓眉一挑,提刀架在他脖子上,吼道:“速速道来。”
“那魔人说,叫将军交出……交出妖女,否则……屠城。”
李涣含笑含怒道:“本将军此处何曾藏过妖女,让……”
“你前去诉那魔人,今日戌时一刻,我自会前去见他。”月初旬缓缓从后厅走来,打断李涣,淡淡对侍卫道。
侍卫定定不动,李涣长叹一声,道:“如月姑娘所言,且去回话。”
月初旬眉眼一弯:“还是李公子这样的朋友值得一交,知我所思。”
李涣又一叹:“若是强行逆了姑娘心意,怕是此后再也不愿理我了吧。”顿一顿,又补充道:“在下才疏,强留也是留不住的。”
这般絮叨,只觉日月既往,不可复追,日暮已然西垂,月初旬起身告辞,李涣轻轻道:“此时一别,不知几时方能重聚……”
月初旬莞尔:“走吧。”
两人并肩而出,北城门外,热风滚滚,黄沙漫漫,极目楚天,不知云絮几片。
李涣静静不说话,月初旬笑道:“李公子要一直待在此荒芜之地么?”
“没皇命召回,岂敢离去……荒芜之地并无不好,月姑娘不也在此生活了三年有余?”
月初旬侧首,残阳落身,身侧男子惆怅眉眼自有一股凌厉尊贵。
荒漠之上忽有独沙鸥,几番飞落,一声哀唳三声愁,直击苍穹万里。
却是,明朝风难定,何日觅归舟?
叫嚣魔人并非外人,正是玄武朔流和朱雀泣玉。
月初旬略是惊疑的瞧一眼李涣,又望一眼凌立半空的二人,淡淡道:“魔界二位圣使寻了小女子来,定不会只为了独活报那一掌之仇。”
朔流冷冷道:“今日只为私怨,我且问你,你便是那凝气为冰的妖女?”
泣玉见月初旬冷冷的不予作答,忽地一手握了朔流手腕,朔流神色复杂的望一眼泣玉,试探道:“你是月初旬?”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朔流忽地甩开泣玉,狂笑几声,阴测测道:“我姐弟二人寻了一百多年,今日终于寻得了杀母仇人,你和云伤贼人,一妖一仙,原是自小便这般心狠手辣。”
月初旬皱眉:“你休要胡言乱语。”
“一百多年前,你可曾记得雪渊之下的蛇妖与其两个孩童?我和姐姐本是人间弃婴,幸得山中修炼的蛇妖相救,一直将我和姐姐抚养至五岁,那年,母亲下山寻食,本是捉了一只受伤的三尾火狐,岂料你这妖孽同一位仙门子弟一起,将我母亲打伤,救走火狐,母亲本以为你们就此罢手,谁知你们偷偷跟随至洞中,欲要下手害了我和姐姐,母亲为了护住我姐弟二人性命,自毁妖丹,惨死你二人之手,我和姐姐才捡回一条命。”
“当初那小妖不过八九岁模样,却能凝气成冰,一指冰雪刺穿我母亲心肺,我和姐姐又岂能记错?”
“三年前,断魂涯上,清凉山弟子凡是活着的皆被人取了心智,疯傻痴癫,月姑娘和云公子如此心狠手辣,又情意相投,你便是那小妖,他便是那毒辣仙门子弟了。”
月初旬浑身一震:断魂涯上弟子,皆被人取了心智?
冰凉的指忽地被人握了去,月初旬又是一怔,轻轻挣脱开,忽地敛了神色,冷冷道:“我同他……不过是四年前才相识,亦不过是君子之交,何来情意相投之说?你二人如今只记得小妖所使用法力,便胡乱判定我是你杀母仇人,更用此来推测云公子便是当初仙门子弟,岂非可笑之极?”
朔流果真一愣,沉吟许久,道:“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说罢,举剑欲要刺来,岂料坎坎被泣玉挡了去。
朔流一把挡开泣玉纯钧剑,气恼道:“姐姐,你莫不是要放着杀母之仇而不报?”
泣玉摇头,又点头,踌躇不止,二人一时僵在那里。
月初旬扭头望了一眼李涣,低声笑道:“无论真假,我怕是早晚不被融于六界之中,后会无期,三皇子。”说着,纵身一跃,朝俞州城外飞去。
孤如町一句一个‘主子’的唤他,清凉山和商陆大婚之日朝廷竟派他前往送了贺礼,月初旬便已猜出他定是皇室之人,此番先皇病殁,新帝登位不过半载,他亦被流放至边疆半载,又因着魔界圣使竟给他三分薄面,先行着人前去通报一声再行杀戮,不是皇子身份,又是哪般?
他曾告知她,他在家中排行老三,唤他一声三皇子,并未不可。
李涣怔了许久,再抬头去瞧,半空尘沙飞扬,何曾有半个人影?
她方才挣脱开他的手,只是不愿牵连他吧?
她急急与云公子撇清关系,亦是不愿连累了云公子吧?
荒漠戈壁滩,绵延无际,孤城之中,炊烟已是袅袅升起,随风沙而散,李涣半眯了眼,唇角似笑非笑,低叹一声。
若我许你一寸容身之所,是否可愿随了我,举酒畅谈,论一论这天下侠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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