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夜玲珑似是怔了一下,有多久未曾看到过她眼中如玉晶莹,如月剔透?似是被这团光锁住了魂魄,他只觉喉间干涩,心跳如鼓。
月初旬一愣,见他神色忽红忽青,心下一沉,急急伸出手遮了他眼睛,气恼起来:“何处?玄荒玉在何处?你先告知我再犯病……”
身子一紧,已是被他带进怀中,耳听九夜玲珑轻笑:“莫急,莫急,不过是骗娘子而已,娘子只管待在此处,玄荒玉自会有人双手奉上。”
月初旬并未留意自他身份明了后又被他唤为‘娘子’,并未在意他是否真的假装犯病,被他困在怀中,自是看不到此刻他额上冷汗直冒,一张俊颜半是青寒半是赤红的冷热交替,只急急道:“玄荒玉贵为神器,人人贪之,怎会有人自动奉上?”
“李姓公子……娘子可还记得人界李姓公子?”
该死,来见她之前他明明先一步服了药,何以方才心魂情愫涌动之下仍是剧痛无比?
月初旬怔了一下:那个眉目舒朗句句唤她‘师姑’的李沐?还是那个含笑含怒的墨衫少年将军李涣?她并未察觉抱住她的这个男子此刻痛苦之态,又欲询问,忽觉后背被人狠狠点了一下,突地失了意识。
泣玉双目通红,极力忍着杀人冲动,只定定回望着九夜玲珑眼中责备神色,见他轻柔的将月初旬抱至**,忽地清泪簌簌而下。
为何,为何她在他身边一百多年都不曾将她看在眼中,偏偏欢喜上一个心中只惦念着其他男子的丑陋妖女?
九夜玲珑凝神许久才坎坎止住蚀骨之痛,淡淡扫了泣玉一眼,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慵懒,却句句冰冷:“既是你让她休息,便不许再来打扰,退下!”
只一眼,却将她换了房间,又一眼,竟似是万年。
莫不是她上上世亦是同为魔界之人的缘故?否则,何以琉璃榻上琉璃琴前那个黑袍男子,光华流转美好得令人心疼的侧颜竟透着一丝落寞孤寂和沉沉死气?
九夜玲珑见她醒转,幽幽笑道:“娘子,可愿听我赋一曲《醉玲珑》,可是难得的很呢……”
“娘子?”月初旬直直坐起,哈欠连连:“团子早已亡故,公子还是唤我‘姑娘’为好。”
抿唇勾笑,九夜玲珑含笑含怒道:“昨日早已唤过三声娘子,娘子并未推诿拒绝,怎地今日又变了卦?我不管,我定要唤娘子为娘子。”
月初旬拿眼斜他:“公子已然一千多岁,并非是七岁孩童,怎地……”
怎地还撒起娇来了,当真令人毛骨悚然,思及往日他装作七岁幼童模样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往自己身上蹭,又是抱又是亲的,更令人胆战心惊。
月初旬讪讪向另一侧移了移身子,淡淡道:“公子倾城之姿早已见识,这绝世妙音,不听也罢。”
一曲《醉玲珑》,六界无可匹敌,却又无人敢听上一听,皆因听者必灭于六界,断了红尘,失了性命。
九夜玲珑知她所思,哑然失笑,声音极其慵懒魅惑:“外人听不得,娘子自是不同。”
长指微曲,冰雪之声,袅袅而上,似是凝结于茫茫冰川的一朵血花,肆意绽放,花开有声,叶落无痕,清风掠过,悉悉率率,花渐凋零,枯萎,似是被人拧干了血水,直至枯萎成一朵白花,尽是孤寂。
一指略勾,断金之音,徐徐而下,仿若千丈流火,空中翻卷腾飞,上下起伏,左右摇曳,衬着月色光华,流水款款,帘卷西风,清鸣绕人心魂,挠人肺腑,直欲御风而去,不归,尽是落寞。
魂魄似已游离而出,坎坎俯视天地万物,月初旬似痴似醉的跌进醉玲珑中,似是在等什么人,又似在追赶什么,心绪起伏难定,直至肩膀被人猛拍了一下,这才恍恍回过神来,抬眸,定定道:“二公子实该雄心伟志,何以如此孤寂落寞?”
九夜玲珑怔了一怔,忽地弯了唇角:“娘子终于会关心我了。”
月初旬懒懒靠在琉璃榻上,凉凉道:“该做的都做了,该听的也都听了,公子现在是否可告知我玄荒玉下落?”
九夜玲珑一叹,她虽自从冥界回来甚少去看望那个沉睡的男子,但她如此这般急于追寻神器下落,亦不过是为了救他。
他幽幽道:“玄荒玉已辗转遗落至人间皇室。”
“金陵城……李姓帝王之家?”
“正是。”
“呵,”月初旬失笑,“李姓皇家公子,一为游走世间两袖生风的捉妖师,一为被新帝流放至边疆荒漠之地的落魄将军,他二人即使重回帝京,何曾有能力取了皇宫神器借与我?”
九夜玲珑深深望她一眼:“娘子,你离开荒漠绿洲已近三年,你可知,三年来,新帝屡募新兵,大招谋士,存储粮草兵器,四处征伐,终是逼宫弑帝篡位,政变夺权?”
月初旬一骇:“新帝?”
“新帝李涣。”
迷月城中,那个含笑含怒欲要捉妖的墨衫少年?边疆荒漠俞州城中,那个银铠甲红披风一心为民的淡然将军?
曾淡言荒芜之地并无不好,曾黄沙举杯对饮散惆怅,当初两人相视一笑,侠义情长的洒脱之姿,宛若昨日。
这样一个淡然男子,竟会逼宫杀死同胞帝皇篡位夺权?
月初旬自是不知,当初为替李涣化解体内剧毒,她那一吻,早已被昏死初醒的他察觉了去,心中涟漪复杂情愫在她决然离去之际,生生化为了一腔许诺:若他许她一寸容身之所,她是否可愿随了他,倒酒既尽,杖藜行歌,共论这天下侠义?
九夜玲珑见她并无欢颜,反而一脸阴郁,略一思忖,似是自言,似是宽慰,闲闲道:“先帝李亥昏庸无道,横征暴敛,不辨是非黑白,亲小人,远贤臣,新帝自是一呼百应,百姓拥戴,当是一个好皇帝,并无骂名。”
月初旬刚舒口气,忽又听他缓缓道:“仙界派人前往帝京借取神器,李涣得知娘子亦需玄荒玉救人,一早便遣了李沐偷偷前往南泽花海。”
竟是将北宫沐风也牵扯进来了么?
水沉烟,青灯,她二人定是同他在一起……
月初旬心一沉,脸色忽明忽暗,九夜玲珑不明所以,忽地握了她手,笑道:“那小道士虽是迂腐,但对娘子一片赤心,定会将神器完好送至南泽。”
她轻轻将手抽离而出,细细抚了琉璃琴流水光华,定定道:“公子既是一早便借我名取了玄荒玉,又让李涣将神器送往南泽,定是有了把握,这把琉璃琴,莫不是便是伏光醉魔琴?”
九夜玲珑慨叹一声,笑吟吟道:“非也。”说完,掌心早已聚了魔力,直直朝琉璃琴上劈去,光华四溅,瞬时化为齑粉,半空顿时浮起一把质地普通,毫无光彩的无弦之琴。
魔界神器,竟是如斯普通。
月初旬收起醉魔琴,转身便走,九夜玲珑在背后懒懒笑道:“六界神器如今收拢了仙界归灵九仙画,魔界伏光醉魔琴,人界八方玄荒玉,冥界炼狱幽冥剑,还有两件,娘子怎地不提及?”
<!--PAGE 5-->
“华君离早已携了妖界青影幻妖弓前往南泽花海,不是么?”月初旬并未回头,淡淡道:“他之所以会亲自前去,乃是因为公子以我和云伤为饵,早已将消息散布六界,仙界怕是早已携了神界断念天神盏赶往南泽,只因,六界神器齐聚,仙界若一举夺取,即使我释放魔神之力亦可将我封印,可是?”说完,也不待九夜玲珑回答,提步便走,瞬间已离了阁楼。
九夜玲珑望着她离去背影苦笑,他如此孤注一掷,不过是为了救他父君,九凤。
两年来,妖魔两界试图寻得天神盏下落,却一无所获。
不得不以她为饵。
抬眸望那千丈之上流火天空,方寸之地,光辉熠熠,一如月当窗,渐西移,不复东升。
<!--PAGE 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