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呵,她亲眼见他被幻妖弓一箭穿心,浑身爆裂而亡,尸骨无存。
自打魔化来到雪渊,她从不提“华君离”三个字,血千魂和朔流更是闭口不言,不去想他,刻意不去回忆从前种种,如此,她便以为他还在浮华殿,还是那个冰冷如霜却又不再过问世事的一殿之主,妖兵和川木通随着九凤东征西讨,没关系,他定不会在乎,竹沥不是失踪了么,她定是留在浮华殿以期照料他了吧……
刻意遗忘并不代表不曾发生。
身子一软,她坎坎跌坐地上,悲伤颤抖,缩做一团,任由红发沾染半尺白雪。
生生将九夜玲珑当做云伤,又凭空生出一个亡人故影,是她过于贪恋那一寸温暖,还是思念致幻,还是五识竟如此不辨真假了呢?
眼角湿热滑腻,一颗一颗聚拢,犹似断线的珠子滚滚而下,一滴一滴落至洁白的冰雪之上,瞬间晕染成了一朵血花。
她只觉灼热烫人,低头瞧见那抹殷红,忽地狂笑起来。
华君离之死,泪之滴被毁,她两次泣血而哭,本以为是魔化异象,却万万没想到她早已无泪可流,此后,唯有哭血。
狂笑了许久,直将整个雪渊震的雪花簌簌而落,又大哭起来,脸上血珠已溃败成两道血河,肆意流淌。直至哭的累了,血流的乏了,这才一头栽倒进红雪里,昏沉了过去。
九夜玲珑自始至终只静静立在那里,神色忽明忽暗,长痛短痛,当予决断,如此痴傻疯癫一场,让她早一日认清事实,未尝不是好事。
雪渊留了太多关于那两个男子的记忆,她刻意将他们尘封,早晚会被人撕裂。
他缓缓走近去,一把将她抱起来,折返回屋,走了几步忽地顿住,微勾了唇角,似是对着某人挑衅,又似是自言自语:“你嫉妒了她吻我?一个死人怎么会生嫉妒之心?”
再不顾身后空气异样波动,飞身离去。
不及十日之约,月初旬已遣朔流和血千魂前去通知魔界攻打清凉山。
九夜玲珑只懒懒的躺在榻上,毫无兴致。
月初旬有意作弄他:“本尊亲自屠山,魔君定会留在魔界,既是不会撞见他,你不随本尊一起前往么?”
“无趣。”九夜玲珑撇撇嘴,“娘子何曾下过灭门的决心?不过是让那些自诩为仙家的名门正派丢丢脸,使他们名誉扫地罢了。”
月初旬气哼哼道:“你等着瞧!”说罢,旋身离去。
娇憨之态,哪有半丝魔尊应有的高冷?
九夜玲珑长叹,清凉山外结界必定密如流沙,她大可等妖魔攻入清凉山后再行动身,如此迫不及待的赶去,不过是心有不忍罢了。
月初旬飞出雪渊,并未立即前往清凉山,她徐徐走近玄冰床,越走越近,心跳越来越响,双目已渐赤红,终于作罢,无奈顿在那里。
云伤,云伤,今日我便前去为你洗冤,为你报仇,让天下所有仙门子弟好好瞧一瞧,当初他们是如何无故冤枉了你,逼你走投无路,逼我如斯地步,使得你沉睡不醒,使得我只能遥望此处而见你不得,天下一切灾祸,皆是他们一手所为,恶果自尝,怨不得别人,是不是?
她嘶嘶低笑,喉间似是含了一尾响蛇。
归南正在同火珥玩的忘乎所以,一眼瞥见她身影,兴冲冲奔过来,直往她怀里钻,撒起娇来:“姐姐,姐姐,归南有好几天没见着姐姐了。”
月初旬日日前来看望云伤,时间却不固定,幻雪宫广阔无人,归南和火珥四处晃**挖掘新的乐趣,时常多日见不着她。
火珥性情高傲,本不屑于同一个冥界小鬼玩乐,奈何白茫茫一片的雪山,孤寂十分,唯有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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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火珥眼睁睁瞧着归南放肆,却无奈何,一双幽绿大眼鄙夷的瞪他:小鬼就是小鬼,凭着心智不全,占尽主人便宜,名正言顺的色鬼一个……
好色之畜,主人亦曾这样评价它。
初时惧她怕她,喜欢腻着云伤,没承想丑女人如今明艳天下,莫不可逼视,可它乃堂堂一尊灵兽,心念岂可随意摇摆?
虽然以前嫌弃她丑陋,但它从未想过要离开她,当初前往南泽花海,竟欲将它送给红衣,难道她不知道,灵兽火幽,一生只认一个主人么?
哼!
虎身鹿头依然高昂,金黄翅膀有一下没一下的扫着地上白雪,悻悻然的蹲在一旁,却不自觉的舔了舔唇。
月初旬早已将它性子摸了个通透,被归南抱着絮叨了一会,弯腰一把抱住它金黄光滑的长毛,笑嘻嘻道:“好想火珥了呢。”
归南见状,依着月初旬的样子也弯下腰去将火珥抱住,也笑嘻嘻道:“好想火珥了呢。”
火珥又瞪他:小鬼学舌!
心中却兀自欢喜起来。
月初旬飞至清凉山上空时,一如所料,魔界尚未将结界撕裂开去,月初旬只望了一眼,命血千魂遣退魔兵,顿了许久,眼瞧山上弟子神情惶惶,仙派各个德高望重之辈亦开始焦灼,这才懒懒开口:“不灭门不屠山,亦无不可。”
她低垂着眉,声音清浅却悠远绵长,在山涧往复回**,空灵而幽秘。
似是睡着了一般,又顿了许久,终于吃吃低笑道:“交出一人,在场的所有仙门子弟每人刺他一剑,手足无所谓,眼睛鼻子亦可,死了,是他的命数,没死,是他的福分,此后恩怨,一笔勾销,魔界再不动仙界一丝一毫,可好?”
仙魔一阵喧哗。
妖魔齐齐低头,心中憋闷却不敢直视于她:如此便宜仙界,九凤一统六界之雄心尚在,他怎会轻易妥协?
清凉山更是炸开了锅:魔界气势汹汹屠戮灭门其他诸派,眼见攻下清凉山即可一统妖魔仙三派,人界犹如囊中之物,冥界事事中立不参与六界之争,日后便是魔界天下,如今岂会有如此好事?又这一人,究竟是何人遭了魔尊如此嫉恨?数千名弟子,一人一剑,即使不伤及要害,怕亦要浑身窟窿流血殆尽而亡。
“此人是谁?”终是有人颤巍巍的出声诘问,似是兴奋亦似恐惧,人群顿时空寂一片。
“商陆,商掌门。”月初旬似笑非笑,“魔尊一言九鼎,定不反悔。”
又是一片静寂,泛着沉沉死气。
有个白发老仙禹禹而出,悠悠道:“商掌门当初为封印魔神之力才误伤了云贤侄致他昏迷不醒,他为救天下苍生,何错之有?实不该让他一人承担此责。”
月初旬耳听一片附和之声,慵懒的望着商陆,冷笑道:“商掌门若是不肯答应,只怕后悔莫及,若为时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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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的远,商陆瞧不见她神色,但他感触到了那股阴寒之气,刮心刮肺的煎熬,再定情望一眼毫发无损的结界,忽地似被什么刺中一般,举剑便朝心口刺去。
众人一阵惊呼,没料到商掌门如此侠义肝胆,竟是为了护住诸人性命而甘愿自裁,当下急于阻止,却是一愣。
反手刺心,剑尖却生生不能刺入肌肤半分,商陆满脸惊恐,额上早已冷汗连连,嚯地丢开剑,失了心神般大叫:“杀了我,杀了我……”
众人见他失魂落魄,一味要牺牲自我,对他更为敬佩,当下纷纷摇头避开,劝道:“掌门,妖女之言,不可轻信,我等岂可为了自保害你性命。”
商陆一味乞求,却无一人拔剑伤他。
月初旬终于不耐,长长一叹:“尔等仙家修道,不愿伤他救自己一命,亦不愿杀他救他出苦海,道义何道?”
杀他,便是救他出苦海?
众人皆是一头雾水,忽有人惊呼出声:“你这妖女,竟是……竟是对商掌门下了诅咒?”
魔神之力传承了上古后卿的诅咒神力,威力不可挡,但伤人一千,自损八百。
月初旬慵懒一笑:“本尊只是诅咒他不能自裁而亡,不能自伤而死,若想了却性命,必受尽九百九十九剑之苦,此番诅咒,乃是保他长命千岁,你怎地这般无礼骂我?”
轻笑盈盈,却令人毛骨悚然。
无味一拖再拖,无论为了自保亦或救他,断不会有人众目之下伤他一分一毫。
月初旬浑身光晕渐浓,微一屈指,一瓣白色玉簪花离手而出,徐徐飞向结界,忽地扩散疯长,似乎漫无边际,直至将整个清凉山包裹其中。
巍峨仙山竟是被一片花瓣遮了天云,仙魔皆是一怔,瞬间已是惊骇莫名。
逆转时空!
她竟利用魔神之力强行将整个清凉山的时空倒流,结界内外,清凉山一人一物的一言一行,历历在目,清清楚楚。
时空急速倒流,似在观赏一出折子戏,只可看,不可参与,不可与戏中人交流笑谈。
清凉山弟子,以及曾经来过清凉山的其他各派弟子,看着往事再现,或惊叹,或感喟,或无奈,或低头遮羞,只因,往昔言行昭昭,善恶莫辩。
终于回到那日,八年前,问荆躲在后山树影,眼瞧使君子和‘云伤’一起飞出悬妖洞,使君子气息奄奄,指明清阳是云伤所害,此为一铁证。
‘云伤’飞出悬妖洞,却并未离开清凉山,而是直奔小峰,脚踏一朵祥云,抬手撕掉脸上人皮面具,赫然露出本来面目。
是呵,若他不是带了人皮面具而是幻化为云伤模样,使君子怎可能辨别不出那人便是一向淳厚正直的大师兄,商陆?
众人错愕,一会盯了时空幻境瞧,一会盯了颓败跌坐在地的商陆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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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荆咬牙切齿,悲恸至极,他一向与使君子交好,此刻望向商陆的目光更是要喷出火来。
徐徐倒流,清阳仙尊一袭玄墨衣袍,温润眼神孤傲出尘,携了一人正缓缓步向悬妖洞。
留在世间的最后一抹背影,威严而肃穆。
清阳领着那人沿着曲折蜿蜒黝黑重重的洞壁行了许久,直至抵达密室,现出天神盏。
清阳诘问,他扯谎,跪下哀求,眸含杀意,直至清阳心软扶他起身,化为一滩尸水。
他轻叹,跪拜离去,三分悲恸,七分兴奋,一脸的敦厚良善和恭谨,正是当初的首席大弟子,如今的清凉山掌门商陆。
真相大白天下,他却死而不能,人人似是避着一尊瘟神,早已躲的远远的,唯尚东仙君青筋暴涨,连击三掌泄尽他一生修为,这才一把揪了他衣领,厉声叱道:“不孝之徒,不孝之徒……”竟是不知如何表达他的愤懑。
惜名重誉,偏让他名誉扫地,自裁寻死,偏让他受尽九百九十九剑之苦,不得善终。
如今,他受万人指点,寻死不能了却,苟活于世,残喘人生,华君离,你可瞑目?云伤,你是否又会怨我?
月初旬收了决,一个踉跄差点从半空跌落。
及时赶来的男子一把接住她摇晃抖索的身子,伸指一点一点拭去她唇角鲜血,既心疼又无奈:“傻娘子,尽会做傻事,你这一颗心,究竟是心慈,还是狠辣。”
耗尽半身魔力,却没杀一人,只是这般对待商陆……手腕的确残忍,又思及曾经他骗她种种,亦曾杀了孤独掌门诬陷云伤,幸好,幸好……望一眼她神色莫名的眸底,忽地胆寒。
月初旬似笑非笑:“不是不愿来么?还有……你怕什么?”
九夜玲珑轻咳,顾左右而言他,笑吟吟道:“那个,血千魂,你问问仙界愿不愿意交出剩余神器,若愿意,拿了神器收兵,若不愿意,屠山灭门。”说罢,抱着月初旬疾飞入了云端。
血千魂和朔流抚额轻叹:二公子,越来越不像话了,竟敢当众调戏魔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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