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的星子和冷月被云笼上了面,院落内一片黑暗,佩剑的藏剑弟子大踏步而过,手中的雕花灯笼光暖如春。
别院外的竹林枝叶虬张,蔓草已长至半人高。院落的云檐下结着一层厚厚的蜘蛛网,风捶打着破损的木门呜咽而响,两鬓斑白的妇人卧在褥中,脚被两条铁链锁住,说不出的凄凉。
林间传来悉悉率率的声音,唐宣弓着身子潜到了院墙之下,他敏捷地翻墙而入。远处响起了清脆的梆子声,此时正是亥时,想来师父他们已经顺利进入藏剑境内了,一切都在计划之内。
借着灯笼的光辉他环视了一圈,这附近的守卫十分松疏,两队弟子一队在外院,一队在内院,每队六人,步伐凌乱似乎完全没有警觉性。
他匍匐在草丛中,内墙的一队渐渐走了过来,说话声传入耳畔:
“你说我们几个天天在这看着唐婉儿,什么时候是个头诶?”
“谁知道,师父说这婆娘有用,我们就看着呗,反正好吃好喝地供着她,我们也不用做什么。”
“她可是我们师父的大嫂,小心你们几个的舌头!”
“什么大嫂,在师父看来她也就是个威胁唐门的东西而已,我听庄口的兄弟说今天唐门的人就要进庄了。
“都闭嘴!”领队的人面颊精瘦,他大喝道,举起灯笼照亮后面几人说道:“亥时了,出去和外墙的兄弟们换班。”
“走吧走吧,元川大哥都来和我们一起看守,也不能再有怨言了,反正今天也是最后一天了。”他们懒散地迈向庄外。
领头的人唐宣认识,他名叫元川,是藏剑山庄副总教习,剑术在庄内也是一等一的好手,他若是还在内院必有麻烦,走了就万事大吉了。
“好,机会来了,看来远没有师父担心的凶险,完全可以顺利完成。”唐宣疾行到了窗下爬了进去,身穿夜行衣的他如一只灵猫,很快潜到了唐婉儿的身侧。
他小声嘀咕道:“该死的,师叔已经在藏剑痛苦了十几载,你们居然还不放过她。”他轻轻拍了拍唐婉儿,身体尚且温热,只是似乎已经昏睡了好久。
他抽出鞘中的利刃疾斩而下,铁链断落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格外刺耳,不远处人声鼎沸,长铗出鞘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
“饶是你们再快,也赶不上我唐门的身法。”他把唐婉儿背到身上,纵身跃出了屋宇之外,奔跑中他感觉身后的人渐渐有了知觉,忙问道:“师叔你怎么样了?师父让我来救你,你现在能动吗?”
“我很好。声音生硬而冰冷。
他几个腾挪落到了院落之外,火光交映下他的脸色刷得惨白,墙外早已有大队藏剑弟子守株待兔。
唐宣倏然中将手中的长刀横至腰侧,巨大的力道震得他虎口一麻,他在空中翻了个身,将唐婉儿放至草间。
身后的叶惊羽身穿黑色葛衣,拉下蒙面巾朗声道:唐宣你想不到吧,从你一进庄就被我们盯上了,你根本跑不了的。你师父现在就在藏剑,我们断然不会为难于你,乖乖和我们走吧。”
唐宣啐骂道:“我呸,你们藏剑掌门竟然以自己的大嫂相胁我唐门,亏你们还有脸在这守着,当真是畜生不如。”
叶惊羽目光森冷,他低喝道:“简直是找死!”手中剑光暴涨而下,唐宣手中寒星飞溅而出,叶惊羽侧身躲过,长剑直击唐宣的胸肋。
唐宣以长刀格挡,另一只手洒出几颗黑色弹丸,烟雾四散后消失了踪影,周遭弟子一片慌乱。
叶惊羽的笑容阴鸷,他仗剑一指道:“放心吧,他就在前面根本跑不远。”一行人上马奔驰而起。
唐宣长长的吸了口气,刚才幸亏用暗器遁走了,不然现在一定束手就擒了。
既然叶惊羽提前预知了自己的到来,又让看守他们故意松懈,想来这瓮中捉鳖必然不会失手,最后却让自己如此轻易地逃走了,这于情于理实在是有点费解,难道解救本身就是一个陷阱?
想至此处他后心一阵寒意,小声地问道:“师叔你感觉怎么样?”后背一阵酸麻,他的周身穴道已被封住,他厉声问道:“你不是唐婉儿,你是谁?”
“唐婉儿”扯下了头上的花白发套,将人皮面具丢在草中,雪白的面容正是云想衣,她掩唇而笑道:“我自然不是唐婉儿,不过若不是我演得栩栩如生,你又怎么会轻易上钩呢?”
唐宣双眸圆睁,从牙缝间挤出一句话:“藏剑的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她身后的草木在马蹄践踏下纷飞,鞍上的叶惊羽说不出的得意。
唐宣失手的半个时辰前,雪霁后连日凛冽的冬风终于住了,迷踪林枝桠上的积雪簌簌而落。
山道两侧挂着明灯,绮丽如一条明耀的花街。藏剑一行人向着山口迤逦而行。云子安穿着一袭宽大袍衫,手中提着灯笼。背负着牛皮箭壶的凌飞宇紧随其后,右手虎口搭着箭,警觉侧视着左近的密林。
身后的藏剑弟子裹着厚厚的羽氅,全副武装地一字排开。
“师父,飞宇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凌飞宇蹙着眉头,似乎有什么心事。
“飞宇,师父带你狩猎过无数次,既然有弓在手,应该知道围猎时议事乃是大忌。”云子安目视着山道劝诫道。
“有一件事我今天非说不可。”飞宇疾步走到云子安身前,他说道:“这件事我想了很久都不明白。”
“你师娘的事情对吧。”云子安从腰畔摸出酒葫芦说道:,杀死师娘嫁祸叶裳的事情如果不是我授意你绝计做不出来,这一点上我的确亏欠于你们。”他浅抿了一口流仙酿。
“师父,飞宇迄今都不明白,为什么您执意要让我杀死师娘呢?此事惊羽现在也是不明就里,可是杀死师娘的原因您一直秘而不宣。我现在一看到师妹就会心如刀绞,叶裳的离去和师娘的死对她的伤害真的太大了些。”凌飞宇言及此处,忽然说不出的酸楚。
“飞宇,有些事情师父不是不愿意告诉你,而是你听了根本接受不了。”云子安眉头皱成了三字纹,他将灯笼摔在地上,脸上满是愠怒:“我云子安蒙此大辱,简直生不如死。”
凌飞宇目光如电,直视云子安道:“请恕飞宇不敬,但求师父告诉赐死师娘的真实原因。”
云子安神色黯然道:“叶裳不是孤儿,他是烟雨楼宗主白落梅的孩子。从这一点来说他据对不能呆在山庄。”
凌飞宇继而说道:“这一点和杀死师娘有什么关系呢?”
云子安攥紧了拳头,他一字一顿道:“花想容和叶裳两人不伦私通,而她顺水推舟将不明就里的想衣许给了叶裳,只是为了两人这种肮脏关系的长此以往,你觉得我做得有错吗?”
“什么?凌飞宇顿觉五雷轰顶,他没有想到事情的真相居然如此耸人听闻。
“飞宇,这是为师一直以来难以言表的痛苦,以后不要再提及了。”云子安悒郁的表情凝固,他将酒灌入愁肠,喟然长叹。
凌飞宇的泪水滑落:“师父,飞宇追问此事实在是该死,我并不知道叶裳和师娘竟然会做下如此禽兽不如之事。”
云子安将凌飞宇扶起:“罢了罢了,以后此事不要再提了。叶裳他欺师灭祖,又是白落梅的孩子,他日必当伏诛。只是这天机匣一定要打开,否则殁剑诀将难以重见天日,我哥哥穷尽一生的武学将付诸东流。”
“师父,凌飞宇挠了挠头,师父,这殁剑诀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事说来话长,又是一桩陈年旧事了。那时候为师尚且年轻根本不懂事,所以铸成了许多一生都无法弥补的错误。”云子安信手抓起风中的一片叶子,无限萧索在心头涌起。
“那时候我完全不满你大师伯的所作所为,他从黑水城返回之后剑术大成,创立了殁剑诀,只是由于心中杀戮之气过重已渐入魔境,无法将其修炼到至臻完美。而他的飞扬骄横日甚,已全然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云子安说到此处勾起了了凌飞宇手中的弓,他淡淡地道:“云子翼就像这弓一般,弦一旦绷得太紧,一旦断裂就得更换了,可是练武之人却无法改变身体。”
凌飞宇沉吟道:“师父你后来对大师伯起了不敬之意吗?”
云子安回应道:“你所料不错,年轻人多数不懂手足情深,那时候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直到现在我也无法原谅自己。云子翼对于藏剑,唐门和霹雳堂之间黑道贸易的断然否决,让我们几派的运作颇为困难,而其将殁剑诀束之高阁,根本不示于他人,则让我们更加愠怒。云子安将手中的落叶碾碎。吟诵道:“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死丧之威,兄弟孔怀。原隰裒矣,兄弟求矣。脊令在原,兄弟急难。每有良朋,况也永叹。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云子安负手而立,往事在口中一一道来:
十七年前八月十五夜,离城外莫愁湖画舫。
云子翼踏上画舫的甲板,一袭苎麻襕衫在月色下衣袂飘飘,他走下舷梯,爽朗的笑容里抱拳一礼:“云某来迟了。”
雷千仞满脸堆笑:“云掌门今日委身来与我们见面,真是令这破船蓬荜生辉诶。”
云子翼摆了摆手:“老雷你不要再嘲讽我了。”鼻尖猛然一**:“陈年女儿红,明前龙井茶,今日云某可真是来对地方了。”
云子安在厨房取出一只小玉瓶,他打开一只青瓷茶碗,心中说道:“莫怪我手下无情了。”
毒药流入青翠的芽尖间消失不见,而后他对在灶台旁准备的面具男说道:“面具你端着东西走吧,我为子翼准备了一杯陆羽茶。”他抬起手中的青瓷碗示意,面具男已捧着托盘走向了前厅的舱室。
“子翼,婉儿她好吗?”唐无邪面色酸楚地问道。
“婉儿还好,她已经快临盆了,所以我把她留在了芳华岛上,由白落梅照顾她。我看到白落梅的宝宝了,长得很可爱。”云子翼眉开眼笑道“无邪你这是怎么了,表情这么难堪?”
云子安接过了话题:“哥你终于来了,今天在这里我们四派的掌门可是都到齐了,大家特意备了好酒好菜。这位戴面具的就是白落梅的良人,也算是烟雨楼楼主。”
云子翼点头示意道:“屡次听白宗主提起过你,为什么要戴着面具呢?”
面具男将托盘放到桌案上,当先三碟皆是茶点,一碟大白瓜子,杏仁和桂花酥。而后是一盏紫砂壶与三个陶杯,最后是一个青瓷茶碗,釉色丰腴而不腻实。云子安将另一只托盘放在桌上,内中一碟椒盐花生,三黄鸡,酱香猪肘和水晶肴肉,皆为下酒之物。
面具男勾了勾脸道:“在下的脸被火烧伤过,恐骇及他人所以戴上面具,云掌门若不嫌弃,喊我面具就好。”
云子安指了指青瓷茶碗道:“哥,我知道你在山庄最醉意龙井,这是面具从附近茶农手中买的明前龙井。我特命人从桃花溪取的水。而这碗可大有来历呢。”
云子翼不禁问道:“这碗怎么了?”
云子安将碗推至云子翼的身前道:“面具淘回来的陆羽碗,相传为唐时陆鸿渐所用,百年之后注水犹有茶香,我打了打眼,应该是唐代越窑的正品无疑。”
云子翼打开碗盖,茶香清远间他鼻尖翕动道:“如此人间珍萃,又佐之以此等传奇茶具,今日云某真是有口福了。”
云子翼手边的摘星剑格外刺眼,只要他未饮下茶,四人使出全力也未必可以伤得了他分毫。
他瞥了一眼在座的四人,从身上摸出几颗殷红的珠石放在桌案上,上面仍有干涸的血痕,他疑问道:“明月宫的人来过了?公孙谷主的贴身之物也在这?你们见到他了?”
面具男听闻此句,惊惶地望着云子安,云子安处变不惊道:“哥你说得不错,明月宫的三宫主前来与我们谈过,小丫头人小鬼大,将我们悉数放倒了。”
“原来是这样。”云子翼继续说道:“明月宫现在的势力如日中天,他们又耍什么诡计?”
云子安答道:“她提出让我们交出殁剑诀,我们本想以假剑谱欺瞒她,结果被她识破了,公孙谷主身中傀儡虫,已经被他们控制成了活死人,存在只会危害武林,我们便将他杀了。”
唐无邪与雷千仞彼此交换了下眼神,透出隐隐的担忧:云子安将实情和盘托出,难免不会让云子翼心头起疑。
云子翼握紧了茶碗,将其贴到唇边张口欲饮。四人虽竭力装出泰然自若的神情,可实际上心都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我还是先喝点酒吧,茶味甘涩会影响酒的口感,老雷你带的酒应该不错吧。”
雷千仞将酒倒入碗中拍了拍肚子道:“我老雷什么时候喝过十年陈以下的酒,自然是难得一见的佳酿。”
望着云子翼饮酒的样子,雷千仞明白这个昔年在名剑大会上冠绝天下的男子,就要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心中忽然有了一丝不舍。
“其实明月宫的心思我虽然不能完全了解,大概也能猜到十之八九,早就听说那小丫头心狠手黑。”云子翼顿了一下,捏起几粒花生道:“其实你们都知道,上乘武学修行到高深境界必然会入瓶颈,而且随着招式威力加大会伴随着伤害与杀戮,由此而起的杀心在修行中会入魔境,根本无力改变。”
念及此处云子翼幽幽叹了口气,他用手指弹了弹剑刃,剑鸣中依稀有幽冥鬼魂在风中凄厉哀号,让人头皮发麻。
他望着惊讶的四人淡淡地说道:“这就是殁剑诀得以大成的秘密,因为摘星剑在黑水城中饮尽了太多的鲜血,所以这份剑诀本身就是个不祥之物。
面具男不禁问道:“依照云掌门之意,修练殁剑诀意图大成的后果就是必然身入魔性,渐渐疯癫吗?”
云子翼摇了摇脑袋:“兄弟你这话并不完全对,若是本性善良,入魔性后还能有所良知,必能会放下武学修为以正本心,可是若是凶恶诡诈之徒,必然杀心四起堕入魔道。他扬了扬摘星剑道:“剑不同于刀,剑为百兵之王者,自黄帝传之后世以来渐入江湖巷陌。人们使剑的用途不一。刺客,剑手,镖师,将军,帝王各色人等皆配剑,剑为兵刃用必见血。可剑之初衷不一,意义自是不同。若仗剑为了救济苍生,乃是活人剑;若用剑权且杀戮纵欲,乃为死人剑。剑虽无情,人却有情,殁虽为死之意,然非活人剑所不能成。我虽心中存善念,可是剑下亡灵太多且权欲日涨,故已违活人剑之初心,自然不能将殁剑诀修行至大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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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具男想道:云子翼,这些年来你自诩为武林正道贯行所谓的侠骨丹心,最后回归的本意不过是为了你自己称霸江湖。一个曾经在征伐巫教中以胞弟之躯保全自己性命的戚戚小人,对我们谈起剑之正道却是滔滔不绝,当真是荒谬可笑。
他说道:“这明月宫屠戮药王谷满门,染指中原武林的最终用意却是什么呢?”
云子翼咂了咂嘴道:“一是为了取得殁剑诀,成就他们明月宫无上的武林修为;二是为了取得药王谷的医书典籍和灵丹妙药,研制出克制心魔的药物,得以确保练功不会走火入魔。他们的最终目的,无非就是征伐中原武林和号令天下。”
面具男问道:“依着云掌门的意思,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云子翼说道:“很简单,这次见面的意义就在这里,由我藏剑牵线,霹雳堂,唐门和烟雨楼倡导,组织中原武林人士群起共御明月宫。将他们彻底击溃,从此不敢再踏入中原一步。”
面具男拊掌以贺道:“云掌门此言大快人心,我代表烟雨楼举双手赞成。”
云子翼握住面具男的手:“许多人说你剑术空灵飘逸,融百家于一炉,我想请教阁下师从何门?”
面具男乜起眼睛,故作神秘道:“其实江湖中人所言不虚,在下与云掌门一样也是藏剑中人。”
云子翼朗声道:“朋友你玩笑了,在下身在藏剑三十余年,从未听说过朋友你这号人物。”
面具男附耳在他耳边叮咛了几句。他本以为云子翼会骇然失色。可是云子翼依旧神情舒朗,反而抱紧了他。面具男赫然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耳边传来云子翼的低语:“其实我事先已经猜度出了一二,是我对不起你。”
面具男一直以来的杀意和方才油然而生的温暖交汇,他的内心有了一丝动摇。
云子翼重新坐在椅子上,从身上取出一只狭长的铁匣,做工古朴苍劲,雕饰机杼纹章,匣子的一侧有一个宽约半寸的啮齿口,应该是开启的地方。雷千仞注目良久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天机匣,昔年天机阁给各派掌门每人一个用以保存绝密之物,想不到一百年后藏剑的还是如此光亮如新。
云子翼拨开茶碗一口气将茶喝了个干净,他说道:“秋水煎茶,甘甜清冽,当真是齿颊留香,回味悠远。”
四人竭力控制住惊诧,心中百味交错。
云子翼说道:“武林领袖我已经做得太久了,这些年来我为武林公义殚精竭虑,除去崆峒华山两派败类,北上杀尽漠北响马,南下剿灭滇南巫教。这些年我已经太累了,婉儿和我都觉得是时候该将掌门之位传给子安了。”他望着子安,目露期许之色:“至于这殁剑诀嘛,我知道大家惦记它很久了,我创立殁剑诀并不是为了孤芳自赏,也是希望这份武功可以造福后世。此匣中承载的正是此事。我决定把它交给子安。对了还有。”他转向面对着面具男,手在衣衫里摸索道:“我准备将打开此匣的银叶子交给你,他的笑容像秋风里一片飘零的叶子:“此匣名唤作‘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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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他的口中喷出一口鲜红,浑身剧烈绞痛,他浑然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你们居然在茶里下了毒!”
云子安冷冷地笑道:“只要你死,明月宫就不会侵扰中原,一切都会井然有序,我也会如你所愿成为藏剑掌门。”
云子翼目瞪口呆地望着众人。而后他强行提起一口真气,将铁匣收入怀中,举步维艰地握紧了摘星剑。
“困兽犹斗而已!”云子安说完,举起长剑迎面直刺。
云子翼势如疾风,撞破窗栅一跃而出,他在湖面上登萍渡水,一晃眼没了踪迹。
“现在怎么办?”唐无邪顿时慌了手脚。
“别慌,他喝下去的毒药量极大,所以必死无疑。”云子安手向西边一指:“我们现在就去追!”
我终于等到他死的这一天,我不再是他任意摆布的棋子。我开始复仇了。云子翼,我会把你从我这里夺走的,全部都夺回来!面具男想到。
云子安诉说着往事的同时,山道尽头唐门的骡马队伍现了出来,当先的唐无邪神情冷峻,他远眺望见了藏剑众人。
“师父,当年你一时被罪恶蒙蔽了内心,所以对大师伯下了杀心。虽然无人知晓,可是一旦唐婉儿知道了,必然不会放过你。”
云子安在风中凄然长叹:“这些年来我最对不起的就是她了。”
“师父,只是不知道这个神秘的面具男究竟是谁?”
云子安说道:“这个人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是谁,后来他就神秘消失在了江湖中。”
凌飞宇挠了挠头道:“我记得大师伯和大师娘昔年好像还有一个孩子,他去哪了?”
云子安的瞳孔猛然一收缩,他摆了摆手道:“他是一个死婴,根本没有存活下来。唐门的人来了,我们要见机行事。”
“是,师父。”凌飞宇手中握紧了角弓,随着师父快步向前。
草中一只狐狸飞跃而过,月色下宛如一捧移动的雪。它伏在两队人中间的道路上,两只黑珍珠般的眼眸滴溜乱转,仿佛挑衅般抖了抖皮毛上的雪。
凌飞宇凝视间会挽角弓如满月,白狐的脚被箭钉在了地上,它挣扎着发出了呜呜的叫声。
“一箭凌云而出,穿透狐狸的脚而未曾伤及皮毛,真是一等一的好箭法。”唐无邪拍了拍手掌。
“唐掌门过奖了。”凌飞宇将死狐的腿拎了起来,掌中锋刃流转,避开血脉细细切割起来,须臾间已经将一张光滑如绸的狐皮取了下来。
唐无邪话中有话道:“云掌门,唐某这次再来藏剑,不会是人生中最后一次了吧。”
云子安轩眉道:“无邪兄弟言重了,不过是请你来藏剑一聚,顺便将无极之水借我用一下而已。”他信手指着身后的车马阵势说道:“带来这么多兄弟,这次我们可是要好好款待一番你们才能走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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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无邪身后的弟子劲装持弩,如临大敌般表情森然。当先的弟子牵着一匹高头大马,马鞍上以麻绳花结缚着一只金漆皮箱,箱子上折花钢锻造的繁复机括让人眼花缭乱,上饰一朵吐蕊的紫罗兰。唐无邪解开绳结,将沉甸甸的皮箱放在地上咳嗽道:“出门在外带点东西防身,云掌门莫见怪。”
云子安的眼抽搐了一下,深深的隐忧在心头泛起。昔年江湖中排兵器谱,云子翼的摘星剑,霹雳堂的火云弹,明月宫的相思泪,唐门的百宝箱曾经难分伯仲,但饶是云子翼的剑技天下无双,最后还是唐门的百宝箱稳坐第一把交椅。内中所藏之物乃是历代掌门呕心沥血所作,据江湖风闻乃是共有六样,件件具有毁天灭地之功,加上唐门遍地开花的孔雀翎,让江湖中人都非常忌惮。但唐门祖训有言,非师门危难之际不可随意开启百宝箱,由此百年来人们都以为这只是个神话,甚至更愿相信它只是唐门密室中一个空洞的传说。
而现今唐无邪手中提着厚重的皮箱,穿过一排排灯笼桀骜而行,让人们的心中蒙上了一层阴影。
云子安说道:“唐掌门阅完了云某的亲笔书信,不知道有何感想?”
唐无邪敲了敲箱子,内中金属撞击声幽幽而响,它像一柄鼓槌,重重地敲击在了云子安的心间。唐无邪讥诮道:“云掌门所言句句珠玑,唐某诚惶诚恐,自然不敢有所懈怠,这不就匆匆赶来了嘛。只是不知道我妹妹婉儿现今如何了?”
云子安听了唐无邪的讽刺一捋长髯道:“殁剑诀本就是藏剑之物,云某此举也是迫于无奈,不过那无极之水放于唐门密室中也是无用,借给云某也并非不可吧。”
“云子安诶。”唐无邪疾行的步伐忽然住了,风猎猎地吹起他的紫色襕衫,他正色道:“我不想和你再打马虎眼了,就问你一句话,我妹妹你到底放是不放。她好歹是你的大嫂,也算是藏剑弟子的师娘,你怎能对其刀剑相向?”
气氛一下凝结起来,藏剑和唐门弟子皆屏息凝神,两派掌门对话中的火药味极其浓重,眼看就要势成水火。
云子安忽然展眉,他噗嗤一声笑了:“无邪你言重了,只要你把无极之水交给我,云某定当以礼相待你们所有人,想来唐门不会如此吝啬吧。”
唐无邪没有丝毫让步,他说道:“此事万万不可,婉儿曾经叮嘱过我,就算唐门全派灭绝,也绝不可将无极之水取出分毫置于世间,它一旦出世必将祸乱苍生。”
云子安猛然一拂袖,双眸愠怒地注视着唐无邪道:“由此说来我们真得拼个鱼死网破了。”
两人的之间的态势一触即发。风**涤过树林,极远处几个黑漆漆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潜行而走。凌飞宇握紧剑柄,望着面前着两个怒火中烧的武林巨擘,他倒吸了口冷气。无数杏黄长衫锋冷的目光对上了唐门早已上弦的鸣镝,他们皆岿然不动,只有呜呜的风吹过衣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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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间隐隐的马蹄声消失了,迷踪林内忽然说不出的寂静。
同一时刻潜行而过五个黑影,衔枚的三匹骏马蹄掌间皆包了布,随马而行的叶裳一身杏黄绒氅,他特意将头发以紫金冠束起,与藏剑弟子丝毫无异。他查勘着周遭景物,身后负着的摘星剑在鞘中龙吟不已。
慕容瑾一袭杏黄霓裳,长发以一根碧玉步摇绾成飞天髻,她手中展开藏剑地形图,四望中喃喃道:“没错诶,这一点也没错,按照这藏剑地形图所绘,迷踪林应该就是在这位置诶。”
叶裳颔首以对:“你不用怀疑,这里就是迷踪林西边,东边的路是进入山庄的大道,云子安和凌飞宇现应该正在那里迎接唐无邪一行人。”
慕容瑾撇了撇嘴道:“我们走进来居然没被人发现,运气真的是太好了。”
叶裳回答道:“其实平时藏剑庄口巡逻的弟子颇多,偏偏今天是唐门进庄的日子,弟子全随于掌门身后,所以我俩才能如此轻易地进来。”
慕容瑾嘟囔道:“云子翼留下的信息是迷踪林内藏剑界碑西三百丈,从我们摸到界碑粗略算来三步为一丈,,三百丈大约九百步。她忽然惊诧道:“哎呀,大事不好了!”
叶裳急顿时拔剑出鞘:“怎么了?”
慕容瑾摊了摊手:“我忘了数步数了,而且也没带司南,根本找不到西。”
叶裳的脸顿时被黑线打满,一副真是被你打败了的表情。他说道:“我数了是八百五十步,而且今天是腊月十二,现在快到亥时了,月亮接近西南方。”
慕容瑾眼中露出惊异之色:“你在藏剑天天练剑,没想到还这么博学。”
叶裳挠了挠脸道:我对藏剑山庄较熟悉,想来云子翼的埋骨之地必然会有开启的标示物,所以我们只需要耐心寻找即可。”
“嗯。”慕容瑾俏皮地眨眼道,她指着一株高大的香樟树高声道:“你说它是不是就是埋骨之地的标示物呢?”
叶裳走近香樟树,赫然发现树后有两方矮矮的坟茔,正是当日殒命于蝰蛇之手的褚大褚二兄弟的墓。
叶裳在藏剑山庄已有十几年,褚大褚兄弟虽然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但是他们本性不坏,平日里被云子安分派的活计都是一些苦差事,每年寒冬在山前山后巡守的都是他们,叶裳与他们颇为相熟,此时瞥见他们的坟茔,心中突然很不是滋味。
蝰蛇袭击藏剑,成亲之时的喧嚣,在竹林中与叶惊羽的相斗,神秘的白衣厉鬼,离奇死亡的师娘,山庄对他的千夫所指,过去种种回忆一幕幕在眼前重现,叶裳想起自己多舛的命运,他抽出摘星剑砍向香樟树干泄愤,剑光闪动中残枝落叶簌簌而下。
“叶裳你不要这个样子诶,过去的毕竟都已经过去了。”慕容瑾腾至叶裳身后,折梅手扼住他的手腕翻转,剑锋偏转触到了一块坚硬的物体,嘶嘶地淬出了火星,而后有低沉的声音从树干中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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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了叶裳,我知道你回到藏剑一定会很难受,可是你现在还有我啊。”慕容瑾眼中噙满泪水,她在叶裳的脸上轻轻吻了吻道:“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忘记以前那些仇恨和背叛吧,日后我们结成夫妻会永远幸福的。”
叶裳转过头低低地说道:“阿瑾,你的心思我都明白,只是殁的事情和我休戚相关,我所认识的人好像都陷入了这个诅咒的怪圈里,我答应你等殁的事情尘埃落定,我们就永远在一起。”
慕容瑾的泪水滑落至嘴角,幸福地点了点头。
机杼咬合的绞动声越来越响,叶裳和慕容瑾环视周遭,香樟树粗大的树干,后面居然别有洞天!
叶裳侧身滑了进去,树干其中一部分被巧妙地掏空了,却偏偏让它还能抽枝吐叶。里面是一个宽约丈许的洞口,洞口中铺好的石梯一直通向地下,内中有两支火把在树中熊熊燃烧。
叶裳望着火把回首道:“这样看来香樟树内应该就是云子翼埋骨之地的入口,不过从这崭新的火把看来,此地不禁没有闲置废弃,反而时常有人出入,所以十有八九会有危险。”
慕容瑾仗剑在手,秀眉微扬道:“凭借你我的武功修为,几个盗墓蟊贼应该还是能够对付的。”
叶裳敛容道:“只怕并非是简单的盗墓贼,而是大有来头的江湖人士。”
慕容瑾蹙眉道:“这墓室通道如此隐蔽,想来藏剑中人都未可知,不是盗墓贼还能是谁?”
叶裳指着宽大洞口内的石梯说道:“但凡是盗墓贼,必然会掘一几尺见方的圆形盗洞,以最快速度挖宝撤离,可这其中还有火把通明,想必下面是另有玄机。”
慕容瑾说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然费劲心思找到了,我们就直接冲下去。”话未说完,她沿着石梯疾步而下。
“等等我诶,你要小心!”叶裳急忙拿起一只火把跟随而入。
香樟树之外十丈是一片嶙峋的山石,二十个黑衣人背靠石腹,腰侧鲛皮鞘中光寒长剑,玉带系着杏黄铜牌,领头一人在石缝中探起头。他名唤云开,是藏剑山庄征伐江湖的股肱叶惊羽的副手。他眼望着两人进入香樟树内,小声咒骂道:“该死的,他们居然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