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路上,方翔一直沉默不语,显得心事重重。孙不二则有些六神无主,终于忍不住道:
“师父,师祖真的要亲自迎战吗?”
“看来是的。”
“以师祖的武功,拿下温震阳应该不在话下,可是我还是有些担心……”孙不二喃喃道。
“这样的事绝不会发生。”方翔的语气显得斩钉截铁。
“师父,你的意思是?”
“我是说我绝不会让温震阳挑战你师祖。”
“可是方才师祖分明说了由他来应付接下来的事?”
方翔停下脚步,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孙不二,道:“所以你我不能听他的。”
“您要违抗师命?”孙不二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他知道方翔为人忠厚稳重,对公孙义从来是惟命是从。
“不错。”方翔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像在开玩笑,他沉声道:“我问你,这些年你见过你师祖练剑吗?”
“没有。”
“剑术之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到了你师祖那样的境界,即便每日苦练也难有寸进,何况荒废了这么久!”
“可是师祖的眼力依然很准,境界依然很高。”
“境界和实战是有差别的。我再问你,以前这时候,你可曾见过你师祖围炉取暖?”
“呃,好像没有。”
方翔叹了口气,道:“岁月不饶人啊,我看你师祖真的已经老了。凡人之体,方到而立之年,肺腑耳力便已走下坡路;及至不惑之年,心脉就开始虚弱衰老;年过半百,便肾虚脾弱,就连味觉嗅觉也将衰退。这是天地间亘古不变的规律。即便是内力精湛的高手,也只不过能将这个衰老的时间推迟而已,顶多到了四、五十岁,就过了巅峰状态。你师祖人称天下第一,多年为名声所累,温震阳出生牛犊不怕虎,即便输了也不丢人,就此一点咱们已是败了。何况你师祖年逾古稀,以衰老疲敝之躯,去迎战血气方刚斗志昂扬的对手,能有几分胜算?”
孙不二苦着脸道:“若果真如此,师祖索性认输罢了,又何必勉强自己?”
“做了一日天下第一,就一辈子都要做天下第一!做人到了你师祖那样的高度,有了你师祖那样的名声,认输岂是那么容易的事,那比死在剑下还不如。”方翔长叹一口气,“名利如包袱,声名越荣光,越压得人喘不过气。何况眼下的形势已不止是接受挑战那么简单了。华山派的人这次来者不善,柳青云是个伪君子,温震阳分明是他操纵的棋子,用来威胁你师祖的,我看公孙家这次真的有难了。”
孙不二也认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他黯然道:“如果当年师祖没有将逝水剑法的心决贡献出去,今日咱们也不会这么被动。柳青云当初窥伺了咱们公孙家的绝技,又违背协议私自将它传授给自己的弟子,非但不觉得惭愧,现在又有恃无恐地前来行威胁之事,他好可恶!”
方翔决然道:“你师祖对你我恩重如山,如今公孙家有难,师兄师姐云游东瀛至今未归,现在正是你我报效他老人家恩德的时候。等会你偷偷去找温震阳,就说我接受他的挑战!时间就定在明日卯时,地点嘛,就改在山腰那片梅花林里好了。注意,千万不要让旁人知道,我只想和他来一次秘密决斗。”
孙不二动容道:“师父,你有把握战胜温震阳?他掌握了五大剑派的绝技,还练成了咱们的逝水剑法……”
方翔沉思道:“你师祖曾说过,苍龙剑法、凌虚九式、太乙玄门剑法,都是在用剑的招式上下功夫;峨眉玉女七绝剑阵,靠的则是七人剑阵发挥威力;而逝水剑法的思路完全不同,更侧重心法和内气的运用,因此更讲究悟性。”
他环顾一下四周,小声道:“你跟我来。”
两人来到一片松林中,方翔道:“那招落花流水,你练得怎么样了?”
孙不二道:“已有八成火候。”
“八成火候?”方翔笑了,“那你看看我这是几成火候。”
说完他拔出佩剑,一剑飘然刺出,突然一变,又一变。
林中一片静寂,北地初春的万物,仍还在沉睡之中。可是方翔一剑刺出那一刻,四周所有的东西都似愕然睁开了眼睛,就连那无形流淌的空气,仿佛都有了某种反常的改变。
“绝处逢生!你练成了逝水剑法的第二重境界!”孙不二又惊又喜,几乎叫了起来。
“是的。”方翔看上去平和而自信。
“莫非师祖还不知道你的剑术已有飞跃?”
方翔苦笑:“师父一直强调,修炼逝水剑法悟性最重要。他一直觉得我的天分不够好,恐怕从来也没有奢望我能练成这绝处逢生的境界。柳青云他们虽然看过逝水剑法的心决,但若想领会这重境界,恐怕也没那么容易。我看他们或许根本就不知道这剑法还有更高的境界。明日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公孙家的逝水剑法,才是天下最厉害的剑法!”
……
太阳尚未升起,东方已现鱼肚白。风中还带着夜晚的寒气,清晨的梅花林依然寒意刺骨。一朵凋谢的红梅被风吹动,从枝头飘然落下,落在方翔的脚下。
方翔如雕像般站在树下,浑身上下都沾满了晨霜,他已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
虽然是站在林中,他却感觉自己是站在埋剑山庄的大门口,而他守护的则是公孙家神圣不可侵犯的荣誉和尊严。
自从他的师兄师姐离开埋剑山庄后,他已为公孙家兢兢业业地把守了七年山门,正是由于他的出色表现,这几年公孙家在江湖上的声名才越来越响亮,连他击败的那几个对手都已名满江湖,这种成就甚至连他的师兄师姐都未曾达到。
但他从未居功自傲,他只是觉得自己做了应该做的事情,他一直把自己当成公孙家的人,公孙义对他来说,就像亲生父亲一样。昨日告别时,年迈的公孙义那孤独无助的背影几乎令他心碎。
他绝不允许任何人亵渎他最尊敬的人!
林中一个轻微的声音响起,是脚步轻踩雪地发出的吱吱声,声音传来时,方翔近于入定的眼神也开始游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