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中年男人的嗓音像石头一样硌的人生疼,东方雄跪在院里,男人转身进了屋,下里阴风呼啸,没过多久,雪开始下下来。
东方雄经常挨罚,他常对自己说这是因为自己蠢,老犯错。但他心里还有另一个小小的声音在争辩。
是因为他没有娘亲。
东方雄被罚只穿一件单衣,雪花飘到身上带来温柔的湿润,但很快湿润的地方凉了下去,无尽地往下凉,凉的似乎要结冰,凉到这块肉从身上消失一样。每到这种时候,东方雄就会开始胡思乱想。
这不对,自己犯得算不上大错,事后也进行了补救,为什么爹爹要如此重罚他?在屋里爹爹会是在听他的动静么?如果他跪得端,会不会过上半个时辰,爹爹就出来让他进屋?还是说爹爹已经睡了?他要一直跪到明天早上么?
雪很快下大了,阴风呼啸,雪花像杂乱的墨点乱泼在院里,很快在东方雄腿边积了起来。这双腿渐渐僵直,不再融化积雪。东方雄开始害怕,这太不对了,需要有人来叫他进屋,但是爹爹已经睡了。每家的孩子挨罚都应该有一个温柔的娘亲来劝解,自己的娘亲呢?东方雄开始想象,在那个药师的家里,自己的生母会不会一直记挂着自己?如果她该出现的话就趁现在,现在的东方雄最需要她马上出现。
院外面,只有打更人细微的喊声和不知哪户的马车经过。这一点点动静和风雪混杂起来,造成迷幻的效果。东方雄感觉这风声大到自己就算喊救命也不会被父亲听见,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这场大雪安静极了,没有一丝声音是他需要去听的。
于是他闭上眼,不再控制肌肉颤抖,不再幻想有人来救他,不再奢望爹爹原谅,陷入深而温暖的黑暗里,如同掉进时间的真空,爹爹的惩罚到此为止,从这里开始他要直接跳到结尾。
但那个小小的声音还在争辩,以至于在梦里他无数次看到一个温柔的女人给自己开了门,屋里亮堂又温暖。
再醒来的时候,他裹着棉被发着烧,屋里暖烘烘亮堂堂的。东方雄想闭上眼继续睡,但他不能,因为东方宸已经看见他醒了。于是东方雄推开被子坐起来,父亲膝盖上放着那把苍青色的重剑,沉重得像块巨石。从父亲手上接过剑,东方雄觉得就像是接过了父亲的一小块碎片,双手双脚都酸痛地颤抖,剑身冰得像是咬了他一口,东方雄觉得眼泪快要涌上来了。
但是没有,他低头谢过爹爹夜里的照顾,推开门,看到小院里积满了雪。积雪透着一股温柔的阒静,像是一个女性张开的怀抱,东方雄走进院里,拔剑出鞘。
天亮了,该练剑了。
哗地一声,一只手刺破浮萍伸出水面,东方雄回过神,那只手上攥着自己的剑。
太阳懒洋洋的升上中天,已经是中午了。南国的正月不如北方严寒,但浑身湿透又是另一说。所以东方雄脱了湿透的衣服在一旁拧干,人冻得瑟瑟发抖,脑子里也不断浮出父亲的样子——今天的事要是出在父亲闭关之前,那是非同小可。
和东方雄打架的邱处方则脱了全部衣服,跳下池塘帮他找剑。池塘宽大,水也不是很干净。看邱处方在水里沉沉浮浮一个时辰,头发里全是浮萍,东方雄才强忍住没有把邱处方的衣服也扔下水。
“找到了,接着。”邱处方把剑抛给东方雄,后者接住之后赶紧倒干剑鞘里的水,又用脏了的外衣擦拭剑身,爬上岸的邱处方看到这一幕,不禁笑起来。
“池塘而已又不是火炉铁水,要是这都能给剑泡坏了,你这剑也别往下传了,铁匠铺早点打把新的吧。”
“别开剑的玩笑,你不明白这剑的威力,刚才如果我拔了剑,掉水里的就是你。”
这话显然让邱处方大为不爽,他一抹脸,甩了甩头发里的浮萍,赤条条地走上前。
“那再打一次?”
东方雄马上攥紧了拳头,这一次他不会轻敌了,对方的轻功了得,力气也很大,自己虽然不能拔剑,但只要用上熠日三剑,带着剑鞘也应该能取胜。
两个少年马上绷紧了全身肌肉,虽然衣冠不整还湿漉漉的,两人还是摆好了切磋的架势。
“啊咻。”
两人同时打了个喷嚏,然后面面相觑,邱处方揉了揉鼻子,往东方雄拧干的衣服边走。
“咱们改天再打吧,我叫邱处方,是天划枪邱家的二代传人,知道我么?”
“不知道,我叫东方雄。”
平乐城是武学大都会,南北武术在这里都有体现,除非是特别有名的流派比如平乐派,颂武门之类,否则有人知道才奇怪。
“你拿我的衣服做什么?”
“把你打下水是我不好,你穿我的,我们到我家去换身衣服,你用剑我用枪,出来再打一次。”
东方雄愣了一下,邱处方已经把衣服抛了过来。他接过衣服,愣在原地不动。
“怎么你还嫌脏?这比你自己那身干净十倍不止,别挑三拣了。”
邱处方一边说一边把湿的衣服套在身上,动作粗鲁,没规没矩。但不知道为什么,东方雄不想拒绝。于是他换上了邱处方的衣服,对方一把拉他起来,力气还是大的吓人,东方雄为了手不被握疼,也很大力气地握回去。
未来的侠士的道路就这样交汇了,狼狈得可笑。但英雄的时代就是如此,你没法预知那些对你一生至关重要的人如何出现,你所能做的只有用全力去握每一个人的手,抓的牢牢的,甚至用怀去抱,用牙去咬。因为等大幕拉起,残酷的戏码会化为命运的漩涡,你所错过的所有人都会变成你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