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的一次握手,日后或许就是刀剑相向和后背相抵的差别。
邱处方拉着东方雄穿越了整个闹市,到他家门口时,东方雄简直眼珠都快掉出来。
炎华楼作为武馆,实在阔气和壮观得吓人。乍一看像是海上的巨型楼船驶入陆地,长而高耸的楼宇如同一面巨墙。六层拱廊每一层都张灯结彩,东方雄从下面就能望到武馆徒弟们挂彩灯,抬焰火,多人合力搬运舞龙用的服饰。而这样的“楼墙”伫立方,合围成了霸气外显的城中城。建筑用的砖瓦、涂漆均为赤红,檐上雕着朱雀经天和佛刹莲海,等到夜里灯火齐明,这楼会呈浴火傲立的姿态。
东方雄瞪着眼迈不开步,被邱处方一把拉过门槛。过了“炎华楼”的牌匾,先是一面雕着莲海的石屏风。武馆里徒辈团练的铿锵喊声透过屏风传出。东方雄有些迷糊了,炎华楼是平乐最大的武馆之一,馆长刘继云的十六式炎枪自己足不出户也有耳闻。但邱处方刚才说自己是天划枪的传人,天划枪是什么?
东方雄很想绕过屏风看一眼团练,但邱处方一把拽住他,使了个眼色,东方雄接着就被拖着钻进了石屏风旁一道非常不起眼的小门。接下来的路程只能用曲径通幽来形容,邱处方钻过一道小门又拐进一条小巷,时而走进地窖,时而又穿过后厨,一路上邱处方小心翼翼地藏着东方雄,没让任何人看见他。
最终,邱处方领着东方雄钻出最后一段甬道,东方雄满以为会来到一个锅炉房什么的,没想到甬道外有一间颇为雅致的厢房,房间里布置虽然简单,但好歹看得出是给武馆徒辈住的。
“到了,这是我的屋子,以后你都可以来我这玩,来的路记住了么?”邱处方说着开始换衣服,东方雄没有动,狐疑地打量着房间的一切。
“怎么了,坐啊。”邱处方上来拍了东方雄一把,让后者有点恼火。
“这是你的房间么?”
“怎么?”
“你尽走小路绕圈子,我以为你这里烧炉工的儿子。”
“那是因为带着你,让馆里的人看见我带着个臭小偷像什么样子?”
“我最后说一遍我不是小偷,而且你也不要觉得打赢了一架我就成了你的跟班。我爹昨天刚刚闭关,我还得看着时辰练剑,把衣服还给我,带我出去。”
东方雄以为对方会暴跳如雷,他甚至做好了打一架的准备,但邱处方只是默默地把最后几件衣服穿好,从柜子里掏出一小块镜子理了理头发。
“着什么急,好歹认识了,吃了饭再走。”
听他的语气,东方雄突然觉得,打架也好带朋友回家也好,听到扫兴的话也好,对邱处方来说可能都不是第一次了。
邱煜照是邱处方的父亲,年过十,因为外貌堂堂又留着一点胡须,被徒弟戏为美髯公。邱煜照为人处事向来雷厉风行,教徒育子讲究正气。加上年轻时念过几日府学,举手投足颇为儒雅,不管是武行里还是市井中,都是人望很高的君子掌门。
然而私底下,邱煜照常常对妻儿诉苦,武学大家的后人骄横跋扈却位高权重,自己兢兢业业经营这点事业,但派内人丁一直不兴旺。君子也好,儒雅也罢,不过是为了撑撑门面,免得在平乐提起天划派连个提得出的说法都没有,妻儿和他自己脸上都不好看。用今天的话说邱煜照的公关理念颇为超前,已经搞明白了形象经营和招生需要的联系。
眼下在炎华楼东楼拱廊里,邱煜照笔直地站在里厅大门口,脸色煞然。
“哪都找不到少爷。”
“什么叫哪都找不到?平乐城只有这么大,他常去的地方只有这么多,你们挨个都找了?”
“师弟他们还在找,我担心耽误了师傅和刘掌门的飨宴,就先折回来……”
邱煜照摆摆手,即便此时他气得手也在抖,他还是克制着仪态,想让徒弟感受到他的师长之风。
“罢了,既已赶不上,让师弟们都回来吧。夜里他伤了饿了自会知道回来。”
“是。”
“还有,难得过节,师娘给你们煮了喜沙团子,你安排一下,给每个师弟送到屋里。”
“是,师傅。”
赵刚走开了,邱煜照有点怅然。他不顾妻子的抗议让她给所有徒辈煮了喜沙团子,大徒弟听来却不怎么兴奋,难道自己做的太过亲近,失了为师的威严?还是因为赵刚不喜欢喜沙?邱煜照叹了口气,每日他为维持人望殚精竭虑,希望能帮儿子把武林前路趟平一些。没想打儿子毫不领情,在现在这等重要之时还溜掉不见。
不能再等了,邱煜照推门进了里厅。一进屋邱煜照马上神色一振,屋里坐着炎华楼六路掌门。炎华楼作为平乐最大的武馆,内里足有六个大家教授武学。其中炎枪刘家和他邱家祖上还有那么一点点情分。邱煜照期望着这次元宵过后,天划枪被收入炎华楼成为第七家,这样自己做下的礼和送出去的人情才算见了回应。
“邱掌门,令郎……”
“糊涂儿子,不知道跑去哪了。各位不要在意,开席吧。”
邱煜照堆了满脸的笑,坐下的反应却是平平淡淡,首座刘继云点了点头,示意开席。
转眼间,碗盘如飞叶穿梭,考究的菜肴应接不暇,邱煜照突然又有些心疼儿子,桌上这些奇珍异兽,儿子怕是见也没有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