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月桥姐姐她的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月桥要报邱伯伯的养育之恩,刘晟又是名门大少爷,门当户对。就算刘晟是个小人,也不是什么顶大的事了。”林泰突然放下传奇小说,同时捅了捅东方雄,朝船尾一努嘴示意他少问。
邱处方一言不发,打开预先备好的包袱,把月桥准备的糯米团子往嘴里塞,也扔给两个兄弟。
“如果婚事成了,天划派入了炎华楼,以后邱大哥和刘晟就是兄弟。”林泰接着说,东方雄差点把糯米团子喷出来。
“这也是老天作弄人啊。”林泰东方雄都看向邱处方,发现他若无其事。
“妈的,我就气没跟刘晟比一回枪,要是月桥许给她,依着她的性子肯定要我跟那个王八蛋修好,以后怕也难比得成了。”邱处方把最后一个糯米团子塞进嘴里,东方雄和林泰尴尬地相互看了一眼。
平乐城的习武世家里,像他们这么大的年轻人很多。几个月前,炎华楼刘家的长子刘晟是其中的佼佼者。家族势大,自己又是炎枪八式的继承人,刘晟在同龄和更小一些的少年中收了很多狗腿,每次邱处方和他过不去最后都落得一身青紫。
但现在,平乐派的长公子孟凭舟风头盖过了刘晟。上个月平乐派掌门为儿子行冠礼,大邀武行宾客,宴后孟凭舟向父亲请求演示他苦练海蚀拳的成果,实则是早有准备地展示平乐派武学,有对在座列派示威的意思。之后包括邱处方在内的余个少年都下场挑战孟凭舟,没有一个人能挨过二招。自那以后,孟凭舟就成了平乐最响当当的少侠,坊间的女眷对刘晟的议论也少了许多。
即便如此,邱处方还是视刘晟为宿敌,东方雄有时感觉,如果刘晟突然横死,与刘晟比枪一事他大概就要郁结一辈子了。
“他身边有六家的青年弟子,你家连一个弟子都还没收进来,再打多少次大哥你也不敌。”林泰不给邱处方面子。
“你们两个就够了,刘晟身边二三个人,基本都是草包。我早想过,只要有两个人帮我守住后背,我能灭了刘晟那一帮狗腿。”
东方雄不想听邱处方推演他的打架布置,于是把衣服都穿好,来到了船尾。隔着雾气,一艘大船正朝这边驶来。
因为小舟也在顺水飘动,从船尾看并不觉得大船来势汹汹。远远地,东方雄看着雾气中的那些帆影,又看看用脚丫划着江水的邱月桥,突然不知道自己干嘛跑到船尾来。
“你……”
“别安慰我,这是邱家的事情,轮不到师兄的异姓兄弟来管。”月桥轻轻踢着江面,如果她不开口,东方雄还看不出她确实在恼火这桩婚事。
“刘晟其实没有那么讨厌,除了和邱大哥过不去,也没有什么大的劣迹。”
东方雄说着也在船尾坐下来,月桥没有看他,她远远地望着那艘大船。
“那只是因为他生在大家,凡事都有家仆和师兄做主,真正需要他自己管事的也就是这些同年纪的师弟。邱师兄不肯低头他就整了他这么久,确实是个小人。”
“你今天跟我们出来是为了气他吧?”
“那又怎么样?师傅要为我谈婚论嫁,我趁着没谈成多陪陪师兄,于情于理也说得过去。”月桥不屑地说,东方雄突然觉得自己好蠢,到了这时候还冒出说教月桥不要闹别扭的想法。
邱处方教他,拜了兄弟就应该丢掉什么礼法纲常,凡事兄弟一起担着。但是东方雄常常做不好,三兄弟一起赖账,一起偷酒,一起打完架跑路的时候,他老是落在后面。倒不是他怕,而是他常常觉得这样不对。现在明摆着月桥要嫁给他们的死对头刘晟了,他居然还能想到这样闹腾有违四德。东方雄有点为自己害臊。
“而且我出来的时候他看见了,他没拦我。”月桥的声音低了一些,这些话她不想让邱处方听到,虽然他都明白。
“他大概觉得如果能让我高兴,这一点退让他是不在乎的。如果我真的嫁了,以后邱师兄就能和刘家修好,我们也能在炎华楼呆得安稳。”
“我听过你以前的事,等你成了婚,大概和邱大哥见面会有不便,我可以时常帮你带带话什么的。”话出口东方雄觉得已经很难堪了,江上的凉风都挡不住他的脸发烫。月桥以前是三生会的眷属,从那边出走到江上卖苦力,这种经历光是听听东方雄也咋舌,怎么能轮到他来评说?但他还是想说点什么,月桥要嫁了,林泰只顾分析利害,邱处方更是装没看见,东方雄觉得月桥总不该孤零零地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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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桥瞟了东方雄一眼,觉得再冷言冷语也没意思。等到过了门,大概有的是机会和刘晟唇枪舌剑。
“说的好听,刘晟连师兄也不让我见,倒能见你和林泰?还当着和现在一样,没规没矩的。你随口说说以为能让我好过一点,都是嘴上慈悲。我和师兄都是明白以后走哪条路的人,所以互不相问,只有你最小孩子脾气,大惊小怪的。”月桥语气和缓地说,东方雄再没什么话茬好接了,只能看远处的船,大船毕竟乘风,这一阵已经接近了不少。
“三生会是什么样的?”
“很荒唐的一群人,把会里所有其他人视作兄弟姐妹,想这样,江湖上那一套利害关联对他们就行不通了。我爹也是其中一个。”月桥想了想,皱了皱眉。“但是要和平乐的这些人照比,又是很招人敬重的一群人。说一不二,江山共谋,那批人来管理平乐的话,平乐是不会有这么多门派的。”
东方雄没有完全听懂,但他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结束闲聊的节点,就不再开口。
江上的帆影由远及近是个漫长的过程,但一旦接近了,那船便以极快的速度变大。刚才还是远处的一个墨点,转眼间陡然如山般高了。
东方雄抬头望着光滑的船壳,龙骨破水而划出一道漂亮的弧。除了绘有奔马的大帆,船的两侧还有整齐如同浇筑成的桨孔,一旦遭遇无风,数对长逾两丈的宽板就会像千足虫的腕足一样,踏水而行。
“好大的船。”月桥站了起来,东方雄以前很少来江边,对船的大小没什么概念。月桥之前在江边做工,像这么大的船也只是听说过,只有皇室出游,或者河商舰队的头船才有这等气派。
“你们都出来看,好大的船。”在月桥的催促下,林泰和邱处方也踏上船尾,这时巨船已经驶过一截,哗哗地劈开水面向前扑去,将小舟甩在背后。
“要是有这么大一艘船,我就不当什么掌门了,出海做将军去。”邱处方衣服还没穿好,大大咧咧地靠着棚子。
“胡说八道,这是战船么?没有炮孔也没有撞角,这是行商的楼船,商人的事你做得来么?”月桥看不上似得瞥了邱处方一眼。
林泰没有说话,他也很受震撼,但是这种震撼更多地是一种让他想要侧目的伤感,虽然他也很喜欢这船劈水而前的样子,但他开的这么快,一转眼就过去了大半,小舟在大船掀起的浪头里颠簸起伏。舟上的四人都赶忙扶着东西不至掉落水中。这颠簸让林泰找回了自己的位置,他大概只能是遥望大船破浪的这支小舟吧。
东方雄则不是特别兴奋,他还想着刚才月桥的话。别人能理所当然地振奋,大概都是因为明白自己未来的路。爹爹从没有对东方雄说过往后的打算,等他出关,自己会何去何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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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大船船头上出现了一个女人,那女人一身赤红,在四合的暮色中分惹眼。虽然远远地看不清面貌,但此情此景都让人愿意相信,那个背影之后是一个绝色美人。
邱处方敲了两下棚顶,长啸一声,对着大船唱起了号子。月桥一阵脸红,这号子是她在江边做工时,那帮赤膊拉纤的纤夫唱的。她不知道邱处方什么时候学了去,号子口齿不清,词不达意,只是气势颇足,回响在山间。不知是不是船上几人的错觉,那个赤红的女人也放佛看向小舟一眼。
这一时间,晚霞也刺穿了丛云,泄下一柱一柱的辉光。几个少年都沉浸在号子与巨船的呼应中,没人注意到在巨船的船尾,伴随着几声水响,一摊湮散的血色在江上散开。
时代便是如此摧枯拉朽地行进,它激发下一辈的豪侠引吭高歌,也让暮年的霸主们噤若寒蝉。不成调的歌声渐渐被大船甩开,现在还不到他们登台的时候。少年们目送那轰轰的破水巨兽向激流的方向奔去,眼底各自烧起不同色彩的晚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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