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看来,这事算是过去了。虽然如此,二哥你往后还是要慎重些,从截江亭手里救剑枭这等大人物,还能全身而退。这样的运气再不会有第二回了。”
“我知道,这次诸多对不住两位兄弟,往后你们有麻烦也只管找我来。”
林泰叹了口气,虽然他年纪最小,但他听得出即便过了这道大坎,东方雄内里也没有变化多少,只能寄希望于今后他再也碰不到闯此等大祸的机会。
“话虽如此,这次死里逃生却是做了全平乐武坛都不敢做的大事,虽然不能对外人提及,咱们自己起码值得为自己傲气一番。”邱处方又跳了出来,林泰看他的表情,丝毫看不出月桥刚刚被许给了刘晟。
“那从今往后,咱们三个就是平城三杰,等以后我接管了天划派,便用这个名号在江湖上立信。到时候你们在别处受了欺负,报上这个名号就对了。”
东方雄和林泰都不由地喟叹一声,跟不上邱处方的思绪。
“既然从截江亭手上救人的事不能对外人说起,平城三杰又有什么好吹嘘的,值得叫个平城三杰?”
林泰问完,邱处方脸上浮现出一点蔫坏的笑意。
“倒是有一件事,就看二位兄弟愿不愿意帮我了。”
这天,天不亮月桥就起床梳头打扮,十几天前邱处方闹出了一桩大事,师父为了维持与刘家的关系不至于破裂,把自己许到了刘家门下。当夜里刘晟就以让月桥先熟悉草木为由,令她搬到了这边院子里。此后的十来天他倒也算规矩,除了早晚来看她一次,问她缺什么不缺什么之外,没有过多地打搅她。
到今天月桥对刘晟的怨气也消去了许多,有时候人就是如此善于适应。哪怕是终生大事也可以将错就错。月桥一边梳头一边想着此后的日子,慢慢教化刘晟的心性,在炎枪刘家站稳脚跟,今后自己被人称作月桥夫人的场面,也不是不能想象。
月桥梳好了头,婢女也敲门进来,帮她戴发簪,穿红衣,用唇脂,打扮停当之后,月桥自己都被镜子里的人影震惊,一向穿戴干练的她,从没想过自己身上还能散发这样强的女人的光彩。
毕竟,今天是她一生一次的成亲大事。
与此同时,邱煜照推开儿子的房门,被端坐在窗边的邱处方吓了一跳。
“方儿?”
“爹,我都准备妥当了,咱们走吧。”邱煜照点点头,他有些不安,此时的邱处方看上去太平静了。
“别忘了你是要壮大天划派的未来掌门,不可为一时冲动酿下大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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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
两人随即往外走,邱煜照却不知道,其实邱处方起的比月桥还早,院落里的忙碌准备都尽收他眼底。
此刻前厅已经是一片繁忙景象,各处的摆设装饰都被更新了一遍。供往来宾客取用的茶水摆成一片,各种点心和菜肴也是几日前就请了专门的厨子来备置。
“方儿?”
“怎么了?”
邱煜照突然停下来,仔细地打量着儿子的眼睛,但那里面空无一物。
“你当真放得下月桥嫁与刘晟么?”
“月桥嫁不嫁刘晟,岂是我左右的了的?月桥只是我师妹,纵然我一万个看不上刘晟,往后我也不会娶月桥为妻,她愿意嫁谁不愿意嫁谁,她自己说了便是。难道她都已经说了想到刘家去做炎枪夫人,我还要横插一杠搅和了这桩婚事?”邱处方说的理直气壮,邱煜照苦笑了一下,心却没有放下来。
“你能这么想当然好,只是……”
“别只是了,爹,时辰要到了。”
邱处方催促着父亲回到自己的主厅里坐定,没过多久,婢女们就带着月桥过来了。
大婚当天,女子要从娘家走去婆家,将自己所带的一些物品商给沿路伺候的下人,这是平乐的习俗。月桥回来之后对邱煜照请了安,便端坐在座上等着刘晟来请,一眼也没有多看邱处方,邱处方也一样。
邱煜照看着这两个人,有些难以置信,莫非真是自己儿子转了性?
之后一直到辰时三刻,来祝贺的宾客和邱煜照的一些朋友陆续上门祝贺,月桥也盖上了红盖头,对来访的宾客点头致谢。邱煜照问及邱处方的朋友为何没有登门,邱处方称自己朋友很少,只请了东方雄,想来晚一些才会到。
东方雄在巳时一刻才赶来,来之后简单对邱煜照和月桥问了好,便坐到邱处方身旁。邱煜照很小心地瞥了几次,也没发现两人交头接耳,那个叫东方雄的少年似乎局促不安,想来这场与他没什么关系的婚事,让他来也有些为难吧。
邱煜照渐渐放下心来,安心接待来往宾客,从今天起,整个平乐武坛都会知道天划派已经并入炎华楼,从此他也是在平乐说得上话的掌门了。
午时三刻,刘晟和刘家的一些人终于到门口了。邱煜照到门外仪式性地说了几句,便放他进门,此时屋里一片欢腾,邱煜照注意了一下,角落里的邱处方和东方雄虽然没有笑,却也没有什么可疑举动。接着,刘晟便带着月桥往屋外走。邱煜照怀着不可言说的复杂心情送邱处方和月桥出门,按照习俗他作为月桥的义父是不能送她出门的,而邱处方作为兄长则要一路送她到刘家院前。
此时刘继云也根据传统在自家屋里端坐着,等待儿媳上门。而刘晟则需要带着月桥绕炎华楼走一圈,从南面的门处北面的门进,再去到自家门前。他牵着月桥的手,脸色严肃,倒也有点新郎官的样子。走出炎华楼的时候,因为刘晟的跟班大量聚集在队伍周围,队伍已经变得非常庞大,几个刘家的亲传弟子分列在队首队尾观望,而刘晟牵着月桥的手走在中间。此时由于队伍拉的太长,已经没有人注意到,东方雄和邱处方的视线一时望着路旁的屋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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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一道黑影飞掠而来,直取月桥。刘晟本能地推开月桥,自己飞身迎敌。但此刻没有长枪在手,来者的拳脚功夫又着实了得,刘晟飞身与那人影相撞,只一下,就被抛了起来,扔到了院墙另一边。接着队伍还在混乱,那个蒙面穿黑衣的人就落在月桥身边,带着盖头的月桥不知发生了何事想要抵抗,也被来者一记点穴制住,半抱在怀里施展轻功腾起。
但是带上了个人速度便慢了许多,众人还在混乱之际,只听邱处方一声暴喝。
“是谁在此放肆!”
邱处方飞身上去和那人缠斗,这时蒙面人已经上了屋顶,顺手把月桥扔向一边,东方雄马上抢在众刘家弟子之前飞身起来接住月桥,此时如果有人注意看,会发现东方雄之所以能抢先,是因为那人把月桥扔出之前东方雄就已经施展轻功往那个方向去了。那人和邱处方在屋顶上缠斗腾跃,在众人视野中时隐时现。刘家弟子们赶紧围到东方雄身边查探月桥的情况,谁知一掀开盖头,竟是一个稻草扎假人。东方雄一愣,随即松手,那假人随即松散裂开,与月桥相似的红衣落在地上。
“大哥!月桥还在那人手上!”
东方雄随即腾起追了出去,众多刘家弟子跟着起身追去,然而全部被东方雄带向了错误的方向。与此同时,邱煜照才刚刚听到消息队伍被劫,而刘继云还端端地坐在正厅上,等着儿媳妇来过门。
跑出去十几里路之后,月桥身上的点穴渐渐解开了,她挣扎着坐起来,抢过邱处方手中的马缰,猛地勒马。
“吁,吁。”邱处方急忙顺着她的势头勒马,马儿嘶叫一声,好歹停了下来。月桥气冲冲地从马背上跳下去,却发现自己来到了平乐北面的山里,此处是一片山原,微风习习,草浪翻滚。
“邱处方!你这是要做甚么?”
“送你回家,既然你已经能动了,那后面的路,不妨自己走吧。”邱处方淡淡地笑着说,另一匹马上的蒙面人顺势把一个包袱扔向月桥,月桥接住打开看了看,里面有衣物,干粮和盘缠。
“你以为我能就这么一走了之?”虽然吃惊,但月桥不能不承认,在她内心深处确实动过逃婚的念头,虽然转瞬即逝,但就像之前的婚约一样,将错就错又有何不可。
“你本来就能,天划派自立门户还需要牺牲弟子方能完成么?笑话。”
月桥还是很不忿,林泰扯掉面罩,驱马靠近了些。
“月桥姑娘,如今的情势,你断断只能顺着路往前走,不可以再返回平乐了,否则我,邱处方,你师傅,所有人都将处于不可收拾的境地。”
月桥一时语塞,此时只听得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月桥听了顿时变色。
“刘家的人追来了,你们要怎么做戏赶快准备。”但是邱处方和林泰毫无反应,那马蹄声靠近之后渐渐减缓,月桥看清了,是东方雄骑着马追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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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雄看来不怎么会骑马,几乎是从马上栽倒下来。
“我甩掉刘家的人之后就抄近路过来了,他们还在南城搜索,你爹也出来找你了。”
邱处方好像没听到东方雄的话一样,下了马走到月桥面前,此时女孩还穿着嫁衣,微风中衣袂飘飘,神色微嗔,宛然如画。
“月桥,你的家不该在这,去找你想去的地方吧。”
“我一个人无家可归,也没亲戚可投,说是送我回家,我哪还有地方去?”
“江湖。当年你是河边一个做工的小女孩,现在你的武功能做个女侠了,女侠还怕漂泊江湖么?”
邱处方若无其事地说,月桥怒不可遏,几乎想要上前掴他两耳光,却发现自己出不了声,也迈不开步。她愣了愣,才感觉到眼泪簌簌地留下来。
一时间无人说话,微风习习,天高地远。
月桥擦干了眼泪,还是走上前轻轻打了邱处方一耳光,邱处方不躲不闪。
“你所做之事我记下了,是恩是仇来日再会之时我自有判断,把马给我。”
邱处方把马牵给月桥,扶着月桥上马。
“走远一点便找个地方把衣服换一换,否则也太过显眼。”
“不用你说。”
“你不必再叫月桥了,要改回本命杏儿还是另取名字,都由你自己。”
“邱处方,你逼我毁婚,背叛师门无家可归,你倒以为自己做了件好事了?”
“是不是好事,日后自有定论,此前所有你不必再顾及,天划派也并不是所想要的江湖,往更远的地方去吧。”邱处方一拍马,马儿徐徐地走了起来,月桥似有不甘,勒马停在几步之外,与三人对视。此时一阵长风卷过,风沙都被带了起来。
月桥不肯就这么策马离开,纵然今天发生的事如此超出了她的预料,她和邱处方总还应该有些话要说,她苦思冥想着这最后的一句话,迟迟没有策马。
“不要耽搁了,将错就错吧!”
月桥听见这句话便呆了,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策马的,只是马儿便哒哒地跑了起来,邱处方等三人顿时化为山原那头的一点。
三兄弟也目送月桥消失在烟雾之中,林泰先叹了口气,邱处方上前一拍他的肩膀。
“三弟,二弟,多谢了。”
“没什么,平城三杰分内之事而已。”东方雄倒有心情开玩笑,整整一上午他紧张得不行,到此时终于尘埃落定了。
“我们只剩两匹马了,等会怎么回去?”东方雄边说着边害怕地看向一旁的高头大马,刚才摔下来多少有些擦伤。
“你们骑马回去罢,我要往北边去了。”
“什么?”
邱处方定定地看向林泰,但林泰坦然地回望他,眼里尽是已经想好的神色。
“为什么?”
“刘晟迟早会发现我用的那招是百劲拳,这事查一查总会落到我头上的,何况平乐对我也太局促了,我也要往更开阔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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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雄吃惊地说不出话,他从没有想过从林泰口中听到这些。
邱处方和林泰对视良久,最后邱处方坦然大笑,在林泰肩上拍了几下。
“好,那平城三杰便分开闯**,看看谁能先闯出名堂。”
“咱们起码得约定个重聚的时间,不然天大地大,想再碰到三弟太难了。”东方雄急忙争辩,林泰想了想点点头。
“好,那我们就约定在十年之后,平乐城醉生楼上见。”
“好。”
东方雄还想争取时间短一些,但林泰已经答应下来,他便不好再打破此时的气氛了。之后邱处方对林泰抱拳相送,他也跟着抱拳,接着林泰便要往北面去,这时东方雄才看清,原来林泰随身带着包袱。
“二哥,我必须劝你一句,你生在大家之中,平日只知道练剑,对江湖险恶还是太过麻痹。往后千万不可以了。”
“好,你这一路上也要多保重。”
最终的嘱咐之后,邱处方上了马,东方雄牵着马站在一旁,林泰头也不回地走了。化为山原彼端风景的一部分。之后邱处方调转马头便要返回。
“大哥,等等。”然而邱处方出神似得没有听见东方雄喊话,也不做等待,径直往返回的路去了,东方雄一着急想要上马,马匹却很抗拒。
一转眼,山原上已经只剩下东方雄一个人,草叶摩擦和马儿的鼻息声萧索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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