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蓐收低头一望,并未答话。他是高高在上的上神,是不会轻易和怨气鬼这种低到尘埃的灵物说话的。
怨气鬼也知道他不会轻易搭理自己,自说自话地道:“我很快就要去牵报恩线了,正好看到殿下站在这里,想来道个谢。”
“你谢错人了。”蓐收冷不丁地道。
怨气鬼道:“是云涡仙子告诉我们,你费了一池子的玄水来救我们。我们对您都感激不尽。”
她?
蓐收失笑,轻轻摇了摇头。那个傻瓜,像是她说出来的话。
“我可以问殿下一件事吗?”怨气鬼见他脸色不错,鼓起勇气问了一句。
蓐收点头。
“你问吧。”
怨气鬼斟酌了很久,犹豫了片刻,才结结巴巴地问:“云涡仙子……色诱殿下了吗?”
咔!
蓐收仿佛听到自己一根神经崩断的声音。
色诱……
什么鬼!
蓐收差点一个没撑住,几乎就要抬脚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怨气鬼给踢到山谷里去。做鬼就要有做鬼的本分,没事干惹这等闲事做什么?
他极力控制踢鬼的冲动,脸颊热热地烧起来,瓮声瓮气地问:“没有!怎么了!”
“是这样的,”怨气鬼小心地措辞,“当时云涡仙子离开的时候,我们都担心你会不答应用玄水满足我们的愿望。所以,我们给云涡出了个点子,要她色诱殿下。”
“然后呢?”
怨气鬼挠了挠头:“然后云涡仙子把我们骂了一顿,把您夸了一顿。她说您是正人君子,不会趁人之危,不会色胆迷心,不会欺负妇女……总之,在她心里,您是谦谦君子,独一无二。”
蓐收顿时觉出心里有说不出的舒坦。
随即,他又对这份舒坦有些迷茫。她明明知道自己风流成性,还那样说他,不是要夸自己,而是要推辞啊……
可即便是这样,他仍然弯起唇角。
“还有呢?”他继续问。
怨气鬼从怀里掏出一只拳头大小的铃铛,递给蓐收:“这个是我们当时猪油蒙了心,围攻仙子的时候,仙子留下的遗言。我想蓐收殿下必定是云涡仙子心里顶重要的人,所以想把这个交给殿下。”
蓐收开开心心地接过来:“算你机灵。”
怨气鬼得到一句赞赏,咧开嘴笑了,扭头向山谷爬去。蓐收晃了晃那个铃铛,认出是天罡铃。
这种仙铃是极好的灵物,可以当仙药疗伤,也可以当传音筒。当里面塞满了主人要说的话时,铃铛就会从指甲盖大小变成拳头大。
蓐收晃了晃铃铛,里面传出了云涡的声音:“师兄,我是云涡,我可以叫你景宸吗?”
“说什么废话。”蓐收皱起眉头。
云涡的声音继续传来:“……我可能要死在这怨气坑了。临死前,我只想让你明白我的心意。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不会忘记景宸师兄,愿来世的时候,你我不再是师兄妹,而能做一对鹣鲽情深的仙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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蓐收怔住,拿着天罡铃的手慢慢垂下。铃铛里穿来她最后一段声音:“……从小到大,我都只能拥有一年的记忆,我不懂上天为什么要对我这样残忍,不让我记住关于你的一点一滴。景宸,我把我们之间发生的所有的事情都记在日知录上了。你处理我的尸体时,应该就能找到。送给你做个纪念,希望你不要忘记我,不要……”
最后是少女的一声抽泣,声音结束了。
日落西山,最后一缕金乌光芒格外美丽,泼金泄玉,将天边的棉花云染成了金灿灿的缎面。
蓐收盯着手里的天罡铃,没来由的一股烦躁,积攒起来的好心情在这一刻消散无疑。
山谷里,云涡和景宸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数根月老蚕丝在他们手腕、腰间、腿上来回翻飞,似在欢快地跳舞。
蓐收冷冷看着,忽然发出一声轻笑。
“这样好骗,被人骗走了心。”
他深呼吸一口气,手中的天罡铃渐渐变形。咯吱一声,眼看就要捏碎这铃铛,他却忽然改了主意,将铃铛收起。
云涡并未察觉蓐收的出现,仍在为怨气鬼们牵姻缘线。因为和景宸配合得不错,大部分怨气鬼都已经离开,山谷里只剩下几百个怨气鬼了。
“天黑了,不如我们休息一下再继续。”景宸望了望天色,出声提议。云涡点头,回头招呼娄宿:“娄宿殿下,你也该累了吧,来这边坐。”
娄宿姿态高冷,瞥了她一眼:“我不去。”
从景宸出现开始,娄宿就黑着一张脸。云涡也见怪不怪,只当他累乏了,自己挑了块大石头坐下。她将腿垂下来,脚跟敲着石头玩,飘逸的衣裙流泻下来,如流水滑过。
景宸则蹲在灵草丛里,仔细查看那些灵草:“这些都是生长了上百年的,是炼丹的好材料。云涡,你也可以采一些回去。”
云涡想起自己上次拔灵草的惊魂事件,忙摆手:“师兄,你自己拔吧,我就不用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她一想到灵草根须里的古怪人脸,就觉得头皮发麻,瘆得慌。
景宸瞥她一眼:“你这样三天打渔两天晒网,什么时候能修成仙身?”
“求你了,我若是采了这灵草,恐怕要做两天噩梦。”云涡苦着一张脸哀求。景宸一脸不悦,正要再劝说,忽然听到一声咕噜声。
云涡满脸通红,委屈地揉着自己的肚皮。
忙活了一整天,她饿得够呛。虽说修仙人可以辟谷,但是她道行还是不够深厚,偶尔也是需要吃饭的。
旁边有个怨气鬼顶着一脑袋的绿叶,讨好地凑过来:“仙子,喜欢吃烤地瓜吗?”
云涡往那怨气鬼底下一看,看到几大块紫红色的根茎,又是一个附身在地瓜上的怨气鬼。她勉强笑了笑:“喜欢倒是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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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这地瓜就送给仙子了,我早就不想附在上面了,他们都笑话我戴绿帽。”地瓜怨气鬼一扭身,地瓜就落在地上,而他飘飘****地跑到一边去了。
云涡咽了一口口水,捡起地瓜,对着景宸和娄宿晃了晃:“师兄,娄宿殿下,采什么灵草,一起来吃地瓜吧?”
景宸给了她一个白眼。
娄宿冷笑一声:“吃地瓜不符合仙人身份。”
也是,仙姿飘举的修仙人,都不会去沾染这种烟火红尘的吃食。
不过,肚子饿,管他呢。
云涡怏怏地用脚扒拉出一个小坑,伸出两根手指唤出咒火,开始烤起地瓜来。一刻钟功夫,地瓜就表皮发黑,散发出一种诱人的香气来。
她搓了搓手,将滚烫的地瓜掏出来,采了两片芭蕉叶裹好,就要去揭地瓜皮。没想到,身后冷不丁伸来一只手,将她的地瓜一把拿起来。
云涡扭头,看到蓐收蹲在她身后,正笑眯眯地看着她。他掂量了一下手里的烤地瓜,很利索地扔到了身后。这山谷里怨气多了,好东西不生,净生些阴物。地瓜咕噜噜滚到一旁,很快就被一只硕鼠给拖走了。
“神君,这是我好不容易烤熟的地瓜……”云涡露出苦瓜脸。
蓐收眯了眯眼,凤眸里高华流转:“你应该吃蛟龙筋。”
云涡悚然,道:“神君可别害我,没那道行就不能乱吃。吃了蛟龙筋,天兵天将能放过我?”
“蛟龙筋能使人拥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蓐收皮笑肉不笑地道,“不是告诉你,伤口恢复期不能吃东西吗?记不住就给我吃蛟龙筋去!”
云涡碰了一鼻子灰,挠了挠头:“这不累坏了嘛……”她眼珠子咕噜一转,笑嘻嘻地道:“要不然神君请我去吃烧饼去?”
蓐收一怔。
似乎又有什么人说过什么话,穿越了这泱泱岁月,一头撞进他的心头。依稀记起,有人笑得灿烂,笑嘻嘻地道,我最爱吃烧饼了,你可得保佑这家别倒闭,我要年年来买的。
失神不过一瞬,他已经恢复常态。
“烧饼也不能吃。”蓐收呵呵冷笑,“给你看个东西,看了,你应该就没心思吃了。”
说着,他掏出那枚天罡铃。
云涡睁大眼睛,劈手就要去夺。蓐收轻松闪过,淡淡地道:“你想引起你师兄注意吗?”
远处,景宸正忙着采集灵草,旁边的篓子里已经装了一半。他并未注意到这边的情形。
云涡恨自己太过健忘,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忘个一干二净。她跺了跺脚:“神君,这东西不能给师兄听……不然,他就翻脸不认人了。”
“原来你对你师兄这么没信心?”蓐收弯了弯唇角,“本来我还想提醒你的,多留意你师兄,让他检点一点,看来你早就知道他不是专情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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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涡脑子懵了一下,半晌才喃喃地道:“我师兄作风高洁,是我存了不该有的心思。”
蓐收低头轻笑,再抬起头的时候,那眸中已颇具玩味:“作风高洁,能采阴补阳?”
云涡摇头:“他没有。”
“眼见为实,你看看就知道了。”蓐收伸手一指。云涡扭头再看,赫然看到景宸的后背,居然生出了几条狐尾。
她慌忙揉了揉眼睛,再看,那狐尾并没有消失,是千真万确存在的。
“惹上狐妖,就会生出狐尾,只不过平常有仙气掩盖,看不到罢了。”蓐收道,“我只是给你提个醒,别藏着掖着,不给你师兄知道你的真实想法。说不定你师兄还以为你对他没意思,只好去找狐妖练双修呢。”
他故意将话说得很重,就是想要打击一下她那有些嚣张的天真。那样无拘无束,那样无畏无惧,那样全心全意爱着一个人的,天真。
许久,他并没有听到她的回答。
蓐收等不及了,一把将她扳过身来,待看清她的面容后,心头抽起了丝丝的疼痛。
云涡蓄了一汪泪水,抖抖地不肯落下。
“神君,我不信,师兄不会做这样的事的。”她揪了他的袖子,可怜巴巴地道。
蓐收假意安慰道:“也许他是被狐妖迷惑了也未可知。”
“一定是这样的!”云涡像是找到了一个完美的理由,“我想办法把那狐妖赶走,让师兄迷途知返。”
“狐妖狡诈,你找都不一定能找得到她,只能等她送上门来。何况你师兄受毒害已经太久了,就算斩杀狐妖也没用了,只能慢慢消除狐妖留下的后患。”
云涡震惊,急问:“很久?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有十年的光景了。”蓐收话锋突然一转,“对了,你的怪病是什么时候得的?”
云涡双目无神,喃喃地道:“大概也有十年了……我只能拥有一年的记忆,一年前发生的事情都会突然忘记。师父也束手无策。神君,你说这会不会是狐妖的陷害?”
蓐收故作高深地点头。
在编造这一番谎话之前,他还有一种钓鱼的神秘感。就在刚才,他还认为这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可是现在,他改变想法了。
这根本就是在钓虾!
对付云涡这样的傻瓜,连诱饵都不用放,钩子也可以是直的。蓐收不再多说,抬了抬下巴:“把手伸出来。”
云涡不假思索地将手伸过来。
蓐收在她手心里写了一张金符,道:“以后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就用这张符把本座喊出来。救人于水火,本座责无旁贷。”
云涡一喜,忙跪地道:“多谢神君!”
“我说过,美人永远不用跪我。”蓐收将天罡铃放到她手心里,卷起披风一甩,便消失了。
山谷里静悄悄的,偶尔传来虫子细碎的叫声。云涡呆呆地看着手里的符,心里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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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向崇敬的师兄,居然早就惹上了狐妖?
要不,向师父求助?
这个念头只闪了一下,就被她按灭了。她见不得景宸被罚,见不得他声名狼藉。蓐收殿下的建议很对,处理这种事,只能神不知鬼不觉的。
云涡迈动已经僵硬的腿,步履蹒跚地向景宸走去。景宸已经整理好了一篓子灵草,正在捆扎。见她过来,他出声道:“快来帮忙。”
她擦了擦泪痕,帮他把篓子捆好。景宸却停住动作,盯住她看了又看:“你哭了?”
“没事,刚才被沙子迷了眼睛。”
景宸没有再问,她也没有再说话。两人心照不宣地干完手上的活计,开始整理剩下的怨气鬼。
数百个怨气鬼很快就拿到了玄水珠,带着手腕上牵好的姻缘线和报恩线离开了。娄宿早就无法忍耐这种枯燥的任务,向两人告辞后,头也不回地飞身离去。山谷一时间变得寂静无比。
景宸望了望四周,道:“夜风有些潮湿,估计半夜要下雨,咱们还是到山洞里避一避,明日好赶路。”
云涡沉默地点头,径直向山洞走去。她砍了一些藤蔓拢在一起,生起火堆取暖。景宸走进来,扔给她一件披风:“睡吧,我来守夜。”
“那师兄多劳累了。”云涡生硬地说完这一句,将披风盖在身上,背对着景宸躺下。
景宸狐疑地盯着云涡看了一会儿,才起身添柴,将火堆烧得更旺。云涡躺在地上,并未睡着,而是大睁着眼睛,翻来覆去地思索蓐收说过的每一个字,想到头昏脑涨,想到心头疼痛,想到眼角湿润。
蓦然,景宸开口问:“云涡,你饿吗?”
云涡赶紧闭上眼睛,装作已经沉沉入睡。景宸又问了两声,见她一声不吭,才起身走了过来。走到她的身后,他居然慢慢蹲下来,伸手去摸她的眉心。
他的指腹很温暖,摸着她的眉心有些痒。云涡极力忍住,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任由他摸来摸去。
“奇怪。”景宸忽然低声说了一句。
云涡紧张万分,攥着披风的手都在发抖。按照景宸平常不喜不怒的性子,怎么会莫名其妙来摸她的眉心?
只有一个解释,狐妖。
披风之下,云涡使劲掐自己的手指,强迫自己不要露出马脚。终于,景宸收回手,重新走回火堆旁,不再言语。
云涡就这样看着洞壁上映出的影子,一夜无眠。
翌日天亮,她装作困倦的样子,打了个哈欠坐起身。火堆已经熄灭,景宸在灰烬里扒拉,道:“你不是饿吗?我给你烤了几个地瓜。”
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笑嘻嘻地凑过去,捧起地瓜就啃:“谢谢师兄。”
景宸无波无澜地看了她一眼:“不怕烫?”
“不烫,好吃。”云涡强忍住唇上的热痛,继续咀嚼地瓜。两人就这样默默无话地吃完早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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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好行李,云涡和景宸捻了御云咒,开始向月老所在的玉洁仙地飞去。这块仙地不大,好在位于深山老林里,清净自在,是个修仙的好去处。
月老阁位于云雾缭绕处,依稀露出阁影。因着靠近广寒宫,所以四处都栽了桂树。此时正值八月,桂香四溢,老远就能嗅到清冽花香。
云涡心头渐松,却见景宸忽然扭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师兄?”她惊问一句。
景宸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咄咄问道:“趁还没见师父,你我二人不必避讳什么,说说这些天,我不在你身边,你都发生了什么事?”
云涡还以为他看出了什么端倪,忙摇头道:“没什么,我就是收了些供奉,然后去找战神殿下要玄水珠,帮忙化去怨气坑。”
“还有呢?”
“再没有了!”
“撒谎!”景宸盯着她的眼睛,“从昨天我就觉得蹊跷。你体内有一股仙气,不是我的,而是某位上仙的!”
云涡心惊肉跳,这才想起司命仙君给自己传仙气疗伤的情形。她将贝齿咬上下唇,矢口否认:“那是师父传我的。”
“胡说,这仙气远高于师父的段数,到底是谁的?”景宸不依不挠。云涡知道自己再也躲不过,只好硬着头皮答道:“我遇到了鬼仙,他们要追杀我……司命仙君将我救下,为我疗伤。”
“那鬼仙为什么要杀你?”
“我也不知道!师兄,你相信我,我没有惹是生非,是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就要致我于死地!”
景宸低头思索片刻,道:“知道了,我会寻机,将鬼仙追杀你的事情告诉师父。”
云涡心头一松,知道自己勉强蒙混过关。
她正窃喜,景宸又问:“伤在后背?”
云涡呆住。
“咱们炼制的丹药比不得上乘的仙药,看你这精力,应该是用了司命仙君的仙药吧?”景宸语气寡淡,“伤在后背,帮你涂药的人是谁?司命?”
云涡愣愣地点了点头。
景宸不怒反笑:“司命仙君不顾这男女大防,真是不要老脸了!亏他还经常来我月老阁做客!”
云涡连连摆手:“不,师兄,当时点了失明穴的!”
虽然是她被点失明穴,但好歹先拿来蒙混过关。云涡一心想要景宸息怒,谁想他更加恼火:“点了也不行!清白女儿家的身子,怎么能让他人触碰!”
“我有伤在身,司命老头也是情有可原……”
他静静地看着她,眸光里的意味非常复杂。云涡被他看得发毛,结结巴巴地问:“师兄,你……”
“这件事我管定了。”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就算事出有因,难道堂堂一个司命,就请不来九霄仙女给你上药?再不济,这地精里还有不少得道的女仙,就不能请她们帮你上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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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毕,他撇下她就往九霄的方向冲去。云涡一把将他的袖子拉住:“师兄,你要上天庭?”
“这件事必须有人负责,你别怕,我心里有分寸,不会影响你的清誉。”景宸道。
云涡心里涌入一股暖流:“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师兄,司命和师父十分熟稔,恐怕你直接去要说法不妥!”
“出了事情,我一力承担。”景宸迸出一句话,将她的手甩开。
他道行比她高深许多,这一甩硬生生将云涡甩出老远。云涡急了,忙捻了个御云咒追上去。可是突破这层层白云,哪里还看得见景宸的身影?
云涡赶紧捻了个字决飞书给月老,然后向九霄追去。到了南天门,只见景宸正和两名守将在交涉。
她和景宸都没有仙身,不能随意出入天庭。云涡怕景宸惊动仙班,忙上前劝道:“师兄,咱们回去吧!”
景宸很固执,看也不看她一眼,只对守将道:“把司命仙君喊来,我就不硬闯了。”
“小小修士,口气不小,这上仙岂是你说见就见的?”守将勃然大怒,将手中的明月大刀一晃,“再回去,我这刀可不长眼睛!”
景宸冷笑道:“上仙再尊贵,也得遵守礼法伦常,不然跟你手里这不长眼的刀有什么区别?”
云涡只觉得难堪,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几个人正僵持着,南天门上方突然飘来彩云一块,云朵上站着的正是司命仙君。
司命仙君优哉游哉,歪头晃脑得不知道有什么乐事。景宸瞥了一眼,纵身跃身上了云端,一把揪住司命仙君的胡子飞往别处。
云涡怕他闹出什么事端,忙追上去。只见司命仙君被景宸揪住白胡子,正疼得哎呦哎呦地喊。
“师兄!”云涡去掰他的手,“你冷静一点!”
司命仙君哆哆嗦嗦地喊:“景小子!别以为你是仙族,我就改不了你的命!我马上就去闭关修炼,争取炼成仙族命簿,到时候……哎呦!”
景宸脸色很吓人,咬牙道:“你欺负我师妹,还有理了?”
“谁欺负她了?”司命仙君翻了个白眼,“她整天改凡人的命,就不许我教训她一下?”
“我是说你给她上药!”
“药?什么药?”司命仙君一头雾水。
景宸又扯了扯他的胡子:“别装糊涂了!她被鬼仙追杀受伤,你给她上的药!你怎么能……”
司命仙君一把将胡子拽回来,睁大眼睛问:“云涡,金鞭鬼仙找上你了?”
云涡听得有些糊涂,告诉她那些鬼面是鬼仙的,给她上药的上仙,不都是司命仙君吗?怎么倒问起她来了?
她忍不住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胖老头,你真的不记得了?明明是你救了我。”
司命仙君摇头道:“那日在月老观一别,我寻不到你,就回了天庭!恐怕救你的人不是我,是有人假扮了我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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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谁?”
司命仙君呆了一呆,气得吹胡子瞪眼:“我怎么知道?我要是知道是谁,我不得扒了他的皮!没事假冒本上仙,毁我名誉,污我清白!”
云涡偷偷看了看景宸,他依然是一脸冷漠,不为所动。她悄声传音:“师兄,难道真的有人假冒司命仙君?”
“是谁假冒呢?有何意义?”
云涡答不上来:“不知道。”
“那不就结了?他看我们找上门来了,就矢口否认,哪里有这等好事?”景宸不肯退让。
三人正在僵持,不远处忽然传来几道雷声。云涡抬头,正看到一道银光降下,四张巨大的青铜盾牌降落,转眼就将他们围在中间。
盾高数尺,刷石青漆,上面雕刻的蟠龙面目狰狞。
再一眨眼,巨大盾牌瞬间分裂成许多张小盾牌,每一张盾牌后面都站着更加狰狞的天兵天将,毫不客气地用手中的狼筅指向他们。
这毕竟是司命仙君的地盘……
云涡看向司命仙君,可怜巴巴地道:“胖老头,有话好好说,给你闹着玩的,别当真……”
“那你们好好说话了吗?”司命仙君拎着一缕雪白的长胡子抖了抖,“上来就揪我的胡子,你知道这一缕要养上几千年吗?”
云涡自知理亏,不吭气了。
景宸怎么就偏偏揪人家胡子呢?这胖老头是一个能为了胡子屠天灭地的主儿!
传说,司命仙君有三个癖好,一好山水景,二好桂花酒,三好白胡子。前两个癖好容易理解,仙之常情嘛。可这胡子……
云涡曾经猜测,是不是长胡子容易给人一种老资格上仙的感觉。司命仙君闻言,笑而不答,只说这胡子是宝贝。
这胡子究竟有何妙用,云涡观察了好几年也没发觉,就只知道司命仙君为了这胡子暴殄天物,糟蹋了不少好东西。洗胡子要用灵芝仙草泡的水,梳胡子要用不死木雕的篦子,熏胡子要用三清座下莲花花蕊磨成的香。所以这胡子啊,经年累月,越来越长,比福禄寿三老人的胡子都茂盛。
费了这么大劲头养的胡子,被景宸生生拔下一束来,能不生气吗?
云涡看着那胡子,内心里替司命仙君心疼。她可怜兮兮地道:“仙君老头,现在给你请罪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一柄狼筅劈了下来。
云涡只觉鼻尖凉润,眼前雪亮的刀身映出自己惊讶的面容。这狼筅居然是挨着肉皮劈的,前进一毫,她的翘鼻就会不保。
这,差点毁容啊!
云涡大怒,后退一步:“胖老头,你有必要做这么绝吗?”
司命仙君神情奇怪,嘴角抽搐了好几下,才哼出一声,扭头走到盾阵外面。一名将领越众而出,对两人道:“你们乖乖跟我走一趟,不然刀眼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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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沉默的景宸忽然开口道:“这件事和我师妹没关系,抓胡子的是我,辱骂上仙的也是我。”
“师兄!”
“云涡,你别管了。”景宸看向她,“我就是到了玉帝跟前,也要和他说个明白。”
云涡心急如焚,回忆如书,在眼前迅速翻过。她细细品味,想起当时那个“司命仙君”种种异样之处,顿觉心惊。
这给自己上药的司命仙君,如果是有人假冒,可怎么办?景宸可能从此结束修仙之途!
“都是我的错!”云涡干脆大包大揽,“胖老头,你听好了,是我向师兄哭诉,是我教唆他来劫你,你怎么能放过我呢?”
司命仙君又暴跳如雷:“就知道你这丫头使坏,你也不能走。”
景宸蹙眉,转而问云涡:“你何苦如此?”
“一个责任两个人担,一人一半,不那么苦的。”云涡故作轻松地拍了拍景宸的肩膀。
天兵一把将她的手腕攥住:“走!”
云涡手腕吃痛,跟着那天兵走了两步。另一个天兵拿出银绳子,打算套在云涡头上。云涡忙后退挣扎:“我们是修仙人,你不能随随便便就定我们的罪!”
这要是被绑着走了一圈,以后飞升紫府,他们还有何颜面?
“证据确凿,不绑也得绑!”那天兵蛮横地将银绳子往云涡脖子上一勒,云涡顿时感觉呼吸困难,一股屈辱的感觉遍布全身。她努力喘气,刚要挣扎,忽觉周身一松,呼吸就重新顺畅起来。
银绳断成数段,落在脚下。
众仙皆惊,正要发作,忽听到蓐收的声音闲闲传来:“那个你,对美人怎么那么粗暴?”
那个要绑云涡的天兵一愣神的功夫,手中的银绳已经断成数段。云涡一喜,踮起脚尖往盾阵外看去。
蓐收气势凛凛,立在一条蛟龙之上。他右腿踏在龙角之上,右手肘则支着向后倾斜的身子,炯炯目光扫过众仙。
他轻轻挥了挥手,蛟龙便摇头摆尾起来,宽大的鼻孔里喷出两道白色雾气,修长的胡须在半空中摇晃如鞭。
那龙须足足有手腕粗细,呼啸着甩过来,一把就卷走了一半天兵手中的狼筅,把另一半天兵天将吓得后退数步。
蛟龙不屑地将狼筅丢到一旁,等待着蓐收下一个命令。
天兵将领脸色大变,上前道:“蓐收殿下不会是想包庇这两个胆大妄为的修士吧?”
“哦,”蓐收指了指云涡,“我只想包庇这一个。”
众仙默默地看向云涡,目光里充满了猜测,猜测里充满了桃色。
也难怪众仙会多想,天庭里已经很久没有传出过什么绯闻了,全部都是正常的婚姻嫁娶。而且就单单说眼下,一个男修和一个女修被扣押,蓐收殿下偏偏去包庇那个女修,凭什么啊?
云涡位于围观中心,浑身别扭。她心里烦躁至极:这蓐收殿下,把话说得也太理直气壮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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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女修,刚刚帮我平了个怨气坑,我要记她一个功劳。嗯,就让她免除一次仙罚吧。”蓐收似是解释,似是圆场。
那将领敢怒不敢言,一副憋坏了的表情:“蓐收殿下,你这是公然谋私……”
“就是谋私。”蓐收纵身从蛟龙头上跳下来,轻裘缓带地走过来,“你可以去玉帝面前参我一本,但是她,我要带走!”
司命仙君气得说不出话来,手里那缕雪白胡子晃晃****。蓐收一把夺过来,笑道:“你这胡子不错,正好我幔帐金钩上的挂带该换新的了。”
“你……你!”司命仙君想要说什么,就是说不出来。蓐收向云涡抬了抬下巴:“还愣着干什么,走吧!”
云涡怯怯地对蓐收道:“殿下,能不能……”
“不能。”他仿佛知道她要提什么要求,简短利索地拒绝。
“云涡,你先跟战神殿下走,不要担心我。”景宸嘱咐她一句,便伸出双手,“绑上吧!”
“师兄!”云涡心里发焦。
可是景宸不再回头看她,跟在天兵将领身后,向天庭方向走去,只留给她一个青色的落寞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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