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神宫里,美貌仙娥呈上美味果品,并倒上喷香的茶水。茶水绿盈盈地一汪,映出云涡呆滞的面容。
从踏入这宫里,她就失了魂一样,满心里就只想着一件事:景宸现在怎么样了,会不会被罚,会不会不能修仙……
若他因为她和修仙无缘,那她也不可能继续修仙。要活一起活,要死一同死,她要追随景宸上天入地,从少年到白头。
“仙子,口渴了吧?”仙娥看不过去,开始让茶。云涡这才回过神思,拿起茶碗喝了一口,甘香赋予的茶香顿时充斥齿颊。
她问:“战神呢?”
“神君日理万机,忙的都是天下事,等忙完了就会来找仙子的。”这仙娥人长得美,脑袋也伶俐,一伸手将云涡重新按回桌案前。她笑吟吟地将果品盘往云涡面前推了推:“仙子,用些仙果吧。”
“我不吃。”
“这果子在凡间可不容易吃得到,你还是战神殿下第一个如此厚待的修士呢。”仙娥笑吟吟地道。
云涡算是看明白了,这仙娥是提醒她识时务,暗示她得了脸面就得收好,顿时起了一股急火。她霍然起身,道:“我也不要什么厚待,就只要战神见我一面。如果他忙,那我先走一步,毕竟还有人命关天的事需要我去处理!”
她提步就往外走,仙娥忙去拦她,被她一掌拨开。走到殿门口,云涡就看到了蓐收,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堵住了半个大门。
殿外白云悠悠,他踏云而来,容色平静,墨发用玉冠缚起一束,余下如黑色流水般倾泻在身侧,整个人显得清贵无双。
云涡有过一瞬间的恍惚,觉得这个人陌生无比,和刚才那个骑龙捞人的霸道少年,简直是判若两人。
蓐收淡淡地看她一眼:“你这是往哪里去?”
云涡忍不住眼泪,视线顿时朦胧:“我去救师兄!”
蓐收一摆手,让那仙娥退下,然后道:“你提前送了字决飞书,现在你师父已经去天帝面前了,放心,你师兄不会受什么大罪。”
云涡心头渐松,但还是不放心:“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告退了。我想亲眼看到师兄平安无事才好。殿下的恩情,我会寻机报答的。”
她顾不上更多的礼数,就要往殿外闯。谁想她抬起一脚去迈门槛,那门槛却生生往前伸出十寸,让她踏了个空。
云涡再去迈门槛,那门槛像长了眼睛,无限往前延伸,就是不然她走出这大殿。
她回头,有些气恼:“蓐收殿下,你这是何意?”
蓐收弯唇,笑意未达眼底:“我刚才还没说完呢,你师兄不会受什么大罪,也就是抽一根仙骨罢了。”
云涡白了脸:“什么?”
“闯天庭的罪,还有侮辱上仙的罪,加在一起的代价是一根仙骨。”蓐收竖起一根手指头,慢悠悠地道。
云涡的心犹如坠入九天冰窟,扎了个透心凉。这刑罚倒是不至于绝了仙途,可是从肋下生生抽一根骨头,其中的痛楚可想而知。
蓐收无视她难看的脸色,施施然走到桌案后,撩袍坐下,捻起果品盘里的一颗红色浆果,对她笑道:“愣着做什么?来尝尝这个,入口甘甜,味道很美。”
云涡恨得牙痒痒,敢怒不敢言。这位上神就是这样,霸道的时候风雷激变,能吓死人,没事的时候云淡风轻,能急死人。
也许这就是他的秉性,就爱看人着急,就爱看人窘迫。仿佛在他的眼里,这是戏,要好好观赏,不能插手去帮。一插手,这戏得乱,就不好看了。
云涡强迫自己保持理智,上前一步,哀求道:“神君殿下,你能救救我师兄吗?”
蓐收将那浆果丢进嘴里,笑而不答。
“殿下若是救我师兄,我愿倾尽所有,万死不辞!”云涡豁出去了。
蓐收一拧眉头,一针见血地拆穿她的心事:“景宸在你心里就这么重要?”
云涡有些难堪。虽说修士、散仙只要不高攀就可以通婚,但毕竟是影响修为的,所以动情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她咬了咬下唇:“师兄为了我闯下大祸,我不能,不能……”
说到一半,她说不下去了。
怎么说,都掩盖不住心头的情意。
蓐收微微一笑,抬手一挥,云涡整个人就飞升起来,轻飘飘地落在他身边。她惊问:“神君,你答应了?”
他不置可否:“说不定啊,你师兄根本不想被救呢。”
“不可能!”云涡嗤之以鼻,不以为然。脑壳坏了的人,才愿意去受抽仙骨这种刑罚!
“呵,我可不想吃力不讨好。不如我给你看个东西,如何?”蓐收转过一双凤眸,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什么东西?”云涡心急如焚,怕来不及搭救景宸。
“别急,行刑没有那么快的。”蓐收拍了拍手,掌声清脆。刚才那名仙娥重新走进来,手里捧着一只小铜鼎。在她身后跟着四名青衣仆役,仆役们抬着一副担架,担架上放置着什么重物。
仙娥在得到蓐收的示意后,命令仆役将担架放下。云涡定睛一看,担架上居然放着一只死去的幼虎,四蹄伸平,肚皮上有一道可怖伤口,血液已经干涸发黑,看上去死去多时。
“这是我后花园里一只战死的幼虎,大概三天前绝了气息。”蓐收给云涡介绍。
他伸出手掌,手心里有一缕银丝。云涡立即认出,这正是司命仙君的长胡子,当时蓐收说要用来做帐钩的挂带的。
云涡不解:“神君,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
“有关系,当然有关系。”蓐收起身,走到虎尸跟前,回头提醒她,“你可睁大眼睛看好了。”
语毕,他将手中的银色胡须拈出一根,轻轻放在虎尸上。然后他向仙娥使了个颜色,仙娥立即会意,将手中的铜鼎倾泻,里面的琥珀色**顿时流到了虎尸的身体上。
云涡问:“这是什么?”
仙娥答:“回仙子,这是用千年神参熬成的水。”
几乎就在眨眼间,那琥珀色的**变成血红色,染红了整根胡须。银须像似是突然有了生命,开始蔓延生长起来,最后像一张大网般布满虎尸。再等了片刻,那银色大网渐渐融入虎尸,消失不见了。
云涡被这一幕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紧紧捂住嘴巴。
那原本已经了无生息的幼虎突然动了一下,接着睁开了眼睛。它弯曲脖颈,伸出舌头将腹部的伤口舔了舔,然后摇摆头部,站了起来。
它活了!
“把它带下去吧,吓着了美人,可就不好了。”蓐收吩咐。仙娥向他一礼,和仆役一同将幼虎带到殿外。
云涡还在震惊中,此时她心头突然涌上一种不祥的预感。
另一种可怕的预设在她心里成形,涌动。只是她不肯去面对,去承认那是真的。
“上古传说中,女娲以柳条沾上泥水,甩出泥点,泥点落地成人。后来那柳条呢?无人知晓。其实做个上神也没什么大不了,就是能知道点上仙不知道的秘密!这司命仙君的胡须啊,其实是女娲娘娘手里的柳条化作,要不然怎么得用灵芝仙草泡的水养着呢,柳条缺不来宝水。”蓐收温然解释道,“你也可以这样理解,这胡须有起死回生的仙力,一根可以复活仙虎,复活凡人没那么麻烦,剪成几段,可以当个魂芯,然后捏点泥巴上去,就能化为血肉。”
云涡听着,身体不住地发抖。
蓐收自顾自地说下去:“你得好好想一想,你和你师兄的关系有没有这么亲厚,他会不会为了你闹上天庭。或者,有没有可能,这不过是一个撕破脸的借口,他的目的其实是为了拔几根司命仙君的胡子罢了。一根仙骨换这么个宝贝,太值得了!”
云涡低着头:“他要这宝贝做什么呢?”
“那我就不知道了。”蓐收邪邪一笑,“总之,不是为了你。”
不是为了你。
冲冠一怒为红颜,红颜恨不得舍命相随,结果到头来发现那怒火是为了江山而烧,是为了宝贝而烧,红颜不过是他的借口。
这就是最尴尬的结局。
云涡几乎抬不起头来。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她心里早就有了考量。景宸看着她时的神离,明显是在策划着什么,掂量着后果。
每一分每一寸,都没有她的存在。
她为了忍泪,嘴唇都咬破,可两行清泪还是不争气地落下。
蓐收突然有些不忍,可想起少女全心全意地对景宸的模样,心里还是泛起酸意。他没好气地道:“哭什么哭,你现在还想着救他吗?”
“救。”云涡擦眼泪,“抽了仙骨,得找上好的玉石替换。我去凡间的玉行搜搜去。”
蓐收冷眼看着她。
“还有啊,”她仿佛想起了什么,“师兄这样做,可能不是出自本意。你不是说他被狐妖缠身了吗?可能就是狐妖唆使他这样做的!”
她慌乱地给景宸找了一大堆理由,只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蓐收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只是不戳破。
云涡失魂落魄地往殿外走,身姿细软,犹如雨中弱柳。渐渐的,她走入白云深处,身影融入一片雾白。
蓐收负手而立,目光跟随云涡飘向远处。娄宿一道黑光出现在他身后,半跪在地,问:“殿下,既然景宸的真正目的是夺宝,那属下要不要把司命的胡须抢回来?”
“不,”蓐收一抬手,命道:“先不要声张,尤其不能惊动天庭那边。”
他眯了眯凤眸,眸光里闪现危险意味:“不能打草惊蛇,我倒是要看看景宸想拿这宝贝做什么。”
事情,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战神宫外白雾漫漶,云涡茫然四顾,不知该往哪里去。她正在犹豫,娄宿突然从身后赶来,道:“云仙子,殿下命我领你去天牢。”
“多谢。”
娄宿素来冷漠,也没有太多的表情,领着她便往某个方向而去。一路上,云涡看到无数琼楼玉宇,奇花异石,心中不由得暗自惊叹。
难怪无数修仙人梦想位及仙班,这天庭确实是少有的仙地妙境。只是,生活在这里的仙人,也能做出抽仙骨这等残忍的事吗?
思及此,云涡心情晦暗。
不知行了多久,眼前赫然出现一座仙山。仙山高耸入云,山顶隐入云端,看不清晰。山前是一座暗河,水流湍急。云涡上前一看,水中竟然映不出人影。
“娄宿殿下,这水怎么没有倒影?”
娄宿道:“有倒影的时候,就是你的魂气被它捉走的那一刻。这叫元水河。”
“元水河?”云涡想了想,“和蓐收殿下的玄水河有什么关系吗?”
“有,”娄宿答,“玄水和元水是同一水脉,分流两支,一个能够留影,一个能够留魂。”
云涡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娄宿冷笑着加了一句:“你可别想着劫狱,被它掳去了魂气,可不是说说玩着的。”
云涡被人戳中心事,呐呐地辩白道:“我没想着劫狱。”
“我可是狱官,什么人怀什么心事,可都在这双眼睛里,我一看便知。”娄宿一指她的眼睛,云涡顿时感到迎面而来一股刚烈罡气,眼角酸辣热痛,让她好生不适。
娄宿不再看她,拍了拍手,仙山对面便降下一座吊桥。他领着云涡走上吊桥,在一处洞口前停下。
云涡举目打量,只见洞口一处红底柳钉大门徐徐开启。走入洞门,其中幽洞百转千回。就在云涡以为这条路没有尽头的时候,眼前忽然豁然开朗,置身于一座巨大的空间里。
她脚下的石头,仅仅伸出洞口三米来长,犹如一只鹰嘴,突出于悬崖峭壁之上。
这空间被仙火照得通亮,中央浮着一座长条形的巨石,上面盘龙缠蛇,形状可怖。在那巨石中央,景宸被一根巨大的锁链绑住,青色衣衫上已经血迹斑斑。
“师兄!”云涡失声喊道。
景宸抬起头,看到云涡,目光一紧:“你怎么来了?”
“我担心你!”云涡想要飞过去,但是很快就发现无法使出御云咒,估计附近布着很大的仙局。而且这悬崖之下幽深黑暗,不知藏着什么可怕的机关。
“师父已经去帮我求情了,云涡,你先回去。”
“我不!”云涡急了。
景宸皱眉,看了看云涡背后的娄宿,用传音术对她道:“云涡,等下行刑,你什么都不要说。”
“为什么?”
“抽一根仙骨就能了解此事,何必再节外生枝?而且说出来得罪了司命仙君,将来同列仙班,也不是什么好事。”
若不是已知景宸的真正目的,云涡几乎要相信这番说辞。
现在听起来,她只觉得阵阵心寒。景宸想要迅速了结此事,目的不言而喻——他就是不想夜长梦多,以防自己偷藏起来的宝贝被发现。
云涡黯然伤神,想问他胡须的事情,又觉得太过突兀。正犹豫间,忽然头顶仙光大盛,只见山石居然开启一条缝隙,盘桓在长条巨石上的龙蛇飞快地流窜离去。
“行刑官来了。”娄宿冷声道。
云涡举目望去,只见宽阔缝隙里降下两道身影,一个白衣胜雪,一个仙风道骨。
她居然全部都认识。
蓐收丰神俊朗,神采清华无双。在他身边的,则是慈眉善目的月老。月老手里拄着龙头拐杖,一身道袍被仙风鼓**飞起。
“行刑官居然是蓐收殿下?”云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娄宿道:“原本是我,是蓐收殿下亲自要求担任行刑官。”
云涡听得毛骨悚然,浑身发抖。蓐收知道景宸这么多秘密,还要申请亲自动手,必定是严苛到极限。
正说着,月老已经转换方向,向云涡这边飞过来。云涡忙跪地道:“见过师父。”
月老落在她面前,道:“云涡,为师已经尽力了,这次的确是你师兄做得鲁莽。”
“师父,真的不能宽限吗?”云涡抬起一双泪眼。
月老将她扶起,摇头道:“宽限了,不用在众仙面前行刑,算是留足了情面。”
云涡绝望,耸拉下肩膀。
蓐收白衣迤逦,轻轻落脚在长条巨石的长端,从袖中抽出一把锋利无比的五色刀,两根手指并起,徐徐擦过刀身。
“天法为本,科律昭昭,纲维六界,统御万灵。今有月老门派下男修景宸,不守礼法,私闯天庭,侮辱上仙,按律当抽仙骨一根,压于五行石下三十日。念及初犯,已有悔心,故减轻刑罚,抽取仙骨一根,天牢私密处置,免于昭告天下。”蓐收一边拭刀,一边朗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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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在这阔大空间里回**,撼动人心。说完,他默了一默,飞身浮在半空,慢慢地降落到景宸面前。
景宸抬眼看他,那是目光桀骜不驯的眼睛。蓐收淡淡一扫,勾起一抹邪笑:“想不想我救你?”
景宸微愕:“不想。”
“为什么?”
“行刑官也这么多话吗?快动手吧。”景宸做好准备,轻轻闭上眼睛。蓐收将刀背在他脸上徐徐抹着,淡声道:“其实,上药的人是我,是我假冒的司命仙君。”
景宸猛然睁开眼睛,目光里怒意燃烧。
“你不打算为师妹讨回公道了?现在你师父就在鹰嘴岩那边看着,你喊出来,让他去到玉帝面前参我一本,说不定可以免遭刑罚。”蓐收语气中充满**。
景宸的表情可谓是冰火交加。半晌,他才咬牙道:“动手吧。”
“你这么不在乎师妹的清白,是为了其他目的才闯的天宫吧?”蓐收眸光里凶光乍现,“说,你偷拿司命的胡须,想做什么?”
景宸抿紧薄唇,目光里已经透出视死如归的意味。
蓐收蹙眉,抬手将五色刀插入景宸的肋下。景宸闷哼一声,脸色惨白,额头上冒出豆大的冷汗。
“说不说?”
景宸从齿缝里迸出三个字:“不知道。”
蓐收冷笑,将利刃又往他肋下插下。问这些话的时候,他开启了结界,所以只有刀入血肉的声音传出来,两人的对话却是一字都没有漏出去。
云涡始终不敢往景宸那边看一眼,只转身伏在月老肩头。
抽仙骨的过程痛苦无比,并不是几刀就完事。有时候行刑官手法不好,挨上上百刀都有可能。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没一瞬都是那么漫长。云涡终于忍不住,抢过月老手中的拐杖。
“师父,对不住了!”云涡语气决绝。
她不等月老和娄宿出手,便以心诀驾驭拐杖。拐杖周身散发微微金光,带着云涡飞上半空,直向条形巨石飞去。
这仙局虽不可解,但若是有可以御飞的仙器在手,便可以来去自如。云涡飞到蓐收身边,一把将他的手腕攥住:“住手!”
蓐收停住动作,侧脸看向攥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目光冷然。
景宸肋下已经血红一片,他忍住剧痛,咬牙道:“师妹,他虽是上神,但战神堪比嗜血恶魔,你非但阻止不了他,还会累及自身。”
云涡摇头:“不,蓐收殿下,你一定会发善心的,对不对?”
蓐收转过头,目光漠然地看着云涡。
记忆的轮盘又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那日,也同样是他要亲手行刑,手腕却被那个人攥住。那人说,蓐收殿下,你一定有放过他们的善心,对不对?
他嗤笑,我不会放过魔族,你要是让我放,那我连你也杀。
那人居然就挡在他的刀前,傻子一样地说,那杀了我吧,我愿意替他们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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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冷笑,指了指那人身后,说,你知不知道,他们都是魔族,他们都想杀你,你居然为他们求情?
时光总是轮回,往昔的那一刻重演,那人依然勇敢,他依然做不到真的冷血无情。
蓐收收回神思,重新看向云涡,笑问:“你这么关心他,可知道,你师兄一直都想杀你?”
云涡脸色惊变,愣住了。
就趁这一眨眼功夫,蓐收运气一冲,凌厉罡气将云涡整个人甩飞出去,正飘向鹰嘴岩。借着月老拐杖的仙力,她安然落地,才没有摔晕过去。
月老将她扶起,怒道:“云涡,你太不懂事!”
“师父,师父……”云涡脑子懵懵的,只想着蓐收刚才说的话,其他什么都想不起来。她想用拐杖重新飞回条形巨石旁,却被娄宿一把拉回。
娄宿面如寒霜:“云仙子,你再乱闯,我就上报你一个扰乱法场的罪。”
云涡看向月老,月老沉默地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云涡无力地蹲在地上,将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不想再听行刑时那种可怕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刑罚终于结束了。
景宸浑身已经被血染了个透彻,几乎看不出道袍原本的颜色。蓐收拎着他,从长条巨石上飞到鹰嘴岩,将他一把丢到地上。
他手里拎着一根带着血丝的森白骨头,一把丢到娄宿手里:“记得拿这个去给天庭复命。”
云涡顾不上害怕,忙去扶起景宸,哽咽道:“师兄……”
“回去熬煮汤药,寻找可替换的仙骨,不然这修为可全废了。”蓐收居高临下地嘱咐道。
云涡恨极,不假思索地就是一句:“不要你假好心!”月老在旁边阻拦,已经是来不及。
蓐收来了兴趣,弯腰看向她的眼睛,鼻尖几乎要碰上她的额头。
周遭气氛顿时变得沉重。云涡紧张万分,却强撑着气势,不肯示弱:“大不了,你也抽我一根仙骨!正好省了我的事,拿我的仙骨给师兄用,我不用再替师兄找替换了。”
蓐收一笑:“还有呢?”
“还有,此仇不报非君子!”云涡瞪眼。
蓐收哼哼一笑,抹了抹下巴,道:“美人就是美人,生起气来也这么好看。娄宿,你说是吧?”
娄宿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娄宿刚才就觉得云涡情绪激动,心里料定说不定会有一场恶战,右手正按在腰间剑柄上,只等着一声令下,就拔剑防御。忽然听到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他脑子没转过弯来。
“没意思,走喽。”蓐收抬头望向空间的穹顶,那上面的巨大裂缝重新裂开。他用足尖轻轻一点,便飞升上去,消失在缝隙那边。
云涡又被蓐收有意无意地调戏了一次,气得眼中含泪。她刚想追上去,月老将她使劲一拉,低声道:“不可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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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
“现在是置气的时候吗?”一向和蔼的月老脸色不佳。云涡只得低下头,但是她的手攥得很紧,指甲深深地嵌在肉里。
娄宿手里捧着那根白骨,面无表情地道:“云仙子,你现在就算是过足了嘴瘾,景宸也不可能无病无伤,倒不如你们赶紧回到凡间的仙地进行救治,说不定躺个月余就行了。”
月老不再多言,只命令云涡将景宸扶起,四人一同走出天牢。
御云下凡的时候,云涡将景宸的一只手扛在肩膀上,不敢有半分松懈。她半边身子都浸在温润里,就算不用眼睛看,也知道那是景宸的血。
她都不敢去仔细深思,景宸究竟流了多少血。
此时人间正是深夜,灯光阑珊,照不亮这浓黑如墨的夜色。
云涡惭愧:“师父……”
月老冷哼:“别和我说,等一会儿,跪在三清祖师爷面前说你都做了什么!眼下先把你师兄安置妥当。”
云涡心里难过,和月老一起扶着景宸进了药房。她将景宸放到床榻上,发现他一身血衣已经冰冷变硬,到处是干涸的血块,肋下伤口处更是惨不忍睹。
月老将一盏油灯点亮,放到床榻前的一座高木几上,然后从旁边的药库里取了一些仙药出来。
云涡抹了抹眼泪,呜咽着说:“师父,我不忍看,也不忍上药,我还是去玉行给师兄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玉器当仙骨吧。”
月老正在磨一根手腕粗的白药,一听这话,立即操起白药往她头上狠狠敲了一下:“我怎么有你这么个笨徒弟!”
云涡捂住脑袋,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我就是笨,我应该死死拉住师兄,不让他为我出头!”云涡嘴一扁,嚎啕大哭起来。
月老跺脚:“你怎么还不明白,你师兄没被抽仙骨!”
云涡一呆。
“可是……”当时她看得很清楚,蓐收将一根仙骨丢给娄宿,让他去交差。难道那不是景宸的骨头?
月老翻了个白眼:“你一眼都不敢看,我倒是看得明白真切,蓐收殿下只是想用刑,根本就没有去抽仙骨这么绝。”
云涡脑子很乱,一忽儿想到东,一忽儿想到西,最后眉毛胡子一把抓,一个也没有想明白。
她想起,蓐收告诉她,景宸闯天庭不是为了她,不过是为了顺势去搜刮司命仙君的宝贝,别有用心罢了。
她还想起,蓐收告诉她,景宸想要杀她。
偷宝这件事,她信。但是景宸想要杀她,她万万不会不信。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月老将景宸肋下衣服剪开,一边将仙药重重地抹上去,一边发牢骚:“为师我自从收了徒弟就没省心过!一个是这样,两个还是这样!对于你们来说,难道有比修得仙身更重要的事情吗?”
也许是抹药的动作太多粗暴,景宸发出一声呻吟。他缓缓睁开眼睛,喃声道:“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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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蓐收对你行刑的时候,问你什么了?”
景宸没有回答。
月老没好气地将仙药往他肋下一拍:“不说实话,就别喊我师父!”动作之重,让景宸又皱了皱眉头。
云涡不忍再看,在旁边垂了眼眸不言不语。就在此时,门外忽然刮来一阵仙风,薄而白的仙雾扑进室内,司命仙君乘云踏入室内。见众人瞪圆了眼睛瞅他,他轻咳一声,道:“景宸怎样了?”
“拜仙君所赐,好得不得了!”云涡跳过去就要关门。司命仙君赶紧往屋里蹭了蹭:“小丫头,你听我说。”
云涡气得眼泪一滴滴地掉落下来:“我,我白认了你当我师叔,你这么狠心对我师兄……”
司命仙君上前道:“我是命令天兵天将绑了你和景宸不假,但我是被控制了五识神!要不然,我能眼睁睁看你们两个小备被天兵天将带走?而且请天帝下了剜骨之命的,不是我,是蓐收殿下!”
云涡吃惊地道:“蓐收?”
“就是他!是他去请命罚景宸,还要亲自行刑。不然,我哪里能下得了这样的狠手!”
云涡回想了下事情的前前后后,记起司命仙君当时的确不太对劲。她看向月老,月老微微点头,示意司命说的都是真的。想来也是,司命是上仙,能控制上仙的五识神,让他说出言不由衷的话语的,除了蓐收那样的神君,还能有谁能做到?
司命继续愤慨地捋着胡须道:“其实景宸也是罪有应得,他居然对我的胡子下这样的狠手。小丫头,你知道我的胡子有多金贵吗?”
云涡想起那只死而复生的幼虎,点了点头,又赶紧摇了摇头。
月老和司命仙君顿时投来怀疑的眼神:“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云涡忙讪笑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这不就是你用各种名贵药材保养的胡子吗?”她可不敢说实话,秘密这东西,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好。
司命仙君似有若无地松了一口气。
景宸挣扎着从**爬起来,动作扯动伤口,他立即痛得脸色煞白。云涡忙过去扶住他:“师兄,你别逞强了,快躺下。”
他摇头,只看向司命仙君道:“是我失礼于仙君,我得向仙君请罪。”
司命仙君道:“罢了罢了,你好好养伤吧!今日的事还不算完,我也是为了你们以后的仙途着想。”
他从袖中掏出一份锦书递给月老:“师弟,你看看。”
月老将锦书打开,看了一遍,赞叹道:“还是师哥你想得周到。云涡,景宸,你们还不快来谢过司命殿下?”
云涡一头雾水,问:“到底怎么回事?”
“你们两人今天闯天宫,虽然蓐收殿下出手相救,景宸也受了责罚,但到底影响仙缘。所以,司命仙君帮你们争取了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
云涡将那锦书拿过来一看,发现是一条天宫秘文。任务非常简单,十日后去天庭诫殿里打座聆听一个时辰,小惩大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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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宸看了锦书,默然片刻,道:“是,师傅!”他的下颌线条紧绷,看上去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云涡低着头,看地上清影,心里杂乱如麻。
“云涡,别想太多了,你和景宸都要促成世间九千九百九十九件正缘,才能获得仙身,正式成为仙童!尤其是你,没有获得仙身之前,那个怪病就无法治愈。你不能分心了!”月老语重心长地道。
提起自己的怪病,她就心塞。这怪病总是让她失去一年前的记忆。乍一看不碍事,可天长地久了,总让她难受得慌。她想记得和景宸在一起的每一件事,不是翻看日知录,而是在脑中勾勒出那个美妙无比的瞬间,细细品味,定如饴糖般甘甜。
“师父,徒儿明白了!”云涡低声道。月老和司命仙君这才欣慰地点了点头,面上的不安渐渐散去。
等到月老和司命仙君离开,云涡将景宸扶到**。
“师兄,你好生休息,十日后我们去天庭诫殿,这桩风波就算过去了。”云涡湿了个巾布,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冷汗。
景宸闭着眼睛喘了几口气,冷不丁地道:“没有抽仙骨,只是皮外伤。”
“可是蓐收……”云涡想起那些利刃割着血肉的声音,就忍不住发抖,“他不知道刺了你多少下。”
景宸没有立即回答,静静地在灯下看她,忽然道:“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