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又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他是战神,是万人毙命于前而不眨眼的残忍上神,岂会被她这两个字吓破胆子?
来不及思索仔细,云涡将一根手指伸到嘴中,使劲咬破,蹲在地上写起了咒文。以血写咒,这是拼上了自己所有的修为,一旦失败,将万劫不复。
如果不出她所料,蓐收给她设的是一个禁锢符,仙力不外泄,能圈禁符阵内所指的人和物。
刚写完一行咒文,云涡就觉得身体轻盈了许多。这是血咒起了效力,将她的身形化为无影,蓐收的禁锢咒文自然就对她无效了。
跳脱到符阵之外,云涡也能看清周围的景象了。她还在客栈房中,那名美妓仍躺在地上无知无觉,只是房中的蜡烛彻底熄了,一缕月光从墙壁上方的小窗里投入。
说来也奇怪,禁锢咒文挡得住仙气,挡不住月光。方才笼罩在她身上的,就是这缕月光。
云涡往那小窗上一跃,蹬开窗扇,跳出客栈,沐浴在月光之下。此时已是深夜,蓝黑色浓雾弥漫四周,让这个夜晚尤显清冷。整个泥鱼镇黑灯瞎火,陷入死寂。
走在夜路上,客栈外的大街小巷里空无一人,应是已经到了宵禁。云涡心道不好,符阵里时辰比外头要慢很多,现在外间过了好几个时辰,也不知道景宸现在怎样了。
她往四周张望,不见蓐收和景宸的身影。云涡心头发焦,运起轻功跃上房顶,正在思索用什么法子引出蓐收,忽见远处的高塔之上,一道白衣身影傲然而立。
这般高调,不是蓐收还能有谁?
云涡忙向那白衣身影奔去,敏捷地屋顶上跃起奔跳。不多时,她到了近前,才恍觉那是一处高塔,蓐收站在塔尖,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再定睛一看,他脚下踩着一根绳索,绳索上捆着的正是景宸。他手腕被绳索牢牢缚住,鲜血顺着手臂流下,干涸的黑红血块上又被新血所覆盖,已经认不出衣服原本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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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涡恨得拔出傲来剑,直指蓐收,往他刺去。蓐收岿然不动,待到她飞到近前,才将袭来的剑尖一把握住。剑刃凌厉,眨眼间便将他的手掌割出鲜血。蓐收不动声色,只用力一折,云涡便失了重心,踉跄跌倒在塔尖的平台上。
她顾不上疼,从地上爬起,又要去捡傲来剑。蓐收踩着绳索的脚动也不动,另一只脚将傲来剑踢到一旁,接着伸手将她搂在怀里:“别闹了,好戏马上就要上演。”
“什么!”云涡挣扎,“你不是要景宸的手臂吗?”
“我要他手臂做什么,砍下来不过一根死肉,不如将计就计,当个人饵算了。”蓐收一边搂着她,一边低头看着罗盘。
罗盘上的宝石没有昨天那样润红,而是显出清透的蓝色来。云涡问:“这什么意思?”
“意思是,百妖夜行。”
百妖夜行,是指一旦临近子时,阴气最盛,阳气最衰,位于这附近的妖怪便开始在镇子里行走游玩。这些妖类大部分与人无害,只一心修行,才会在这种时刻逸出,吸取月华炼制内丹。
云涡不解:“宝石再没显示红色,这表示桃花灵魔已经离开泥鱼镇?”
“对。”
“那我们还让景宸当诱饵做什么?”
“桃花灵魔虽然离开了泥鱼镇,但不该是察觉到我们才离开的,可能就是本性如此,喜欢飘**无归。至于我为什么让景宸当诱饵,你等一下看看戏,就全都明白了。”蓐收一板一眼地回答。
云涡被他搂在怀里,想要挣脱,他的臂膀却更加用力。她正要出言嘲讽,他却将她环抱得更紧:“来了。”
天上的那一轮皎洁明月,不知何时变得硕大无比。
云涡屏住呼吸,听到夜色深处传来一阵似有还无的铃声。清越曼妙,透过这夜色薄纱,遥遥地贯穿耳脑。
来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不知一股劲风从何处起,卷着大片的粉色花瓣横渡而来,塔尖平台上顿时积了一地落红。伴随着夜风远去,那清越铃声倒是越来越近,最后一队模糊身影从巷子深处隐现。
云涡睁大眼睛,看那身影渐渐现出面容——
妖皆是貌丑,果然如此。
走在最前头的大概是妖首,是个面容丑陋的狐妖,已经化出人形,那脖颈上却还是狐头。后面分别是猪妖、羊怪、蛇妖……看上去森然可怖。云涡这会儿也忘了挣扎,怔怔看着那些妖类,遍体生寒。
蓐收大概察觉到她的惧意,在她耳边道:“身为女修,连这个都怕可就说不过去了。”
“我除的都是人身人面的妖,哪里见到这种。”云涡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它们看上去也太过凶煞了。”
“它们虽然生得丑,但在人间都是会看家护院的。”蓐收一指队伍中央的那条菜花蛇,“这条蛇守护人家已经六十年了,一旦察觉到邪祟,它立即出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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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指另一只狐头人身的小红狐:“这个别看小,在牌位上人称胡三太奶,地位可尊贵了。当然它也不屈了这称呼,帮忙挡了不少灾祸。”
云涡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那你的意思,这些妖都是善类了?”
“对。”
“全是好人,没坏人,那戏怎么唱起来?”她瞪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看着蓐收。
人间的折子戏里,有好人就必然要有坏人,忠奸善恶缺一不可,不然这戏就唱不下去了。
蓐收这才记起方才说过的话,失笑道:“你急什么,坏人自会露出真面目。”
说着,为首的狐妖已经发现了吊在塔上的景宸,惊呼一声:“有人!”便引得身后的妖类往上看去。从地面上这个角度来看,他们只能看到景宸,却看不到蓐收和云涡。
景宸依旧陷入昏迷,凌乱头发披散在额前。为首的狐妖不甘心,往上吹了一口气,那口气顿时化为凉风,温柔地掀开那缕乱发,景宸俊逸的面容这才暴露在月光之下。
妖队安静了眨眼的功夫,立即沸腾了。
“天下居然有这等美男!”
“看什么家护什么院,还是嫁得如意郎君比较妥当。这男子我要了!”
“呸!也不看你那脸褶子,能夹住只苍蝇,还好意思嫁人!”
“你没褶子你滑溜,你本来就是条蛇,这么说别人好意思吗你!”
“你们起开!不知道凡人最爱羊形吗?有我陪伴,这郎君必定心情舒爽得跟吃蜜一样!”
“还吃蜜,你不知道凡人爱吃羊肉吗?”
“……”
为首的狐妖怒喝一声:“都给我闭嘴!一个个跟饿狗看到根香肠似的,你们还有妖格吗?”
其他妖类怒目相向,恨不得下一秒钟就要反水,把这个压抑他们萌动春心的狐妖给挫骨扬灰。狐妖也知道自己犯了众怒,轻咳一声道:“这是我先发现的,我自然是正妻,你们呐,天生是做妾的命!”
“凭什么!”
“我出生的时候第一眼看的是我哥,难不成我哥得娶我?”
眼看这群妖开始胡说八道,狐妖忙安抚众人道:“都别太张狂了,许你们做妾还不满意了?想独占这郎君的,给我站出来!我倒要看看她有几分能耐!”
妖们面面相觑,都站着没动。现在他们倒是清醒过来了,都不肯当那只出头鸟。
独占?
不当场被撕吃了算邪门。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说好了,我是正妻,你们是二姨太,三姨太……”狐妖见好就收,开始清点。妖队里这才恢复秩序,陆续说道:“……我是五姨太!”
“六姨太!”
“七姨太!”
“八姨太!”
……
“十二姨太!”
云涡在塔尖上目睹这种荒唐场景,气得将蓐收一把推开:“这都什么跟什么,就这样看着他们对师兄为非作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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蓐收没答话,深邃黑眸里带着秀逸,看透世事般地一眯。
就在此时,云涡忽然听到塔下传来一个与众不同的声音:“我对他没兴趣,不做姨太!”
什么?
云涡觉得新鲜,往塔下一望,看到个身形娇小的狸猫妖走出队形。她应该比其他妖类道行要高,颈上是一张清秀少女的脸庞,带着孤高和冷漠。
众妖皆惊。
狸猫妖却从容道:“我不喜这类男子,你们继续,反正我不要嫁他做姨太!”
没有妖计较狸猫妖的异样,都觉得少一个姨太太更好,于是妖队继续清点愿意当姨太太的妖类。
云涡也觉得惊讶,这算是来到泥鱼镇后,唯一一个对景宸不感兴趣的了。她正思索着,忽听蓐收低声轻笑:“鱼上钩了。”
上钩?
云涡正琢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听到蓐收道:“你去抓那个狸猫妖,其他的我来办。”
说着,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绳索,将景宸拉了上去。妖类这才发现塔尖上还有其他人,纷纷尖叫道:“有人抢咱们的郎君了!”
“姨太们,咱们抢人去啊!”
以狐妖为首,众妖向塔尖飞起。蓐收刚好将景宸拖到脚下,见众妖已至眼前,淡淡地抬眸看了一眼:“滚。”
狐妖一怔。
蓐收半蹲在地上,一手搁在膝上,一手拽着那根绳索,周身的肃杀之气凌厉如刀。狐妖馋眼看了景宸一眼,终究是不甘心:“你是谁,凭什么独占我夫君?”
她心急如斯,夫君都喊上了。
蓐收冷睨不语,额心中一点红焰印记赫然亮起。那狐妖浑身颤抖,连连后退:“殿下!”
其他妖类见狐妖无状,也猜到蓐收不是好惹的,退意陡生。蓐收闲闲地道:“今日之事,一个字都不许说出去,知道吗?”
“知道,知道!”狐妖和其他妖类连连点头。她们没敢多做耽搁,转身向黑暗深处逃去。
这些妖类四散逃开之际,那只狸猫妖却往另一个方向逃窜。云涡拎起傲来剑,从高处往下俯冲,铿锵一声,将剑身插入狸猫妖尚未收起的尾巴。狸猫妖惨叫一声,躺倒在地上,疼得打滚。
她回头,那张俏生生的脸上布满泪痕:“姐姐,我从未作恶,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云涡被那柔弱无骨的表情一激,不由得心软:“我且问你,你为何对吊在塔上的男子无动于衷?”
狸猫妖抹了抹眼泪:“姐姐好不讲理,我心里已经有了情郎,别的男子生得再俊再美,我也不会心动。怎么,这也成了错处吗?”
她声音婉转动听,这番话说得期期艾艾,更让人心生怜意。云涡信了,拔剑愧疚道:“是我误会你了……其实我也不想伤你,是个讨厌的家伙让我来捉你的。我都不知道他脑袋里的浆糊在搞什么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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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姑娘,那我走了。”狸猫妖细声细气地向云涡一礼,转身就往巷子深处走去。她身后的尾巴拖在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月光将那道血痕照得发亮。云涡心里有些发堵,对蓐收更是一肚子恼恨。她还没来得及转身,就看到那狸猫妖退了回来。
“你怎么回……”云涡还未说完,就看到黑暗中浮现出一个身影。狸猫妖正是被那身影逼得步步后退,浑身发抖。
那身影清俊高挺,锦袍上流淌着月华,更显华贵。随着他一步步走出阴影,逐渐露出了他紧抿的唇,俊挺的眉骨,以及挺括的额头。
来人是蓐收。
他不怒不恼,眼神平静,就已经把狸猫妖吓得瑟瑟发抖。
“蓐收殿下,她是无辜的。”云涡忙上前辩解。蓐收没看她,冷笑一声,伸手在那狸猫妖肩膀上一拍,就将她整个从后心拎起来。
“无辜?”他反问,“能逃过烂桃花丝的妖,必定和桃花灵魔有什么勾结。”
云涡被他这么一说,顿时哑口无言。细细想来,这狸猫妖确实有些可疑。
蓐收面色冷峻,似乎心情不佳,一掌将挣扎的狸猫妖拍晕过去,然后丢下一句话:“回客栈,景宸就交给你了。”
因为不能使用仙力,凡事都要亲力亲为,云涡费了好大功夫才将景宸背回客栈。景宸的右手腕上已经是血肉模糊一片,让她好一阵心疼。云涡忙打来热水,先为他擦拭伤口,再缠上干净的白纱布。整个过程中,她眼中再无旁人,只有景宸一人。
蓐收冷眼旁观,胸口蓦然生出一股怒气,猛然拍了下去:“过分!”
狸猫妖被五花大绑,扔在桌子旁。蓐收这一掌拍得桌角木屑纷飞,一块木屑恰好划破了狸猫妖的脸皮儿,疼得她立即流下两行眼泪。
“战神殿下,我向来恪守本分,断不敢过分!”狸猫妖像个委委屈屈的小媳妇般道。
蓐收这才将目光从云涡那边收回,转而看向狸猫妖。他弯腰,将她的下巴抬起来,语气暧昧:“是你认,还是让我说?”
“我没做什么,认也无从可认。”
蓐收一边摩挲着她光洁滑腻的下巴,一边道:“我且问你,你排在妖队中央,道行应该比不过狐妖的。可是连狐妖都没有幻化出人面,你怎么能有这么漂亮的一张脸?”
狸猫妖张口结舌,半晌才道:“我、我某天捡到一张人皮面具……”
“哄谁呢?不知道我是谁,是吧?”蓐收眯了眯眼睛,凤眸中闪过一丝狠厉,“你是去炼灵狱,还是去我战神宫受刑?”
“不,我哪里都不去……”
“撒谎是要付出代价的。”蓐收慢悠悠的语调本身就是一种酷刑,“不如这样,你告诉我怎样才能找到桃花灵魔,我就放了你。”
狸猫妖摇头如同拨浪鼓:“我不知道桃花灵魔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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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说!那我送你去炼灵狱!”蓐收收回了手指,语气里充满了危险。
狸猫妖吓得脸色发白,一口气闷在喉咙上不来,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云涡终于注意到这边的情况,责备道:“有什么话你好好问,好好说,干嘛这么吓唬她?”
蓐收凉凉地道:“因为我是个讨厌的家伙。”
云涡一怔,心知他定是将她和狸猫妖说过的话听了去。她忍住疲乏,道:“请蓐收殿下谅解,是我失言了。”
蓐收面无表情,不辨喜怒:“那我究竟讨不讨厌?”
云涡怎么想,都觉得蓐收真的很讨厌,但是话已至此,她不能明说,也只能含糊其辞:“殿下真是开玩笑,这六界上下哪个不愿巴结殿下?”
“所以,我到底讨不讨厌?”
这位上神认真起来,有股锲而不舍的劲头。云涡深呼吸一口气,违心地道:“自然……不讨厌。”
“真的?”
“当真的。”
蓐收一手执扇,用扇柄敲了敲太阳穴:“那你再说说,我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
云涡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对,她当时除了说这位上神大人很讨厌之外,还说了他装了一脑袋的浆糊。
报应不爽啊!
云涡躲不过去,只好支支吾吾地道:“装的是文武韬略,人道伦常……”
“不对,不是这些。”他矢口否认。
“那装的是醍醐智慧,菩提悟道……”云涡开始胡诌,一股困倦涌上来,连带着话也说不清楚了。
蓐收看出她累了一天,委实需要休息,不由得生了几分逗弄她的心思:“不对,都不对,你要是说得不对,就别歇息了。”
云涡哈欠连连,含糊应付道:“那你脑中就装着仙条神规,天机仙秘……”说着说着,她竟然往旁边一歪,靠着床板就睡着了。
蓐收一怔。
烛火蓦然爆出一个灯花,噼啪一声脆响。紧接着,如兰烛火亮了几分,照亮了少女沉睡的容颜,那样楚楚,那样清艳。
美得令人心折。
蓐收遥遥地望过去,定在云涡脸上半晌,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犹豫着,抵抗着,无声地挣扎着,最终还是走过去,为她轻披上一件薄被。
“傻瓜,”他轻声道,“我脑中装着的,都是你啊。”
不是文武韬略、人道伦常,也不是醍醐智慧、菩提悟道,更不是什么仙条神规、天机仙秘。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些都被一个人所替代。她没有那么尽善尽美,却能让他记起金风玉露的相逢,生出了对良辰美景的向往。
这一切美好得差点让他忘了量劫即将来临,忘了毁天灭地的危险。天下覆灭,重归混沌,可这些和他有何相干?这一刻有她陪伴,便已足够。
他已活过了许多许多年,终于品尝到永远的滋味,为什么还要护这天下长长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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蓐收就这样静静地站着,目光落在云涡的脸庞上,许久都不曾挪开。**躺着的景宸终于动了动,长舒一口气,道:“烦死了。”
不知何时,和衣躺在**的景宸已经睁开双眼,十分不友好地盯着蓐收。
蓐收仍是不动:“你一晚上收了一个正妻,三十二个姨太太,不应该心烦。”
“我烦的是你。”
“我?”
景宸冷笑:“我早就醒了,就是等你离开,结果你就是不走。”景宸翻身下床,挡在云涡面前:“看什么看,男女授受不亲。你若是再看,我拼了这条命,也要上报给花薛殿下。”
蓐收望了望墙壁上的小窗户,明月早已往西沉去,如墨夜色已经褪去不少。他一转身向外走去:“出去说话。”
“那这个呢?”景宸往躺在地上的狸猫妖抬了抬下巴。蓐收冷淡地瞥了一眼:“先放这儿吧,一时半会也醒不过来。”
两人心照不宣地没有开门,而是从窗户翻了出去,跃上屋顶。天穹褪了墨黑,幽蓝而深邃。被笼罩着的泥鱼镇,仍然陷在万籁俱寂的沉睡中,偶有远处传来一两声狗吠。
蓐收在屋顶上坐定,仰头望天:“我先声明一句,我和花薛没关系,神婚都是天定,我可以不履行。”
景宸嘲讽一笑:“这话说的,就好像你已经打算逆天而行一样。”
“逆天而行也不是不可能。”
“得了吧。”景宸弯了弯唇角,“谁都可以逆天,唯有你不可以。”
“为什么?”
“因为你是西方战神,从出生的那一天起便背负着天命。你在,天下平。你不在,天下灭。”
蓐收的眼神有些复杂,看了景宸一小会儿,才收回目光,没有再说话。景宸又问:“你是不是心软了?”
“心软什么?”
“别打太极,云涡若真的能引来量劫,你本打算杀她的。”景宸道,“你是不是对她心软了?”
蓐收没有回答,追问道:“那你呢?你心软了吗?”
景宸摇头:“你是没有经历过那种场面,至亲被砍下头颅,血洒在你的脸上,还是温热的,就好像你在很小的时候被他们抱起来,和他们的怀抱一样暖和。头颅滚落在地上,他们大睁着眼睛,你明明知道他们看不到你,你还是流下眼泪。可是下一秒钟,你连头颅都看不到了,因为蛇魔族把他们都吃掉了。我在心里埋藏了这么多仇恨许多年,一刻都不敢忘记。你居然问我心软了吗?这个问题我只回答一遍,我没有。”
蓐收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景宸,道:“很好,你其实比我更适合当这个西方战神。”
“开什么玩笑,我就算再铁石心肠,也没有你狠毒。”景宸盯着蓐收的眼睛,“你还没回答我呢,你对云涡心软了吗?”
蓐收眼中充满嘲弄,对着景宸的目光迎上去:“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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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证明?万一你到时候心软,护着她,不肯将她交给我,我岂不是白白信你一回。”
蓐收八风不动:“能杀她一回,我就能杀第二回。能舍她一次,我就能舍她第二次。”
景宸暗暗吃惊:“我不信,你怎么杀的她?”
“八狱毒钉。”蓐收伸出手掌,低眸看了片刻,“我亲自……杀的她。”
景宸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怀疑地盯着蓐收。在他的认知里,这两万年遭受过八狱毒钉的人,天上人间也只有一个。
那人大逆不道,那人维护魔族,那人公然对抗仙族和神族,为六界所不齿。这个人,居然是云涡?
两人之间默默无言。
夜色渐渐散去,东方已经升起了启明星,但是有些往事仍埋藏在岁月深处,不可言说,不忍回顾。
景宸心中震动,兀自想着心事。他眼角一瞥,望见客栈脚下的巷子里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忙低声道:“她跑了!”
蓐收淡瞥一眼,认出那是狸猫妖:“比我想象的要笨,这时候才逃。”
“你……”
“我就是要放她走。”蓐收道,“她和桃花灵魔有勾结,这样才能查出桃花灵魔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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