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时,惠清和尚已笑逐颜开的走过来,何寿山即上前叩拜。惠清和尚合手躬身答礼道:“倒很难得在这里遇见你!老僧听说你到这里来了,甚是高兴。广德真人将来出世做事,你是一个好帮手。老僧有几个小徒在这里,你都会过面了么?”
何寿山道:“我因为才到这里不久,魏师叔又不在此,没有先容的人,所以都还不曾会过面。”
惠清和尚点头道:“老僧到了此地,你们从此可以常在一块儿,同心协力辅助广德真人做一番事业。”
何寿山口里连连应是,心里却并不明了广德真人有何事业可做?须多少人辅助?当下也不敢盘问,四人一同进弥勒院。
李旷自去里面更换身上湿透了的衣服,何寿山跟着惠清和尚、魏介诚,径到秃头方丈那里。只见惠清和尚向秃头陀合掌称谢道:“小徒胆大妄为;若非大和尚盛情关顾,有劳魏贤弟远道相救,事情还不知要糟到甚么地步?”
秃头陀也合掌笑道:“都是自家人,不用说得这般客气。事情究竟怎么样了?他们小兄弟都已平安回来了么?”
说着让惠清就坐,魏、何二人也都就下首坐了。惠清答道:“托大和尚的鸿福,魏贤弟赶去得快;小徒虽有几个受伤的,幸无大碍,好在行李箱笼都已得过来了。”
秃头陀道:“只要行李都到了手,轻微的伤痕,不须几日就治好了。他们派人来送信的时候,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如何的情形?魏介诚又不在这里,我只好教张必成去给魏介诚通知。后来知道魏介诚即刻动身去了,我心里总觉得有些放不下;因为他们小兄弟,能为也都过得去,从来打发他们去外面做事,都做的很顺手,这回怎的会如此不济?想必是对手来的太硬。魏介诚毕竟能否马到成功,太没有把握。
“我教张必成去通知魏介诚的时候,原是要魏介诚向他师傅请过示再去的;张必成回来说,他并未曾回头去见他师傅,一得这消息,就喜孜孜的跑了;连他师傅在先一日打发他去邀何寿山师徒到弥勒院来的事,都搁在一旁不过问了。我见他这般轻躁,不由得更不放心了。”
魏介诚很高兴的笑道:“这回幸亏我赶去得快,不然真要把惠清老法师急坏了。这回的事,说起来好笑;他们何尝是在那里做事,分明是各人想逞各人的能为罢了!因为各人想逞各人的能为,事成则两不相让,事败则两不相救,所以弄到后来,不能不派人到这里来求助。”
秃头陀现出诧异的神气问道:“这话怎么讲?大家都是同门的兄弟,如何会弄出这种情形来?这倒是于大事有妨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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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介诚道:“惠清老法师就为这个缘故,才同我到这里来。论理本来都是同门的兄弟,不应弄出这种情形的事出来;不过这其间却有一个道理。你老人家知道阮大慈、吴和顺两个,原是惠远法师的高足么?”
秃头陀摇头道:“不知道。怎么惠远法师的徒弟,于今又到了惠清法师门下呢?”
魏介诚笑道:“这倒很平常,惠远法师本是惠清法师的师弟。惠远法师在贵州收的门徒极多,平日多与惠清法师的门下往来及合伙做事,不分彼此;你老人家是大概知道的。五年前,惠远法师圆寂后,他的门徒便没了个统率的人,情形就很涣散了。阮大慈、吴和顺两人的年纪最轻,都只有十五、六岁,因立志要成个人物,才一同到四川,改拜惠清法师的门;惠清法师自然另眼相看。五年来的造化,已很不寻常了。
“自从我师傅与惠清法师合谋做事之后,凡在法师门下的,多则八、九人一起,少则五、六人一起,分布四川五道一百四十六州县。阮、吴二人还跟着四个兄弟,在东川道的云阳境属,已有一年多了。这一年多之中,六人同心合力,做事的成绩实在很好。想不到就在前两月,从贵州来了一大帮行商,其中有两个是从前在惠远法师门下的,与阮、吴二人熟悉。那两个一个姓陆,因颈上有一个大赘疣,就叫陆大包子;一个姓王,因生成的会跑路,叫做王飞腿。
“这两个人在贵州很有点声名。一会见阮、吴二人,彼此攀谈起来,陆、王都十分高兴,情愿把原有的生意不做了,托阮、吴二人援引,改投法师门下。阮、吴二人自是欣然拉拢,但是法师在峨嵋,阮、吴二人非等到有机缘,不能离开云阳,引陆、王到峨嵋去;陆、王本人也还有私事须料理,直到出事的前几日,陆、王才重来入阮、吴等六兄弟的伙。
“初入伙的人,一切的事都比旧伙奋勇。陆、王二人来入伙的时候,就已打听得有一个曾做过建昌道姓唐名云轩的,从雅安动身到云阳来,行李极富,约莫也有三、五十万。唐云轩在雅安的官声,又是个贪赃枉法、声名狼藉的。一路之上,虽带有军队保护;然那些军队素来是和聋子的耳朵一般的,只能做个配相,吓吓平常的小偷。
“陆大包子得了惠远法师独传的隔山打牛、百步打空秘诀,自然不把那些军队看在眼里;王飞腿也得了惠远法师金钟罩的传授,艺高人胆大。两人想单独做了这票生意,不要阮、吴等人帮助;一则可作为进见的礼物,二则好借此显显各自的能为。
“只是阮、吴等六人在云阳所做的是甚么事呢?这样一大批买卖要入境了,岂有没打听明白的道理?阮大慈早已在雅安探访得确实,与唐云轩随行的军队,不过是四川官府出门照例应有的格式,原没有多少保护力量的。但是唐云轩未做建昌道之先,曾在泸州府讨了个姨太太,那姨太太有一个老娘同来,外人多不知道他母女的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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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些人传说,唐云轩带了家眷到雅安上任的时候,曾在会理州境内一家饭店里住宿一宵。次早起来,唐云轩和姨太太睡的那间房屋的后院里,有七个彪形大汉,各人手操凶器,都发了狂似的在院中乱奔乱窜,七人都像各不相见的。唐云轩的跟随人发见了,吓得大呼有贼。那七个大汉彷佛听得了呼贼的声音,奔窜的更急了。跟随人相隔不到两丈远近,大汉竟似没有看见,窜来窜去,仍是在院子里盘旋。
“跟随人大声呼唤,当然惊动了满饭店的人,大家都跑到院子里来看。好大一会,唐云轩的姨太太才跟着唐云轩出来,看了七个大汉奔窜的情形,只笑得弯着腰喊肚子痛。唐云轩回头望着姨太太笑道:“这几个狗东西奔窜了一夜,只怕十几条狗腿也有些酸软得来不及了。放他们去罢!我们要赶路,没工夫和他们麻烦。”
“姨太太听了,便笑嘻嘻的对那七个大汉说道:‘你们还不走,只在这院子里奔窜些甚么呢!’说也奇怪,那姨太太这句还不走的走字说出去,七个大汉就和奉了赦令一般,一个个好像顿时清醒了。各人向四周望了一望,急急忙忙的蹿的跑上墙头、跳的跳上屋瓦,一转眼都逃得无影无踪了。
“这事从那饭店里传出来,会理州的人知道的很不少,都说那姨太太深通法术。不过唐云轩在建昌道任上三年,那姨太太母女跟在衙门里,一切起居饮食,都与寻常人一样,丝毫没有那般奇异的事做出来,所以雅安的人没有知道那姨太太深通法术的。
“阮大慈既探得了这种情形,并以情理猜度,也觉得会理州的事不致虚假。因唐云轩在四川做了几十年的官,平时上任下任,沿途除照例保护的军队外,才得另聘一两个有名的镖师同行。那时唐云轩的地位不高,行李也不甚间,尚且得请镖师同行;自从在泸州府讨了那姨太太之后,出门便不请镖师了。这回从雅安到云阳来,沿路所经过之处,都是川东极不安静的所在,行囊又多到三、五十万,岂是那些照例的军队所能保护的?唐云轩敢如此的大胆,可见得确是有恃无恐的了。
“陆、王二人在贵州的时候多,平时经营生意,虽也常到四川来,只是那些不干己的事,谁去打听?这番有心入伙,才到云阳。唐云轩姨太太在会理州饭店里的事,二人连一点儿风声都没有,也不知道唐云轩以前上任下任,都得聘请镖师同行的。
“他们只打听得唐云轩是个仅会饮酒赋诗,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随行的除军队之外,就只有眷属仆婢,没有另请保镖的人,所以不把他当一回事,以为是入伙建头功的机会到了。因恐怕在云阳境内下手,事先瞒不过阮、吴等六人,被六人分了功去;赶到离云阳境二百多里的一处荒凉所在等候,静候唐云轩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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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王虽存心瞒着阮、吴等六人;然阮大慈很精明,已看出了陆、王的举动。料知他两人不知道唐云轩有这么一个姨太太,恐怕冒昧弄出乱子来;初入伙的人,一到受逼迫的时候,不见得肯咬紧牙关,不拖累旁人。连夜赶上陆、王,将唐云轩在会理州饭店里的事对陆、王说了,劝二人不可轻敌;并说好在唐云轩不是打云阳匆匆的经过,在云阳有多少时日的勾留,不妨大家计议停当了再下手。
“谁知陆大包子会错了阮大慈的意,以为这是一票轻易难逢的买卖,阮大慈恐他两人夺了功去,特地用这些话来恐吓阻拦的;便向阮大慈说道:‘我二人入伙的时候,已烧香发过了誓,不争私功,不争私利。这票买卖虽由我二人做成;然将来论起功来,不能不说是我们八伙计的;至于银钱,我二人更不能私得分文。我二人所以瞒着六位到这里来等候的缘故,不过因我二人入伙,没一点功劳,知道这票买卖,六位是免不了要做的。我二人能不待他入境,就替六位代劳做好了,免得六位费事;我二人的面子上,岂不觉得有光彩些!此外甚么念头也没有。姨太太深通法术的话,便是确有其事,也算不了甚么!“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正是我们当汉子的气魄。难道因唐云轩有深通法术的姨太太,便放过这一票买卖不做不成。’
“阮大慈仍劝他道:‘论武艺,我们都不见得弱似了那个;一讲到法术,不问是右道左道,左、右我们都是奈何他不得的!会理州的七个大汉,虽无人知道姓名,各人的能耐如何,更不得而知;然七个人都是能高来高去的,在白昼之中能使许多人一转眼就不见纵影,可知也不是完全无能之辈。一遇法术,简直与三岁的小孩无异,终夜逃不出一个小小的院落;纵有登天的本领,也施展不出来。唐云轩在会理州的时候,因要急于赶路,所以那姨太太只将七人捉弄了一夜,次早便轻易放他们走了。若在平时,七人已成了笼中之鸟,网内之鱼。唐云轩要拿来送官治罪,七人之中,能有一人可以逃出去吗?两位万不可冒昧从事。”
“陆大包子听了这些话,倒已有些活动了。王飞腿却又不愿意起来,连打了几个哈哈问道:‘请问阮贤弟,会理州饭店里的七个人之中,有阮贤弟在内没有?’阮大慈笑道:‘有我在内时,我也不说那七人不知姓名的话了。’王飞腿点了点头,又问道:‘然则七人之中,有一两个与阮贤弟认识的么?’阮大慈道:‘也没有。’王飞腿道:‘既是连一个认识的都没有,这事却是谁说给贤弟听的呢?’
“阮大慈笑道:‘原来老哥还不相信有这么一回事;我难道说假话编两位,有意长他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吗?这事在会理州的人,知道的很不少。我非探访得确实,正巴不得两位建功立业,替我们大家撑面子;何至连夜追赶到这里来阻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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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飞腿道:‘尽管是千真万确的,我两人也不怕。贤弟不要因我两人初入伙,以为不老练;须知我两人和贤弟同在惠远法师门下的时候,贤弟的年纪尚轻,还只有这么高矮,而我两人已横行贵阳好几年了。那时我两人曾干些甚么事,贤弟何尝知道!不是我今日在贤弟跟前说大话,像唐云轩这种买卖,我两人照顾得多呢!请放心罢!贤弟从惠远法师的日子不多,到惠清法师这边来的太久;惠远法师手下人在贵州做买卖的手段,只怕是都忘记了。若是这一点儿买卖,我两人都不能承当去做;不但对不起在西方的惠远法师,就是贤弟等六位又何必要我们两人入伙呢?”
阮大慈见王、陆两人说话,都背着一面自夸,一面瞧不起惠清老法师的神气。他虽说也曾在惠远法师门下多少时,然究竟是受了惠清老法师的成全造就;听了那些话,总不免有些不快,当下便不再说了,赶回云阳与吴和顺等五人计议。
“在阮大慈赶回云阳的用意,虽对于王、陆两人说话的神情有些不快;然为顾全大局起见,还打算邀同吴和顺等五人,在暗中照顾王、陆两个。王、陆得手,便不露面;万一也和会理州饭店里面的七人一样,有他们六人在暗中救应,就不至落到唐云轩圈套里去。谁知五人一听阮大慈所述王、陆两人的话,都气忿不堪,无论如何不肯去救;倒要瞧瞧惠远门下的手段。
“这么一来,阮大慈只得建议道:‘他两人固然不是唐云轩姨太太的对手,便是我们六人也做不成这票买卖;不可因彼此负气,倒把这一大票买卖放走了。只有赶紧在我等六人之中,推一人急去弥勒院性清师傅那边送信,请魏大哥快来,这票买卖包能做成;也可使王、陆知道我们内伙里有人,不像他们贵州帮里,专会夸口说大话。’这五人以阮大慈的话为然,因此才推了钱起尘来这里送信。”
性清头陀听到这里,口念阿弥陀佛说道:“受伤的必就是王、陆两个;傲慢之性不去,安得而不受伤?”
魏介诚道:“吴和顺等四人也都受了微伤;只钱起尘因送信回头,还在半路;阮大慈见机得快,尚未出头,这两人就安然无恙。”
性清头陀又念了一声佛号,道:“‘一念嗔心起,百万障门开!’”
这四人都听了阮大慈的话,因而气忿不堪的,更安得而不受伤?你赶去是如何的情形?唐云轩的姨太太毕竟是深通法术么?”
不知道魏介诚如何回答?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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