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庶白笑道:“四爷的意思是很好,以为打擂的一时乘兴上来,若不许他就打,未免扫人的兴。殊不知一般上台打擂的心理,普通都和东海赵差不多,在没有打胜以前,是不愿意将姓名说出来的,既要人先一二日报名,便不能许人临时来打,既许人临时来打,决没有愿意在先一、二日报名的了。这两个办法是相冲突的。”
霍元甲点头应“是”。
农劲荪复到台口将这办法报告了,就宣布散会。
霍元甲问彭庶白道:“刚才将皮靴抛在东海赵头顶上的那个西装少年,好象向你打招呼,你认识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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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庶白笑道:“是我新结识的朋友,姓柳,名惕安。四爷是不是因见他抛皮靴的手法很准,所以注意他呢?”
霍元甲道:“他抛皮靴固然使我注意,但在未抛皮靴以前,我已觉得他的神采特别惊人,最奇的是那一双眼睛,无意中望去,仿佛有两道绿光似的,仔细看时,却又不见得与旁人不同。”
彭庶白道:“我所见也正是如此。我因和他相交,到现在刚见过三次面,还不知道他的来历,不过可以断定他与我们的志趣决不相左,此刻已宣告散会了,我去引他来与四爷见见好么?”
霍元甲忙道:“很好。”
彭庶白遂从后台走出,只见迎面走来一大群人,老少高矮肥瘦俊丑不一,约莫有十多个,装束形象都是北方人。彭庶白一个也不认识。彭庶白原是担任招待的职务,见有客来,不能不作理会,只得接着问:“诸位上台来会谁?”
走在前面一个身材极高的答道:“我是李存义,特地带了几个朋友,从天津到这里来,要会霍四爷。”
彭庶白也曾闻李存义的声名,知道是北几省武术界负盛名的人物。遂回身引这一群人到后台。霍元甲远远的看见,就连忙上前迎接着笑道:“啊呀呀!想不到诸位老大哥居然在今日赶到了,真是感激不浅。”
说时一一相见握手。原来此番同来的,有刘凤春、孙福全、尚云祥、吴鉴泉、纪子修、刘恩绶,这都是与霍元甲有交情的,年龄班辈虽有老少高低,然武艺各有独到之处。尚云祥是李存义生平最得意的徒弟,论武艺当然不及李存义精练,但是尚云祥的年龄比李存义轻,气力比李存义强大,与人动手较量的时候,因为年少气盛的关系,有时反比李存义打的干脆,所以他在北方的声名,不在李存义之下,从他学习形意拳的也非常之多。这个纪子修是京兆人,身材异常矮小,从幼就喜练岳氏散手的拳术,因他生性颖悟,能推陈出新,把岳氏散手的方法,推演出一套岳氏联拳来。他对于拳术,没有门户派别的习气,专练的是岳氏散手,形意、八卦、太极以及通臂种种有名的拳术,他都次第从名练习,又从“大枪刘”练得一路花枪,神出鬼没,更使得一路好方天画戟,为人不矜才,不使气,若是不知道他履历的人,就和他结交至数年之久,也看不出他是个武术界特出的人物。有一次,他跟着几个朋友,在天桥闲逛,正在一面走着一面谈话,不抛防背后一辆东洋车跑来,因跑的太快,又须避让旁边的塌车,一时收煞不住,只好将车扶手举高些,口里呼着:“借光,借光!”
不料那车扶手正抵在纪子修的后颈弯上,车夫一看吓慌了,以为这人的颈项必已受伤,刚待把车扶手再举高些,哪里来得及呢?只见纪子修将脖子一硬,震得那东洋车往后跳起来。车上还坐了一个人,车夫两手被震得握捏不住,连人带车翻了一个跟斗。天桥是北京最繁华热闹的地方,往来的人,无时无刻不是肩摩踵接,这时在路旁看见的人,都惊得吐舌。大家争着来看他,倒没人理会那翻倒在地的车和人了。刘恩绶也是大枪刘的徒弟,在北几省也负有相当的声望。以外的是孙福全、纪子修的徒弟,特地带来看打擂台,想藉此增长见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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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元甲一一相见之后,随即给彭庶白介绍。彭庶白心里惦记着柳惕安,恐怕走了,匆匆又从后台出来看时,看客已走了十之八九,柳惕安和盛绍先都不见了,在人丛中探望了几眼没有,料知已同盛绍先坐汽车走了,只得仍回后台来,即听得吴鉴泉笑向霍元甲道:“四爷在天津的时候,约了我同到上海来,你临行也不给我一个信儿,等我到天津来,去淮庆会馆访你时,方知道已动身好几日了。”
霍元甲连忙拱手陪罪道:“这事实在对不起老哥!不过我当时也没安排来这么早。”
吴鉴泉却连忙摇手笑道:“你弄错了,你以为我是怪你不应不等我同走么?不是,不是!我是因为你早走了几日,错过了一个奇人,我觉得有点儿可惜。”
霍元甲问道:“是怎样的一个奇人,在天津错过了不曾见面,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没有呢?”
吴鉴泉道:“若以后容易有见面的机会,我也不说可惜的话了,就因为这人是关外人,家住在索伦地方,到关内来一趟很不容易。”
彭庶白至此截断话头对霍元甲说道:“那柳惕安大约已跟着盛绍先坐汽车走了,我赶到门外没见着他,我看这地方不丈好谈话,四爷何不请李先生、吴先生及同来的诸位朋友,一同回去,一则好谈话,二则我们也好办事。”
农劲荪笑道:“我也正待是这般说了,我们要商量要急办的事还多着呢!”
霍元甲遂引这一大群人,出了张园,回到寓所。
大家才坐定,茶房便擎了一张名片走进来递给霍元甲。霍元甲接在手中看了一看,即递给农劲荪道:“农爷认识这人么?”
农劲苏看名片上印着“王子春”三字,摇头道:“不认识。”
遂向那茶房问道:“这人现在外面么?”
茶房道:“早已来过了,要见霍先生,我对他说,霍先生同朋友一道儿出去了。他显着不相信的样子,只管探头朝里面望,我们同伙的说,谁还瞒你吗?他问:“上哪里去了?”
我说:“你要知道霍先生的去处很容易,只到马路上随意买一份报看看便明白了。”
他昕了这话似乎惊讶,又问:“究竟上哪里去了?”
我就把张园摆擂台的话说了,他便留下这张名片走了。彭庶白笑道:“这人也太麻木了,既知道来这里访四爷,难道还没得着摆擂台的消息,并且中外各报上都登了广告,这种新奇的消息,最易传播,此时的上海,已是妇孺皆知了,他竟不知道,不是太麻木吗?”
李存义靠近农劲荪坐着,就农劲荪手中接过那名片来看了,连忙起身呼着那茶房问道:“这人有多大年纪了,身材怎样?”
茶房停步回身说道:“这人很瘦小的身材,两只眼睛倒生的不小,年纪至多也不得过二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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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存义问道:“说话是北方口音么?”
茶房应是。李存义拍着自己大腿笑道:“是了,是了!一定就是他。”
李存义这么一说,弄得满房的人,都望着他问:“怎么?”
李存义对吴鉴泉笑道:“世间事真教人难料,你猜这个来访霍四爷的是谁,就是你说可惜,恐怕以后霍四爷不容易见着的王小乙。”
吴鉴泉道:“原来是他来了吗?他是刚从天津来的,他不知道有摆擂台的事,这却不能怪他太麻木。”
霍元甲听了,欣然问道:“这人究竟是怎样一个奇人?在张园的时候,吴大哥连姓名都不曾说出,便把话头打断了。这人既来上海,今日虽不曾会面,料想他还要来的,或者他到擂台上来见我也未可知!,见是不愁见不着的。不过他的履历,我甚想知道,还是请吴大哥把话说完吧!”
吴鉴泉指着刘凤春道:“这王小乙和我也不认识,是由凤春哥把他引出来的,请他说来,比我说的更详细。”
刘凤春道:“这一段故事说来好笑。我如今相信。人的本领原来只有六成的,如遇紧急或非常气忿的时候,可以逼出十成来。凡是认识我的人,谁也知道我没有高来高去的本领,我一辈子就不曾练过纵跳的工夫,然而到了要紧的当儿,我居然也能一跺脚就冲上了一丈五尺高的天花板。凭四爷说,这不是好笑的事么?”
霍元甲笑道:“这种事若在寻常不会高来高去的教师干出来,不但是好笑,并且可以说是奇事,在你凤春哥却算不了什么。因为凤春哥虽一辈子不曾练过纵跳,然平生练的是八卦拳,走了这多年的九宫,两脚已走的仿佛是哪吒太子的风火轮了,练纵跳也不过把全身之力,练到两脚尖上来。你此刻两脚尖的力,就是有高来高去本领的人,恐怕能赶得上的也少。你能上高是算不了什么,你且把那一段故事说出来给我们听听。”
刘凤春道:“我有一个朋友,多年在洵贝子府当护院,平日与各亲王贝勒府里都有往来。去年那亲王因要请一个得力的护院,我那朋友就求洵贝子荐我前去,我为朋友的盛情难却,且又素来知道那亲王是一般王爷中最仁厚的,遂进了王府。这时王府正在花园中建造新房屋,我就在新房屋中居住。我那房子是西院北屋三间,中间的一间最大,每日早晚我便在这房里练工夫。左边一间是我的卧室,右边房空着,炕上也设备了被褥,偶然有朋友来,就留宿在那房里。左右两旁的天花板,和寻常百姓家的房屋一般,是用花纸裱糊的,惟有中间的一间,与皇宫里一样,全是见方一尺多的格子,中嵌木板,用金漆颜料绘种种花样在上面。这种天花板虽比用花纸糊的来得坚固,然那方格子的木板极小,中嵌的木板又薄,上面是不能承受重量东西的。我记得这日是正月初三,晚饭因一时高兴,多喝了几杯酒,二更以后,我独自在房中做工夫,正自做的得意的时候,忽见房角上立着一个身穿夜行衣的小伙子,笑嘻嘻的向我望着,我不由得吃了一惊。因为我那西院里没有别人同住,我回西院的时候,已把门关上了,从来夜间没有人上我那院子里来,加以这人面生,又穿的是夜行衣,使我一见就知道不是善类,当即厉声喝问道:‘你是谁,半夜来此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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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不慌不忙的向房中走几步,笑道:‘好一个翠花刘,果然名不虚传,今日我方看停当了。’
我见他不回答我姓名、来意,却说出这几句话来,忍不住生气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到这里来干什么的?快说,不然,便休怪我。’
他说:‘我便是这么一个人,因久闻你翠花刘的声名,专来看你练工夫的。’
我又问他:‘从什么地方进来的?’
他说:‘我住在这院子里已将近一个月了,每日早晚看练工夫,都是从上面朝底下看,不十分停当,今晚看的高兴,不知不觉的下来了。’
我一听这话,好生诧异,便问他:‘这一个月在何处藏身?’
他伸手指着天花板道:‘就在这上面。’
我想这人身材虽小,但至少也应该有七八十斤重,如何能在天花板上藏身呢?并且天花板不象楼板,上边有屋瓦盖着,下边没有楼门,四方墙壁也没有可以供人出入的门窗,若不把屋瓦揭开,不问有多大的本领,也不能钻进天花板上面去。我既在王府里当护院,居然有人敢藏身在王府的天花板内,早晚窥探我练工夫,至一个月之久,他若不现身出来,我还不得知道,这事情传播出去,于我的声名不是大有妨碍吗?我是这么一想,不觉生起气来,就逼近前去问道:‘你如何能到天花板里面去的?你快说,是不是把屋瓦揭动了?’
他笑指着屋上说道:‘屋瓦揭动了不曾,难道你住在这屋子里面的人都不知道吗?你平日不曾留心,此刻何妨到屋上去瞧瞧呢?’
我听了他这番带着挖苦意思的话,禁不住怒道:‘放屁!你这小子简直是有意来和我过不去,我在这里干什么的,你知道么?我在这里当护院,你什么地方不好住,为何偏要住在我这天花板内,不是和我寻开心吗?’
我一面这么说,一面安排动手打他。他仍是嘻皮笑脸的说道:‘你问我这话,我倒要问你:北京城里有多少个翠花刘?你也得快说。’
我说:‘翠花刘就只我一个,别处我不知道。北京城里没有第二个。’
他听了拍手笑道:‘却又来,既是只有一个翠花刘,翠花刘又住在这屋里,我要看翠花刘练武艺,不到这里来,却到哪里去?我住在这天花板里将近一月,你不知道,只能怪你不小心,不能怪我有意和你过不去。’
我此时心里实在恨他不过,也懒得再和他多说,劈胸就是一掌打过去,骂道:‘你偏有道理,反怪我不小心,你要不是一个强盗,断不会有这种举动,我揍了你替地方除害。’
我这一掌虽没有了不得的工夫,然寻常练武艺的,很不容易躲闪。他却非常从容的避开了,说道:‘我此来正想请教几手。’
说着也回手与我打起来。他的身法真快,走了五十多个照面,我两手简直没一次沾着了他的衣服,不过他实在的工夫究竟不大,手脚都飘忽不沉着,这是由于练武艺的时候,全副精神注重在矫捷,所以缺少沉着的工夫,拳脚就是打到了我身上,没有多大的份量。我既觉着他的工夫不实在,便改变了打法,一步一步的逼上前去。他抵敌不住,只好后退,越退越靠近房角,我毫不放松。他的背抵住墙壁了,我心想:他身法任凭如何矫捷,已逼到这房角上,看他再有何法躲闪,即伸两指去取他的两眼,以为他是决逃不掉的了。想不刘只听得他说了一句‘好厉害’,头顶上跟着喳啦一声响,房角上已不见他的踪影了,赶紧抬头看时,只见天花板穿了一个窟窿,原来靠墙角方格中的木板,已被冲去一块了。我此时不暇思索,只觉怒不可遏,非将他擒住不可,紧跟着将双脚一跺,身体朝上一耸,原打算攀住方格,再钻上天花板去的,谁知这一纵已冲上了窟窿。他因知道我素来不能上高,不料我这番居然能追上去,他不由得一惊慌,就被我擒住了,仍从窟窿里将他拉下地来。他双膝跪在我面前,要求我收他做个徒弟。我一不知道他的姓名,二不知道他的履历,并且眼见他这种奇离的举动,凭霍四爷说,我们是有身家的人,在北京那种辇毂之下,怎敢随便收这样徒弟呢?万一受起拖累来,旁人不骂我荒谬吗?但是我心里虽情受拖累,口里却不好直说,因为他一对我下跪,把我那初见他时的怒气都消了,只得将他搀扶起来说道:‘你的本领已在我之上,我怎能做你的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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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立起来道:“我的本领虽平常,然从十五岁起就横行关内外,直到今夜才遇到对手。我原是为访师而来,因听说你生平没有收过徒弟,自知冒昧来求师是办不到的,一时又找不着可以介绍的人,只好偷进王府来,藏在天花板内,早晚偷看一阵。你的武艺,我已看得了一些儿门径,使我情不自禁的非拜师不可。你不要疑心我是一个黑道中人物,我姓王名子春,因我身材生得瘦小,认识我的人都呼我为王小乙,我家住在索伦,祖遗的田产也还不少,用不着我到外边来谋生计。我自十五岁出来闯江湖,一不为衣,二不为食,为的就是欢喜武艺,到处访求名师,求你放心收我做徒弟。”
霍元甲插口问道:“你毕竟收了他这个徒弟没有呢?”
刘凤春摇头道:“我胆小,他虽说不是黑道中人,我毕竟不敢收这样不知来历的徒弟。我并且恐怕这事被王府里知道,于我面子上不好看,连坐也不敢留他坐一下,催他快去。他倒也聪明,知道我的意思,当指着天花板上窟窿说道:‘这地方被我冲破了,明天绘府里人看见不妥,我还是走这地方出去,将窟窿补好。’
我还没回答,他只说了一声‘后会有期’,就从房屋中间翻身朝上一耸,只见一条黑影晃了一下,再看那窟窿时,绘了花纹的木板,已经安放好了,那种身法之快,实令人可惊。我此时静听天花板上有无响声,仅听得有两个耗子一前一后的跑到后墙根去了。我连忙跑到后院里去看,竟看不出一点儿痕迹。我直到这时,才想起每日早晚练工夫的时候,天花板上总有耗子跑来跑去的声响,我做梦也想不到天花板上可以藏人。第二日早起,我再仔细查看天花板,竟没有一个方格中的木板不是活动的,原来都是这王子春,为要看我练工夫,将木板移动一二分,好从缝中偷看,怪道他往上一冲,木板就开了,随时又可以安放下来。
我怕他因拜师不能如愿,仍不肯离开我那房屋,趁着没人来的时候,我想再冲上天花板去看看,谁知竟冲不上去,费了好几番气力,手刚摸着天花板,身体便掉下来了,后来用桌子搭成一个台,才钻进天花板内,向四周看了一看,空洞洞的一无所有,仅靠后院的墙角上,有一堆稻草,可以看出是曾有人在草内睡过多时的。我想踏上天花板去,查看草里有什么痕迹,我两手才向方格上一按,就听得喳喳的响,用不着身体上去,只须两手用力一按,全房天花板都塌下来,真不知道那王子春是怎样练成的工夫,能在上面跑来跑去,丝毫不觉天花板震动。”
霍元甲笑道:“他就这么走了,我便再迟几日到上海来,也是见他不着。吴大哥怎么再三的说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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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存义笑道:“凤春老弟的话才说了一半,还有一半没说完。这小子近来在北京闹的笑话多呢!凤春老弟因遇了这事之后,心中很郁郁不乐,次日就到我家来对我说道:“这碗护院的饭不容易吃,世间的能人太多,象王子春这人,还是一个小孩子,就有这么高强的本领,喜得他是为要练武艺来的,没什么关系,万一有象他这般有能耐的强盗。悄悄的到王府里面拿几件贵重东西走了,有意和我寻开心,教我如何防护?”
我当时劝慰凤春老弟一番,本来当护院的不能全仗能耐,还是一半靠交情,一半靠声望,象凤春老弟这种硬本领,还说不够吃这碗护院的饭,那么北京没有够得上当护院的了。是这般说了一阵,也没人把这事放在心上,过不了几日,我就听得有人传说,这几日有一个年纪很轻、身材极小的人,穿着一件蓝布大褂,在东城羊肉胡同口上,摆下一个拆字摊,替人拆字谈休咎,所说并不甚验,也没有多少生意。在没有生意的时候,就寻着住在胡同附近的人攀谈,问羊肉胡同十三号住的是谁?有人说给他听,姓张。他又问:张家有多少人?有不有一个年老行三的?醉鬼张三住在羊肉胡同十三号多年了,那胡同附近的人家,谁也知道,并且凡是闻醉鬼张三的名的,都知道是一个武艺极好,而性情极偏僻的人。大家见这拆字的忽然盘问醉鬼张三的情形,自然都有些注意。
那羊肉胡同口上,从来很僻静的,摆拆字摊声在繁华人多的地方,不应拣这终日没有人行走的所在,这也是可疑的。二十来岁的人摆摊替人拆字,更是少见。有了这几层可疑之处,便有与醉鬼张三关切的人,将这种种情形说给张三听。张三也真是古怪,平日多少有名的好手前去访他,他都不看在眼里,动辄骂人,三言两语不合,就和人动手打起来,听说去访张三的,无人不受伤出门,不过受伤有轻重之分罢了。这回一听说拆字人盘问的情形,倒把他惊得脸上变了颜色。他正在擎着酒壶喝酒,听了这情形,连酒壶都掉在地下。他素来喝酒是一天到晚不间断的,哪怕出门做事或访朋友,手中都提着酒壶,一面行走,一面对着壶嘴喝。这日酒壶掉在地下,他家里人拾起来,照例替他灌上酒,他只管摇手说:“不要了,不要了!’
随即把家中所有的人都叫到身边来,十分慎重的吩咐道:‘我现在要到房中去睡觉,在这几天之内,无论有谁来访我,你们只回说不在家。你们此后对人说话,须客气一点儿,不可得罪人。’
说毕,就到房中睡着,一言不发,也不喝酒,也不出门。一连过了三日,那拆字的后生,仍是每日向人打听,有时也到十三号门口来回的闲走,有时伏在拆字摊上打盹。直到第三日下午,那后生伏在拆字摊上打盹,不知怎的,身上蓝布大褂的下摆,忽然被火烧着了,黑烟直往上冒。后生惊醒起来,吓得手慌脚乱的样子,连忙将身上的火扑灭,吐舌摇头对立在旁边的人说道:‘醉鬼张三的本领不错,我已领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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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匆匆收了拆字摊就走。”
彭庶白在旁边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他不曾和张三会面,怎么说已领教过了呢?”
不知李存义怎生回答,且俟第六十四回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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