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人见问笑道:“我不是习武的,不过也是在你们这般年纪的时候,欢喜闹着玩玩,对外行可以冒称懂得,对内行却还是一个门外汉。”
胡大鹏问道:“你不曾看见我们拉过弓,也不曾见我们射过箭,怎的知道我们的本力大,用的弓太重?你贵姓,是哪里人?请坐下来谈谈。”
那人递还茶杯坐下来说道:“我姓胡,叫胡鸿美,是湖南长沙人。你们两位的本力好,这是一落我眼便知道的,况且两位用的弓挂在树枝上,我看了如何不知道呢?请问两位贵姓?是兄弟呢还是同学呢?”
胡大鹏笑道:“我们也和你一样姓胡,也是兄弟,也是同学。今日难得遇着你是一个曾经习武的人,我想请你射几箭给我们看看,你可不嫌累么?”
胡鸿美道:“射几箭算不了累人的事,不过射箭这门技艺,要射得好,射得中,非每早起来练习不可,停三、五日不射,便觉减了力量。我如今已有二十年不拿弓箭了,教我射箭,无非教我献丑罢了!”
大鹏兄弟见胡鸿美答应射箭,欢喜得都跳起身来,伸手从树枝上取下弓来,上好了弦,邀胡鸿美去射。胡鸿美接过弓来,向箭靶打量了几眼说道:“古人说:“强弓射响箭,轻弓放远箭’,这话你们听了,一定觉得奇怪,以为要射得远,必须硬弓,殊不知弓箭须要调和,多少分量的弓,得佩多少分量的箭,硬弓射轻箭,甚至离弦就翻跟斗,即算射手高明,力不走偏,那箭必是忽上忽下如波浪一般的前进,中靶毫无把握。弓硬箭重,射起求虽没有这种毛病,然箭越重,越难及远,并且在空中的响声极大,所以说强弓射响箭。我看你们这靶子将近八十步远,怎能用这般硬弓?射箭与拉弓是两种意思,拉弓的意思在出力,因此越重越好,射箭的意思在中靶,弓重了反不得中,而且弊病极多。我今天与两位萍水相逢,本不应说的这般直率,只因感你一杯茶的好意,不知不觉的就这么说了出来。”
胡大鹏道:“我们正觉得奇怪,我们师傅用三个力的轻弓,能中八十步的靶,我们兄弟用十个力旧弓,反射不到靶的时候居多。我们不懂是什么道理,师傅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总怪我们射的不好。今天听你这番话,我才明白这道理。”
胡鸿美问道:“你们贵老师怎的不来带着你们同射呢?”
胡大鹏道:“他举石头闪了腰干,回家去养伤,至今三个月还不曾养好。”
胡鸿美笑道:“他是当教师的人,石头太重了,自己举不起也不知道吗?为什么会把腰干闪伤呢?”
胡起凤笑道:“石头并不重,不过比头号石头重得二十来斤,我和哥哥都不费力就举起来了,他到我家来当了两个月的教师,一回也没有举过。这回因来了几个客,要看我们举石头,我们举过之后,客便请他举,他象不举难为情似的,脱了长衣动手,石头还没搬上膝盖,就落下地来,当时也没说闪了腰干。谁知次日便不能起床。”
胡鸿美道:“当教师的举不起比头号还重的石头,有什么难为情,这教师伤的太不值得了!象两位这种十个力的硬弓,我就射不起,两位如果定要我献丑射几箭,六个力的弓最合式,三个力又觉太轻了,射马箭有用三个力的。”
胡大鹏即时打发同来的长工,同家搬了些弓箭来。胡鸿美连射十箭,有八箭正中红心,只有两箭稍偏,大鹏兄弟看了,不由得五体投地的佩服。凑巧在这时候,天色陡然变了,一阵急雨倾盆而下,忙得大鹏兄弟和长工来不及把弓箭、箭靶收抬回家,胡鸿美作辞要走,胡大鹏哪里肯放,执意要请到家里去,等雨住了再走。这阵雨本来下的太急太大,胡鸿美又没带雨具,只得跟着到了胡家。
大鹏兄弟既是五体投地的佩服胡鸿美,又在正苦习武得不着良师的时候,很想留胡鸿美在家多盘桓些时日,问胡鸿美安排去哪里?干什么事?提起胡鸿美这三个字,看过这部侠义英雄传的诸君。大约都还记得就是罗大鹤的徒弟。他当时在两湖很负些声望,大户人家子弟多的,每每请他来家住一年半载,教授子弟的拳脚。他少年时也曾习武赴过考,因举动粗野犯规,没进武学,他就赌气不习武了。若论他的步马箭弓刀石,没一件使出来不惊人,后来不习武便专从罗大鹤练拳,罗大鹤在河南替言老师报仇,与神拳金光祖较量,两人同时送了性命之后,胡鸿美也带着一身本领,出门访友,遇着机缘也传授徒弟。这次因樊城有一个大商家,生了四个儿子,为要保护自家的财产起见,商人的知识简单,不知道希望读书上进,自有保护财产的能力,以为四个儿子都能练得一身好武艺,就不怕有人来侵夺财产了,曾请过几个教师,都因本领不甚高明,教不长久就走了,这时打听得胡鸿美的本领最好,特地派人到湖南聘请。派的人到湖南的时候,胡鸿美正在长沙南门外,招收了二三十个徒弟,刚开始教授,不能抽身,直待这一厂教完了,才动身到樊城去,不料在襄阳无意中遇着胡大鹏兄弟。
他们当拳师的人,要将自己的真实本领,尽量传授给徒弟,对于这种徒弟的选择,条件是非常苛酷的。若不具备所需要的条件,听凭如何殷勤恳求,对待师傅如何诚敬,或用极多的金钱交换,在有真实本领的拳师,断不肯含糊传授,纵然传授也不过十分之二三罢了。反转来,若是遇见条件具备的,只要肯拜他为师,并用不着格外的诚敬,格外的殷勤,也不在乎钱的多少。听说他们老拳师收体己徒弟的条件,第一是要生性欢喜武艺,却没有横暴的性情。第二要家中富有,能在壮年竭全力练习,不因生计将练习的时间荒废。第三要生成一身柔软的筋骨。人身筋骨的构造,各有各的不同,在表面上看去,似乎同一样的身腰,一样的手脚,毫无不同之处,一练起拳脚来,这里的区别就太大了。有一种人的身体,生得腰圆背厚,壮实异常,气力也生成的比常人大得多。
这种身体,仿佛于练习拳术是很相宜的,只是事实不然。每有这种身体的人,用一辈子苦功,拳脚工夫仍是练不出色。于鉴别身体有经验的老拳师,是不是练拳脚的好体格,正是胡鸿美所说的,一落眼便能知道。第四才是要天资聪颖。这儿种条件,缺一项便不能收做体己的徒弟,所以一个著名的老拳师,终身教徒弟,也有教到三、四千徒弟的,但是结果甚至一个体己的徒弟都没有,不是他不愿意教,实在是遇不着条件具备的人物。
胡鸿美一见胡大鹏兄弟,就已看出他兄弟的体格,都是在千万人中,不容易遇着一个两个的,不知不觉的就生了爱惜之心。凑巧天降暴雨,大鹏兄弟将胡鸿美留在家中,问了来历,知道是一个享盛名的拳师,越发用好酒好肉款待,胡鸿美原打算待雨止了便走,合该天缘凑巧,平时夏天的暴雨,照例降落容易,停止也容易,这次却是例外,饭后还滔滔下个不止。禁不住大鹏兄弟趁势挽留,胡鸿美也觉得不可太拂了他兄弟的盛意,只得暂在胡家住宿。他兄弟原是从师练过几厂拳脚的人,从前所有的拳师,都被他兄弟打翻了,如今遇了胡鸿美这种有名的拳师,怎肯随便放过?借着学拳为名,定要与胡鸿美试试。胡鸿美知道他兄弟的本力都极大,身手又都异常灵活,和这种人动手较量起来,要绝不伤人而能使人屈服,是很不容易的事,遂心生一计说道:“你两位不都是生成的气力很大吗?我若和两位比拳脚,就把两位打翻了,也算不了什么,两位也必不佩服,因为两位并不是以拳脚著名的人,我来和两位比力何如?”
起凤问道:“比力怎么比法?”
胡鸿美道:“我伸直一条臂膊,你两位用双手能扳得弯转来,算是两位赢了。我再伸直一条腿踏在地下,两位能用双手抱起,只要离地半寸,也算是我输了。”
大鹏、起凤听了都不相信,暗想:一个人全身也不过一百多斤,一条腿能有多重,何至双手不能抱起?当下两人欣然答应。胡鸿美冲出一条左膀,起凤一手抵住肘弯,一手扳住拳头,先试了一试,还有点儿动摇的意思,倒是用尽气力推挽,这条臂膊就和生铁铸成的一样,休想扳得分毫,扳得两脸通红,只得回头道:“哥哥来试一下,看是怎样?我的气力是白大了,一点儿用处也没有。”
大鹏道:“弟弟扳不动,我来必也是一般的不行,我来搬腿吧!”
说着,捋起衣袖,走近胡鸿美身旁,胡鸿美笑道:“我若教你搬起立在地下的一腿,还不能算是真有力量,因为一个人的身体,有一百多斤重,再加用力往下压,本来不容易搬起。我如今用右腿立在地下,左腿只脚尖着地,你能把我左腿搬起,脚尖只要离地一寸,便是我输给你了。”
胡大鹏立了一个骑马式,使出搬石头的力量来,双手抱住胡鸿美的大腿,先向两边摇了一摇,并不觉得如何强硬不能动移,但是一用力往上提起,就好象和泥鳅一般的溜滑,一点儿不受力,只得张开十指,用种种的方法,想将大腿拿稳之后,再陡然用力向上一提,以为决不至提不起来了。
谁知在不曾用力的时候,似乎双手已将大腿拿稳了,只一使劲,依然溜下去。是这般闹了好一会,大鹏累得满身是汗,跳起身来望着起凤说道:“这条腿巧极了,我们学这种法子,学会了这种法子,哪怕人家的气力再大些也不要紧。弟弟来,我们就磕头拜师吧!”
胡鸿美正待阻止,他兄弟两个已扑翻身躯,拜了几拜。胡鸿美把两人拉了起来说道:“象你兄弟这般体格,这般性情,我是极情愿传授你们武艺的。不过我已接了樊城的聘书,约了日期前去,不能在此地久耽搁,将来从樊城转来的时候,到你这里住一两个月。”
起凤不待话了,即抢着说道:“不,不!樊城聘老师去,也是教拳脚,在我们这里,也是教拳脚,为什么定要先去,要等回头才到我们这里来?”
胡鸿美笑道:“人家聘请在先,我自然得先到人家去。”
起凤道:“我们兄弟拜师在先,自然应该我们先学,将来无论如何,樊城的人总是我们的师弟,不能算我们的师兄,若是我们学得迟了,本领还赶不上师弟,岂不给人耻笑!”
胡鸿美听了,虽觉得强词夺理,然起凤那种天真烂漫的神情甚是可爱,加以他兄弟的父母也殷勤挽留,胡鸿美便说道:“好在你两人都曾练过拳脚工夫,学起来比初学的容易多了,我且在这里盘桓几日,教给你们一路拳架式,我去后你们可以朝夕用功练习,等我回头来,再传授你们的用法。”
大鹏兄弟当然应好,胡鸿美即时将辰州言先生创造的那一路名叫八拳的架式传授给大鹏兄弟。那一路拳的手法不多,在练过拳的大鹏兄弟学来,却很容易,不到两日夜时间便练熟了。胡鸿美临行吩咐道:“你两人不可因这拳的手法少,便疑惑将来用法不完全,须知这拳是言先生一生的心血,我敢说普天下,所有各家各派拳术法,无不可以从这拳中变化出来,万不可轻视它。你们此刻初学不知道,朝夕不间断的练到三五个月以后,方能渐渐感觉到有兴味,不是寻常教师的拳法所能比拟。你们此刻所学。可以说是我这家拳法的总诀,还有两路附属在这总诀上的架式:一路名叫三步跳;一路名叫十字桩。更有五种功劲:一名沉托功;二名全身功;三名白猿功;四名五阳功,五名五阴功。循序渐进,教的有一定的层次,学的丝毫不能蹿等。别家别派的拳法,虽不能说赶不上我这一家的好,但是没有能象我这一家层次分明的。老拳师我见的不少,多有开始教这一路拳,就跟着练十年八载,也还是练这一路拳,一点儿层次也没有,教的在一两月以后,便没有东西可教,学的自然也觉得用不着再留这老师了,遇着天资聪颖,又性喜武艺的,方能渐渐寻出兴味来。天分略低,又不大欢喜武艺的,一百人当中有九十九人半途而废。我这家八拳却不然,从开始到成功,既有一定的层次,又有一定的时期,在资质好的人,终年毫不间断的苦练,也得三年才得成功,一层有一层的方法,一层不练到,就不得成功。
五阴功是最后一层工夫,要独自在深山中做三个月,每夜在亥初静坐,子初起练,坐一个时辰,练一个时辰,那种工夫练起来,手触树树断,足触石石飞,这层工夫可以通道。
言先生虽传给了罗老师,我们师兄弟也都学了,但是据罗老师说,只言先生本人做成了,罗老师尚且没有做成功,我们师兄弟更是仅依法练了三个月,没有练到树断石飞的本领。”
胡大鹏问道:“老师既是依法练了三个月,何以练不到树断石飞的本领呢?”
胡鸿美笑道:“这是由于各人的根底不同,言先生原是一个读书的人,这种拳法又是他老人家创造出来的,自比别人不同,罗老师不识字,我们师兄弟中也没有读书的,大家所犯的毛病,都是在那一个时辰的静坐,工夫做的不得法。罗老师当日说过,这家工夫要做完全,非静坐得法不可,我们本身无缘,只好将这方法谨守不失,以便传给有缘的人。
现在你们兄弟,虽也读书不多,不过年纪轻,天资也好,将来的造就不可限量,或者能把这五阴功练成,在湖北做我这一家的开山祖。你们努力吧!”
说罢就动身到樊城去了。
胡大鹏兄弟牢记着胡鸿美的话,哪敢怠慢,每日除却做习武的照例功课而外,都是练拳。第二年,两兄弟同去应试,都取前十名进了学,胡氏兄弟在襄阳便成为有名的人物了。只是等了两年,不见胡鸿美回来,延聘教师在家教拳棒,多只有半年几个月,继续到二三年的很少,只因记得胡鸿美曾说过,他这家工夫至少须用三年苦功,始能成功,以为必是樊城那大户人家,坚留着教三年,所以并不猜疑有旁的原因,直等到第四年,还不见来,这才打发人去樊城探听,始知道胡鸿美在两年前,已因死了母亲,奔丧回湖南去了,去后便无消息。
胡大鹏兄弟学拳的心切,也想趁此时去外省游览一番,兄弟两个特地从襄阳到长沙,打算在长沙住三年,把这家拳法练成,想不到和胡鸿美见面之后,将工夫做出来给胡鸿美看了,很惊异的说道:“你兄弟这四年工夫,真了不得,论拳法的姿势,虽有许多不对的地方,然工夫已做到八成了。”
胡大鹏问道:“姿势做错了,工夫如何能做到八成呢?”
胡鸿美道:“姿势哪有一定不移之理,不用苦功,姿势尽管不错,也无用处,因我当日仅教你们两昼夜,直到今日才见面,姿势自免不了错误,然有了你们这样深的工夫,要改正姿势固不容易,并且也用不着改正,接着学三步跳、十字桩便了。”
他兄弟只费了两天的时间,便把三步跳、十字桩学会了,要求再学那五种功劲,胡鸿美道:“旁人学我这一家拳法,非练功劲不可,你兄弟却用不着,因旁人练拳架式,多不肯象你兄弟一样下苦工夫,不能从拳中练出多少劲来,所以非用别种方法练劲,难求实用,你兄弟本力既大,又有这四年的苦练,如何还用得着练功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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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鹏兄弟再三请求,胡鸿美执意不肯传授。
这是从前当拳师的一种最坏的私心,惟恐徒弟的声名本领,高出己上。胡鸿美这时的年纪,也不过四十多岁,在南几省各处访友,不曾遇到敌手。大鹏兄弟若学会了五种功劲,再用几年苦功下去,胡鸿美便不能独步一时了。胡大鹏明知胡鸿美不肯传授是这种私念,只是没有方法能勉强学得,回到襄阳以后,一方面用功练习,一方面四处打听懂得这五种功劲的人。论他兄弟的工夫,实际和人动起手来,与这五种功劲本无关系,但是要按着层次传授徒弟,便觉非学全不可,不过经历二十多年,始终不曾遇着能传授这功劲给他的。他兄弟二人,在湖北除自己的儿女以外,每人都教了不少的徒弟。他兄弟有天生的神力,又能下苦工夫,方可不要功劲,他自己的儿女和徒弟,没有他兄弟这般异禀,自然练不到他兄弟这般火候。他兄弟知道是因为没有练劲的方法,专练拳架,就用一辈子苦功也难出色,所以一得到霍元甲在上海摆擂台的消息,非常高兴,逆料霍元甲必得了异人的传授,始敢在上海称大力士,摆设擂台,因此胡大鹏带领自己两个儿子、一个徒弟、一个女儿到上海来,原打算先看霍元甲和打擂台的动手打过几次之后,方决定他自己上台不上台,想不到来上海几天,并无人上擂台与霍元甲相打,只好亲来拜访霍元甲。
胡大鹏将自己学武艺的历史,向霍元甲略述了一番说道:“我此番率领他们后辈专诚来拜访,完全不是因霍先生摆下了这座擂台的原故,实在是难得有这么一个全国闻名的好汉,给我请教。寒舍历代以种田为业,终年忙碌,没有多的时间,给我出门访友。
霍先生是北方人,若不是来上海摆擂,也难见面,如今使我有请教的机缘,实在欣喜极了。”
说毕,向霍元甲抱了一抱拳头。
霍元甲也拱手笑道:“讲到摆擂台三个字,总不免有自夸无敌的意思,实在兄弟摆这座擂台,却是对外国人的,所以不摆在北京,也不摆在旁的中国地方,摆在上海租界上,为的就是外国洋鬼子欺负我中国人太甚,说我们中国人都是病夫,中国是个病夫国。
兄弟和这农爷气不过,存心专找到中国来自称大力士卖艺的洋鬼子比赛,摆这擂台就是等外国大力士来打。其所以擂台摆了这多天,除了第一天有一个姓赵的来打之外,至今没有第二个来打擂的人,也是因兄弟和那姓赵的动手之先,即把这番意思再三声明了的原故。象胡先生这么高明的武艺,兄弟十分欢迎联络起来,好大家对付洋鬼子。兄弟一个人的力量有限,巴不得能集合全国的好汉,和外国大力士拚个死活。”
胡大鹏道:“霍先生这种雄心,这种志气,只要中国人,都得钦佩。并且都应感激,不过我胡大鹏完全是一个乡下人,不过生成有几斤蛮力,怎么够得上与霍先生联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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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平最恨我那老师仅教了我两昼夜拳法,几年后见面,便不肯给我改正,却又明明说我的姿势错误,至今二十多年,竟遇不着可以就正的好手。我今天来拜访霍先生的意思,即是想把我所学的,请霍先生瞧瞧。我是个粗人,素来心里有什么,口里说什么,我这话是万分的诚意,望霍先生不存客气,不辜负我率领他们后辈长途跋涉的苦心。我且叫小徒贺振清做一路工夫给霍先生看。”
说时立起身对贺振清道:“你从容练一趟,请霍老前辈指教。”
贺振清起身应是,脱了衣服,聚精会神的练了一趟八拳。这种拳法,在北方虽然没有,霍元甲还不曾见过,但是拳法好坏,及工夫的深浅,是逃不出霍元甲眼光的,当下看了,不由得赞不绝口。胡大鹏谦逊了几句说道:“两个犬子的工夫,和小徒差不多,用不着献丑了,只是我有一句无礼的话,得先求霍先生听了,不生气我才敢说出来。”
霍元甲笑道:“胡先生说话太客气,胡先生自谦是乡下人,兄弟何尝不是乡下人,同是乡下人,又同是练武艺的,说话有什么有礼无礼,不论什么话,想说就请说吧!”
胡大鹏道:“小女丽珠的身体本极软弱,生成的气力比谁也小,武艺更练得平常,但是生性很古怪,最欢喜求名人和老前辈指点。她这番定要跟我来,就是想求霍先生指点她几手,不知霍先生肯不肯赏脸?”
霍元甲笑道:“兄弟这擂台,刚才曾对胡先生说过了,是为对外国人设的,不过既明明摆下一个擂台在此,便不能随便推诿,不和中国人动手。惟有一层,兄弟这擂台,有一种限制,不与女子和出家人动手。”
胡丽珠不待霍元甲说完,即起身和男子一般的拱了拱手说道:“老前辈误会了家君的意思。老前辈尽管没有这种限制,我也决不至来打擂,打擂是比赛胜负,不是求指教,我是实心来求指教,如果老前辈肯赏脸的话,就在这房里比几手给我学学。”
刘震声听到这里,恐霍元甲碍着情面答应了,又须劳动,急得立起身来突然说道:“定要比几手,就和我比也是一样。”
胡丽珠听得,望了刘震声一眼不说什么,胡大鹏对刘震声抱拳笑道:“方才听霍先生介绍,虽已知道刘君便是霍先生的高足,武艺不待说是很高强的,不过小女的意思,是专来求霍先生指教,并不是来显自己的本领,若是来找霍先生较量的,刘君尽可替贵老师效劳,小女却要求贵老师亲自指教。”
农劲荪道:“胡先生今日和我们初见面,不知道霍先生近日来正在患病,胡先生若早来一两个钟头,霍先生还同这位彭先生在医院里不曾回来。霍先生的病,据医生说最忌劳动。须静养一两个星期方好,倘没有这种原因,霍先生是最热心指教后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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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大鹏还待恳求,霍元甲说道:“试比几手工夫谈谈,倒算不了一回事,大约不至要如何劳动?”
说罢立起身来,胡丽珠含笑对霍元甲说道:“求霍老前辈恕我无状,我还想要求先演一趟拳架式给我见识见识。”
霍元甲不好意思拒绝,只好点头答应使得。彭庶白欲待阻止,霍元甲已卸了身上长袍,将他霍家的迷踪艺拳法,随便表演了几手。
胡丽珠目不转睛的看着,看完了,也卸下穿在外面的长大棉袄和头上钗环,交给胡志范手中,露出贴身雪青色的窄袖小棉袄来,紧了紧鞋带,并用鞋底就地板上擦了几下,试试地板滑也不滑,先向霍元甲拱了拱手,接着拱手对农、彭、刘三人笑道:“我为要学武艺,顾不得怕失面子,望各位老前辈不吝指教。”
农、彭、刘三人忙拱手还礼。
只见胡丽珠将双手一扬说道:“我来求教,只得先动手了。”
好快的身手,指尖刚在霍元甲胸前闪了一下,霍元甲还不及招架,她已腾身抢到了侧面,指尖又点到了霍元甲胁下,却不敢深入,一闪身又退到原立之处,双脚刚立稳,霍元甲这时的身法真快,不但胡丽珠本人不曾看得明白,便是在房中诸人都不曾看清,不知怎的,胡丽珠的右臂,已被霍元甲捉住,反扭在背后,身体被压逼得向前伏着,头面朝地,一点儿也不能动弹。
霍元甲随即放了手笑道:“姑娘的身法手法,委实快的了得,不过缺少一点儿真实工夫。”
胡丽珠一面掠着散乱了的头发,一面说道:“霍老前辈的工夫,和家父竟是一样,我的手点上去,就如点在铜墙铁壁上,而霍老前辈的手一到我身上,我全身立时都不得劲了。我在家时,每每和家父比试手法,结局也都是如此,但和旁人比试,从来没有能以一手使我全身不得劲的。我以为家父是天生的神力,所以旁人多赶不上,谁知霍老前辈也是如此,不知霍老前辈是不是天生有神力的人?”
霍元甲摇头笑道:“我不仅没有天生的神力,少年时候并且是一个非常柔弱的人,练武艺要练得真实工夫,有了真实工夫,自然能快,不要存心练快,若打到人家身上,不发生效力,便快有何用处?姑娘的身法手法,不是我当着面胡乱恭维,当今之世,确已好到极点了,只要再加五成真实力量进去,我就不能使你全身不得劲了。”
胡大鹏道:“霍先生真不愧为名震全国的豪杰,所说的话,也是千古不能磨灭的名言。我早就知道没有练劲的方法,我这家武艺,是无论如何用苦工夫也是枉然。我想霍先生在少年的时候,身体既非常柔弱,今日居然能成为全国有名的大力士,不待说必有极好的练劲方法,我打算将小徒、小儿、小女拜在霍先生门下,学习些练劲的法子。弥补我生平的缺憾。霍先生是个热心教导后辈的人,不知肯收这几个不成材的徒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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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劲荪接着答道:“霍先生祖传的武艺,原是不许收异姓徒弟的,即如这位刘震声君,名义上是霍先生的高足,实际霍先生并不曾把迷踪艺的工夫传授给他,只不过问常指点些手法而已,论霍先生的家规,令郎等想拜在门下,是办不到的事,但是现在却有一个机会,如果成功,胡先生的缺憾就容易弥补了。现在有几个教育界的名人,正要组织一个武术学校,专请霍先生教授武术,等到那学校办成,令郎自可进学校肄业。”
胡丽珠脱口而出的问道:“那学校收女学生吗?”
农劲荪踌躇着答道:“虽不见能收女学生,不过学校既经办成,那时姑娘要学也好设法了。”
胡大鹏问道:“那学校大约在什么时候可以办成呢?”
农劲荪道:“此刻尚难决定,组织有了头绪的时候,免不了要在报上登广告招收学生的。胡先生回府上等着报上的消息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