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霍元甲三人走进会场,场中看客登时鼓掌欢呼,大家那种狂热的情形,真是形容不出。这时擂台上已布置得花园锦簇,台的两边八字形的排着两列兵器架,竖着大小十八般的兵器,钢制的雪亮,漆糊的透明,显得异常威武严重。盛大正率领着二十多名看家把式,一色的头扎青绢包巾,身穿紫酱色四角盘云勾的对襟得胜马褂,下缠裹腿,脚着麻织草鞋,在台上忙着准备开幕,忽听得台下众看客雷也似的欢呼鼓掌,不知道为的什么,忙走出台口看时,只见一万多看客的眼光,都集射在霍元甲三人身上,不由得自己也在台上拍掌,表示欢迎。
此时忽从人丛中走出一个人来,迎着霍元甲说道:“霍四爷请到这边来坐!”
霍元甲看时,却是彭庶白,刘、农二人也打了招呼,跟着走过去。原来这一带座位,早由李九、彭庶白占住了,坐着的都是和霍元甲熟识的人。霍元甲三人坐下,看这座擂台,搭的真是讲究,台基成一个扇面的形式,台下左右前面三方,一层高似一层的排列着座位,台前摆着无数的花篮,两旁悬挂着大小不等的匾额,二十多名清一色的把式,八字分开在台上面站着。盛大少爷见开台的时间已到,即立在台口向众看客说道:“这擂台是山东大力士张文达摆设的,今天是这擂台开台的第一天,兄弟不是会武艺的人,却能躬与这开台的盛会,不由我心里不高兴。在一个多月以前,霍元甲大力士也曾在这地方摆设一座擂台,开台的那日,兄弟也曾到场参观。兄弟觉得这种擂台,若是摆设在北方,算不了一回事,对于一般看打擂的人,不能发生多大的影响,惟有摆设在上海,关系倒是很大。兄弟这种感觉,并不是因为上海是租界,是中国最大最繁华的商埠,消息容易传遍全国,是因为江苏、浙江两省文弱的风习,太深太重,这两省人民的体格,不用说比不上高大强壮的北方人,就和两广,两湖的南方人比起来,精悍之气也相差太远,若长这么下去,将来人种一天比一天脆弱,岂仅没有当兵打仗的资格,便是求学或做生意,也必大家因身体不好的原故,不能努力向上,这不是一件危险的事吗?要使我们江浙人的身体强壮,有什么方法呢?现在各学校里的柔软体操、器械体操,固然都是锻炼身体的好方法,只是这些外国传来的方法,终不如我国自己传了几千年的武术好。体操仅能强壮身体,我国的武术,除强壮身体而外,还可防御强暴。要使我们江浙的人,相信我国的武术,大家起来练习,就非有这种摆擂台的举动,鼓起一般人的兴趣不可。
霍元甲大力士在这里摆一个月擂台,虽因各报都登了广告的关系,名震全国,然究竟没有人上台打擂。我们江浙两省的人,只耳朵里听了打擂的声音,眼睛里并没有看见打擂的模样,仍是感觉有些美中不足。后来经一般人研究,其所以没有人上台打擂的原故,固然由于霍大力士的威名远震,能使一般自知本领不济的不敢上台,而其最大的原因,却在霍大力士在开台的时候,曾一再声明不愿和中国人争胜负。擂台不和本国人打,外国人不会中国的武术,自然没有肯冒昧上台的人。这回山东张大力士的擂台,便与霍大力士的不同,不问中国人也好,外国人也好,男的也好,女的也好,出家人也好,在家人也好,只要高兴上台来打,无不欢迎,也不必写姓名具生死结。我们中国练武艺的人,动手较量武艺,各门各派都有老规矩,被人打伤了自家医,被人打死了自家葬,何况是彰明较著的摆擂台呢?我如今话说明了,请台主张大力士出来。”
台下欢呼拍掌之声,又震天价响起来。张文达这时穿着一身崭新的青湖绸小袖扎脚的短夹衣裤,头裹包巾,腰系丝带,大踏步走出台来,就和唱落马湖的黄天霸一般的英雄气概,双手抱拳对台下打了一个半园形的拱手,放开那破喉咙喊道:“我张文达这回巴巴的从山东跑到上海来,不是为摆擂台的,是来打霍元甲替我徒弟报仇的。不料来迟了一天,霍元甲的擂台已经收了,他教我摆擂台给他打,我在上海人地生疏,这擂台本是摆不成的,多亏了盛大少爷帮忙,才摆设了这一座擂台。有哪位愿意上台指教的,请恕我张文达手脚粗鲁,万一碰伤了什么地方,不可见怪,倘若我自己打输了,我立刻跑回山东去,再拜师学习。”
张文达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众看客的眼光,又都不约而同的集中在霍元甲身上。霍元甲正待打发刘震声上台,只见擂台左边的看客当中,忽跳出一个年约三十岁、中等身材的男子来,也不走两旁的楼梯上台,只就地将身体一缩,双脚一蹬,已凭空纵到了台上,满面含笑的对张文达拱手道:“我特来领教儿手,请张君不要客气。”
霍元甲听这人说话,也是北方口音,神气甚是安详,看他上台的身法,更是非常灵活。这擂台离地虽不过五六尺高下,然台边围了一道尺来高的花栏干,栏千里面又竖着两排兵器架,并且还夹杂着许多人家赠送的花篮,若不是有上高本领的人,断不能就地一蹬脚便到了台上。当下连忙问农劲荪认识这人么?农劲荪和同座的熟人都不认识,再看张文达虽是一个粗鲁人,这时却因见这人上台的身法不寻常。便也拱手回礼说道:“请问尊姓大名?”
这人摇手说道:“刚才不是说上台打擂的,用不着说姓名具生死结吗?要说姓名,我便不打了。我明知你这擂台是为霍大力士摆的,霍大力士现在台下,立时就可以上来和你动手,我就为的要趁着他不曾上来的时候,先来领教你几手。霍大力士来之后,便没有我打的份了。”
这人说话的声音很响亮,这几句话说得台下都鼓掌起来。
张文达听了忍不住生气,忿然应道:“好,来吧!”
盛大在台上看了这情形,也恐怕张文达一开台就被这不知姓名的人打败了,如自己的面子也不好看,急忙走出台来,立在张文达和这人中间说道:“且慢!我们这擂台虽用不着写姓名具生死结,但是彼此请教姓名籍贯,是应该有的手续。每每有自家师兄弟不曾见过面,若不先请教姓名籍贯,就难免没有自家人打成仇敌的事,这如何使得!并且打擂台也有打擂台的规矩,你不能一点儿不知道,上台便打。”
这人问道:“有什么规矩,请说出来!”
张文达抢着说道:“我这里定的规矩,是请了几位公正人在台上监视,以吹哨子为凭,须等哨子叫了才许动手,若打到难分碓解的时候,一听得哨子叫,彼此都要立时住手,不得乘一边住手的时候,偷着出手,犯了这规矩的,就算是输了,不许再打。”
这人听一句,应一句是,听到这里说道:“这规矩我知道了,还有什么规矩没有?”
张文达道:“还有。我摆这擂台,完全凭着一身硬本领,身上手上不许带一点儿彩,不但各种暗器不许使用,就是各种药物,也一概禁绝。”
这人现出不耐烦的神气摇手说道:“我都知道了,我虽说的是北方话,只是我原籍是福建人,在家乡练的拳脚。用不着知道姓名,便可断定你和我决不是自家兄弟,并且我们打着玩玩,算不了一回事,谁胜谁败,都不会因此打成仇敌。”
盛大此时不好再说什么,只好退到台里边,和园主张叔和、顾四及在捕房办事的几个人充当公正人。由盛大拿起哨子吹了一声,只见这人分左右张开两条臂膀。和鸟雀的翅膀一样,不停的上下振动,两眼斗鸡也似的,对准张文达眨也不眨一下,两脚都只脚尖着地,忽前忽后,忽左忽右的走动,口里更嘘气如鹤唳长空。张文达生平不曾见过这种拳式,倒不敢鲁莽进攻,小心谨慎的走了几个圈子,陡听得台下鼓掌催促的声音,也有些忍耐不住了,踏进一步向这人面上虚晃一拳,紧接着将头一低,朝这人下部撞去。
在张文达心理,以为这人的步马极高,两臂又向左右张开,下部非常空虚,朝下部攻去,必救应不及。不料这人的身法灵活到极处,一个鹞子翻身的架式,已如车轮一般的到了张文达背后,正待一掌对准张文达背心劈下,张文达也已提防着背后,急转身躯,举胳裤格着喊道:“好家伙。”
这一来彼此搭上了手,越打越紧急。约莫打了三十个回合,张文达已试探出这人的工夫处处取巧,并没有雄厚的实力,不由得自己的胆量就大了,一转念我何苦和他游斗,开台打第一个人,我岂可不显点真本领,主意既定,就改变了手法,直向这人逼过去。谁知这人好象已看出了张文达的心事,一闪身跳出了圈子,对张文达拱手说道:“我已领教够了,请歇息歇息,再和别人打吧,少陪了。”
说着,不慌不忙的,从原处跳下了擂台。众看客无不高兴,又是一阵鼓掌欢呼之声。
张文达想不到这人就此下台去了,深悔自己动手过于谨慎,打了二三十个回合,还不能把这人打倒,只气得追到台边,望着这人说道:“你特地来打擂台,为什么是这般打几下就跑了呢?”
台下众看客都觉得张文达这举动不对,多有向张文达叱声的。这人一面向众看客摇手,一面从容回答张文达道:“我是来打着玩玩的,不能再打下去,再打也对不起霍大力士,留着你给霍大力士打,岂不好吗?”
张文达气得圆睁着两眼,望着这人说不出话来。
农劲荪急想结识这人,即起身走过去和这人握手道:“老哥的本领,使兄弟佩服极了。此时不便谈话,尊寓在哪里,兄弟当陪同霍先生前来奉访。”
这人笑着点头道:“不敢劳驾。农先生不认识我,我却早已认识农先生,待一会儿我自来贵寓拜会。”
说话时,盛大已在台上演说道:“刚才这位打擂的福建朋友,本领确是了不得,在这位朋友,虽是没有好名的心思,一意不肯将姓名说出来,然兄弟因钦佩这位朋友的本领,很诚意的想知道他的姓名。据兄弟推想,在座的诸位看官们,大约也都想知道。兄弟敢代表在座的一万多看官,要求这位朋友宣布姓名。”
盛大这番话,正合了无数看客的心理,即时有拍掌赞成的,也有高声喊请再打一回的。这人被逼得无可如何,只得立起身说道:“兄弟姓廖名鹿苹,只能是这般闹着玩玩,若认真打起来,确不是张大力士的对手。”
张文达听廖鹿苹这么说,心里却快活起来,自退回内台休息,一会儿又走出台来,望着台下说道:“有哪个愿上来打的,请就上来。”
说话时眼光落在霍元甲身上。
霍元甲随即立起身来,走到台下回身对众看客高声说道:“张文达先生误听他令徒东海赵一面之词,怒气冲冲的跑到上海来,要寻着兄弟报仇泄恨,兄弟再三解释当日相打的情形,请他不可误怪,无奈他执意不从,非和我拼一个胜负不肯罢休,今日就为要和我拼胜负,摆下这座擂台,兄弟本应即时上台去,使张先生好早早的出了这口恶气,无如兄弟近来得了一种气痛的毛病,发作的时候,简直动弹不得,经西医诊治了几次,此刻病虽减了,只是不能使力。好在张先生既摆下了这座擂台,今天才开幕,以后的日子还多着,小徒刘震声跟随兄弟已有几年了,虽没有惊人的武艺,却也懂得些儿拳脚工夫,兄弟的意思,还是想要求张先生原谅我那日和东海赵动手,是东海赵逼着我要分胜负,不是我手辣存心将他打败,算不了什么仇恨。张先生能原谅的话,我们可以从此订交,彼此做一个好朋友。”
张文达在台上听到这里,接着说道:“我的擂台已经摆成了,还有什么话说!”
霍元甲知道说也无益,便道:“好,震声且上台去,小心陪张先生走两趟。”
刘震声巨雷也似的应了一声:“是”,站起身来,卸下长衣给农劲荪。刘震声没有上高的本领,不能和廖鹿苹一样,凭空纵上台去,只得从台边的楼梯走上。刘震声此时的年纪,虽已有了三十多岁,认真练习拳术,已有二十余年的工夫,和人较量的次数,也记不清楚了,但是象这种当着一万多看客,在台上争胜负的勾当,还不曾经历过。上次霍元甲摆擂台,他只在内台照应,没有给他出台动手的机会,此时走上台来,举眼朝台下一望,只见众看客的眼光,都瞬也不瞬的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尤其觉着和他认识的人,显得格外注意他的举动。看了这情形,一颗心不由得卜卜的跳起来,禁不住脸也红了,暗想:这怎么办?我一上台就心里这样慌张,打起来如何是张文达的对手呢?他心里正在这时胡思乱想,台下的掌声拍的震耳欲聋,再看霍元甲、农劲荪二人望着他,脸上都现出很着急的神气,不觉转念想道:我怎的这般不中用,现摆着我的老师在台下,我怕什么?
打的过张文达,固然很好,就是打不过,也没有什么了不得。他是一个摆擂的人,本领高强是应该的,我休说在上海没有声名,就是在北方也没大名望,输了有什么要紧!他心里这么一想,胆量登时大了许多,也不再回头望台下,先紧了紧腰间板带,然后抱拳对张文达说道:“久仰张先生的本领了得,我是个初学武艺的人,敝老师打发我来领教,望张先生手下留情,对我手脚不到之处,多多指点。”
张文达听说是霍元甲的徒弟,心里便已动了轻视的念头,再看刘震声的身材,并不高大,像貌也甚平凡,没有凶横强硬的样子,加以上台的时候,显然露出惊慌害怕的神气,更觉得是很容易对付的了,立时做出骄矜的样子答道:“我既摆下了这擂台,随便谁都可以来打,我不管你是谁的徒弟,霍元甲既害气痛,就应该不能出来,可以到台下来看,如何不能到台上来打?也罢,他打发你来代替,我就和你打,打了你之后,看他却如何说?”
说时,立了一个架式对刘震声道:“你来吧!”
刘震声知道张文达力大,不敢走正面进攻,抢到张文达左边,使出穿莲手。对准左太阳穴打去,张文达将头一低,折过身躯,提起右腿朝刘震声右肋踢去。这腿来的太快,无论如何也来不及躲闪,只得迎上去一手撩住,用力往怀中一带,打算这一下把张文达拖倒。不料张文达的气力,真个比牛还大,拖了一下,哪里能将他身体拖动呢?张文达的脚向里边一缩,刘震声险些儿扑倒了,亏了他还机警,趁着张文达腿向里缩的势,整个身体跟着往前一送,张文达被椎得后退了几步。刘震声待追上去接连打下,使他立脚不牢,究竟因气力小了,张文达虽倒退了几步,然身法并没有散乱,等到刘震声追上,张文达已劈胸一掌打来,正在向前追击的时候,又是来不及闪避,喜得这一掌不是张文达全副的力量,打着胸膛,不觉十分沉重,只退了一步,便立住了脚。两人交了这几手之后,彼此都不敢轻进了,一来一往打了几十个回合,张文达略一疏忽,一左腿又被刘震声撩着了,但是仍旧不曾把张文达拉倒。
盛大恐怕张文达打久了吃亏,即与张叔和商量,吹哨子停打,并向看客声明暂时休息。刘震声打了这多回合,也正觉身体有些疲乏了,巴不得休息一会儿。张文达跑进内台悄悄的闻盛大道:“我正打的好好的时候,少爷为什么吹哨子停打呢?”
盛大道:“我因见你左腿被刘震声撩着了,很吃力似的才脱身,恐怕你先和那姓廖的福建人打了那么久、精力来不及,吃不住这姓刘的,所以趁这时候吹哨子。”
张文达叹道:“可惜少爷不懂武艺,没有看出那刘震声的毛病来。我并不觉得吃力,刘震声已累得不能再支持了,如果少爷不在这时候吹哨子,至多不到五分钟,我不但能将他打倒,包管捉注他,使他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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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大道:“我看霍元甲这个徒弟的本领很不错,身子灵活,也和那姓廖的差不多。”
张文达点头道:“这姓刘的武艺,还在那姓廖的之上,若不趁他身体累乏了的时候,倒不容易打翻他呢!”
张文达回身走出擂台,见刘震声正坐在霍元甲旁边,听霍元甲一面做着手势,一面说话,猜想必是指点刘震声的打法,便高声对刘震声说道:“休息够了么?我们再来决个胜负。”
刘震声抖擞精神,重新上台再打。这次刘震声因得霍元甲的指点,加以是第二次上台,胆量更大了,打了六七十回合,张文达竟讨不着半点便宜。继续打到一小时的光景,刘震声已满头是汗,张文达也面红耳赤,两下手脚都有些慌乱起来,盛大原想再吹哨停战,只困刚才受了张文达的埋怨,恐怕又吹错了不好,农劲荪看了这情形,却忍不住走上擂台去,对几个公正人说道,两人打了这么多回合,不分胜负,不能再继续打了,若定要决雌雄,明日再打不迟,是这么再接着打下去,两人都得打成内伤,那简直是拼命,不是较量武艺了,请吹哨子吧!“盛大这才吹哨子,张、刘二人停了决斗。
农劲荪走到台口,对看客说道:“刘君与张君这一场恶战,可以说得是棋逢敌手,没有强弱可分,不过以兄弟的眼光批评起来,二位各有各的长处。身子灵活,随机应变,是刘君的长处;桩步稳练,实力雄厚,是张君的长处。刘君曾两次撩住张君的腿,然不能将张君推倒,张君也三次打中了刘君的胸脯,但也不能把刘君打翻。两人相打,能象这样功力悉敌倒是很不容易遇着的。兄弟因见二位打到最后,气力都有些接不上了,手法、步法也都不免散乱起来,倘若再打下去,兄弟敢断定各人平日所会的武艺,半点也使用不出了,两人都变成了不曾练武艺的蛮汉,演出一场乱碰乱砸的架式来,这何尝是在这里较量武艺呢?所以兄弟上台来,商量公正人吹哨子停战,如张、刘二君定要分个胜负,明日尽可再打。”
张文达这时喘息才定,听到这里接着说道:“明日自然再打,我不能把姓刘的打翻,这擂台我也不摆了。”
刘震声在台下答道:“今天饶了你,我明天若不打翻你,一辈子也不再打擂台了。”
说得满座的人多笑起来。
霍元甲道:“我们回去吧,这不是斗口的事。”
李九、彭庶白等人,多很高兴的送霍元甲师徒回寓。大家恭维刘震声武艺了得,霍元甲摇头道:“张文达的手法极迟钝,每次两手高举,胁下空虚,震声只知道出手朝他胁下打去,底下却不催步,因此虽每次打着了,张文达仗着桶子工夫很好,打的他不关痛痒,只要底下能催进半步,连肩带肘的朝他胁下冲去,哪怕他是钢铸的金刚,铁打的罗汉,也得将他冲倒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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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震声道:“我当时也想到了这种打法,只因顾虑张文达的气力太大,恐怕一下冲他不翻,被他膀膊压着肩背,禁受不住,所以几次不敢冒昧冲过去。”
霍元甲跺脚唉声说道:“你存了这个心,便不能和他打了。你要知道,越是和气力大的人打,越得下部催劲。他的气力既比你大,你不用全副的力量能胜他吗?你恐怕一下冲他不倒,反被他膀膊压着,这种念头,完全是过虑。你用全副的力量冲去,即算他的步法稳,不能将他冲倒,然他胁下受了你这一下,还能立住不后退吗?你不曾见那廖鹿苹的身法吗?接连几次都是用鹞子翻身的架式,使张文达扑空,你这么撞过去的时候,他万无不倒之理。倘若他的桩步稳,居然能不倒,也不后退一步,臂膀向你肩窝或脊梁劈下,你又可学廖鹿苹的身法,一个鹞子翻身,便车轮也似的到了他背后,不问他的气力如何强大,身体如何灵活,你这么一个鹞子翻身转到了他背后,只须一抬腿朝他腰眼踢去,他能逃掉么?”
霍元甲一面说,一面表演着姿势。刘震声恍然大悟道:“这下子我明白了。我和他动手的时候,好几次见他扬着胳膊,胁下异常空虚,若是别人使出这种架式,我早已催步撞过去了,就为他的气力太大,恐怕一步踏进去,反吃他的大亏。现在我明白了这种应付的身法,不愁他张文达不倒地了。”
李九、彭庶白等看了霍元甲表演的身法,无不钦服。霍元甲叹道:“这算不了什么!
我虽是指点震声这种打法,只是我心里并不希望将张文达打倒,最好是张文达能自己明白和我寻仇的举动,没有意味,打消那报复的念头,我倒很愿意与他同心合力的来提倡武艺。我明天仍得尽力劝他一番。”
彭庶白笑道:“那张文达和牛一般的笨,四爷尽管怀着一团的好意去劝他,我料想他是决不肯听的。”
霍元甲道:“他今天与震声打了这么久,没有讨着便宜,或者因此自知没有打翻我的把握,听劝打消那报复的念头也未可知。今天到场看打擂的,足有十分之三四是外国人,我们都是中国人,并且都是练武艺的,何苦拼命的争胜负。打给外国人看?在这种地方,就是打赢了的,又有什么光彩?”
彭、李等人作辞走后,廖鹿苹即来拜访,谈起来才知道廖鹿苹与龙在田是同门的师兄弟,小时候因天资极高,读书过目成诵,他父亲是一个武官,在松江当管带,鹿苹在十五六岁时到松江,这时龙在田也在松江,因邻居认识。龙在田的年纪,比廖鹿苹大几岁,生性欢喜武艺,已拜在松江一个有名的老拳师门下,学习拳棒。鹿苹一见使倾心想学,因此二人便同门练习。后来二人虽各自又得了名师,然造诣仍各不相下。不过二人因性情不同,行径也大有分别。廖鹿苹的一举一动。都极有法度,不似龙在田那般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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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鹿苹所结交的,多是些在社会上有相当身份和地位的人,他原来与龙在田交情很厚,来往很密的,只因他有一个父亲的朋友,姓黄名一个壁字的,在他家看见龙在田,便劝他少和龙在田往来。他问什么道理,黄壁说龙在田生坏了一双猪眼,心术不正,将来必不得善终。事有凑巧,廖鹿苹因谈龙在田谈到黄壁,不料农劲荪在好几年前就闻黄壁的名,只恨无缘见面,并不知黄壁住在何处,无意中听得廖鹿苹说起,好生欢喜,当下约了过几日抽工夫同去松江拜会。
次日,霍元甲、农劲荪带了刘震声到张园来,只见看擂的人比昨日更多了。因为昨日开擂有廖鹿苹和刘震声两人上台,都打得很好,报纸上将两人打擂的情形,记载得十分详细,并说了昨日不曾分出胜败,今日必然继续再打。这记载惊动了全上海的人,所以来看的比昨日又多了几成,临时增加了三四成座位,挤的偌大一个会场。连针也插不下了。霍元甲三人进场后,竟找不着座位,李九、彭庶白等熟朋友。虽都到了,只因看客意外的加多,座位又没有编定号码。谁也不能留着空座位等客。霍元甲三人到的稍迟,就想临时添座也没有隙地,喜得场中招待的人员,认得霍元甲三人,知道不是寻常看客,见场中没有座位,便请到台上去坐。
霍元甲上台后,只得和张文达招呼。张文达因昨日与刘震声打了那么多回合,始终没占着便宜,心想霍元甲的徒弟,能耐尚不在我之下,霍元甲本人的工夫就可想而知了。
我打刘震声不能取胜,打霍元甲如何有取胜的希望?他心里这么一想,便不由得有些着急,昨日回到盛公馆。而上即不免显出些忧虑的神色。盛大已猜出张文达的心事,安慰他道:“刘震声名义上虽是霍元甲的徒弟,听说实际霍元甲并不曾教过刘震声的武艺。刘震声是虎头庄赵家的徒弟。为仰慕霍元甲的威名远震,才拜在霍元甲门下,武艺不见得比霍元甲坏。”
张文达听了这番安慰的话,心里果然安慰了不少,这时霍元甲向他招呼,他那忿恨要报仇的心思却因昨日没占到便宜,自然减退了大半,神气不似昨日那般傲慢了。
霍元甲见他的言语、举动都和平了,仍继续昨日的话说道:“张君昨日和小徒打了不少的回合,没有分出显明的胜负,兄弟觉得就此罢手最好,而我两方都无所谓仇恨,用不着再存报复的念头。”
张文达此时已不想坚持要报仇的话了,正在踌躇没有回答。
顾四在旁边插嘴说道:“不行,不行!张文达摆擂台花钱费力,为的什么事,岂可就此不打了?”
盛大也接着说道:“教张文达摆擂台的,也是你霍元甲,如今一再劝张文达不打的,也是你霍元甲。你这不是拿着张文达寻开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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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文达思想简单,不知盛、顾二人为的是想瞧热闹,还认做是帮他壮声威,登时怒气勃勃的嚷道:“我们要拉交情做朋友,且等分了胜负再说。”
霍元甲见三人说话这般神气,也不由得忿然说道:“好。你们都弄错了我的意思,以为我一再劝和是害怕,今天小徒刘震声再打,我包管在十五分钟之内分胜负。”
张文达忽然心想:刘震声既不是霍元甲的真徒弟,也许霍元甲的武艺,不比刘震声高强,我昨日既讨不到刘震声的便宜,今天何必再找他打?想罢,即指着霍元甲说道:“我不认识你什么徒弟,我是为找你霍元甲来的,今天非打你不可!”
霍元甲望着张文达,用手指了指自己胸脯说道:“你定要找我打么?老实对你说吧:我如今已彻底知道你的能耐。刘震声今日能在十五分钟内打败你,若定要找我打的话,我敢当着台下一万多看官们,先说一句夸口的话:我倘到三步以外才把你打倒,便算是我输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