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回访女侠蓦地得凶音观兽戏平空生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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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琴听了,暗想今晚其势不能得胜,好在我已明白了他们的底细,不如快些脱身回去,再作道理吧。遂将手中剑光望外一扫,跳出圈子。要想走时,似见薛素英右手向上一举,便有一件东西很快地向她身上落下,她顾了上面的鹰,避让不及,左肩头中着。她身上穿得很薄,觉得痛入骨髓,回头一看,原来一只飞抓,五个钢指,早已嵌入她肉中。此时,薛素英见自己的飞抓已把玉琴抓住,心中大喜,便将手中绳索用力向怀中一拽。幸亏玉琴赶紧将宝剑向绳上一割,顿时摆脱身躯,回身疾走。
薛素英拽了个空,跌在屋上,险些滚下。雷真人连喊:“可惜,可惜!”便和孟公雄随后追来,这时候,邓氏弟兄各执兵刃,一齐上屋来助战,把玉琴拦住去路。邓骏挺着手中的一对短戟,见了玉琴便喊:“我们正在讲起你,你却来了。休要逃走,吃我一戟!”玉琴本想再战,一则恐怕众寡不敌,二则自己的左肩已中了飞抓,疼痛难当,况且背后又有雷真人等追来,所以不敢恋战,虚晃一剑,望斜刺里逃去。
众人怎肯放她,随后紧紧追来。其中要推雷真人和邓骋的飞行功夫最好,紧紧跟着她。玉琴逃到墙边,飘身而下,急不择路,望西边奔跑。此时,庙里锣声大起,蔡浩早赶出庙来,传令山上众弟兄快捉奸细。玉琴用出平生功夫来,飞也似地望山下遁去。回头看看山上,一处处的火把,夹着喊声,一齐望这里追来,而雷真人和邓骋二人当先,离开自己不过二三十步,稍一迟慢,便被追及。她拼命跑到了水边,向前面芦苇中击掌二下,希望史兴夫妇快把船来接应。哪知水面上静悄悄的,不见有人到来,她心里大为惊讶,再向四周细细一看时,原来她慌忙间走错了途径,史兴的船并不泊在这里的芦苇中,叫他们怎样来接应呢?玉琴暗叫一声苦,雷真人已和邓骋赶至身后,仗剑大喊道:“小丫头,前面是水,你想逃到哪里去!好好儿束手受缚,跟我回去。”
邓骋也说道:“姓方的,今夜是你的末日了。”玉琴咬紧银牙,圆睁杏眼,挥动宝剑,回身和二人重又狠斗起来。但是肩上受的伤很重,且又失去了归途,心中惊慌。苦战了二十余合,见背后追的人快要赶到,喊声四起,火把如长蛇一般,映得山林尽红。玉琴自思,今夜又要陷身匪窟了,只得虚晃一剑,落荒而走。雷真人哈哈笑道:“不要走,这里四面都是水,你还有什么地方逃生呢?”跟着追来,背后蔡浩托着钢叉和邓氏弟兄都已追来。
玉琴绕着湖边奔跑,跑了许多路,只见前面茫茫大水,越走越不对了。追者四至,力气已穷,不由仰天长叹。自知此番若被他们擒去,眼前都是仇人,决无幸免之理,恐怕再没有第二个程远来救护了。左右一死,不如投身清波,死在水中,倒也清清白白的。于是她耸身一跃,跳到了水中央,一个怒浪打来,把她卷到不知哪里去了。雷真人不防到她有这么一着,立定了身躯,对着水里发呆。蔡浩、孟公雄、邓氏弟兄等都已追来。孟公雄闻得玉琴已投水自沉,遂说便宜了那厮。蔡浩要想下水去搜寻,孟公雄又道:“我知道她是不懂水性的,到了这个汪洋大湖里去,一定不会活了。何必多此一举呢。”
众人都说不错,于是大家分着两小队,到山前山后去搜寻了。渐渐人声与火光俱杳。月光照着湖波,夜间的狂风怒吼着,推动了波浪。可怜这位芳名远播,侠义无双的巾帼英雄,竟悠悠地作了珠沉,随波而逝。
那夜史兴夫妇在芦苇中守候女侠回来。但是,等到四更以后,仍不闻水滨有击掌之声,心里都有些不安。史大嫂遂对史兴说道:“女侠去了好多时候,怎么不见回来,大概凶多吉少。都是你没有伴她同往,没得接应。也许她虽欲回船,而迷失了途径呢。”
史兴道:“我本来要同她去的,无奈她一定要独自去走一遭,否则我岂肯坐在船上打瞌睡呢?”
史大嫂道:“女侠虽然身怀绝技,剑术高强,然而山上的盗匪中很多能人。她独自一个人闯入虎穴,当然众寡难敌了。我们既然送她来的,怎样办呢?”
史兴道:“不如待我也上山去探一下子吧。”史大嫂摇摇头道:“一个去了没有来,再要陪上一个吗?抛下我一个人在此,如何是好?”史兴道:“我们把船摇出去,在山下探望探望,再作道理。”
史大嫂点点头,于是两人把小船摇出芦苇。月影已西,遥望山上有一带火把,向这里蜿蜒而来。原来,这时候女侠早已落水,蔡浩等到别处来搜查余党了。史兴恐怕被他们瞧见,只得将小船仍隐入芦苇。
他仗着自己在水里的功夫高深,回头对史大嫂说道:“你当心了船,我要从水里游过去窥探情形。这样好使他们瞧不出我啊!”史大嫂道:“你去去就来,看岸边可有女侠的影踪。”
史兴便轻轻跳下水去,从水底泅到岸边,在黑暗的地方探出头来,向岸上看去,只见岸上立着许多匪众,持着火把,向四下里照看。
其中有一个嚷着道:“我们跑来跑去,哪里找得什么余党,真是捉鬼了。大概早已逃去哩,不如回去歇歇吧。”
又有一个说道:“那个女子本领真好,胆量也大,一人敢到我们山上来。真是奇怪,她究竟和哪一个人作对呢?不知我们山上有许多英雄好汉,她一人哪里敌得过呢?现在她投水而死,还是她的便宜哩。”史兴听了,心中不由大惊,好似把他的顶上浇了一盆冷水。一会儿那些匪众都退去了,史兴游回来爬上船。
史大嫂问道:“你可窥探得什么?”
史兴把湖匪说的话,告诉了她听。史大嫂将足一跺道:“哎哟!女侠投了水吗,她是不谙水性的,一定要葬身在鱼腹了。如此美丽,如此侠义的姑娘,竟逢到这样悲惨的下场了!她只身来此,无非是为民除害,现在却反牺牲了自己。这个大仇,谁人代她去报复呢?”说罢双手掩着面,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史兴也凄然说道:“女侠不幸而死,果然是可惜的。我们将来如有机会,必要代她复仇的。你不要哭,哭也无益,我们不如把小船摇到别处去探一下,也许女侠虽然投了水,不一定死亡的。”
史大嫂道:“女侠既是不谙水性,到了这浩淼的湖波中,安有生还之理?不象我们都会水性的啊!”史兴道:“且去找找看,也是没有办法而如此。”
史大嫂遂停止了哭泣,把船摇出去。见山上复归静寂,遂沿着山下向东边摇过去。摇了不少水程,并没有发现什么。看看天上渐渐发白,东边日光已隐隐欲出,那月亮远在云端里,好象美人卸妆欲睡呢。史兴找不到女侠的影踪,只是唉声叹气。史大嫂便对史兴说道:“我们不要再做傻子了,女侠早已落水,当然不会活命,随波而逝,叫我们到哪里去找寻呢?再隔一些时候,匪船便要出来,我们不要被他们疑心才好,不如回去吧。”
史兴一想,他妻子的话不错,在此无益,不如回到西山去再说。于是掉转船身,挂起一道短帆,驶回家去。他们回转了家门,史兴觉得异常乏味,史大嫂对史兴说道:“女侠这番丧了命,都是我们间接害她的。因为我们若不答允将船送她上横山去时,她也不能前往啊!”
史兴道:“那些贼子,早晚必有恶贯满盈的一日,我若在湖中遇见了他们的单船,一定不肯放过他们的。”
这天下午,他没有出去打鱼,在水边闲步,心里只是想念着玉琴,无限惋惜。却见有一艘客船,摇到西山来。船里有一少年,步至岸上,见史兴立在这里闲眺,便向他探问道:“请问你,前天可有一女子从香山那边到此吗?”史兴道:“那女子姓什么?”
少年道:“姓方——”话没有说完时,史兴又道:“你可是要找荒江女侠吗?”
少年听了这话,面有喜色道:“正是,正是荒江女侠。你怎样知道的?可曾遇见她,她现在哪里?”少年问时,船上又钻出一个少年,跳到岸上来。
先前的少年回头说道:“好了,我们得到一些线索了,这位渔哥儿知道女侠的。”后来的少年说一声:“好。”便要叫史兴快将女侠消息告诉给他们听。
史兴见近处有人走着,恐防泄漏。遂对二人说道:“此处不便细讲,请二位到我家里去一坐吧。”二人都说:“好的。”于是,史兴引导着二人,走到他的矮屋里去。
这两个少年究竟是谁呢?当然是夏听鹂和周杰了。他们二人,自从发现女侠所留下纸条以后,周杰当日便赶到香山,去探听玉琴的下落。向各处船埠询问,可有这样一个女子前来雇船,到太湖里去?有些舟子回答不知道,有些舟子却说是有的,只是他们不敢答应。后来不知她坐着谁人的船去的。
周杰探问了数次,明知女侠十分之九已入太湖,自己一个人可能到哪里去找寻呢?遂回到木渎客寓里,告诉了夏听鹂,商量可有办法。夏听鹂说道:“我们这番是奉陪女侠出游的,却不料生出这个岔儿。虽然是她自己要去太湖探险,但是万一女侠有失,我们坐视不理,若叫天下人知道了,不要怪我们不义气,笑我们没胆量吗?为今之计,我们与其在这里坐守,不如再到香山去,详细探访究竟女侠坐了谁的船去的。若能逢见船户,那么女侠的行踪总可知道一二了。”周杰当然赞成。
过了一宵,次日早上,夏周二人赶到香山去。再往各船埠逐一详问,果然被他们问得一家船户知道女侠是坐的丁三的船,据说到洞庭山去的,但是丁三的船还没有回来。得了这一个线索,周杰就要坐了船追去,夏听鹂却主张在此等候原船回来了再说,免得在路上错过,反而不能相逢。
这样,二人便住在香山小客寓里静候。过了一天,丁三的船已摇回香山。二人得知,便去查问,丁三把女侠到洞庭西山的情形,详细奉告,且说女侠和一个渔哥儿同去的。二人问他那渔哥儿姓甚名谁,丁三却称不知。二人遂要雇丁三的船到西山,去探访下落。丁三只得答应,便载着二人重又驶至西山。恰巧在停船的时候,史兴正在湖滨闲眺。丁三便走过去,指着史兴对二人说道:“岸上这个渔哥儿,就是引女侠去的,你们可去问他吧。”二人听了丁三的话,周杰首先跑上岸来,一问就是。这真是巧得很哩。
二人到了史兴家里,史兴又请二人上坐,史大嫂也出来相见,彼此通过姓名。夏听鹂先将自己和女侠的关系告诉史兴夫妇;史兴夫妇遂将女侠夜探横山,投水自沉的经过详详细细地告诉一遍。夏听鹂和周杰听得这个噩耗,当然知女侠已葬身鱼腹,空留英名,心里非常悲痛,大骂横山湖匪猖狂无道。
史兴也说:“女侠这样好的本领,以前曾经过许多恶战和危险,都能取胜,这是她自己讲出来的。却不料此次送命在太湖,岂是她意料所及的?我们总该想法,代她复仇才好。不过湖匪中很多能人,女侠尚且不敌,何况我们呢?所以我们夫妇二人,忍耐着这口气,无处发泄。将来若有机会,必要杀上横山,捣破匪窟的。”
史大嫂也在旁边嚷着,要代女侠复仇。且说这样一位又美丽,又勇武的姑娘,竟死于非命,真是非常可惜的。夏、周二人也为女侠洒了几滴眼泪。
夏听鹂又对史兴说道:“我等虽然很愿意代女侠复仇,无奈自己的本领有限,力不从心。但女侠尚有一个同门的师兄,姓岳名剑秋,武艺高强,和女侠仿佛的。可惜,他们先前失散了,没有同来。若得此人前往,引导着我们,方才可以冒险到匪窟去。又有他们的师长一明禅师和云三娘,都是昆仑派的剑仙,天下无敌的,他们能够来时,雷真人等便不足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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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兴道:“那么,我们到哪里去找来这些人呢?他们若知道女侠身死的消息,必肯前来歼灭仇人的。”夏听鹂道:“一明禅师和云三娘,大概在昆仑山。不过,远隔千万里外,一时怎能够跑到那里去呢?”史兴听了,叹口气。
夏、周二人在史兴家里坐了一会,因为女侠已死,各人心中非常不高兴,他们便要告辞。史兴却挽留道:“时已不早,你们断不能再回香山。且在西山歇息一宵,明日再行动身吧。我们夫妇别的没有奉敬,酒和鱼是有的。大家难得相逢,不妨畅饮数杯。”夏、周二人见史兴夫妇很是直爽,便点头答应。
这天晚上,史兴杀了几条鲜鱼,沽了七八斤酒,夫妇二人陪着夏听鹂、周杰一同吃喝。这夜月色依然很好,史兴多喝了酒,又是愤恨,竟大哭大骂起来。取了两柄渔叉,要拖夏、周二人同上横山去杀贼。幸亏史大嫂将他按住,对二人说道:“这个酒鬼,只要喝醉了酒,就要做出什么事来的。此后我不能让他再喝了。”
史兴虽然经史大嫂按住,夺去了鱼叉,他却仍要喝酒,只得把他横拖倒拽地拉进房里去。推倒在**,回身出来把门锁上。夏、周二人见了这情形,不能再留,遂告辞回船。史大嫂向二人道歉,送到门外,还听得史兴在房里大嚷大跳呢。二人别了史大嫂,回到船上歇宿。想着女侠的事,深为扼腕。又觉史兴夫妇也是奇人,不能把寻常的渔哥儿看待的。
次日清晨,二人起身,在船上吃了早饭,丁三便要开船。夏听鹂惦念史兴,要想到他家里去探视,向他们告别。
却见史兴敞着胸,赤着脚,从岸上匆匆地跑来,跳到船上,对二人说道:“昨晚我喝醉了,多多失礼,抱歉得很。我是一个粗贱的人,谅你等不致于见怪的。”夏听鹂道:“史大哥,你为人非常爽快,在酒后更显出你的血性来,我等更是佩服。今日返舟,正要前来辞别。”史兴道:“不敢当。我因为恐怕二位要回去,所以赶来相送。”
夏听鹂道:“多谢美意,我们到了香山,便要回转苏城。我住在枣墅,你们夫妇俩倘然到苏,千乞请来舍间盘桓。横山方面倘有什么消息,也请你随时通知。我们无论如何,此心耿耿,早晚必要想法代女侠复仇的。”
史兴答应了,便道:“很好,蒙你们看得起我,将来倘到苏城,必要趋前请安。我不敢耽误你们的行径,愿祝你们一路平安。再会吧。”说毕,向二人拱拱手,回身跳上岸去了。
夏、周二人坐着船回到了香山,重赏舟子。歇宿一宵,次日便坐了船,赶回苏城去。真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心里好不懊恼。两家的家人闻得此事,都为女侠可惜,不免怪女侠太好勇了。夏听鹂常觉郁郁不乐,若有所失,驰马试剑的豪兴,也减去了不少。这个样子过了一个多月。史兴那边消息沉沉,而湖匪的猖狂依然如故。
忽听人说,阊门外边从别地方来了一伙做兽戏的人,有各种表演,有些是滑稽突梯,有些是惊心动魄,大有可观。
所以看兽戏的人,可说人山人海,热闹异常。夏听鹂正是闷得慌,周杰怂恿他去看兽戏,于是二人带了家人,一同前往阊门观看。兽戏场的票价分作三等。头等每座票价制钱二百文,在那时候可算是很贵的了。座位舒畅而接近,可以看得清楚。二等,每人卖一百文,也有座位,不过都是些长凳,而且距离较远。三等,每人票价三十文,却只能立着看,而没有座位。然而看的人,大都是二等三等,在头等席上很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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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吴人大半胆小,座位太接近了,比较危险一些,所以宁可远些的。夏听鹂等购得头等座,入场后,拣着东边的一排座位坐下。看兽戏的人源源而来。二等三等的,一会儿早已挤得满了,有些人只得到头等里来。此外,还有叫售食物的小贩,挤来挤去地做些生意。夏听鹂和周杰等坐定后,见场中地方很大,中间有一个黑色的大布篷围着,大约里面藏着各种野兽了。旁边一堆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或立或坐,都是兽戏团中的人。
到了表演的时间,先有几个人打着鼓敲起锣来。锣鼓一响,看客的精神顿时兴奋。只见有一个人,从布逢里牵出两头又高又大的狼犬来,一黄一白。到得场中,那人取过一面小锣,在手里敲了数下,二犬便彼此猛扑起来,其势甚猛,但并不咬伤。扑斗多时,白犬被黄犬扑倒在地,算是输了。
那人锣声一停,二犬并不再斗,却走过一个童子来,展开双臂,将两犬的前爪拉住,望上一抬,两犬便在他的臂膊上,头向下后股向上,倒立起来。一会儿童子的手一翻,一犬早翻到他的背上,一犬挂在他的胸前,童子摆了一个坐马式,施展双手,把两犬忽然翻到前面,忽然翻到后面,忽而在上,忽而在下。这黄白两犬,跟着他的手,翻来翻去的,好象风车一般。看得人眼花缭乱,大家喝起彩来。弄了好多时候,方才停手。
夏听鹂瞧这童子,不过十岁上下的年纪。梳着两条小辫子,面目生得十分清秀;穿着一身蓝布衫裤,脚踏草鞋,很是讨人喜欢。这场过后,接着便有十二头小白猿,各骑在绵羊的背上,在场中赛跑,跑得第一的猿猴,便有人去代它披上一件红衣,算是得胜。后来,又排成队伍,学着马兵的操练,十分整齐。表演毕,循序而入,大众看得很是满意。
锣鼓又响起来,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牵了一头黑熊出来,在场中叫黑熊表演各种动作。黑熊都听他的号令,一些没有错误。末后,那少年又和黑熊相扑为戏。众人看得正是有味,黑熊的表演又停了。那少年便独在场中,打了一套醉八仙的拳法,功夫着实不错。
夏听鹂见那少年面貌生得很黑,臂上肌肉结实,象是个孔武有力的样子。那少年回过去,换了一身黄色纸衣,头上戴着一只彩色的高帽子,和那以前奏技童子,手执武器,一同走出场来。那童子身上穿的是红色的纸衣,头上也戴着纸帽,形式甚是滑稽。少年手里握着一管长枪,童子挺着一对鹅翎铜刺,两人各使个旗鼓,对打起来,刺光枪影,杀做一团。
夏听鹂瞧着,便对周杰说道:“这两个年纪虽轻,倒也很有些本领,我们及不上他呢。”周杰点点头道:“不错,以我看来,那童子的武艺,比较那少年高强得多。你看,他手里的一对鹅翎铜刺,左右拈刺,着实有几路很好的解数。现在,他们不过是表演武术罢了,若要真的动手时,恐怕少年早已败了。”二人战够多时,忽听那童子口里喝一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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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少年手中的枪没有收回去的当儿,一刺横飞而入,少年躲避不及,在他的滑稽纸帽上,早搠了一个窟窿。少年便跳出圈子,拖着枪走了。观众一齐拍起手来,那童子笑嘻嘻地提着铜刺,也走过去。夏听鹂觉得这童子果然可爱,恨不得抱他过来,一问姓名。这时,有两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坐着两匹白马,身上穿了一青一红的衫子,先在场中跑了几个圈子。锣声一阵紧一阵,而女子便立在马上,作天魔之舞。一会儿二马对奔,跑得相近的当儿,二女子各将身子一跃,大家交换了一匹马。这样循环换着,在马背上如履平地,看得众人呆了。锣声渐低,二人忽地把娇躯倒竖在马背上,双足向天,嘴里唱起歌来,唱得很是好听。
等到唱罢,二人一翻身坐在马上,向观众笑了一笑,退到后面去。便有一个四十多岁的伟男子,发长如鬼,双目的眼珠好象突出在外面,形容生得可怕,手里举着一根很长的黑鞭,在空中挥着,呼呼有声。从那帐篷中,引出两头乳虎来。先在场中走了一个圈子,徐徐到得场中。伟男子口里发出一种口令般的怪声音,那两头乳虎便相对着跳舞起来。
大众看了不由好笑。这两头乳虎,竟象猫儿一般,驯伏得一些也不觉可怕。作罢各种表演,两头乳虎立着不动。伟男子展开双臂,喝一声:“来吧!”两虎奋身一跳,早左右分立在他的臂上,那伟男子便向大众带笑说道:“众位爷们,看得高兴吗?乳虎的表演尚不足观,请诸位稍待一下,看大虎来了!”他说完这话,挺着双臂,把两头乳虎托进帐篷里去。
接着,便看他换了一身白色的衣服,臂上套着三个铁圈,手中仍把那黑鞭向空挥着。便有一头大虎,从帐篷里跳将出来。伟男子只顾把黑鞭不住地紧挥,口里发出嘘嘘的声音,那大虎方才跟着他一步一步来到场中。众人瞧那虎,比驴儿还大,全身毛色斑斓,一对金睛突出,张开血盆也似的嘴,露出大舌和锐利的獠牙,果然十分威风,令人有些害怕。
那伟男子和大虎对面立着,从臂上取下三个铁圈,口中猛喝一声,向大虎一一掷去。第一个铁圈抛到大虎面前,大虎伸出左前爪抓住,踏在地上。第二个铁圈来时,伸出右前爪抓住,踏在脚下。第三个铁圈飞到时,那大虎张开虎口接着铁圈,衔在口里。伟男子遂走近虎身,一手拉着虎口里的铁圈,顺着势旋转。那大虎便跟着他,团团打着圈子,只顾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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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转了二十个圈子,方才停住。看那大虎,前面双脚踏住的铁圈,仍没有换动地位。伟男子便将铁圈从虎口取出,又取出了虎爪下面的铁圈,抛在一边。遂叫一个穿红衣的小姑娘前来,他将手中鞭呼的一挥,小姑娘早跳到虎背上,骑着那大虎,在场中绕着圈子,慢慢儿地走。伟男子在旁边挥着黑鞭,很严密地监视着。这样走了两个圈子,仍回到场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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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姑娘下了虎背,伟男子又对她说了几句话,她好象很勉强似的,遂向地上仰卧着,伟男子把黑鞭挥了三下,那大虎走过来,伏在红衣女的身上,张开了大嘴,把它的舌头,在她的面上舔了数下。此时那红衣女,面色发白,闭着眼睛,一任那虎摆布。四周的看客,都很代她担心,倘然那大虎发起野性来,那少女不是很危险的吗?但是那大虎在伟男子指挥之下,竟很驯良得一些也不伤害,象和那红衣女很亲热的样子。
伟男子口里又喝了一声,红衣女子遂将两手抱住虎的前腿,那大虎也将双爪举起,好似扶她起来的样子。红衣女从地上立起来时,那虎也作人立,红衣女望旁边一跳,那虎方向地上一坐,昂着虎头,向四下看看。红衣女取出一块手帕揩着她额上的汗,走开去了。
那伟男子又对大众说道:“诸位爷们,方才瞧了这大虎,在那小姑娘的面上舔着,大概很代那小姑娘捏把汗的。这个是危险的事情,但不是这样表演,便不能出人头地的。现在这个不算数,因为还不算危险到极点。待我把我的头放在虎口里,看它咬不咬。若是它要咬时,我这条性命算为了表演而牺牲。若是它不咬我的话,我的头当然还生在我的颈上,我便要开口说话,请诸位爷们另外随意赏几个钱,给我晚上喝酒。”说毕,遂走过去,将虎的口上下擘开,又将自己的头颅徐徐伸到虎嘴里去。
那大虎张开着嘴,把那伟男子的头整个儿地衔地口里,却并不下咬,不肯伤害它的主人。当然这是经过训练的,不然怎肯冒这样的巨险呢?隔了一刻,伟男子将他的头缩了出来,吐了一口气,带着笑对大众说道:“侥幸得很,我的头还留在我的颈上,没有咬掉。那么,请诸位多多赏赐吧。”
他说着这话,便有两个汉子,托着藤匾向大众讨赏。众人便纷纷将钱抛在匾里,不多时早已满了。伟男子见了十分高兴,便又说道:“多谢诸位的赏赐,待我再来冒险一下,给诸位爷们看个饱。”便又将虎嘴分开,将头送进去,他此番格外卖力,尽把头向虎嘴钻入,于是他的头又没入虎口中。两只虎牙,碰在他的颈上,十分危险。
正在这个时候,不料观客中有一个顽童,掷了一颗石子,斜刺里向那大虎身上飞去。这一下,不知是他出于游戏性质呢,还是被这恐怖的状态激起了他的反常态度来呢?遂飞了这一石。但那大虎出其不意地吓了一跳,虎口立合,喀嚓一声,将那伟男子的大好头颅顿时咬了下来,鲜血淋漓,这一遭他真的牺牲了,大概他梦想不到的。
全场的人立刻哗乱起来,那大虎失了指挥的人,又见四面的人都在**,于是大吼一声,向人堆里跳过去,想要冲出围场。许多看客更是惊骇,大家回身拔脚急于逃命,东倒西跌,自相践踏,救命之声,不绝于耳。夏听鹂和周杰也都十分慌张,惟有周杰带得一柄宝剑,遂拔了出来,和夏听鹂左右分开,保护家人。叫他们不要惊乱,此时要走也走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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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听鹂折了两根椅子腿,拿在手里,瞧见兽戏团中,早有那个黑少年和童子,还有红衣女等,一齐手执兵刃跳出,去追捕那虎。同时,西首头等座里,有一个壮士手横宝剑,一飞身从众人头上跃过,去帮着拦截大虎。对面正有一个小小土阜,那虎跑到了小阜上,见背后有人追赶,它就回转身来,前面的两爪踞地坐势,张大着一双凶狠的金睛,虎视眈眈,专待敌人进攻。兽戏团中的少年和童子等,追到土阜下,见了大虎这个样子,一时也不敢上去。
但是,那个壮士却挺着剑,向大虎所在直奔上去。大虎见有人来捕它,狂吼一声,向那壮士头上扑过来。那壮士侧身让过,将手中宝剑舞起来,变成一道青光,滚向大虎身上去。夏听鹂等众人瞧得很是清楚,见那一道青光,在那大虎前后盘旋了数次,那大虎已被刺倒,骨碌碌地滚到土阜下,躺在血泊中,四爪向空中乱舞,一会儿便不动了。
众人惊魂初定,秩序渐渐平静。可是受伤的人,已不少了。许多胆子较壮的人,又一齐拥过来,争看那杀虎的壮士和那死虎。夏听鹂叫周杰保护着家人,自己立即跑到那边去瞧看。那壮士已把剑插入鞘中,神色不变,走下土阜,对兽戏团中的人说道:“你们的大虎,已咬死了人,又突围而奔,野性复发。
虽则有你们追捕,恐防一时难以驯伏,又去伤害人畜。所以我拔剑相助,把这虎斩了,使人心可以安定。不过对于你们,却有损失了,不要怪我吗?”
黑少年对那壮士说道:“我们在此地表演,无非想多挣几个钱,哪里知道闯出了这个乱子,把我们的团主都咬死了。我们还要这头虎作什么呢?这头大虎是团主在云南山中收伏来的,相随数年,十分相熟,每次表演,没有闯过祸。现在不知是哪一个顽童,抛了一石子,以致闹出这个惨剧来。那虎惟有团主能指挥他,我等恐难制伏。承蒙先生仗义相助,斩了此虎,免得危害地方,累我们更要获罪,真是感激之至。而先生的神勇,也是非常佩服的。”
壮士微笑道:“不敢,不敢!”正要回身走去,夏听鹂对那壮士凝视了多时,瞧着他一种英爽的态度,威武中带着秀气的面容,认得此人就是荒江女侠的同门师兄岳剑秋。
这一喜,真可说得喜出望外了,刚要想上去见时,又见那黑少年喊出来道:“先生,慢走,慢走!请问你尊姓大名。你还认识我是谁吗?”
剑秋听了,回转头来,对他说道:“我姓岳,但与你素昧平生,却不相识。”
那黑少年道:“岳先生,可记得当年张家口外骑花驴的童子吗?我姓韦,小名阿虎,现在却单名一个虎字了。我父韦飞虎,前在北方是一个有名的大盗。我母亲那时在家里,把迷药放在浓茶里,给了一位姑娘喝了,要把她杀害,劫去她的金银。后来,都是我骑了那花驴出外,跑到了外面来,遂被你撞见,赶去援救。我母亲便死在你们手里,我独自逃了出来。也没有遇见我的父亲,吓得不敢回来。一路行乞,到得北京,便逢见了我们的团主赤发鬼余七,收我做他的义子。那时,他正在组织这兽团,便带了我到云南去。我从他学得不少武艺,随着他到处奏技,做了漂泊江湖的人。现在我们的团主死了,往后这个团不知要怎样办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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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秋听了他的话,也想着这事,便微微笑了一笑,向韦虎说道:“如此说来,我是你的仇人呢!”
韦虎道:“岳先生,不要这样说。那时候我年纪尚轻,不知道什么,眼看着我的父母作强盗,杀人劫物,一个月内不知要作多少次,不当一回事的。自然我的心也变成凶恶了。不过今日的我,已非昔比,知道我父母所做的,都是伤天害理之事。杀人者,人亦杀之。我一家父子离散,母亲死在人家手里,这真是佛说的果报,我能怪先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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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秋点点头道:“你这话说得很是透彻,将来你的前途必很光明。可喜,可喜!此时你瞧许多人围着我们观看,我也不便和你多说话,你们一行人耽搁在哪里?”
韦虎道:“我们一半人带着野兽,露宿在这场中的。一半人却住在渡僧桥旁的招商客寓里,我也住在那里。”
剑秋道:“很好,那么我明天早上,到客寓里来看你。虽然你们逢了这惨事,大约不致于就散伙的,但恐官府将要禁止你们续演了。我因那边还有两个朋友,不要冷落了他们。再会吧!”说毕回身就走。
夏听鹂在旁边立着,起先听二人讲话,自己不便就去招呼,只得耐心等候。今见剑秋要走,连忙从人丛中挤出来,走到剑秋面前,深深一揖道:“岳先生,别来无恙,可认得昔日官泽渡相逢的夏听鹂吗?”
剑秋无意中逢到了韦虎,却又来了一个夏听鹂,起初不觉一呆,但他对于红叶村的一幕,他心爱的金眼雕便在那时牺牲的,他永不会忘记。所以脑子里想了一想,便答道:“原来是听鹂兄,此番我刚到苏州,还没有到府拜访呢。”
夏听鹂道:“岳先生言重了,今日我们重逢,真是巧极。因为我也急于找寻岳先生,而苦没有消息呢。”
剑秋顿了一顿说道:“听鹂兄,你有什么事要找我呢?”
夏听鹂道:“你可知道荒江女侠,在前一个月里曾来苏北吗?”
剑秋听了,不禁大喜道:“我正要找她,她果然到此地来的吗?那么她现在何处呢?请你快快告诉我。”
夏听鹂见剑秋问得这样急切,暗想自己倘然立刻把女侠珠沉的噩耗告诉他听,他骤聆之下,不知要气得怎么样子。况且在这个稠人广众之中,也不便泄露这个消息,不如稍缓再详细告诉他听。便答道:“此刻女侠又到别一个地方去了。”
剑秋不由一呆道:“玉琴又离开这里吗?你可知道她到哪里去的?”
夏听鹂道:“知道的,只是此时不便奉告,请岳先生少停至舍间去,我可以细细告诉。”
剑秋点点头道:“也好。”于是,夏听鹂引着剑秋回到他的家人那边,又介绍周杰和剑秋相见,周杰方知杀虎的壮士就是女侠的师兄岳剑秋,果然名不虚传,十分敬重。剑秋把手向西边一指道:“我的同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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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听鹂和周杰跟着他的手看时,见西边走来一男一女。
那男的是个丰神俊逸的美少年,腰里佩着宝剑,和剑秋在伯仲之间。女的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姑娘,并肩走至剑秋面前。美少年便对剑秋带笑说道:“剑秋兄,我们看兽戏,谁料看出这种又滑稽又悲惨的事来,猛兽真不可以狎弄的。幸亏你大显神通,立歼此虎,你变做杀虎太保了。”
剑秋笑道:“不敢,不敢!我恐此虎逃出去伤人,所以杀了它。”说到这里,便指着夏、周二人代他们介绍,且说道:“我从这位听鹂兄的身上,探知了玉琴的消息,可喜不可喜?”
二人面上都有喜色,女的带笑说道:“那么,我们不致扑空,真是幸事。可是女侠在哪里呢?”
夏听鹂道:“请你们三位到了舍间,便可知道。”剑秋遂指着美少年说道:“这位是姓程名远。”又指着女的说道:“这位姓萧名慕兰。他们和我一同来苏寻找女侠的。”
夏听鹂估料,这二人也不是寻常的男女,很表敬意。便叫周杰先送家人回去,自己招待着剑秋等三人同行。
这时候,场中观客渐渐散去,韦虎扛着死虎,回入帐篷。团中人都在那里收拾,莫不垂头丧气,谈论着这不幸的事。剑秋等三人跟着夏听鹂走回枣墅。
看书的读到这里,必定要发生疑问。因为那“踏雪无痕”程远以前镖打剑秋,是剑秋的仇人。而萧慕兰是卫辉府“云中凤”萧进忠的爱女,她和韩小香客寓谋刺琴、剑不成,萧进忠虽把琴、剑二人请到庄中,却听了琴、剑的话,到底没有代韩天雄复仇,为自己出气,所以她和韩小香负气出走的。
她不但与剑秋站在相对的地位,而和程远也是漠不相识,毫无关系的人。现在怎么这三个人反会在一起走,而变作同伴呢?当然有一段离奇的遇合,可惊可喜。且待在下慢慢地写将出来。
第六十六回代打擂台女儿显绝技留居客地俊士结新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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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慕兰、韩小香从庄中负气出走,他们究竟到哪里去的呢?萧进忠的妹妹虽不能武,而有个姊姊名唤贞姑,也是个有武艺的女子。以前嫁给扬州地方一个姓平的盐商,家道很是富有。姓平的名漱芳,自和贞姑结婚后,生下一男一女。
女名小玉,是姊姊。男名小英,是弟弟。二人从母亲那里都学得一些武艺。而周贞姑因喜欢小英之故,把平生的武艺尽传授于他。所以小英的武艺,比起他的姊姊高强。后来,小玉远嫁至浙江绍兴的西面红莲村,因为村里有一个姓孙名天佑的,是一个美少年。他的父亲以前曾在扬州做过一任县吏,那时候和平漱芳往来亲密,情谊颇笃,平漱芳见天佑温文尔雅,是个浊世佳公子,心里很是相爱,便要把自己的女儿许配与他。央媒出来说合,天佑的父亲当然同意,两家便择了吉日,先文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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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天佑的父亲又到山东去作了一年官,忽然患了急病,在任上去世,天佑遂扶柩回乡。因自己的母亲早已不在人间,家中乏人主持,所以写了信,差人到扬州去和他的泰山商量,满想在百日内要与小玉成亲。平漱芳一口答应,于是天佑选定了吉日,亲自到扬州来举办喜事。不过在服丧之中,对于婚礼未敢踵事增华,过于铺张。
成婚后,在岳家住了半个多月,便和小玉告别回去。贞姑嫁去了女儿,便想抱孙,平漱芳也欲早遂向平之愿,就在本地代他儿子小英配定了一家亲事,涓吉成婚。那时小英在弱冠之年呢。隔了几年,平漱芳骤患中风,长辞人世。贞姑哭泣尽哀,得了胃病。
小玉在那时候,和她的夫婿孙天佑带了他们的结晶物佩韦,一同前来服孝,一住数月,不料归途中,孙天佑感冒了些风寒,回到红莲村便病倒。起初小玉还以为是纤芥之疾,没有赶紧代他就医,谁知后来病势剧变,连忙请医来诊视时,已是迟了。小玉年纪轻轻守节抚孤,过着她的凄凉生活,一心一意把儿子抚养成人。佩韦幼时身体很好,为人也十分高傲,他的性情和亡父大异,却喜欢习武。小玉遂指点他一二武艺,又代他请了拳教师,在家里教授。希望佩韦的武术能够造就,将来好去考武场,一样可以博取功名。后来拳教师因故离去,而佩韦已学得一身本领,在乡里中颇有一些名望。别人代他起了一个别号,唤作赛燕青。贞姑看着心里自然欢喜。
这时佩韦已有十五岁,镇上有一铁匠店,店主姓郑,有一儿子名唤百福,很有臂力,特地在自己店中打了一根镔铁齐眉棍,约重七十余斤,常常拿在手里乱使。有一年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个行脚僧,恰巧瞧见郑百福在店门前乱舞铁棍,他看了说道:“这小子有了如此大的力气,而没有名师指导他的武艺,未免可惜。”
郑百福瞧那行脚僧相貌奇怪,立在一边观看。又听行脚僧口里叽咕着说话,好似讥讽他的样子,他的性情生就好勇斗狠的,所以抡开镔铁齐眉棍,向行脚僧身边逼去。行脚僧依旧屹立不动,郑百福便使一个旋风,手里的铁棍已向行脚僧的头上落下。说声:“贼秃吃我一棍子!”说也奇怪,那行脚僧避也不避,扑的一棍正打在他的光头上。
郑百福满拟这一棍总要把这贼秃打个半死,谁料棍下时,好似打在顽石上,反激起来震得郑百福虎口尽裂。郑百福自己也有些不相信,看看和尚头上丝毫无恙,不觉心里大怒,又骂一声:“妖贼!”把手中棍向行脚僧的胸口猛力捣来,那行脚僧不慌不忙,等棍子到时,伸手一抓,早已抓住。轻轻向自己怀里一拽,那根七十余斤重的镔铁齐眉棍,已到了行脚僧手里。微笑了一下说道:“乳臭小儿,怎敢这样无礼!”两手把铁棍一弯,这铁棍早已弯成了一个圆形,变做数圈套在他的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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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百福见了,方才知道这僧人大有来历的,不敢再和他动手。其时,店主走出来了。喝令郑百福退下,自己向行脚僧赔罪。那行脚僧向店主问明一切,遂和店主说,要带郑百福到黄山去教授武术。
店主十分愿意,一口允诺。郑百福在旁听了,立刻向行脚僧拜倒。
行脚僧笑笑,一手扶他起来,说道:“只要你虚心受教,包你一身武艺。”又将弯成数圈的铁棍,拈在手掌中,只一捋,早已变成一条铁棍,却长了数寸,还了郑百福。
于是郑百福立刻拜别了家人,带着一个衣包,跟行脚僧走了。原来那个行脚僧名唤定慧,是少林派中的高僧。卓锡在黄山妙高寺中,一向不收徒弟的。此刻从普陀回来,路过这里,见了郑百福,忽然心动,便带了他回去。
郑百福到了黄山,起初很专心地跟从定慧学艺,定慧也把拳术武技挨着次序一一教导。只是在寺中的生活很苦,郑百福有些熬不住,看看已过了两年。恰巧,有一次定慧因有要事,又要到嵩山少林寺中去走一遭。叮嘱郑百福好好在寺中自己练习,恪守清规,不得私自下山。但郑百福在他师父去后,他在寺中感觉到十分无聊,所以和一个火工串通了,违背师言,偷下黄山。在附近村庄里去饮酒吃肉,一饱馋吻。晚上来不及回山,便借宿在一家乡民屋里。那家有一个小姑娘,虽是乡娃,而生得姿色美好。
郑百福年纪渐长,食色天性,况又在醉后,不知顾忌。便去强握小姑娘的手腕,口里说些不干净的话,任情调戏。小姑娘吓得哭了,于是家人出来解围,向郑百福等责问。那郑百福自恃武力,动起手来,把小姑娘的哥哥打伤倒地。邻人闻得这事,动了公愤,遂鸣起锣来。全村的乡人,托着钉钯,挟着自卫的刀枪,一齐赶至,把二人围住。
郑百福始知自己闯下了祸,遂夺过一柄枪,和那火工杀出重围,回到山上去。乡人探知是山上妙高寺定慧和尚的徒弟来此闹事,遂静候定慧回来向他理论。
郑百福回至寺中再三思想,知道此事不妙,将来师父回山,一定要把自己严责的。遂不待定慧回山,偷下黄山,逃回故乡。不肯把这件事告诉家人,只说自己武术已成,无以可敌,定慧叫他下山的。家人不知底细,自然相信不疑。
郑百福回乡以后,岂肯安分守己?听他人说起赛燕青孙佩韦武艺怎样高妙,他当然不服。遂在村中搭起一座擂台,自称少林嫡传弟子,谁有人能把他打倒,愿奉五十金为酬。他父亲虽然不赞成他这个模样,但是郑百福非常倔强,怎肯听从!他搭好擂台之后,请人写了一副 大的对联,悬在擂台左右。
上联是:少林派著名无敌;
下联是:红莲村惟我独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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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叫人四散去传言,说他要在村里组织拳术的团体,自为领袖,要把赛燕青打倒。赛燕青也是个年少气盛之辈,听了这话,如何不气?
郑百福摆擂台的第一天,红莲村附近的居民得知这个消息,一齐来瞧热闹。擂台的四周,站满了许多人。郑百福穿着一身黑色的短打衣服,身上系一个大红彩球,露出一双肌肉结实的手腕,向台下观众拱拱手道:“兄弟得少林嫡派真传,愿意和天下英雄一较身手。如有人能胜者,预备五十金奉赠盘费。如若给我打败,便是自不量力,死而无怨。至于我们村中人,大都是无能之辈,请不要上台来自找苦吃。”
郑百福在台上说这些话,满露着一团骄气,目中无人,明明是向佩韦挑战。村人们听了,自觉无能力和他一决雌雄,但又眼看着郑百福这样睥睨一切,各不佩服,都怂恿孙佩韦上去打擂台。
佩韦也站在人群中观看,瞧了这副对联,又听了郑百福的话,心里也觉得此人自称少林派,大吹其牛,非得把他打倒,使他丢脸不可。
他正在思量,旁边又有人叫他上去,忽又听郑百福在台上继续说道:“我们红莲村,一向受别处人欺侮,真没有一个大胆的英雄好汉。现在我摆了擂台,当可一雪此耻。大概村中人除了兄弟,不见得有第二个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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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百福方才将话说毕,佩韦早忍不住,从人群中走前数步,飞身一跃,早已上了擂台,将手指着郑百福说道:“姓郑的,不要这样自称高强,我孙佩韦就是村中人,愿意领教。”一边说一边脱下长衣。郑百福对佩韦看了一下,点点头道:“你就是别号赛燕青吗?既然不服,我们不妨比试一回。倘有死伤,谁也不能怪怨的。不过我少林门下,不打无能之辈,谅你的本领平常,还是退下台去的好呢。”
佩韦不由哇呀呀地喊起来道:“郑百福,你休要口出狂言,今天你既摆下擂台,赛燕青决意要和你较量!”遂使个金鸡独立之势,等待郑百福来攻。郑百福狂笑了一声,立刻使一个猛虎上山,将双拳打向佩韦头上来。佩韦望旁边一跳,躲过了郑百福的拳,右手一起,使个猿猴采桃来探郑百福的肾囊,郑百福急忙避过。又是一腿,使个金刚扫地来扫佩韦的足踝。
佩韦轻轻跳起,顺势使一蝴蝶斜飞式,掠至郑百福身畔,一拳打向他的嘴边,名为霸王喝酒。郑百福将身子一跳,退后五六步,方才避过。他见佩韦身手十分灵捷,不愧赛燕青之名。不敢懈怡,连忙将他师父所传的少林拳使将出来。虽然他在山上不过学得一小半,自己闹了岔儿,逃下山林,没有全学会的,然而已非寻常懂武艺的人可敌了。佩韦见郑百福已变了拳法,拳势大异,连忙也用出自己的本领对付周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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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拳来脚去的,打得非常之快,台下的观众,都看得呆了。约摸有六七十回合之际,忽听郑百福踏进一步,大喝一声,已把佩韦一脚踢下台来。佩韦受了伤,伏地不起,经众人把他抬回家中去。郑百福十分得意,在台上大声说道:“什么赛燕青,徒有虚名而已。这是自讨苦吃,谁有本领的快上台来。”但是,台下哪里有人再敢上去呢?
佩韦被人抬到家里,口里呻吟不绝,他的母亲小玉一见如此形状,便问道:“你莫不是去打擂台的吗?我千叮万嘱,叫你不要去和人家较量,你偏偏不听我言,背了我,偷出门去。现在果然被人打伤了,如何是好?你伤的什么地方?”
佩韦答道:“伤在股际,那厮使的少林拳,孩儿自己不小心,被他打倒。”小玉遂叫她儿子睡到**,自己去取一个膏药,代他敷在伤处,又说道:“这种膏药,是我舅舅云中凤萧进忠秘制的,你受的伤还算不重,只要好好睡着休养,不久便可痊愈。此种膏药,在你外祖母家里存藏很多,以前幸我带得数个在此,专治一切跌打损伤。只是我希望你以后再莫要恃勇和人家斗本领,外边的能人真多呢。”
佩韦道:“母亲之言不错。但此次,那个姓郑的摆设擂台,他的存心也欲打倒孩儿,所以在台上说了许多自豪的话,孩儿一时气他不过,故上去和他一较身手的。现在孩儿败了,虽自知本领不敌,然而胸中这口怨气,怎能平消?望母亲代孩儿出个主张吧。”
小玉道:“都是你自招其殃,我又有什么主张。我的本领更是不济事,况且又有年纪,无能为力了。”佩韦流了两滴眼泪,说道:“这个羞辱,无论如何我将来必要报复的。否则,孩儿也没有颜面再住在这红莲村中了。”小玉听了她儿子的话,略一沉吟,又说道:“那姓郑的,果然也太可恶。我想,只有遣人到扬州,去请你小英母舅前来,他的本领比我们都高强,只要他能够答应来的话,大概总可把姓郑的打倒的。
再不然,我可去请舅舅萧进忠来,不怕那厮猖狂了。”佩韦听说,心中稍慰。于是小玉便写了一封信,打发一个人立刻星夜驰至扬州,去请他弟弟小英到临。孙家的下人奉了主人之命,不敢怠慢,不分昼夜兼程赶奔到得扬州平家。拜见了贞姑,送上小玉的手书。
贞姑读了来函,得知自己的外孙给人打倒,女儿要请小英前往代为出气,她心里也很觉愤愤。只是前几天小英适患河鱼之疾,至今未曾恢复身躯,如何可以立即前去呢?她正在捧着女儿的函发怔,里面走出两个婀娜刚健的年轻姑娘来,一个身穿淡红衫子的走上前问道:“姑母,这是谁来的信?”贞姑双眉微皱,把这事告诉了。
那穿浅红衫子姑娘立刻说道:“姓郑的太欺了!既然表兄有疾,不能前往,我愿到那里去代出这口怨气,顺便可与小玉姊姊相聚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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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姑微笑道:“侄女的武技是我一向佩服的,既然你肯前去,这是再好也没有的事,但请你小心些为妙。”
那姑娘又说道:“姑母放心,我去时当和小香妹妹同行,有我们两个人,难道再不能把那小子打倒吗?”原来这位说话的姑娘,就是萧慕兰,那一个就是韩小香。他们自从负气出走,离了卫辉府,一时没有别的地方可去,想起了她的姑母,所以投奔到此,在贞姑家里一住数月,无事可为。
扬州上名胜亦已游遍,又觉有些无聊起来。贞姑探知慕兰离家的原因,劝她仍回家去,而慕兰不愿意即回,惹她的哥哥嫂嫂讪笑。恰巧小玉来了乞援的信,慕兰得知后,立即毛遂自荐,愿去一显本领。贞姑知道这位侄女的武技已臻上乘,只在小英之上,不在小英之下,有了她去,也许足以取胜,因此一口应允。当晚即叫来人歇宿一宵,明日动身。慕兰、小香预备行箧,借此可以到浙江省去一游。
到了次日,贞姑赠送了数十两银子,作为盘缠。二人带了随身宝剑和行李等,辞别了贞姑,又和小英夫妇道别。小英在昨晚已有他的母亲把这事告知了他,他也极愿意慕兰等代他去走一遭。不过谆嘱慕兰见机行事,倘得胜了,适可而止,须要给人家一个退步。慕兰含糊答应了,跟着小玉家里的来人离了扬州过江来,一路朝行夜宿,急急赶路,别的地方也不敢逗留。这一天早到了红莲村。
慕兰、小香和小玉还是在小时候见过面,相见之下欢悦无限。小玉一向也听得慕兰身怀绝技,是她舅舅的爱女,萧进忠一身本领都教授给她。小英既然有病不能前来,有了慕兰更是好了。小香虽比慕兰疏远些,而且是个盗女,然而大家都是亲戚,当然亲热。这时佩韦已能起身强行了,听说慕兰前来代自己出气,喜不自胜。
母子俩设宴款待为二人洗尘,席间慕兰向佩韦问起郑百福,佩韦道:“那厮是铁店里的儿子,本有些蛮力,闻得前年有个行脚僧自称少林派的,带他到黄山教授武术。过了二年,那厮走回乡来,自夸尽得少林秘传,非常了得。因为村中惟有我擅长武艺,一心要把我打倒,所以搭了这擂台向人挑战。我气他不过,遂上去和他动手,那厮果然有些杀手拳法,所以我失败了。现在那厮仍摆着擂台,气焰更高,自称神拳太保。这消息早已传遍浙东。曾有几处会拳术的人,也来打擂台,都不能取胜咧。姑娘明天若去和他交手,倒也要留心些。”
慕兰也是个气高心傲的女子,听了佩韦的话,微笑道:“我理会得,决不吃那厮的亏,好在我这位小香妹妹,不是寻常之辈,我打败了还有她呢!”小香把手摇摇道:“你不要说这话,姊姊倘然败于那厮,我更是无济于事了。”慕兰道:“不要管他济不济,明日和那厮一交手,便知究竟。今晚我们且畅饮一番。”于是大家饮酒吃菜,直到夜阑方才散席。小玉引导二人至客房睡眠,一宿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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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大家起来吃过早餐,小玉、佩韦便陪着慕兰、小香一同走到郑百福摆设的擂台处来。见那擂台上搭造得又高又广,台上放着一只大椅子,椅子里坐着一个魁梧的黑面少年,全身短装紧扎,两臂筋肉虬结,双手按在膝上,端坐着不动。
台口还放着一锭五十两的元宝。此时擂台之前已站了不少人,都在闲看。有些乡人见佩韦又走来了,且有女子同行,便暗暗指着他窃窃私议。
一会儿郑百福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向台下拱拱手道:“我自摆设擂台之后,忽已过了半月,先后打倒了无数好汉,大概都已知道我神拳太保的厉害了。现在再以三天为限,过得三天我也要休息休息,因为既没有人能够胜我,我也不必再等了。今日请诸位不要错过机会,有本领的人快快上来,与我见个高底。昨天整整一日,竟没有一个人上来,怎么没有一个英雄好汉呢?”
说罢哈哈狂笑,笑声未毕,只听台下娇声喝道:“姓郑的休要口出大言,目中无人,我今天倒要领教领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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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话早见有一个苗条身躯的年轻女郎,穿着淡红衫子从人丛中耸身一跃,如飞燕穿柳般跳到了台上,正是萧慕兰,伸出纤纤玉指,指着郑百福说道:“姓郑的,你不要自负不凡,赛燕青乃是我的亲戚,你把他打败了,不过是你的侥幸,自称什么神拳太保,以我看来,可说是狗拳小了罢了!别人怕你,我却要和你斗数合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