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些年有没有经常觉得怕冷?”唐一一赶紧问韩玉聪。
韩玉聪脸色煞白:“大概从去年开始,我生了好几次病,每一次都是感觉浑身发冷,就好像血液里被人塞进了冰块一样,于大叔每次都帮我熬姜汤。这难道就是那位丹麓门掌门人所说的,寒毒‘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发作’么?”
“有可能,但也不敢确定。”蓝天潢说,“只有由丹麓门和其他精通医道的武林人士共同替你诊疗,才能得出结论。”
唐一一看了蓝天潢一眼:“所以你一定要把他抓走,是吗?”
“不敢说抓走。”蓝天潢谨慎地措着词,“但我不得不请韩兄随我回去,见我师父,然后他会和正道人士共同商议如何处理。”
唐一一哼了一声:“这有什么好商议的?要么直接处死,要么挖个地牢把他全身套上铁链关起来关到死——你们总不能找一群和尚给他念半年经,然后放了他吧?你们这些正义之友的行事风格,难道我还不清楚?”
蓝天潢的脸上有一丝歉疚:“抱歉,我无法做主,甚至师尊都无法做主。但我还是必须请韩兄回去,我也不想向你们动手,请不要让我为难。”
说完这句话,他的脸色忽然微微一变:“你……你给我下了毒?”
唐一一咬着嘴唇:“对,就在你坐的这张凳子上。不然我能怎么办?唐麟都能被你砍断手,我难道拦得住你这个以后注定成为天下第一的正道大侠士?”
蓝天潢的眼神里露出深深的失望,但这失望一闪而逝。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你们走吧。我知道你下的不是致命的剧毒,我自己会慢慢解毒的。”
唐一一一把抓住有些失魂落魄的韩玉聪,向门外走去。她并没有回头,但能感觉到蓝天潢的眼睛一直在盯着她,这样的目光里就像藏着唐门毒针,一下一下地刺得背脊上发痛。
离开这间临时避难的屋子,两人无处可去,成都府的每一处街巷或许都有武林高手在暗中潜藏,等待着猎杀韩玉聪。最后两人在黑暗中一通提心吊胆地乱窜,来到了锦江边。锦江虽然名字里带“江”字,其实是一条从成都府中流过的河流,河边有一些穷人搭的窝棚,马虎可以藏身。但水路同样有人把守,想要乘船逃走也不可能。
韩玉聪把一块在自己怀里捂热了的锅盔递给唐一一,唐一一并没有接,蹲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久久没有说话。韩玉聪不敢打扰她,只是默默把锅盔又收回了怀里。
“是不是有问题想问?”唐一一终于开口,“要问就问,趁我现在有心情。不然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韩玉聪摇头:“没有什么问的。以前你教过我,不要去打探他人的隐私,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保守的……”
“你真是笨到没药医了!”唐一一大喝一声,“你就没看出来是我憋的难受想找人发泄两句吗?”
韩玉聪又是诚惶诚恐又是受宠若惊:“你说你说,我听着,一个字不漏。”
“不只要听,还要问!有问有答才是聊天!”
韩玉聪搔搔头皮:“那……你是不是喜欢这位蓝天潢?”
唐一一从地上跳将起来,一巴掌朝着韩玉聪的脑袋上拍去:“你他妈的从哪儿学的这套打蛇打七寸?”
韩玉聪不敢躲,但唐一一这一巴掌眼看就要打到他脑门上,却最终停住了。唐一一像个泄气的皮球,软软地靠在窝棚里肮脏的稻草上:“算了,这些事我回头再慢慢告诉你,现在还有更要紧的。得想想怎么把你送出去。”
“你不用管我了,免得连累你。”韩玉聪说,“以前在山寨里,老大最喜欢说生死有命,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生为魔尊的儿子就是我的命,那死就死吧。十八年后……”
“放屁!”唐一一低吼一声,“你是我捡回唐家堡的,我就得罩着你!要是当老大的怕死就扔下自己的小弟,还当什么老大?不用别人瞧不起,我自己就先瞧不起自己了。”
“一一小姐……”韩玉聪有些哽咽。
“小姑娘很讲义气。”窝棚外响起一个声音,但并不是蓝天潢,而是另一个苍老阴沉的嗓音。“就冲这一点,我可以不杀你。”
唐一一和韩玉聪钻出窝棚,虽然手里已经扣好了暗器,但也知道自己的武功高低,并没有抱什么希望。但万万没有想到,窝棚外站着的身材高大的黑衣老人,一见到韩玉聪就单膝跪地,低下了白发苍苍的头颅。
“少主。”老人的语声里既有恭敬,也有掩饰不住的激动,“恭迎少主回归。”
唐一一这才明白过来,这不是想要杀韩玉聪的正道人士,而是想要让他继承魔尊之位的侵云谷余孽。她曾经听掌门人说过,侵云谷虽然表面上烟消云散,实际上仍然保留了相当可观的有生力量,比如当年的五大长老只死了一个,剩下的四位实力绝不逊色于丹麓门掌门等正道中的顶尖高手。这些人一直悄悄潜伏着,等待着重振侵云谷的机会。而眼下,一个身怀魔尊血脉的少主的出现,就有可能是最好的良机。
她的脑子里在一瞬间闪过了许多念头,而其中最让她犹疑难决的是:该不该让韩玉聪跟随这个黑衣老人回去?经过了几年的江湖历练,她早已经不是那个满脑子行侠仗义维护正义的热血少女,何况唐门原本就立身于正邪之间,并不是完全的所谓“正派”。但是侵云谷实在恶名太响,一旦重新崛起,就会是一颗巨大的毒瘤,整个武林不论正派邪派都会被吞噬。
然而,此刻或许也只有魔教中人才能救韩玉聪一命。成都府里遍布着想要捉拿韩玉聪的正道高手,单凭唐一一实在想不到什么脱身之计。要不然……火烧眉毛,且顾眼下?
唐一一正在算计着,韩玉聪却在她之前先开了口。
“我不会跟你走。”韩玉聪说。“你们做了太多坏事,我不能和你们同流合污。”
“你以为唐门就不干‘坏事’吗?你以为那些正道中人就不干坏事吗?”黑衣老人笑了笑,“何况,你以前当山贼算不算是坏事呢?那些被你们劫走货物甚至丢了小命的过路人都是活该?”
“所以我知道我做错了,现在不能再跟着你去错。”韩玉聪不善言辞,但有时简单的逻辑反而不容置辩。
黑衣老人叹了口气:“既然这样,那我只好先请你跟我回去,然后再慢慢劝说。”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抬起右手,食指一弹,某个金属物件被他弹飞,发出铮的一声。他侧过头,看着唐一一:“我刚才说不杀你,前提是你不要多管闲事。你就算没有亲眼见过侵云谷杀人,也总该听说过吧?”
他把自己一直提在左手的东西举了起来,那是一柄巨大的弯刀,颜色赤红,形状有如新月,看见这柄弯刀,唐一一知道了他是谁。这是当年魔御五老中的怒月刀钟离苍。不必要回忆弟子手册,唐一一也能想起在唐麟那里听到的许多故事。简而言之,这位看上去体型有些瘦削的老人,堪称魔门里的大力神,怒月刀下收割过无数正派高手的冤魂,就连一手太极剑已经练得出神入化的武当景溪子道长,也死在他的刀下,可见以柔克刚这种事儿,关键取决于刚的力气有多大。
“整个唐门里,除了掌门人、执剑长老和御剑长老这三个人之外,没有任何人能和他正面对抗。”那时候还年幼的唐麟说。
唐一一不是掌门人,也不是执剑长老或御剑长老,知道自己绝不可能是钟离苍的对手——没有断手的唐麟也许能多支撑一些回合,而她甚至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挡得住一刀。至少,刚才那一枚摧心钉,连钟离苍的汗毛都没能碰到。
但她听完钟离苍的警告后,反而向前跨出了一步:“这不是闲事。韩玉聪是唐门的人,我不能让别人带走他。”
钟离苍显然是一个不爱多说废话的人。他微微耸了耸肩,似乎在表示遗憾,左手的怒月刀高高举起,蓄势待发。韩玉聪抢上一步,拦在唐一一身前,唐一一有点感动,却明白这个举动不会有太大用处,钟离苍就算蒙上眼睛,也能做到一面把她切成肉丝,一面保证他们的少主毫发无伤。
她只希望韩玉聪能稍微阻碍一下钟离苍的视线,让钟离苍不会注意到她袖子里的小动作。那是一枚她偷偷仿制的唐门顶尖暗器“潇潇秋雨”,虽然比不上正品威力那么大,但以她这几年拼命打磨提高的技艺,已经可以用于实战,并且绝对不会在手掌里就炸开。虽然机会仍然很小,但假如钟离苍足够轻敌,并且完全没有预料到她这样的中级弟子竟然能掏出唐门顶级的暗器,也许能够稍微制造一点混乱,然后想办法带着韩玉聪逃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