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门一行人从唐家堡出发时,唐麟照例在外地,但当队伍踏入山东地界时,他正好在山西,接到传书后赶来会合,和唐一一一同上泰山。唐麟和蓝天潢少年时本来是好友,但在那一次比武断臂事件之后,两人极少碰面,即便见面也只是尴尬地简单点头致意,然后借故分开。但时光荏苒,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蓝天潢都从江湖上消失了,唐麟也不再会介意去见一见老朋友的儿子。
蓝水长亲自来到山门外迎接,显得诚意十足。唐一一第一次认真打量了这位蓝天潢的骨血。他的眉目和鼻子都酷似蓝天潢,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但脸型要瘦削秀气一些,比起蓝天潢,少了几分粗犷的英气,却多了几分齐修那样的俊美。唐一一猜想这一部分应该是来自于他的母亲,可见素未谋面的三小姐的确是位美人。
皇甫思嫣已经在两年前病逝。
蓝水长显然很了解唐一一的性格,在表达完掌门礼节应有的尊重后,同唐一一说起话来显得亲近随意,更多地体现出故人之子的情谊,而不是大派掌门间的惺惺客套,这让她觉得很舒服。虽然年纪轻轻,但是成熟,稳重又不失随和,有大将之风,唐一一在心里评价着,那些认为他过于年轻不适合接任大派掌门的人,肯定是看走眼了。
“儿子接任掌门这么大的事情,你爹也不肯来吗?”唐一一问。
“毕竟接任掌门也算是江湖事务。”蓝水长回答,“何况来到泰山,又要见到太多的江湖故人,对于他现在平静的心境也是一种破坏。”
唐一一心里突的一跳,但看见蓝水长的表情并无异样,知道这句话并非特指她。蓝水长接着说:“不妨事的,两个月后我会有一趟去南方的行程,正好去岭南探望他。”
“那就请替我给你母亲上一炷香。”唐一一说,“在我们年轻的那个年月,武林里乱纷纷的事情太多,我一直无缘拜会她,想想实在是很遗憾。”
“稍晚一点儿您见到我妹妹,就知道我娘大概的容貌了——我爹一直说她从小就酷肖其母。”蓝水长说到这里,搔了搔头皮:“这个丫头不知道又跑到哪儿疯去了,我本来让她帮忙接待宾朋的。真是抱歉,从小就那么顽皮,我爹说……”
蓝水长忽然住口,脸上的神情略显有些尴尬,唐一一微笑着拍拍她肩膀:“你爹说她这一点倒是很像我,对不对?他没说错,要说顽皮胡闹的话,我年轻的时候可是行家,你妹妹未必比得上我。”
几天后,各大门派的贵宾陆陆续续到齐了,翠峰剑派安排了一个盛大的晚宴。宴席上觥筹交错,各种各样的武林名宿、大侠、后起之秀脸上带着欢乐的笑容,彼此敬酒致意问候,即便是那些有宿仇的人,也必须要暂时放下过去的梁子,至少在表面上不要起冲突,整个气氛一片祥和,像庙会一样热闹非凡。
人们看向唐一一一行人的眼光依然显得有些不自然,但都有所收敛,尤其是几个名门大派的领袖,几乎是以一种做出表率的姿态纷纷主动向唐一一敬酒。唐一一自然也表现得谦和有礼,和大家谈笑风生,仿佛唐家堡在武林中对其他门派的威胁与倾轧是不存在的,这么多年来被唐门子弟抢走的地盘、杀死的人命也是不存在的。
这就是武林,这就是江湖,唐一一在心里自嘲地想着,虽然大家的心里恐怕都当我是惹不起的女魔头,表面上却显得我是个冰魂雪魄的圣人。
她甚至还重逢了丹麓门前任掌门黄其略。当年黄其略坚定地试图遏制唐门,最后却也不得不偃旗息鼓,几年之后索性把掌门之位也让了出去,这一次来到泰山的身份只是和翠峰剑派多年交好的老朋友。此时的黄其略,已近风烛残年,双目显出浑浊失神的老态。他昏花的老眼扫过唐一一,停顿了一下,随即扭转身子走开,去和紫风轩的上官丹凤寒暄。唐一一想,这个已经苍老如枯朽的胡杨树的老人,竟然代表了武林最后的倔强。虽然她对黄其略曾有的仰慕早已烟消云散,尤其痛恨他驱逐了齐修,但此时此刻,居然隐隐从心底生出了一点敬意。
大典的前一天清晨,发生了一桩意外的插曲。来自青海的金环门一行人,在灵岩寺附近的山道上遭遇了暗器伏击,坐在轿子里的金环门掌门袁冬雨被连人带轿子一起打下山崖,身后运送行李的行李车也被受惊的马匹带着一起翻下山谷。不过总算袁冬雨武功高强,外加命大,在轿子翻覆的一刹那运起轻功跳了出去,然后无巧不巧落在山崖上一棵从崖缝间探出头的松树上,只是摔伤了腰,其余随行弟子长老也都最多受了轻伤。
袁冬雨是受翠峰剑派所邀前来泰山观礼的,按照约定俗成的江湖道义,不应该在这样的场合进行任何复仇厮杀行为。既然有人选择在这种时候对她下手,就等同于向整个翠峰剑派挑衅。即将在第二天让出掌门之位的掌门人臧珂鸿立即飞鸽传书,命令泰山下的弟子们拦截凶手,已经抵达的各大派宾客也义愤填膺,纷纷派出得力弟子相助,唐一一也让经验丰富的唐麟前去帮忙,终于赶在黄昏之前抓住了这名胆大包天破坏江湖规矩的刺杀者。
唐一一认出了这名年轻的刺杀者,此人名叫田海南,是泸州飞翼针的传人,今年不过二十一二岁,差不多和蓝水长同龄,却一脸沧桑的大胡子,看上去像四十岁。唐一一曾经在四年前的那次川内掌门人聚会上见过田海南,那时候他跟在自己的父亲田胜利身边,虽然只有十八岁,就已经是这一脸大胡子了。
“这个孩子给我的印象不错。”当时唐一一对随她同去的唐青山说,“有些凶狠,有些莽撞,但讲道理、讲义气,耿直可爱,而且暗器手法也不错。飞翼针现在就剩这父子两人了,要是什么时候能把他们收入唐门,倒是不错。”
但说完这话没过多久,正当壮年的田胜利就死了,死因不详。在那之后,田海南也不知所踪,而现在,唐一一大致可以猜测到,杀死田胜利的人正是金环门掌门袁冬雨。
田海南被点了穴道,跪在地上,虽然浑身是伤,但眼神却依旧桀骜,始终努力挺起脖子。
“我知道我坏了江湖规矩,不应该借着翠峰剑派的掌门大典杀人寻仇,所以你们现在处决我,我没有任何二话。”田海南平静地说,“只恨我功夫不到家,没能为我爹报仇,希望袁姨袁大掌门多福多寿,至少再等我十八年。”
袁冬雨和田家一直交好,所以田海南称呼她为袁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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