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附近的一所小学里,今年刚入学的孩子们正满脸新奇的打量着学校里的一切,处处都透着陌生却又感到无比的新奇,孩子们背着新买的书包,眼睛里看着年纪大一些的孩子脖子上系着的红领巾,心里无比羡慕。对老师所说的每一个字更都认真的牢记在心里,生怕遗漏了哪怕一丁点事情。
渐渐的日子久了,每个孩子都完全揉入到了这个环境里,成为这个环境的一份子,不过事情总有例外,总会有些孩子因为显得与这个群体格格不入,或是特别引人注目。这其中有特别出类拔萃的孩子,自然也就有无法安定坐在位子上老老实实听课的孩子。
这一年的新生当中,就有两个孩子特别的引人注目;其中一个孩子不太爱说话,上课听讲、成绩也不错,下了课却像魔王一般生人勿近,稍有不和、三言两语之间也许就能动起手来;不仅是同学,学校老师对他也感到十分头疼,久而久之,他被分到班级里最后一排单独叫了个号就这么孤零零坐着,成绩差的孩子也许还有朋友,但这位,就算上课时间也没人敢轻易跟他搭茬。
这孩子姓卢,叫卢用,但在学校里却没人叫他的名字,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来的,大家都不约而同的叫他做——哑毛!
哑毛是一种鸟的别称,画眉鸟……让人又爱又恨的鸟……
隔壁班里还有那么一位同学,也得到了与哑毛同等的待遇,这位备受瞩目的同学,谈吐比同龄的孩子成熟很多,肚子里装着很多奇奇怪怪的知识,当然也装着很多奇奇怪怪的故事。有时候连老师与他谈话都会觉得对面坐的是一个成人而绝不是一个孩子,如果你愿意听他说故事,他不仅能把你逗乐了,还能让你在三伏天里都浑身爬满鸡皮疙瘩;这种感觉不仅让同龄的孩子感到害怕,就连同学的家长和学校的老师有时候都会觉得后脊梁阵阵发凉……
这孩子没有父母也没有其他亲人,只有一个爷爷和他,两人相依为命……而且还有人听说,这孩子和他爷爷其实也根本没有血缘关系,他是捡来养大的孩子;不过这话永远不能当着他的面说,不然的话这小子动起手来一点不必隔壁班的哑毛软多少……
除了这孩子身上这些奇奇怪怪的故事,这孩子的爷爷更让人感到害怕……
一次家长会,老师要求亲属必须到场,他的爷爷刚进校门就把一个年轻的女老师吓晕了……扭曲的双手、拖沓的皮肤、变形的五官……就算光天化日之下,就算是身强力壮、天不怕地不怕的年轻小伙见了也会感到浑身发凉,全身上下像有一万只蚂蚁爬过一样……所以旁人也就自然的离这怪物更远了一些……
这孩子姓沈,小时候就被父母抛弃在大马路上,后来被这看相算命的老人捡了回来,因为生下来就被抛弃成了流浪儿,老人把他捡回来后便跟着老人姓,从流浪儿这三字里挑了一个字,合起来也算有了个名字,从今往后他便就叫沈浪。
虽然没几个人真正见过沈浪的爷爷,但这种事情的传播速度往往比病毒蔓延还要可怕,不仅学校里传开了,连周围的学校都知道了。每天放学都有无数人看热闹、看猴儿一样站在远处对着他指指点点。不过沈浪却早已习惯了,他幼小的年纪却已在心里无数遍嘲笑过这些成人,这些人成熟的样子下面竟比他还要幼稚,而且都很懦弱……
在人们的传统认识里,凡是给人算命的就多半都是瞎子,就算不是瞎子的人往往在从事这一行当时也多会戴一副颜色很深的墨镜遮住眼睛。
这种误解根深蒂固,就好像盲人除了算命、按摩、拉二胡外就再没其他职业可以从事一样;因为沈浪是算命先生的孩子,所以很多人暗地里都偷偷的叫他做瞎子……
沈浪根本不在乎这些!在其他人的眼里自己的爷爷或许形容恐怖,但那就是他的爷爷,不是别人的爷爷,是抚养他长大的,最亲近的爷爷。
渐渐地,大家明里暗里都只叫他做瞎子。
不过好在沈浪为人随和,只要他愿意,平日里总是谈笑风生说些有趣的事情逗大家开心,所以相比起形单影只的哑毛来,瞎子旁边偶尔还能围坐下那么三五“好友”说说笑笑。
两人虽然同在一个年纪,就隔壁班这么邻着,某种程度上却似乎拥有着相同的待遇。
哑毛知道有瞎子这么个人存在,就在自己隔壁,这堵墙壁的后面;瞎子也知道有哑毛这个人存在,就在自己隔壁,这堵墙的后面。但两人仅限于知道对方,并没有真正打过交道。
日子也这么样一天天的过着,学校两大怪人——哑毛与瞎子,谁都不惹谁,谁都装作不认识谁。
1980年盛夏,这年的夏天特别炎热,阳光穿过没有丝毫云彩的天空,笔直的炙烤着每一寸大地。
通常来说,游泳这个项目是盛夏里孩子们最高兴的一件乐事,但今年暑假刚开始就听说有两个孩子不慎在某游泳池里溺毙了,所以家里忙着工作的大人都仔细且反复的叮嘱自己的孩子——不许到水边玩!
沈浪放学也没多大功夫玩耍,平日里都要帮着爷爷忙前忙后招呼家里的事,毕竟爷爷行动不便,很多事情只能靠这个小小的肩膀支撑起来,哪怕只是一点点。
而且随着这些年来各种整顿、各种风潮,算命这件事搞得越发的“地下”、越发的难以为继;爷孙两在没收入的时候,只有靠着往年积累下来的一点微薄积蓄紧巴巴的勉强度日。
这天收拾完屋子,眼看还是没有什么生意上门;一闲下来,就觉得这鬼天气更加的炎热,热得人心里发慌。
大半年来没一单上门的生意,让爷爷最近精神状态比起以往来又差了许多,满身陈年的伤病今年好像来得更频繁、更深痛了些;这天早上起来,爷爷吃了碗稀饭便又躺在自己**独自忍受着病痛的折磨,既不愿动弹也不愿说话。
沈浪一个人在家里百无聊赖,作业已经做完了,又背诵了两遍爷爷额外交代的《观音灵签》、《关帝灵签》等等,这会儿看着日头兀自当空暴晒,小小的心里也憋得说不出的烦躁。
轻手轻脚摸到沈老爷子床前,见他还是躺在**半梦半醒的挨着伤痛。这种情况以往见得也多;爷爷年轻时好像经历过什么非人的遭遇,虽然保住了性命,但却也落得如今这一副恶鬼般的模样和浑身伤病。
沈浪就算想帮忙也帮不上,这些伤病早不是任何医药所能控制的,心里虽然难过、担心,但也无计可施,便也只好让爷爷静静的躺着。
他犹豫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凑过去轻轻问道:“爷爷,你想喝口水么?”
沈老爷子痛苦而艰难的轻轻摇了摇头表示不要……
“那爷爷,我能出去玩一会儿吗?晚饭前就回来,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病痛让老人显得有些不耐烦,又是轻轻摇了摇头,表示没什么特别想吃的,不过还是痛苦的挤出几个字来:“你想吃什么自己弄,不用管我……作业做完了吗?”
沈浪点头应道:“都做完了,爷爷,连明后天的昨夜我也做完了……还有,爷爷交代的功课今天也做完了。”
老人点点头,声音细微,道:“去吧,早点回来……”
“嗯,那我出去玩会儿……”沈浪转身拿起一个罐头瓶,装了一瓶温热的开水放在老人枕头边:“爷爷,水我给您放在这儿了,要是渴了您自己喝。”
老人不再说话,再次艰难的点点头。
把家里的事情又再看了一遍,沈浪走到供桌前轻轻将蜡烛的火焰掐灭,然后才走到门边,回身轻轻将门带上,这才独自出了巷子。
平日里在学校同学很多,但谈得上朋友的却想不起来有谁;现在独自一人站在巷口,好像怎么也想不起来要玩点什么,或是找谁去玩。现在正是正午时分,炎热的天气下,外面马路上连过往的行人都十分稀少。
想了半天还是不知道要干点什么,最后一想,干脆去河里游泳?
小孩自然没钱买票进游泳池,就算沈浪有,却也舍不得花那个钱,毕竟这半年来生活实在太不容易。
主意一定,也就不再多耽,直奔离家不远的盘龙江而去。那里有一段河流比较宽阔,水也不太深,旁边还有取水洗衣的青石阶梯一直从河岸蜿蜒的通向河面,相对来说是比较容易下水的;夏天经常有人在那里游泳,虽然互相之间不一定都认识,但有人在旁边,心里有个安慰,真有什么事彼此之间也能有个照应,自是这么多年来大家形成的共识。
可今天却有些意外,等到了河边,放眼望去,宽阔的河面上竟然空空****一个人也没有!真是奇了怪了!兴许是在饭点上吧?沈浪心里这么告诉自己。我先下去游着等会儿别人也就都来了。
见了水,再也按耐不住心里的兴奋,三两步跑到河边,边跑已经边开始脱衣服了,看着清凉的河水,好不痛快!
三下五除二脱掉最后一点衣服,随手一裹,裹成一个小小的圆包,悄悄藏在河畔的树蔓当中;忧迫不及待的伸脚试了试,清凉的河水瞬间洗涤去夏日的酷热,简直舒服以极!当下更不犹豫,试着水深慢慢往中间走了几步,直到全身都浸没在水里,嘴上高兴得忍不住连连欢呼,酷暑、作业、功课……一切不然惹人喜欢的牵挂早就都抛在了九霄云外,独自尽情在水中玩耍起来……
约莫玩了半个小时,兀自不愿意起身来,河面一如既往的平静,反到显得有些冷清,不似昔日三五成群的孩子或是大人那般玩着热闹。偶尔有路过的行人看到,好事的或许叮嘱几声主意安全之类的云云,沈浪遥相答应,其实根本也没往心里去。好在河水不深,走到中央最深处站直了,刚好还能露出个小小的脑袋来呼吸。
沈浪在河里又游玩了大概十多分钟,背对着河岸,却感觉好像背后有双眼睛看着自己,而且看得自己挺不舒服的,不自觉回头四下张望。刚一回头,就见岸边石阶处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男孩,这时正睁着一双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看,看得人浑身不自在。
往岸边走了几步,离近了一看,这不是隔壁班的哑毛么?怎么他也来了?却不知道什么毛病,也不说话,也不下水来玩,就这么站在岸上看着人家,难道是他心理有啥问题?
沈浪见来人是他,也不起身,泡在水里唤道:“嗨!哑毛!下来玩会儿?”
连唤数声对方也不搭理,依旧直勾勾的看着河道中央方才自己所在的位置出神。
这下沈浪有些不自在了,真是哑巴也不至于别人跟你打招呼连“嗯”都不“嗯”一声吧?难怪这小子成天惹事,就这德行,搁谁受得了?这小子怕不是脑子“阿达”了吧?真是怪胎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