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古通老爷子那处宅子里住下已经是第七天了。
沈浪离开了那泥偶里的药物诱发之后灵魂深处的凶兽也渐渐平静了下来,保持清醒的时间也渐渐变得越来越固定,每天都能保持在五六个小时的时间是完全清醒的。然而每当自觉灵魂深处那暴躁的凶兽又将失控的时候便照样又用铁链提前将自觉绑缚起来,再由哑毛、白星和无相鬼三人轮流看护着,如此度日。
自从在铜龛的泥塑造像里找到的那方名声赫赫的神兵阴阳书后事情却又没了进展,这玩意儿通体银白,然而非银飞铁,周身既没纹饰也无铭文,看起来到像是一个实心的铁条没有两样,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坠手得很。只在阴阳书长条形状的两端各有一个尖锐凸起的乳钉,也不知能作何用。此物除了大小、形状和分量与那撼龙尺有几分相似之外,实在也想不明白该如何运用,当沈浪灵魂深处凶兽失控的时候也曾试过用此物去靠近,却哪里收到过半点效用。除了知道此物非同小可之外,根本就无法将它和神兵挨上半点关系。
这天早上,四人围坐在一张硬木方桌前面,中间正放着那方银白色的阴阳书,各人的眼神都显得有些疲惫、有些索然无味地盯着它又看了半晌。不排除其中像哑毛这样素来不爱动脑的人其实早已神游物外,眼睛虽然盯着但思维不知已飞去哪里的人之外,其余三人还是依然努力保持着清醒,尽量去观察、思索着这神兵所隐含的秘密究竟何在。
哑毛脾气急躁,最先忍不住了,撇着嘴埋怨道:“这东西真是那叫什么阴阳书的宝贝吗?传说中的神兵?怎么看都跟个破铁条似的,究竟哪里神了……”
无相鬼这两天话也很少,这会儿听了他的话后心里也产生了些许动摇,皱着眉吸了一口凉气,道:“按理说应该不会弄错啊……但这神兵却又究竟是怎么个用法呢……”
白星看了看满脸漫无所谓的沈浪,又看了看桌面上的神兵阴阳书,点头道:“前辈所识应该是没错的!这东西既然藏得那么隐秘,外形虽然看似简单,但这周身岁月留下的痕迹已经深深刻画在外表的皮壳里,单看这硬朗的线条也怎么都不像是一件俗物,想来该当是件上古时期便已存在的古物……”
沈浪脸上始终保持着微笑,其实他是真的觉得开心,开心能跟他所在意的人又聚到一起。那阴阳书的事仿佛从头到尾他都不曾特别关心过一样,这时傻笑了两声,道:“真也好,假也罢,东西都放这里了,你们还怕它跑了不成?别着急,今天想不明白还有明天,明天也想不明白的话还有后天……咱们几个凑在一起,本身就是件值得高兴的事,至于阴阳书的秘密也不急于这一时。来来来,大家都说说中午想吃什么?我出门给你们买去……”
哑毛没好气的怪道:“我说瞎子,你正经一点好不好,大家抓破头皮苦思冥想也熬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些不都是为了你么!怎么到你自己这里反到变得无所谓了一样,那这忙前忙后的到底又是为的什么了?”
沈浪笑骂道:“我哪里不正经了……”
无相鬼已将话头接了过去,正色对沈浪道:“确实太随意了些,事关生死,还是郑重些的好!先不说现在事情的进展如何,关键是这态度,万万不能没有!”
白星也笑着插嘴道:“算了,他若一直都是那么愁眉苦脸的样子恐怕根本也就熬不到今天,笑也一天,哭也是一天,他觉得开心就好,我看还是随他去吧……”
沈浪一拍大腿,起身笑道:“哈哈哈……看到没,知我者白星是也!我这就出去转转,买几样可口的吃食回来!”
无相鬼江湖仇家甚多,虽然已经易容改扮,但轻易还是不愿意随处走动的。白星至此时也未曾向家里人通报过自己的行踪,江湖上认识她的人想来也不在少数,为了隐藏行迹也便尽量克制自己,避免外出。
天天在家里做饭,几天下来沈浪只觉得嘴巴里面淡得很,所以准备出去买些现成的熟食炒菜打包回来改善改善大家的伙食。
哑毛歪着脑袋,斜着眼睛去看着沈浪,懒洋洋问道:“我陪你去?”
沈浪大笑回道:“不用,我一个人出去透透气也挺好,就在自己家门口走动两步而已,用不着担心。”说罢头也不回便走了。
一路往前溜达,路上行人多有熟识的都纷纷和他打着招呼。沈浪是那种天生就喜欢与人相处的人,心性也十分开朗热络,这一边向前走一边和遇到的熟人招呼问候的场面对他也是久违了的,心里不由觉得暖烘烘的十分得意。
来到以前和爷爷常来的那家小饭馆前,老板是个广东人,店铺不大,但叉烧、凤爪、糯米鸡……一应俱全,而且做得也十分地道。
云南人喜欢吃辣,粤菜口味偏鲜甜,所以老板一直做的都是熟客生意,毕竟不管是哪个城市都有一些人喜欢这种鲜甜或是清淡一些的味道,才能更好的品味出食物原本的滋味,吃下肚里也会觉得特别滋养。
沈浪随便点了些惯常的食物,在等着老板烹制打包的这个过程里随便找了处靠窗的空座坐了下来。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和熙熙攘攘的街道,这临街的小饭店里除了他以外却只有孤零零的另一位客人正在吃饭。
邻桌那位看上去约莫四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头发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地往后面梳拢在一起,一张脸庞也比旁人显得格外的清奇俊朗一些。这中年男人最令人难忘的还是那双眼睛,一看就让人觉得这人必然经历过许多事情。眼神显得沉静而内敛,又偏偏充满了一种富有智慧和处变不惊的质感沉淀在眼底。身上的衣服很朴素平常,干净得体地穿在他身上却又显得十分合身得体。
中年男子的面前放了一个炖盅,里面盛着几块鸡腿、三两片花旗参和几颗红艳的枸杞,正在黄亮的汤水里飘**沉浮着,看上去显得格外的香甜浓稠,仿佛喝下之后这汤汁里的每一个分子都会随之沁入到身体当中的每一个细胞,充分滋养着每一寸肌肉一样。
看到这里,沈浪忍不住咽了下口水,他本来是不想喝汤的,这会儿看到那人桌上的炖盅后突然就想喝了……
那人面前还放了一碟青菜,用清水焯过之后放在锅里,用大火明油快速翻炒再淋上芡汁起锅装盘的青菜,上桌之后盘子上也没有一点多余的芡汁。阳光正好从窗外洒到桌面上,映衬得那碟青菜看上去更加格外的鲜嫩,仿佛吃下后不仅能化解所有的油腻更能唤醒身体里的每一分活力,让人精神爽朗起来一样。
沈浪忍不住又咽了下口水,他本来是不想吃青菜的,但这会儿看到别人桌上的这碟青菜后好像就突然有了想吃青菜的食欲……
只见那人拢了拢衣袖,端起一杯新泡的绿茶放在嘴边呲溜喝上一口,然后再将刚泡得的茶水顺着口延轻轻倒进了一碗米饭里。饭粒晶莹,茶汤透亮,茶香沁入了米饭之中更增添了一份质感,米饭混合着清爽回甘的茶水更显得开胃可口。那人凑到嘴边吃上慢条斯理地吃上一口,茶水和饭粒顺着喉头往下送去,感觉嘴里顿时口齿生香且久久不曾散去。
沈浪咽了下口水,忍不住竖起大拇指来低声赞了句:“好吃不过茶泡饭,真会吃……”
那人闻声也抬起了头,依旧不言不语,冲着沈浪微微一笑,似乎在说:原来你也懂吃。然后仍旧规规矩矩地端着自己那碗茶泡饭,就着桌上的青菜和炖盅里的肥鸡,慢条斯理地一点点吃下去,好像天塌下来都与他没有丝毫关系一样。看来这人不仅懂吃、会吃,而且还将吃饭看得极为重要并刻板遵循着其中的规矩。光是当前这份不受外界打扰的从容气度和举手投足间透出的一丝不苟的风姿,恐怕便足以令很多人一辈子都望尘莫及。这人仿佛经历了世态炎凉之后又完全沉淀、沉静了下来,就连吃饭这样一件小事在他这里也已被提炼升华。所以他吃饭时不仅是一种享受,简直连看他吃饭也会变成一种享受。
沈浪的爷爷和古老爷子也都是会吃、爱吃的人,他们对吃饭这件事情也都很讲究,有时候甚至会显得有些挑剔,但他们的吃相却都绝对没有眼前这中年男人那样优雅好看。好看到令旁人甚至都不愿也不敢去打扰他,因为光是看着他这样慢条斯理、有条不紊地吃下一餐,在同为食客的眼里就已经是很满足的了。
这人吃相好,饭菜搭配得也很好,这样普通的一餐饭仿佛不仅仅只是吃到了嘴里,更仿佛食物下肚应该全都会完全融入到人身体的血肉和骨髓里一样,这才叫真正的吃饭!不会有分毫浪费!这餐饭食中没有什么名贵的食材,但一汤、一菜、一饭却又配合得妥帖得很!
沈浪竟不知不觉就这么看着那人一口一口将桌子上的饭菜都吃了个干净,当最后一口鸡汤也顺着喉头喝下道腹中的时候,他这才恍然回过神来。就只是看那人吃了这么简单的一餐,却从心里感受到了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也燃起了他身体里一种最原始的欲望——食欲。
唤来小店的老板,沈浪也点了几道菜品,吩咐将准备打包带走的吃食先暂时放上一放。
不一会儿,他的菜也端了上来,一碟红亮酥香切制整齐的叉烧,一碟炒制得鲜嫩爽口的青菜,当然也少不了一碗米饭和一杯刚刚新沏得的绿茶。所不同的是,沈浪的青菜上刻意吩咐很恰当地洒了几粒炒香的芝麻。
沈浪将茶水倒入饭粒中混合,就着青菜和叉烧,也气定神闲地一口一口认真吃了起来。他的吃相可能远没有那人好看,但也显得四平八稳规规矩矩,这份表现出来的教养也绝不是市井浪**小儿所能装学出来的。
那人饭后擦净了嘴角,双手轻微拢在一起,悠然自得地品着面前那杯绿茶,眼眸半睁半闭,似乎正在以此消磨片刻时光,小憩消食一会儿。
等沈浪吃完了最后一片叉烧,又满足地喝了口绿茶,那人忽而开口,淡淡说了句:“浓妆淡抹总相宜,会吃……”
沈浪咧嘴冲他一笑,恭敬道:“先生夸奖了,小子我这最多算是鲁莽地填饱肚子,跟您这般风姿比起来,我这只不过算是个不入流的粗人作为罢了。”顿了顿,又道:“看您器宇不凡,由您举止和择食便已可见一斑,先生必定不是凡人,日后若有机会定当向您多多求教才是……”
那人抬眼含笑,看着沈浪的脸庞凝视了片刻,道:“哦?你难道会看相……”随即饱含深意地又是微微一笑,忽而正色道:“年轻人,油嘴滑舌不是好事,脚踏实地才是正途。”
沈浪心中素来十分崇敬举止风雅、深邃内敛又满腹才学的高人,眼前这人无论怎么看都与别不同,定当不是凡品,他又哪能不敬?虽然素不相识,但意识里还是很快便让自己对他产生了十分的认同,闻言忙正色恭谨道:“先生说得是!不过那些话绝不是恭维之词,品高为尊,能者为师,小子我说的句句都是心里话,诚恳得很。”
那人莞尔一笑,眉宇间内敛的神采便跟着稍稍飞扬起来了一些,那双眼睛看上去逾发有一种似曾相识却又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的感觉。像这样一位风姿绰约的真正的高人,按理说,如果见过一次应该永远也不会忘记才对。
那人偏着头想了想,忽而疑问道:“你以前见过我?”
沈浪摇了摇头,诚恳道:“从没见过,若是见过便一定不会忘记。”
“很好……”那人点了点头,不再过问沈浪。从自己兜里拿出饭钱来整齐地放在桌面上,这就起身要走。走出两步想了想,忽而又回过身来走到沈浪面前,长身玉立往那里一站。
沈浪从小骨子里受教育的礼数让他不敢有丝毫怠慢,条件反射,下意识也忙站起身来,双手垂在裤缝边上,神态谦逊而恭敬地迎着。
那人露出一丝和蔼的笑容,似乎显得很是欣慰,道:“现在的年轻人懂得收敛的委实已经不多了,难得你这么有礼貌。”顿了顿,又道:“茫茫人海,相识便是缘分,你若愿意,我现在便指点你一两句也是无妨的。”
沈浪躬身垂首,恭恭敬敬道:“谢谢先生指点,学生这里受教了……”
那人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淡淡说了一句:“上善若水,善利万物而不争……”说罢轻轻拍了拍沈浪的肩头,这便头也不回真的走了。
这句原是老子《道德经》里的话,沈浪当然是知道的,但让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这位高人要对自己说这样一句话呢?
转眼,那人已经走得没了踪影,而自己此时甚至连对方的名字都还不曾知道,更别提去哪里再问个明白这话里的意思了。
这句话并没有多么高深,却让沈浪忽而变得有些魂不守舍,心有所念,便不能再顾及到周围的事物,匆匆付了饭钱,提上为白星他们打包好的吃食这便往回走去。
不多久,已回到了古爷爷那处院落,敲门进去,放下吃食之后却又开始独自怔怔地发呆起来……
哑毛在旁边看了许久,忍不住道:“怎么,出去买些吃的却丢了魂?你小子这是发的哪门子春梦?一天两天的老是让人不省心,拜托你赶快醒醒好吗!”
沈浪也不答他的话,自己已经吃过饭了,便也没和白星他们坐在一起再吃,仍旧独自拄着脑袋坐在一边发愣。脑袋里翻来覆去,总也忘不掉那位高人和他说过的那句话来;思来想去,却又始终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正吃着,院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众人齐齐一愣,这是谁来了?
不等反应,便听一人在门外急切唤道:“二姐,二姐……你在么?二姐……”
白星闻声一怔,眉宇间顿时显现出几分欣喜的神色,但心念一转随即又开始担忧起别的情况来……
沈浪站在旁边看得清楚,微微一笑,心里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顾众人反应便已独自上前将院门打开。
来人是一个三十多岁的高瘦男子和一个二十岁上下稚气未脱的青年,那年轻的男人显得满脸都是期盼,门刚一打开就忍不住往里面急切地探头观望,等看见白星的身影后更显得越发兴奋起来。伴随着一声欢呼,飞奔着跑了进来,一头便扑在白星怀里紧紧抱住不肯放手,眼泪已禁不住从眼角流了出来。欢声叫道:“二姐!可算是找到你了……这些日子真是急死我……也想死我了!”
沈浪面带微笑,仿佛早已料到这一幕迟早会发生一样,将身子让在一边,请那高瘦的男子也进到院里来。那高瘦的男子一张脸上总是冷冰冰的,哑毛瞟眼看见是他便连忙低下了头去,恨不得将脸都埋在手上的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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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瘦男子举目在院中扫视了一圈,忽而板着块脸冷哼一声,道:“哑毛兄弟,你这可有些不厚道了……”
哑毛不敢答话,头却垂得更低了些。
来人正是诸葛家兄弟,诸葛车前和诸葛座前二位。哑毛曾与他们说定一起寻找沈浪和白星的下落并保持联系互通消息,现在沈浪和白星是出现了,他却也没有将这消息告诉过他兄弟两人,虽然这是白星的意思,但双方见了面后自己心里总觉是有些理亏的。
诸葛座前还挂在白星身上不肯松手,鼻涕眼泪稀里哗啦流了满襟,白星轻笑着低声安抚这个家里最小的弟弟。平日里白星对他也最是宠溺疼爱,姐弟两人感情向来都是极好的。这会儿抬头看向诸葛车前时神情又变得稍微有些不太自然,勉强冲他一笑,有些怯懦地唤了句:“大哥……你们怎么来了?”
诸葛车前依旧板着块铁青的脸色,见到这寻找已久的亲妹妹后眼神里不禁露出一丝温度,随即重重冷哼一声,责备道:“这些日子你都跑哪去了?一个女孩子家,跟着一个陌生男子东奔西跑,也不和家里联系,像的什么话?!”
白星更怯生生低头垂泪,小声道:“我…我错了……”
诸葛车前又是重重一声冷哼,眼神转而看向沈浪,突然变得精光爆射凌厉无比!
沈浪忙迎上前来,满脸堆笑招呼道:“大哥好,小弟好……”转头又对哑毛道:“快去泡茶,再拿些水果出来招待二位。”
哑毛这小子早就巴不得开溜了,听了这话如获大赦,连忙跑去烧水泡茶。他脾气虽冲,但人家诸葛家兄弟确实在理,诸葛家的人这些日子里前前后后也帮了不少忙,对沈浪和自己都是有恩的,他再怎么浑也不能恩将仇报不是。更何况沈浪和白星中间还有这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放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