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寺大雄殿内,众人围在佛像四周,听着屋内渐渐不再雄浑规律的木鱼声,以及殿外、屋顶愈发频繁的爬动声音,少数人坐立不安、沉默不语,大部分双眼无神、表情麻木。
从三天前的傍晚开始,他们从梨园一路退缩到这里,眼看着那些相依为命了大半年、亲如兄弟姐妹的同伴们,接二连三地被那些巨型怪物吞入腹中,饶是经历过之前京城惨象的韩永叔、韦竹叶等人,也越来越绝望。
静玄独坐于佛像前,一手拨捻佛珠,一手敲打木鱼。也是从三天前开始,他便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和动作。
引导众人退到大殿内后,静玄再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连静心送去的粥水,也分毫未动。
没人想让他休息,也没人敢打扰他。到后来,也几乎没人,再有力气和心思来叫停或者打破这一切了。
木鱼声仍在,然而在很多人眼里,静玄和他们一样,早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师兄,再这样下去,最多半个时辰,你便会彻底油尽灯枯。”
时至五更,一直在佛像后面,替众人熬粥的静心,忍不住过去悲声提醒。
静玄双手略微停顿,努力撑开沉重的眼皮看着他,挤出一丝笑后摇了摇头,继续敲木鱼。
仿佛是因为静心的话,让静玄忽然精神了不少,木鱼声比之前清脆有序不少,殿外那些恐怖声响,随之消失。
然而静心明白,这是回光返照。
两行清泪流下,静心提着身子走到大殿门口,朝着静玄的背影以及佛像正面跪身下去,开始细细念诵《涅槃经》。
没了那些恐怖声响的困扰,佛像周围的人大多很快睡去,少数睡不着的,也依旧没什么反应。
他们心底,甚至早就期盼着死亡的那一刻快些到来,然而一直没人点破,也没人领头,就这样一直别扭又麻木地坚持着。
独自缩在角落、期间一直没说过话的司马琴,忽然大笑一声,起身走到佛像后面的灶台旁,揭开锅盖,自顾自地喝了两碗热粥。
完了之后,司马琴走到静心、静玄两人中间,面朝西方盘坐下去,从怀里摸出一只指甲盖大小的玉盘。咬破手指,先让玉盘盛满自己的鲜血,随后将玉盘置放在自己身前三尺的地方。
做了个深呼吸,司马琴开始调运自己体内所剩无几的真气。时间慢慢过去,玉盘里的血渐渐消失,像是与玉盘融为一体了。
当玉盘表面空无一物,光滑亮洁如初时,经文才念到一小半的静心,当即倒地昏睡过去。
司马琴睁开眼,接着静心刚才念到的地方,大声念诵起《涅槃经》来。
一声轰鸣,大雄宝殿上方的天空,骤然间电闪雷鸣。静玄身一震,手上的木棰直接碎成两截,珠线断开,佛珠散落一地。
用尽最后的力气转过身去,看到司马琴身前,出现了一个细如手指、长接殿顶的幽蓝光柱,随着司马琴的诵念声,在不住地扩张变大,两行血泪从他那那混浊的眼眸中流淌下来。
“子虚……傻孩子,快跑啊!千万不要回来!!”
望着静心的方向,静玄嘴皮子刚动几下,一道电光穿过殿顶劈下,静玄轰然倒地,一阵抽搐后,化为一堆黑灰。
幽蓝色的光芒照亮了整座大殿,被击穿的殿顶引来了如瀑风雨,外面那些恐怖的声响,再也没有出现。
很快,一股异样的生气在殿内渐渐弥散开,韦竹叶、韩永叔、冯智玳、韦艺醒来,随后是其他人。
他们蜂拥到灶台边抢着喝粥,脚踩在黑灰上文艺地淋雨,跪伏在光柱周围失声痛哭。
中午,陈载一行人欢喜地淋着雨上了香山,可在看到原本鸟语花香、草木繁盛的香山,变成了光秃秃的“泥山”、乱糟糟的“臭山”后,马上又都沉默起来。
上山后,又在变成废墟的梨园外面等了一会,等军士过来报信,望着脚边一个水缸粗的大洞,陈载忍不住踢了几块石头进去,朝里面破口大骂:
“干他娘的臭东西们,天亮了不敢折腾了是吧,快把他们吐出来!!”
“大……大人,您安静点,这些东西……阴雨天可能也会出来。”许象之马上提醒道。
“真的?”
“真的!以前在天都山的时候见过。”
陈载赶紧挪开脚步,“不是听说……被它们咬上一口,能包治百病吗?”
许象之咽了咽口水,用手比划了一下:
“那时候……它们还没现在这么大。”
“都愣着干嘛,不长眼的东西,让你们上山来干嘛了?赶紧给我去喂饱它们,每个地方给我投上十倍的妖粮食。
哼,饿不死它们,那就撑死它们!”
“是!!”
众军士分成九队,其中一队留下,其余人带着妖粮往香山的八个方向散开。
陈载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军士,将背来的妖粮一大袋一大袋地往大洞里面丢,脑海中不住地想象着自己掉落进去之后的画面,一时既兴奋又害怕。
“报!大人,香山寺里面……好像还有活人!”
一个军士跑回来报信,不等陈载反应,龙景大笑一声率先飞身过去。
许象之摇了摇陈载胳膊,笑道:
“大人果然英明,这时候上来刚刚好。只要有人活着,道长应该就不会怪罪啦!”
“光有人活着有屁用,该死的人死掉,才算不辱使命。”
陈载冷哼一声,迈步往山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