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赫终于闻听殿内唤起了自己的名字。
抬手之际,他便望见康佑福的手在身侧冲他压了又压。
这是在暗示他切莫急躁,他便冲老康笑笑以示会意。
起身。
那只千层底银线云吞锈金兽首靴,只一步,便踏进朱门之内。
早在园门处,便有小黄门捧来朝服,阿南帮他穿戴齐整。
此时他依旧身着御前侍卫统领,一品武官墨麒麟补服,却从来也不耐着冠,似往日一样只随意扎着籫儿,其步赳赳,气势昂然的大步来在御前。
“臣,苏赫,叩见圣上。吾皇万岁。”
自他在门外现身,至他步至身前,萧鸿辰双眼不眨的便就一直盯着他。
苏赫自六月离京,这一去竟已有半年之久……
眼见得他面上风尘仆仆,眉目间那股生生英气,萧鸿辰竟未料到,原来自己却是如此想念于他……
萧鸿辰忽然眉峰皱了皱,他微微探出身子仔细观瞧……这一看之下,他不由得心中一酸……
苏赫的两鬓间,竟已见白发!他毕竟那么年轻,只有二十来岁的年纪啊……这半年,他都经历了些什么……
萧洪辰这一看,便足有数息的工夫。
只看得萧逸双眼中冷若冰霜,萧曜瞳仁丝丝冒火……
随着苏赫,悄没声儿转至御驾之侧的康佑福,便就轻轻痰漱一声。
却又不叫起,萧鸿辰慢声道,“朕的十二面金牌,你可都见到了。”
“见到了。”
赵安不禁环眼园瞪,他还从未见过如此言辞在御前回话的……
一众朝臣却早就见怪不怪。
“既见金牌,为何不速返京城!你可知十二面金牌下去,你该当何罪!”
“金牌来在军中之时,臣在雁鸣关。”
“雁鸣关?”萧鸿辰将视线投在齐甄身上。
于此同时,萧曜与齐甄均是心中冷笑。
他们早就对今日廷议推敲再三,一切均已坐实,再无纰漏!就算苏赫有三头六臂,哪怕他浑身是嘴,也休想逃过此劫!
自臣工之列,枢部右侍郎薛世祥越众而出,“启禀圣上。御北大将军徐凌近日回报的文书中,并未提及曾与大将军在雁鸣关会晤一事。”
“嗯?!你作何解释?”
苏赫扭过头,回望这位薛侍郎一眼,“你就是薛丁山叔父吧。”
薛世祥傲然对视着苏赫眼神,却根本不屑对此有任何回应。
萧逸见状,便就妥妥的轻咳两声。
“回话。”萧鸿辰叩了叩桌案。
“回禀圣上。臣,并未拜会徐将军,只是去雁鸣关看了看。”
薛世祥当即言道,“圣上容禀。对此徐将军倒是提了几句,他虽未见到苏将军本人,却听说苏将军曾乘夜孤身一人前往漠南……所去何处,所为何事,所见何人,徐将军百般揣摩却不得而知。”
“可有此事?!”萧鸿辰质问苏赫。
“有。我乘夜突前三百里,只为一探敌情……”
齐甄却压根也不想再在此事上继续纠葛,只冷不丁突然发声道,“苏将军在乱石岗私会二严,更将秦地拱手私赠严贼,带兵退至辛州……你可敢认么!”
苏赫不叫自起,他环视身前身后的这几位,只认真的对萧鸿辰言道,“圣上,是我约严守制叔侄在乱石岗谈一谈……近卫军退出秦地,确是我的将令,这不是什么私赠秦地……至于陈兵辛州……”
“够了!只要你肯认,就再莫强词夺理。”齐甄冲萧鸿辰躬身道,“臣,弹劾苏将军图谋不轨叛国之罪,现已坐实。苏将军当廷供认不讳,今日朝臣云集长乐宫皆已听到看到,臣,请圣裁!”
“你……”只这一瞬,萧鸿辰便似苍老了几分,他紧盯着苏赫到,“可还有什么可说的?”
苏赫诚言回道,“臣所言,句句属实!”
“咳咳……”萧逸适时的踱步而出,立身堂间,“父皇,儿臣素与白将军有书信往来,偶尔听闻一事不知此刻当讲不当讲。”
萧鸿辰望向他的目光便就似刀。
此子居然当廷暗示他与白方朔之间的关系……萧鸿辰的面上便就阴郁了几分。
朝臣一个个皆听出献王萧逸此时的话外之音……还了得!这位从来不显的药罐子闲王,居然与征西大将白方朔私下亲厚!
萧鸿辰冷冷言道,“讲来。”
萧逸那单薄的身子便就来在御前,他侧身一问,“理藩院纪司正?”
纪伊正出列回到,“臣在。”
苏赫当即目光一凛,他已隐隐知道这萧逸要言说些什么……
“你向导司的掌图右使林静姿,如今何在?”
“回禀圣上,献王殿下。掌图林右使,自年中借由蜀中事务,已叛出朝廷,将我司在西南的一应安排尽数揭起,向导司由此损失惨重……”
萧逸笑了笑,“纪司正可知你这位爱徒,乃是严峻杰之女?”
纪伊正当即俯身跪倒,“臣……不知!臣失察之罪,罪无可赦……”
“果有此事?!”萧鸿辰探身问道。
“回禀父皇,非但如此……据白将军所说,苏将军与这位林右使似有旧情。”他又笑了笑,“又或者说,苏将军与那严峻杰,或有翁婿之情也未能可知……苏将军,是也不是?”
似一桶油,尽数浇在红碳薪柴之上,轰然火气!长乐宫中,此时顿时就哗然声大作。
当朝镇军大将军与那反贼严峻杰……翁婿之情!
萧鸿辰的脑袋里便就顿时嗡嗡作响。
脸上青白交替,只缓过一瞬,他再也不气不恼,反倒是显得平心静气的端坐于龙案之后。
萧逸心中大喜。
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