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赫在山门处,翻身上马。
冲静宁师太点头致礼,火龙驹一声嘶鸣,他便似一团火渐渐消弭在了夜色之中。
“阿弥陀佛。”万佛寺山门前一派恭送之声。
……
宝顺二十一年,十二月三十日,子时。
此时,已是年三十这一天的开始。
京西白虎门。
那厚重无匹的城门铁闸,吱咔咔的一节节升起。
在这个寂静的夜,这般刺耳的响动乍然直冲天际间,便就惊飞了昏雀,碾碎了苍云。
门启再无声。
正有一人,乌纱罩顶,二品朝服穿戴齐整,在这愈浓的夜色里,在一盏红灯的辉映下,亲启城门。
随即,城道的青石板上便就响起了清脆的马蹄声。
似雨打芭蕉,蹄声越来越近,愈发的急。
便就在漆黑不见五指的夜色中,灯影之下的方寸间,闪出一骑。
那赤红神驹,竟就似裹挟在它鼻翼间喷吐而出的浓重白气里。
若地狱中穿行的修罗。
似梦魇中突现的魔兽。
马上的一袭彤红甲胄,冲灯下此人略一躬身,马速不减,便就如箭矢般穿城而过。
随之而来的两骑,皆黑氅,亦是在灯下一闪即逝,便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至此时,肃立城门一侧的袁承焕方才来及道一声,“恭送晋王。”
……
三骑驰行千里路。
苏赫自奔马上抬首望天。
有月当空。
赤如血。
弯似钩。
这便是冥冥中的那位主宰,在铁幕苍穹间现出的一只独目?!
那么这只火红的目,是悲,还是怒……
苏赫是佛子。
他哪里肯信虚空中有那般神通的存在。
他只信因果。
自他年少开智意识到自己有一面奇怪的铁牌那一天。
自他在穆松王的大手牵引下踏入小兰坨寺的那一步。
自他在精舍堂间向蒲团上闭目盘坐的圣僧伏地那一拜。
直到此时。
他便在算计着这份因果。
他要得悟收获,他便要播下种子。
这一枚因果的种子,却是他种下的?
他一路颠沛流离的来。
他此刻乘夜纵马而去。
他只知道,在火龙驹那粗重的马蹄之下,他踏上的便就是一条血路。
血可漂撸。
可浮尸。
可将这世间化为无尽的污秽。
太多的血。
汇聚着他蒲类的族人,天山脚下如此多的部族,横跃千里的北狄勇士,广袤无垠的蒙真草原……直至大夏关隘,至中原,至甘陕蜀地,晋燕鲁豫……
皆是血。
不过麦管般粗细的脉搏中喷溅而出,不过浸湿脚下三尺土地,却终就聚积起滔天血浪,席卷了天地……
他近似可以看到……
自蒲类,至大夏的京城,这一路上站立着一个个人影……他们虚弱、无助、茫然、彷徨……
突现无边的黑影,裹挟着铁马狂刀,漫天箭羽,自西而东,从南至北,在轰然的碰撞!
破碎。
人影破碎。
刀马破碎。
山河破碎。
依稀尚存的人群,惊慌失措的四下躲避,却又能藏身何处……他们终就认命一般的瑟瑟战栗,仰望苍天,那一张张干涸的嘴里在无声的质问……
苏赫听的到。
那一声声虚弱的呐喊,“何其惨也。何其苦也。”
这……便就是源于那一颗种子?
这位独目赤红,眼底如钩,隐身于无尽虚空中的存在,以藐视万物的姿态,漠然无情掷下的那一颗种子?!
它便是通过他的这副躯壳,妄图获得这份饕餮大餐般的血肉献祭?!
“收手吧!”他冲天怒吼,伸手握住了颈后的刀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