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该死的狄蛮竟是如此下作!
他们唯有眼睁睁看着狄人驱使着数万百姓,往来搬运着石块,生生就要将护城河填死一段……
已是晌午时分。
城下狄人对大夏百姓驱牛赶羊般高低呼喝不止,鞭撘脚踹肆意凌辱,狂妄凶蛮不可一世。
所有人都在注视着袁大人。
袁承焕的牙关直咬得嘚嘚作响,一身一身的汗落了复又冒起,他额际的青筋突突跳动着,这竟是他此生最艰难的一个决断……
他闭上了眼。
忽而,稚垛甬道间挤做一团的军民一阵阵纷乱。
“献王……献王登城了!”
此处断无回避之所,也便无跪拜之地,硬生生挤出一条道,将士民团的军民纷纷躬身垂目向缓步而来的萧逸见礼。
萧逸贵为献王,已有贤王之名。
天潢贵胄,他身着石青色龙缎王服,五爪金龙四团,行龙舞爪过肩。头戴冬朝冠,顶金龙二层,饰东珠十颗,上衔红宝石两枚。周身上下,礼制齐备,纹丝不乱,一丝不苟。
他手中依旧是团着锦帕,时不时捂在唇际轻咳两声,向四下军民点头回礼。
“献王殿下。”袁承焕便要跪拜,却被萧逸双手托起。
“袁大人,咳咳,辛苦了。”
言罢并无多言,萧逸面色微微有些发白,正身昂立于女墙垛口间。
“殿下!危险!”袁承焕吓坏了,众人当面却又不好违例扯拽,索性立身在萧逸身旁将他往一侧挤出了一步。
“呵呵……”萧逸轻笑两声,“数万军民皆在城上,皆不怕,唯本王便就怕了?”
“臣……不是这个意思……”
自不便并肩而立,袁承焕退身一步,眼色使然,随在他身边的燕十三与佟冬二人,当即大着胆子微微矮身,挡在了萧逸身前。
城上诸将闻听献王亲临,纷纷自各处凑身到近前,见礼之后便有人愁眉不展的奏道,“殿下……如今这态势……打还是不打,恳请殿下示下!”
丝毫不动声色。
萧逸便就目视城下良久。
复又轻咳之际,他方才转首望向发问的那一员将,“你显然是问错人了。陛下已有圣谕,守城之责尽归城防机要处总领。本王至此只为犒军抚民,至于打与不打……”
他向袁承焕略一含胸,“自然是要听袁大人的。”
却不再望向任何人,他只目视着城下黑压压往来的人群。
“袁大人。”萧逸轻声唤道。
“臣,在!”
“本王想问你,即便此时不忍开弓……袁大人以为,如此,熬到破城之际,城下被狄蛮驱使的这些百姓,可活几人?”
只此一问,却就叫袁承焕眼中寒光一闪!
他便要拱手作答……
萧逸的帕巾已捂在口前,剧烈的咳了起来。
他冲袁承焕摆了摆手,“本王只是随口一问,袁大人不必作答。还要替陛下去东门钱大人处看看,诸位当奋勇杀敌,力保京城无忧。”
……
萧逸步下城楼之际,便已闻听城上一声悲鸣怒喝,随即弓弦声大作……
无边箭雨呼啸而下。
然则在如此之距,善弓弩而精射者几何……
弓弩手即便皆以狄人为目标,城下无辜百姓却如冰雹之下的麦苗一般,成片而倒。
死尸遍地。
血流成河。
袁承焕数声哀嚎之后,紧闭的双目间,泪如泉涌而下。
关城之上,弓手目尽湿,弩手眼迷离……
他们已不忍相视。
只一味的闭目盲射。
哀声四起。
悲呼不绝。
……
蒙真勋贵额旗格快步奔至巴盖乌身前,连声高呼,“大汗!发动了!城上放箭了!韩先生的计策不好使了!”
巴盖乌早在坡顶立身久矣。
他只冲惊慌失措的额旗格摆了摆手,示意他闪过一旁,不要挡住自己的视线。
“真奇怪……这半日都没动作,怎么此时这袁老儿却就下了决心!”额旗格不解。
“不是他下了决心。”巴盖乌沉声道,“却未料到,这大夏京城的王公大臣里居然有如此狠戾果决之辈。这个决断,不容易做……”
“大汗,现在怎么办!”
巴盖乌仅是厉声笑道,“怎么办?传我汗令,开始攻城!佯攻南北二门,全力破西门!将大夏的俘民当肉盾挡在勇士前面……我倒要看看,他们究竟有多狠!”
“大汗……”在巴盖乌身侧,极少作声的铁占低声提醒道,“按着韩公遗策,不该急于攻城……大汗是不是再等等。”
巴盖乌大手一挥,“计策是死的,人是活的。却不知方才是谁人登上了城楼……此人端是了得!如此便破了韩先生一计。”他摇了摇头,“你难道还不清楚,一旦手上见了血,他们的心就会比铁还要硬……让他们杀,此时便就要看他们会不会杀得手软!”
话说的斩钉截铁,实则巴盖乌心中早已心急如焚。韩康临终前的嘱咐,他怎会轻忘!
韩康力主围而不打,攻心为上,巴盖乌也深知其意,然而……
此时已是春末,这大夏之地眼见得就逐渐热了起来,韩康弥留之时,北狄勇士中已隐隐有时疫发作,初起权当做是小疾,也没有人放在心上……至此时,令巴盖乌始料不及的是,军中之疫竟已成弥散之势!
随军祭司的那些法子,早已不管用,急调懂得医术的流民百十位,方子开了不少,短时看,一时间却没个屁用。
是以,巴盖乌唯有加紧攻城!他已没有别的选择,围而不打?照这么下去,拖得日久,只怕他麾下那些悍将和各部头人就会弹压不住。
凡但有兵卒扛不住,私下逃去关外,那这大军也就散了。
他思忖着,强攻数日之后,韩康留下的最后一计也是时候得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