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
浦类湖畔。
裹着皮袍的汉子,嘴角叼着一株青草,半靠半卧在一块大青石旁。
他似有些困倦,亦有些懒散,目光游离在湖面上飘过的朵朵白云间。
时不时的,他侧目看一眼身前不远处,那个将三岁,虎头虎脑的小胖墩。
这小子,不知怎的,就是那么犟!
湖面上吹来风,有些凉,汉子伸了伸腿,“我给你抓一条鱼,行不行?”
小胖墩手里端着弓,弦上搭着箭,一动不动的盯着湖面的浅滩,汉子说些什么,他好似根本就没听见。
汉子无奈的哀叹一声,嘴角的草杆,左边挪到右边,“我跟你说,昨天你射着一条鱼,那是凭运气。哪里天天有傻鱼会游过来让你射的。”
“会有的。”小胖墩楞楞的回了一声。
“可咱俩已经在这里等了一个多时辰,我腿都麻了。”汉子指了指远处的那一望无际的松林,“咱们去射个鸟儿不好么?那么多鸟儿,你干啥非要射鱼?”
“我不喜欢鱼。”
汉子索性躺倒在大青石上,他真是拿这个臭小子一点点办法也没有的。
敞开的皮袍间,露出了他腰袢的剑。
一把不像是剑的剑。
……
一朵白云飘过,遮住了日头。
忽而。
汉子似狸猫般的跃起,悄无声息的蹲伏在青石上。
他似在侧耳倾听着什么。
小胖墩察觉出他的异样,却头也不回,依旧盯着水面,“七叔,我娘现在不会来的。”
“嘘!”
“你又想吓唬我!”
“我吓唬你个锤儿!有骑队过来了!”言语间,汉子一把将小胖墩拦腰抄起,几个起落就已远离了湖畔,向着远处的那几处白色的毡房急急奔去。
“放我下来!”小胖墩在他怀里蹬踹挣扎着。
“臭小子,是骑队。”
“那怕啥?部落有事儿?”小胖墩安静了些。
“上百骑!是战马,有盔甲的响动声。”
小胖墩脸上瞬时浮现出与他小小年纪极不相称的冷静之色,既是盔甲,那就不是族人日常往来的骑队。
“七叔。”他拍了拍汉子的手臂,“我自己走。”
落地,他利落的将弓挎在身后,小腿迈开,竟与汉子的腿脚不落几分,向着毡房疾步奔去。
弓,似与他身量那般长短。
箭,皆在他背后箭壶中,随着他的脚步,稳稳得,一支也不带晃的。
林边的毡房已是不远,汉子打了一声唿哨。
只片刻间。
一只体型硕大的金雕便自林间跃然升空。
一声嘹亮的鹰啼响过,金雕直冲天际,盘旋在了蓝天白云间。
……
妇人,一副寻常北狄族人的装束打扮。
只是她的脖颈,比胸襟前翻出的那一丛羊毫更为白皙。
她还很年轻,神态间却似早已见惯了生死,望尽了世间的繁华。
她神色自若的看着向毡房遥遥驰来的五骑。
她的身量不算高,但面对显然全幅甲胄在身的五骑,那份从容,就好像她曾于山巅垂顾山涧缥缈的薄雾一般。
直到五骑缓缓来到她百步开外。
驻马于十数步之距。
她那一双凤目,微微眯起。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她即便猜,也猜不到,来在她面前的竟会是他!
他眉目俊朗,唇边蓄着短须。
金盔金甲,在日头下烁烁生辉。
**火一般的赤炎驹,神俊如龙种。
那份好似天神般的神态,倒叫她迟疑得瞧了又瞧,看了又看。
“小将军?”她轻声问道,不是十分确定。
闻听她如此唤自己,他也是一愣。
一愣之下,不禁莞尔,他恍若回到数年前,一箭不小心射入披香殿的那个明亮的清晨。
他翻身下马,便冲她笑道,“阿依夏公主,果然是你!这些年,你还好么?”
妇人正是阿依夏。
她面上却并无丝毫的笑意,无悲也无喜,仅是平声道,“小将军如今已是大夏君王,不敢劳天可汗惦记。”
是距离,还是生分,萧子俊自然懂得,渐渐也就敛了见到她的欣喜,解释道,“朕此次巡守边关,在怀化关听闻你似还活着。”
他顿了顿,环顾雪山,林海,湖泊草地,这神仙居所也似得所在,“一则,朕早就想来看看二哥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再则,若果然能寻得见你……”
阿依夏捋了捋鬓边碎发,打断了他继续说下去,“天可汗国事繁忙,如今见是见过了,天可汗就请回吧。”
他知道的,她的性情一贯如此爽利,是以也不以为忤,仅是诚意询问道,“朕的意思是,公主可愿随我一同回京?毕竟这域外苦寒之地……”
阿依夏高高挑起了眼眉,“我不明白这一个回字。回哪里?这里就是我的家,我过的很好。”
“朕也是想替二哥照拂一二。你不用担心,凡朕有的,便是公主有的。公主随意取用。”
阿依夏已然面带寒霜,她缓声道,“天可汗的东西,我不稀罕。你萧家的东西,我都觉得很脏。至于天可汗口口声声说的二哥,我不认识。”
她指了指身后的毡房,“这里就是我的家,我方才说了,我过的很好。当然如果即便在这域外苦寒之地,我的家依然碍了天可汗的眼,我可以迁去天可汗看不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