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早已无人可以如此同萧子俊讲话。
是以,他身后四骑,不约而同的手已搭在刀柄上。
萧子俊闻言笑了笑,但他的笑容已无方才那般自然,他目视阿依夏,“朕并无恶意……”
转瞬,他似乎对自己这句解释极为不满,忽而就转变口风,沉声道,“如果朕一定要你回京呢?!”
他言语中的变化,阿依夏自然瞧在眼里,她知道,他毕竟还很年轻。
她只冲他摇摇头,斩钉截铁的脆声道,“那我宁可死。”
这个死字方落。
她身后毡房的帐帘猛然就被挑开了。
蹿出一个胖墩墩的孩童,只一步就挡在阿依夏的身前。
萧子俊身后四骑,当即不假思索的就抽出了刀!
因为这显然不过两三岁大的小崽子,手里竟端着一张似比他个头还长的弓!
弓弦上的箭,稳稳得,直指十步开外的萧子俊!
萧子俊顿时瞪圆了眼睛,急急向后摆手止住身后四骑。
他惊异万分的左右端详着面前这小小孩童的面容,他的呼吸骤尔就凝重起来,转瞬胸腹起伏间,就如同拉开了风箱。
然而他身后四骑,压根也用不着他摆手示意,此四人皆已是惊呆了的。
这小胖墩的脸面圆乎乎的充满稚气,但他此刻紧紧抿着的嘴,嘴角一边高一边低……关键是他眼眉之间的那股难以形容的英气……
竟与他们无比熟知的那个人,根本一般无二!
以至于……根本不待萧子俊招呼,他们四人此刻已然根本在马上坐不住,纷纷翻身下马,自前踏了一步。
萧子俊只紧紧盯着面前这小男孩,惊异的问阿依夏,“公主……这是……”
阿依夏只冲小胖墩轻声道,“放下。”
“阿妈……”
“没事的。”阿依夏伏低身子,按下他手中的弓,将他紧紧拦在怀里。
她望向萧子俊,“这是我儿子。”
萧子俊只觉得脑袋一阵阵的发懵,“我意思是……这是我二哥的儿子?!”
“你胡说!”小胖墩高高仰起头,稚声道,“我才不是你二哥的儿子!我阿爸死了!为了天下万民不再受刀兵屠戮之苦,为了黎民百姓能过上安生的日子,我阿爸宁受千刀刮……”
言至此,他在阿依夏怀里**着身子,那胖乎乎的小脸蛋上,顿时淌下了滚滚热泪,他嘶声道,“我阿爸……他……他是顶天立地的盖世英雄!”
……
千刀刮!
世间无人不晓,晋帝苏赫,于登基当日,在皇城午门前,挥刀自刮……
那千刀泛起,片片梨花带血。
最终晋帝竟只剩一副骸骨金身!
坊间传闻,便就那时,皇城御花园的摘星楼无火自燃……景帝随后再无出现。
也有人说,曾看到苏赫死后,献王萧逸当场喝了一杯不知是谁递来的毒酒,随苏赫而去。
当时不知道有多少人,曾亲眼见到苏赫身后那一尊顶天立地的佛陀法相……
更有传闻,便就那时,天上飞来一只大鹏金翅鸟,叼起骸骨中残留的一颗纯青琉璃心,转瞬就消失于三千世界中。
随即更有一只金翅火虫,嘤嘤嗡嗡飞舞间,一股三昧真火起,便将苏赫的金身化为了灰烬。
只那天的奇闻怪谈,纷乱了经年不休。
多少人家里,自那天起,就悄然立起了苏赫的往生牌位。
……
萧子俊只看着面前这年幼的孩童,缓缓的点头。
连道三声好,他翻身上马。
“唔,这就对了。”毡房顶上,翘脚躺卧着一个汉子,他嘴角叼着一根草,仰望着天,“听闻大夏厉兵秣马准备举兵征东夷,去忙你的大事吧。这穷乡僻壤的鬼地方,就不要再来了。”
随即出现他身侧的一位身形诡异的黑衣女子,只一脚就将他从房顶踹了下去,“你个怂男人,谁让你说这个?!你那一套威能境下全无敌,威能境上一换一的说辞怎么不咧咧了?!”
汉子极其狼狈的自地上翻起身来,也不及拍打身上的尘土,只一味的谄媚道,“娘子教训的对!下次。下次一定按娘子说的办!”
只望一眼这对奇怪的夫妇,萧子俊在马上回身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他随我本家姓李,名世民。”
“李世民?”萧子俊思忖着,“好名字。是一世为民,还是一世为民?”
一世为民,还是一世为民?
同样的四个字,却有着截然不同两种意味。
是以,他要问。
她没有答。
萧子俊点点头,也不再问。
他挥手间,一枚漆黑如墨,铁牌样的鱼形东西抛落在阿依夏面前。
随即,他抖一抖缰绳,纵马而去。
……
次日清晨。
北风疾!
三千御林重骑,呼啸间,突至浦类湖畔。
然而松林旁侧,早已不见那几座白毡房。
高远的天幕下。
万里无云。
唯有一只金雕悠然盘旋。
苍穹之上似有一目白瞳,静静的注视着碧蓝清澈的浦类湖。
随即,它只一声轻啸,振翅往西而去,再无回顾。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