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雨飞花溅泪-第四十章 尘埃落定_废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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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尘埃落定(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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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安王道:“那白孝乾的儿子现在在哪里?”潭清道:“你早已见过并害过他了。”这时,眠雨亭顶忽然缓缓滑下一朵流云,白无迹神情冷削地出现在淮安王面前。淮安王看着他,叹道:“果然是你!你上次入府行刺我未遂后,我便在怀疑,却一直不敢相信那是事实,现在我却不得不信了。”

白无迹淡淡一笑:“你这人最大的缺点便是太过自负。上次你与伤心客决斗之际,我故意刺伤谭清就是为了麻痹你,同时也给谭清一个理由,让他不能助你对付伤心客。”

淮安王的目光移向谭清:“上次花溅泪入府后,你一直怀疑她,找她的碴子也是在故意给我看?”谭清点头承认:“不错。她虽不识我的身份,但我一见她,与当年从我手中带走公子的叶秋烟十分相似,便已猜到了她的身份。”

淮安王的眼中流露出深沉的感伤与悲凉之意,笑了笑,笑得艰难而苦涩:“可笑我自己一向那么骄傲而自负,却原来我身边一个可信任的人都没有。唉,谭清,假若有人对我像你对白家那么忠诚,我虽败也可无憾了!”

谭清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施薄报薄,施厚报厚。你对人若有我们老爷对人那么厚道体贴,真诚无私,对你忠心的人又何愁没有?”淮安王喃喃道:“不错,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报应不爽……”

白无迹道:“当初你残杀我白氏一族三百二十七口人的性命时,你就该想到会有今天。”

淮安王沉默了一会儿,道:“好,你拨剑吧!”他转身慢慢走出眠雨亭,走到荷花畔一处宽阔的草地上站定,转身面对白无迹。白无迹并没有急着拨剑,抱着手道:“淮安王,你我虽有不共戴天之仇。我却并不想占你的便宜,你可以先取了你的兵刃来。”

淮安王道:“谢了,不必。”一伸手脱下身上朝服,扔在一边的柳树上。从腰间解下了一根又长又细的乌金细丝,一头系着一枚金光闪闪的鱼钩。他为什么不用剑而要用这鱼钩?

淮安王轻甩着钓丝,道:“白无迹,你为何还不拨剑?”白无迹笑笑:“我也不用剑。你先请!”淮安王的眼中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他已感觉到白无迹的武功今非昔比,而自己此时无论哪方面都处于劣势。他已决定一出手就出其不意地使出那太公四十九钩中的第四十九钩。

在黄山九龙瀑下,他曾对程傲然说过这样两段话“第四十九钩我还从未发出过,只因那一钩是个死者,又名‘绝命钩’,一旦发出,没有人能避开。”“这太公四十九钩的前四十八钩与最后一钩有很大差别。换句话说,前四十八钩的威力珈在一起也及不上这最后一钩的威力的一半!而这最后一钩世上只有两个人能避开,这两个人已不是人,是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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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所说的那两个人一个是宋如玉,一个是蓬莱岛主玉倩影。那么他这一钩发出,白无迹能否避开?白无迹本该抢先出招,不给他这个机会的。只可惜,白无迹纵然意识到这一点也已迟了。淮安王已出手!

长长的钩线一甩,金钩已划出。满天都是那钓丝的影子,无数个影子已形成一张密集的网从四面八方向白无迹当头罩落;满天都是那金灿灿的钓钩,无数个钓钩形成一片灿烂的霞光向他洒落。

他根本已不能避,不能退,更无法去接。钓丝带起的疾风令他窒息,金钩破空的呼啸尖锐声刺得人耳膜发疼。

满天钩影中却有另三道金碧辉煌的光芒一闪,穿透了丝网疾射而出。随即,所有的光芒都瞬间而灭,所有的声音都猛然停顿。

仿佛一阵狂风骤雨瞬间停歇。淮安王石像般立在草地上,脸上毫无表情,连眼珠子也如石刻的一般,不但一动不动,而且生气全无。他的胸前要穴上赫然插着三枚长长的金针。白无迹如影随形跟上前去,一掌拍出。淮安王身形飞起,撞在一株柳树上,吐出一大口血来,喘息道:“这金针是上次在九龙瀑……我给你的?”

白无迹点点头:“不错,”他自豪而骄傲地笑道:“当时我就曾发誓,要赐还你的这三枚金针。”闪亮的金针针尖上沾有一滴黑色的血珠。

淮安王咬牙道:“你为何不给我一个痛快?”

白无迹没有说话,拨出腰间佩剑一抬手扔了出去。“铛”的一声,青霜剑落在了眠雨亭中的石桌上。谭清看着眼前的剑,愕然道:“什么?公子,我……”白无迹微笑着点点头:“你比我更有权利向他讨还血债。”

谭清的脸上露出惊讶、兴奋之色,呆了一呆,终于缓缓提起了剑柄。他凝视着淮安王,手指轻颤着,轻抚那冰冷而锋利的剑锋,百感交集,心潮起伏。亲手杀了淮安王,这在心前是怎样一个想都不敢想的幻想?可如今幻想已成真。

二十年了,只要一闭上眼,那城楼上血淋淋的人头高悬的惨状和刀光一闪,血肉横飞,亲生儿子被淮安王一剑斩为两段的情景就会在脑中清晰地出现。多少次冷汗直流,从恶梦中惊醒?多少次夜半无人处躺在**血泪交流?谭清的眼中已有泪花闪现。他一咬牙,低沉地怒喝一声,身形腾起,人与长剑化作一道长虹划空而去。

“啊”的一声惨厉而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呼,淮安王已被一剑穿胸而过,钉在了那柳树上。谭清一用力,拨出了长剑,却一动不动,未避未闪,任那一蓬鲜血喷洒在自己的衣衫上。厉声狂笑道:“淮安王啊淮安王,想不到你也有今天!想不到你的血也会溅在我的衣衫上!二十年前,你一剑挥出,我儿子的血溅在了你的王袍上;二十年后,你这王子皇孙的血却也溅在了我这布衣上,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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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安王浑身**着,脸已扭曲变形。他一生杀人无数,此时终于也尝到了剑刺胸膛的痛苦滋味。他拼命呀牙忍住剧痛,哑声道:“谭……清!能死在你的手中……我也无憾……无怨了!”他最后低吼一声,就如一头猛兽临死时那不甘倒威的低吼,倒了下去。缕缕鲜血流入了荷塘,在水中扩散。

忽听有人凄厉地呼道:“三郎——”一个窈窕的身影疾掠而来,虽是半老徐娘,却是风韵犹存,竟是五花娘童赛花。此时她满面泪痕,抱着淮安王不停摇晃,连声呼唤:“三郎,虽然我在你心中是可有可无,可我却从来不曾后悔过。你说过,不管你有多少个女人,我是对你最真心的一个,就为你这句话,我这一辈子都已值了!你等等我!”一错牙,一缕黑血流出嘴角,头无力地靠在了淮安王胸前,双手兀自紧紧抱着他。

淮安王混浊的眼睛睁开了一线,嘴角露出一出苦涩的笑意。他未料到,唯一忠于他的、最终甘愿陪他共死的竟是这个他弃如敝履的女人。他的手慢慢移向她的手,握紧,渐渐不动。

谭清低头凝视着手中的剑锋。剑锋上血珠已滴尽,唯留一抹血痕。他缓缓抬起头凝望着白无迹,白无迹也正深深地凝望着他。他嘴辱颤抖了几下,随即目中泛起泪光,涩声道:“公……子……”

白无迹心中一颤,猛地扑跪在他脚下,仰首大声道:“不,我不是你的公子,我是你的儿子,你的儿子!”说到后来,已呜咽不成声。谭清老泪纵横,抚摸着白无迹的头,心中百感交集,再也说不出话来。

梅九龄走下亭子,见此情景,悄悄扭过头去,以袖拭泪。此时,淮安王府中已是乱成一片,无数人号呼奔走,夹着官兵们的吆喝斥骂声,惨不忍闻。一队官兵在那几个御前侍卫带领下扑了过来。领头一个一眼瞧见了柳树下躺在血汩中的淮安王,吓得面无人色,失声道:“什么?钦差大人,你,你竟敢把他杀了?万岁说了淮安王要抓活的,送京去治罪,你,你违反了圣上的旨意……”

白无迹站起身来,悄悄拭去眼角的泪痕,泠漠地道:“王侍卫的意思是要拿我去面见你们的糊涂圣上是不是?”王侍卫脸色惨变:“你,你竟敢骂万岁,这,这可是要满门抄斩的啊!”白无迹冷冷一笑:“二十年前就已满门抄斩过了,此时旧话重提岂不可笑?”王侍卫道:“你……”

白无迹看了看淮安王的尸身,淡淡道:“淮安王便是你们的‘朝中第一高手’,他已死了!王侍卫若要抓我领几个赏钱只管动手!”王侍卫脸色发白,眼角肌肉直跳:“你……”

白无迹淡淡扫了他一眼,回头对谭清与梅九龄笑了笑,道:“咱们走吧!”

栖霞岭,绝美的山;栖霞岭的黄昏,绝美的黄昏。山岭东面有一座巨大的土堆,那是一座巨大的坟,没有垒石,没有墓碑。西风残照下,坟头荒草瑟瑟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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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无迹,谭清一身孝服跪在坟里,俱都沉默无语。梅九龄也一身素服肃立在一旁。烧过许多锭纸元宝,谭清点燃了那件染有淮安王的鲜血的衣衫。火焰滕滕燃烧,带血的衣衫转眼已化为一堆灰烬。

尸骨化灰,血衣化灰,仇恨也已化灰。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无迹缓缓站起身来,低声对谭清道:“义父,咱们走吧!”谭清呆呆地盯着那堆灰烬,眼中含满了深沉的萧索,沉默了一下,道:“去哪里?”白无迹道:“先去梅谷,再去蓬莱岛!总之,孩儿从此要同你在一起,侍候你到老到死。”

谭清笑了笑,笑意又逐渐消失,满脸倦意,叹了口气,道:“再让我待一会儿吧!”白无迹垂首道:“是!”过了良久,谭清忽然道:“无迹,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白无迹道:“但凭义父吩咐,孩儿无不遵从。”谭清沉吟了一下,缓缓道:“你日后娶妻生子时,你若有两个儿子,可否让其中一个继承我谭家的姓氏,续我烟火?”

白无迹道:“义父放心,这是自然。若生子,长子姓谭,次子才姓白。”谭清点点头,轻叹道:“唉,这下我就放心了。”这一句话说得好生苍凉,让人不由自主生出一股萧然之意。

白无迹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连忙勉强一笑:“义父,咱们走吧!”谭清点点头:“是该走了!”但身子却一动不动,仍跪在坟前,神情寥落、寂寞与厌倦。

白无迹心中那不祥的预感更重,心头罩上一层阴影,又催道:“义父……”谭清恍若未闻,凝视着那杂草丛生的荒冢,喃喃自语道:“三百二十七……三百二十七……唉,老爷待人太好了,所以才有伸冤雪恨之日。当初官兵将至,府中三百三十人谁都不肯弃老爷而去,宁愿与老爷共存亡,结果只有我带着你和我那岩儿逃走了。其余三百二十七人无一偷生,血都流在了一起,把这栖霞岭都染成了红色……真想念他们……他们都在等着我呢……”

白无迹听得心中酸楚不已,到后来肌肤一冷,失声道:“义父……”谭清却又不再说话,默然良久,忽然拾起坟前那把染有淮安王的血的三尺青锋回肘往颈上一划。白无迹大惊,狂呼道:“啊……不可……”他伸手夺剑,却已晚了!如血的夕阳下,剑芒一闪,一串血花零落风中。

西风残照下,谭清倒了下去。一股热血喷洒在坟头。白无迹肝肠寸断,抱起这可亲可怜、可敬可佩的老人,连声呼唤。嘶哑的呼唤声如杜鹃啼血。疾烈的山风中,隐约传来人苍凉的悲歌:人心不足蛇吞象,紫袍嫌到又思黄。

尸骨草掩饥冤鬼,血肉横飞饱剑芒。

鬼火荧荧魂宿草,悲风飒飒骨侵霜。

劝君莫羡封候事,一将功成万命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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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夜色已临。白无迹仍呆呆地跪在坟前。他已将谭清也葬入这座巨坟中。昨夜,他杀了他不共戴天的仇人;今夜,他亲手掩葬了他义薄云天的恩人。如今,他该做何事,该去何方?

他神色平静,眼中一滴泪也没有,深沉的目光从坟头缓缓移向那空中东升的圆月。睛空万里,清辉遍洒,多美的月夜。梅九龄叹了口气,道:“唉,快三更了……”白无迹神情一震,猛然想起了那震惊天下、旷古绝今的泰山决战。这里的血战已结束,那里的血战还未开始,也许这正是又一场悲剧拉开序幕的时候。

“他们谁会胜?宋如玉还是萧雨飞他们?抑或是三人死在一起,让血流在一处,共同染红明晨的霞光?”两人都没有问出来,什么也未说。不只因为问了也无用,还因为这里的气氛本已很压抑,血腥味本已太浓,谁都不愿再增加泰山一样重的紧张压迫之感。虽然都只是沉默,但两颗心却都已飞往了泰山绝顶。那震惊天下、旷古绝今的一战将会有怎样的结局?月华虽明,但重重心雾却使得他们眼前一片昏暗。

八月十五,中秋之夜,泰山绝顶。天尚未黑,萧雨飞一行却已在山顶相聚。迅急的山风吹得人衣袂乱飞。谁都没有说话,谁也没有话说。人人都在等待,等待着这吉凶未卜的结果。

暮色降临了,距三更还早,月已爬上山顶。萧雨飞,花溅泪并肩而立,静静地等着。他们已决心去承担这副千斤重担,不成功便成仁。等待,本是最令人心烦之事,心烦便会意乱,心烦意乱,心浮气躁乃是决斗者之大忌。

好在他们不会心浮气躁。几经磨练,几经生与死,血与情的磨练,他们已学会了等待,已炼就了铁铸一般的神经。事实上,他们在等的同时,他们等的人也同样在等。等待,往往正如相思,是双方面的事,只是看谁的耐性好而已。

终于,三更到了。一条人影划破夜空而来,缓缓落在两人的面前。

这人飞掠而来的速度极快,降落的速度却极慢,慢得像是一片树叶从树上飘落下来,他的身子也轻如枯叶。宋如玉!他果然很守信用,三更一到,他的人便也到了。萧雨飞,花溅泪静静地凝视着他。他给他们的第一个感觉便是:难怪当年玉倩影会爱上他。他的确是个别具魅力的男人。就是现在,他已不再年轻,却隐约可见他当年那绝世的风采。

他也正凝视着萧雨飞与花溅泪。他从他们身上看到了当年自己与玉倩影的影子。他轻轻叹了口气,道:“飘儿,我早就知道你不会站到我的身边,而只会站到我的对面。”萧雨飞淡淡笑了笑,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自古正邪不相容。”

宋如玉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什么是邪?什么是正?我若能君临天下,你们便是邪,而我却才是正。将来史官的春秋笔下,你们这些自认为代表着正义的人,不过是一帮螳臂挡车、阻挠历史潮流的江湖贼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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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雨飞道:“也许你是对的。但要论对错,还得等战局结束,现在争什么对错,分什么正邪,都毫无意义。”

宋如玉道:“你有把握胜我么?”萧雨飞道:“至少你是为一已之私欲而战,而我们却是为避免天下苍生的一场浩劫而战。我们在气势上先胜你三分。”

宋如玉抚掌笑道:“说得好!剑为本,气为神。剑未出,气势上已先声夺人。看来你们的确已懂得‘剑’了!好,你们已有资格和我交手。”他轻甩了一下手中的拂尘,缓缓道:“请!”

萧雨飞默然半晌,上前几步,忽然在他面前跪下,毕恭毕敬、一下一下地慢慢叩了三下头。宋如玉任由他向自己叩首,轻轻叹了口气。

萧雨飞缓缓起身走了回去,与花溅泪互相凝望了一眼,两人心意已通,同时将手按上了那冰冷、沉重的剑柄,慢慢地,一寸寸地拨出了那号称“天下第一利器”的相思断肠剑。

清冷的月光下,雪亮泛着冰光的剑身犹如一泓秋水,寒光四溢。一股萧杀凌厉的剑气已笼罩天地,连那明亮的月华也黯淡了下去。剑刚出鞘,还未发出,那萧杀的剑气已先声夺人,袭人意志与信心。宋如玉不敢怠慢,凝神以对,低头凝视着手中的拂尘。他的目光虽在拂尘上,全部心神、全部精力却已凝聚在一起,方圆数丈内的飞花落叶、虫鸣蚁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双方都在等候时机出招。这不仅是一场武功上的决斗,还是一场耐性、定力的精神上的决斗。

这一战的关系极大,每个人都清楚,李啸天等人也凝神以对,连大气也不敢出。泰山之巅此时是那么静,静得每个人都可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与心跳声。这实在是震惊天下、旷古绝今的一战!

双方都静待着,连眼都不敢眨一下,因为哪怕只一个细小的动作也会给对手可乘之机,让对方抢占先机,以致全盘皆输。

初秋天气,天气仍很炎热。此时山顶深夜虽极凉爽,细小如糠末的蚊虫却成团成团的绞着飞,令人生厌。

但却没有一只蚊虫去骚扰萧雨飞与花溅泪,只因花溅泪身上的清香令蚊虫不敢靠近。一团野蚊在宋如玉头顶乱飞,他却不敢去拂,唯恐给对方以可乘之机。一只花白的大草蚊落在了他的鼻尖上,开始贪婪地吮吸他的血。他仍一动不动。忽然,一只小得几乎看不清的小山蚊飞了过来,撞向他的眼睛,他忍不住眨了两下眼睛。就在他眨眼之时,萧雨飞、花溅泪的心意相通,已同时腾空而起,一上一下,一左一右向他直刺而去!又有谁能形容这两剑的速度有多快?又有谁能形容这两剑的气势有多霸道?天地之间,万物皆止。

高手相争,成败往往只系于一招之间。所有人的心都已提到了嗓子眼,呼吸都已停顿。宋如玉的拂尘也已掸出,没有人知道他这一掸有多妙,正好是萧雨飞那一招“相思九转肠”的唯一破解之法,这一掸妙到毫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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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那只小山蚊在这一瞬间还在他眼睑上未及弄出,他视野有些模糊。这一掸本是他练过万千次、已经毫无破绽了的,此时这关健时分竟已有了偏差!

萧雨飞剑峰一转,斫向了他的拂柄。花溅泪转守为攻,剑尖一划,刺向了他的手腕脉门。宋如玉长啸一声,身形闪电般倒掠而出,萧雨飞、花溅泪不敢有丝毫松懈,影子般附了上去。宋如玉的拂尘已被削断,连那宽大的袍袖也被齐整的削掉。他虽未倒下,但气焰已低,信心大减,而萧雨飞二人的气势、勇气更盛。

二人乘胜追击,第二招又已发出。宋如玉已避无可避,那该死的山蚊又还在眼中,眼看必败无疑。谁知就在这时,谁也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宋如玉还未倒下,花溅泪却已倒下!连手中之剑也已脱手而飞,人如流星般坠落地上。

她的隐疾犯了!她的隐疾早不犯、晚不犯却偏偏在此时发作了!为迎接这一战,她已耗尽精力,那一招无与伦比的“相思九转肠”发出之际,她脆弱的心脏已不堪负荷,几乎崩裂。这莫非也是天意?难道上苍真是石作心来铁作肠?花溅泪一倒下,形势立刻改观。就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宋如玉转败为胜,闪电般接过花溅泪脱手的相思剑,趁萧雨飞分神之际猛地架在了他颈上。所有的人都已惊得呆住。

八月十五,梅谷。

已是三更过了,月几圆却仍是睡意全无。他实在是很兴奋,很激动。

泰山决战之事他并不是很担心。他早就看出师父与冷香宫的关系不同一般,却未料竟会是如此特殊。看这情形,即便师父获胜,得了天下,将来受益的也是萧雨飞而非他。到时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他一生操劳,也许不过是替人作嫁。所以,他希望能两虎相争,一死一伤。他却稳做卞庄子。至于师弟淮安王,现在还有用他之处。等将来得了天下,他再与他翻脸不迟。他自信他的武功在他之上,他只担心他那计“绝命钩”。他早已将这“绝命钩”研究了许久,终于想出了破解之法。

世上本没有什么真正的死招,任何招式都不可能没有破绽之处,没有破解之法。

这“绝命钩”无可避也不可接,那么就只有不接不避,以不变应万变,用暗器取胜。而这暗器必须细小才能突破那钓丝划出的网,那速度才能令淮安王猝不及防,一击便中。他为自己想出了这么个绝妙的法子而自豪、骄傲。现在他是踌躇满志,春风得意之极。他随意漫步到冷香小筑,欣赏月光下那美得朦胧的五颜六色的花。有侍女送上一盏“雪蕊莲子香”,他接过惬意地呷了一口。

夜空中,月光下,有一条人影夜鹰般掠了过来。落在月几圆面前,却脚一沾地便摔在了地上。来人却是月凌峰。月几圆大吃一惊,手中茶盏“啪”地落摔得粉碎:“峰儿!”他连忙扶起儿子,急切地道:“峰儿,你受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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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凌峰大口喘着气,摇摇头。月几圆道:“这么说你是累了?”月凌峰点点头,仍不能言,只是大口喘气,待喘息稍平,道:“爹,我们完……完了!”

月几圆脸色一变:“你说什么?完了?”月凌峰飞快地道:“师叔事情败露,皇上下旨削了他的爵位,夺了他的兵权,而且他已被白无迹杀了;我们这一年来得到的密报全是假消息,武林形势在这一年来发生了太多变化,我们都被蒙在鼓里。如今冷香宫率领武林各帮派,在埋伏在会里的三十六死士的接应下,已攻入了聚雄山庄,只有我逃了出来……”

月几圆急道:“那你妹妹呢?”月凌峰道:“不知道,我们走散了!”月几圆手一松,跌坐在栏杆上,惊得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月凌峰道:“原来梅九龄就是冷香宫三十六死士中的第一死士,是他坏了师叔的大事。而那假唐玄机早已被花溅泪识破,我们中了他们的计了!”

月几圆脸色惨白,血色全无,呆呆地坐在那里,说不出话来。月凌峰道:“如今他们已调集了江湖上各门各派、各帮会的人手,马上就要来夺回梅谷。爹,咱们大势已去,你快想个办法呀。”

月几圆呆坐良久,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恶毒的凶光,站起声来厉声道:“不,鹿死谁手还不一不定期。我们要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只要你师祖胜了,杀了花溅泪,废了萧雨飞,咱们还有扭转局势的胜算。”

月凌峰低声道:“可若师祖失败了呢?”月几圆大声道:“不,那不可能!你师祖是不会败的,绝不会败的!”他冷笑道:“何况我们手里还扣着梅如雪、李思聊、梅月娇三个人质呢!”月凌峰道:“可是梅九龄既然是他们的奸细,那他必定与李夫人早已商量好了——”月几圆神情一震,失声道:“糟了!快,快赶去‘摘星楼’!”

已经迟了。两人赶到摘星楼,只见那几个看守之人均已被点了穴道,而李夫人他们早已不见了。月几圆的脸色顿时煞白。他本一向沉得住气,但此时也已乱了方寸。现在,他们的希望已全部系在了宋如玉身上。那已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泰山绝顶,形势突变。

萧雨飞脸色惨变,已顾不得那架在颈上的冰冷的剑锋,“扑”地跪倒在地,抱起花溅泪,连声唤她。宋如玉疯狂般仰天大笑:“哈哈哈,一只蚊子坏了我的大事,上苍却又马上给我成倍的补偿……这真是天意啊!看来老天也不忍辜负我这一辈子的苦心哪!”

他大笑了一阵,蓦地止住笑,狠狠地低头看着萧雨飞:“萧雨飞,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是我宋家唯一的独根苗了,只要你肯认我这个曾祖,我不但马上可以抢救你的心上人,从此传给她‘洗髓经’与‘易筋经’,治好她的隐疾,将来还可传位给你,让你继承我的王位,掌握天下人的生杀大权与一切命运。何去何从,你自己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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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雨飞紧咬嘴唇,已咬出血来。花溅泪吃力地睁开眼,断续地道:“不,不要……云飘,你不能……答应他!”萧雨飞紧抱着她,低声道:“我明白,你放心!”

宋如玉厉声道:“住口!萧雨飞,你要想清楚了!我虽不会杀你,但你若不答应我,我就会废了你的武功,并将你带回聚雄山庄,将你终生囚禁在那地牢里,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终生不见天日。而且,她这一次隐疾发作不比以前,她武功越高,五脏负荷越重,现在她的心脏随时都可能破裂!蓬莱岛主手中只有一部洗髓经,易筋经还在我的手中,现在,只有我才能救她!”

萧雨飞充耳不闻,只低头凝视着怀中的人儿,此时又有什么能让他移开他的目光?宋如玉剑锋轻轻一划,已有鲜血自他颈上流下,顺着剑锋滴落在花溅泪雪白的衣裳上,呈现出一副凄艳的图案。他却仍一动不动,只是将怀中的人儿抱得更紧。此时又有什么声音能比得上他心爱的人的呼吸?

花溅泪的呼吸已很艰难,弱如游丝。她凄然一笑:“云飘,我对不起你,我又要离开你了!”

“可我能得到你全部的真心与真情,作为一个女子,我已很满足。我唯一遗憾的便是……未能除掉这个祸害……我,我,我死不瞑目!”她的确不甘心,但她的眼睛却一下子合上了,色如死灰。

萧雨飞呆呆地沉默着,连呼吸声也未发出,只有血丝自嘴角流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与打击已超过他所能承受的痛苦的极限,他的理智几乎已完全崩溃!

他忽然大吼一声,右手闪电般地一回腕,那清粼粼的断肠剑已向自己颈上划去!

本来,他有许多美好的希翼,待除害之后,他便要与她成亲,在梅谷住下,幸福地生活。他甚至还在心中偷偷地打算将来一定要一个象他的她一样聪慧的女儿……

可现在,他的一切的希翼,一切的美好的希翼都已成空。他也就对生命毫无留恋。忽然,一朵野花闪电般飞来,将他手中的断肠剑击落。宋如玉本来正得意狂笑,此时笑意忽然凝结在了脸上——他看见了一个人。一个年过半百却风韵犹存的玄衣道姑正向她走来——蓬莱岛主!

她正缓缓向他走来。宋如玉忽然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压力,冷汗已涔涔而下。李啸天等人扑地跪下:“祖师!”

蓬莱岛主摆摆手,示意大家起身。目光却一直凝注在宋如玉脸上,平静地道:“四十年了,你还是如此执迷不悟么?”

宋如玉道:“四十年了,你还是要来阻止我么?我们本是一对神仙眷侣,却为何要反目成仇?我要得天下,你却用绝情酒来害我;我组建了聚雄会,你就夺了武林盟主之位、创立了冷香宫来对抗我;我盗得了经书,你却又给我设下四十年的期限想困住我。你一生都在和我作对。你为什么不反过来想想?当年你若肯助我,这天下早就是我们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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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莱岛主叹道:“人生际遇,各有定数。这天子岂是人人当得?朝代更替,也是一朝气数已尽,先自内乱了,外力才可乘虚而入,现今太平盛世,百姓安乐,你却偏要挑起事端,以一已之私欲而至天下苍生于不顾。我又岂能遂你之愿?”

宋如玉冷笑道:“我如今神功已成,你却已将一生内力修为大半渡于几个后生晚辈,纵然你来了,我再也无须怕你。你若阻止我,休怪我不念旧情。”

蓬莱岛主淡淡笑道:“若论武功,现在的我的确已不是你的对手。但你自以为你的神功真的练成了么?你聪明一世,就没有想过当年嵩山之夜,我为何会任你盗了易筋经离去?你练那经上神功,为何会这般艰难,以致耗费了四十年之力?”

宋如玉脸色一脸数变:“你,你此话何意?”

蓬莱岛主道:“当年少林寺洗髓经一失窃,我便知是你所为。早就和智慧商量过了,藏经阁中的重要经书我已全部换过。你第二次前往盗取的易筋经,是我字斟句酌更改过的伪本。虽有七八成内容是真,却在关键处做了改动。所以你练起功来才会这般艰难。否则,要练这绝顶的佛门神功虽然不易,但以你的资质基础,也不需四十年之久。你现在自觉七经八脉尽通,内息似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却不知之正是走火入魔的先兆!现在你每运功一次,你的病症便加重一分。你随时都可能走火入魔,沦为废人。我之所以给你四十年的期限,原是想让你知难而退,能最终醒悟,放弃那荒唐之念。未料你竟这般执迷不悟。我一片苦心,尽皆白费。唉!”她一直不动声色地缓缓道来,声音平和,至此方幽幽一叹。

宋如玉心神大乱,握剑的手已在颤抖。萧雨飞悄悄拾起断肠剑,头一侧让过那架在颈上的青锋,运起全身功力奋力一剑挥出!宋如玉手中的相思剑顿时脱手飞出。欧阳俊生闪电般跃出,将那剑抢在了手中。萧雨飞抱着花溅泪就地一滚,脱离了宋如玉的控制。

宋如玉正想追上,蓬莱岛主身形一闪,已挡在了他面前。他硬生生地止住脚步,夫妻二人四目相对,静静对峙。

月华如水。天地之间,一片静谧。时光,正在倒流。数十年恩怨情仇,就在两人的目光中无声回放,无声交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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