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有一种人,生来就天赋异禀,出类拔萃,在某一项才能上远远超出其他人。
这样的人,我们通常称之为:天才。
天才永远不会泯然众人,天才永远都是不同凡响。只是在月亮的背面,他们也不过是个平常人:哭过、笑过、伤过、爱过、认真过、拼命过,经历过生离,最终是死别。
沧海与桑田,不过一瞬间。
第一章 品剑大会
三年一度的品剑大会,这一次却来了三个不速之客。
这品剑大会非比寻常,只有极有名的剑客方能参加。这一届品剑大会在泰山峰顶举办,规模严肃齐整,任谁也没想到,竟然真的有人来到峰顶,拣了这一天,与半个江湖的剑客作对。
这三个人里,打头一位年近三十,重枣脸,丹凤眼,不怒自威,若加上长髯,活脱脱就是一位武圣人;第二位是个年轻女子,穿一身海棠红的衣裙,生得极是美艳;落后的则是个穿月白袍子的年轻人,恰是少年与青年之间过渡的年纪,身形单薄,眼神清澄,宛如森林暗处的水潭。
泰山峰顶一干剑客还在诧异,那女子已经上前一步,笑靥如花,声音清脆:“列位请了,小女子严妆乃是沧浪水的副门主。这两位乃是沧浪水门主龙在田与总护法殷浮白。我沧浪水一派冒昧前来,还请恕罪。”
众人面面相觑,沧浪水?这门派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怎么从没听说过?
可人家门主护法一应俱全,再看三人衣饰虽简,怛质地讲究不凡,上泰山顶又有挑衅之意,有人心中道:莫非又出了一个魔教?
那严妆甚是机敏,随即又道:“我沧浪水虽非名门,亦属正派,决非奸邪一流。今日来此,乃是为了见证天下间不凡的剑术,并无他意。”
她这般说,众人虽然猜疑,总少了些敌对之意。但受邀来此的剑客却均不服,一人排众而出,喝道:“你们寂寂无名,若能接下我手中利剑,再来这品剑大会不迟!”说罢身形一纵,一剑向那掌门龙在田劈去,这名剑客名为厉成殊,以一柄二十三斤七两的重剑闻名江湖,曾连败铁脚帮五名长老,又曾将黄河三鬼立毙于剑下,成名江湖,已有七载。
这一剑未及身体,已闻一阵沉重风声。那龙在田不避不让,眼神睥睨,对这一剑视若无物。当着天下剑客之面,厉成殊自不能向一个不还手之人出手,剑势过半,骤然收回。此刻正值初春时分,雪未全融,粒粒冰雪被他这一剑退势激得飞舞空中。日光折射之下,晶莹剔透,极是好看。
这一剑气势固然强盛,但其收放自如更是难得,能参与这品剑大会的皆是行家里手,有人不禁喝彩道:“好!”
就在此时,一道水光忽地冲天而起,空中回旋,被激起的冰雪倏然串成一条直线。方才那一个“好”字尚未落地,叫好的人已经诧异难当。
那亦是一剑,来如骤雨,去似流星。有个清越的少年声音笑道:“我大哥……啊不,掌门不会轻易出手的,你须得先过了我这一关!”
正是那总护法殷浮白。那道水光却是方才电光石火之间,他从腰间抽出的一把软剑。阳光冰雪之下,剑刃似有水光流动,端地不凡。
三人之中唯有他最年少,然而这一剑既出,四下皆惊。单这一剑之利,已臻一流高手之境。厉成殊是见过多少大阵势的人,竟不由心中一凛,但此时自无退缩之理,他上前一步,喝道:“如此,你便接我一剑!”
这一剑声势更厉,地上冰雪被激出一道裂痕,与地上黑色泥土混杂在一起,绞成一条黑龙。殷浮白微微一笑,软剑一抖,一道水光笔直进出,众人只觉眼前一亮,厉成殊手中的重剑竟已飞到了天上!
这一剑十分简洁,全无花巧,然而准头、速度、力道无不恰到好处,厉成殊不可置信地看着空空双手,叫道:“你……”
“噗”地一声,那柄重剑落了下来,刺人峰顶的积雪之中。
又一名青年剑客跃众而出:“好剑法,在下愿来请教!”
这名剑客年纪颇轻,不过二十二三岁,众人识得他是今年华山一派的新秀薛连。此人被华山多位长老嘉许为“五岳英秀”,又称他是十年一见的剑术天才,一套青萍剑法使将出来,浸**剑术多年的老手也不是他的对手。
多有人讲若再排兵器谱,此人必然榜上有名。
薛连剑尖朝天,倨傲一礼。殷浮白一笑,漫不经心地抽出了软剑。
以薛连之剑术实力,从前哪有人对他这般轻忽?薛连原本就个性骄狂,没想到今天竟遇到一个比他更狂的,不由心头火起,抬手便是他的得意剑式。只见剑光渐起,初时犹极微小,瞬息之间,竟如风起于青萍之末,飞速席卷半天,殷浮白整个人都被埋没在那无边无垠的剑光之中。
这一剑覆盖极广,气势力道更是极惊人。按理被那剑光所卷,必然再没有出来的道理,未想殷浮白转头看了一眼,轻轻松松便后退了一步。
薛连脸色一变。他这一剑看似完整,其实在东南方位有一个漏洞,但除了他自己,连几位长老也未能看出可这少年随便一眼,居然看到了?
他心中刚转过这个念头,却见殷浮白软剑遥指,水光在空中一卷一绞,薛连只觉手腕骤然一痛,再也拿捏不住,手中长剑竟已飞到了空中!
薛连长到二十三岁,从来顺风顺水,何曾有过这般众目睽睽之下惨败的经历?骇然之下大叫道:“你,你用妖法!你这是邪术,师父!”
他转头看向华山掌门贺乘风,意欲寻求支援。但众人看得分明,殷浮白这一次出手,招式实与前番全然相同,薛连这般表现让他们不由都皱眉头,暗想这薛连虽有“五岳英秀”之称,但论及风度气质,实在是愧对此名。又想到这厉成殊与薛连均是一流的高手,却难挡殷浮白一剑之威。一名护法尚且如此,那掌门又当如何?想到这里,各自惊疑不定。却只有东南角处一名身长玉立的剑客缓缓击掌,笑道:“好剑法!”
四下喧哗怀疑之声如潮水不定,这一句便尤显不同。严妆忍不住看过去,见那人白衣绿佩,腰悬淡黄长剑,暗道:从这服饰上看,原来是鸣蝉卫家人物,难怪如此。
江湖上有四大世家,乃是琳琅庄家、鸣蝉卫家、衡阳冯家和云水宁家。
这四家皆有百年以上历史,高手辈出,却不似少林、武当、昆仑等大派参与江湖是非,隐隐有种遗世而独立的味道。
那剑客见严妆看他,也报之一笑,眼神中一派惊艳,却又不失大方。严妆倒不由得有些脸红,忙继续注目台上。
此刻泰山峰顶尚有许多名宿,但这殷浮白年纪实在太轻,赢了他是以大欺小,更何况看了前两次比剑,谁又能保证定能赢他?事已至此,一名神清骨秀,相貌清雅的道长咳嗽一声,缓缓踏前一步。
他一身白色道袍,愈发显得身形如皑皑雪峰巍峨,十分威势,这人正是昆仑名宿一清子。
见到这位道长出场,泰山顶上霎时肃静下来。
一清子缓缓开口,声音清越:“少年人,你多大?”
殷浮白未想到这名道长不说交手,先问这个,便笑一笑答道:“我十七岁。”其实他不过十六岁半,但这个时候的少年总愿意把自己说得大些。
一清子点一点头:“你在这个年纪,便有这个成就,实在是难得一见的剑术天才。”
殷浮白爽朗一笑:“道长,多谢您夸奖。”语气中却全无敬意。一清子微一皱眉,又道:“少年人,不知你师长是哪一位?”
殷浮白道:“我和师兄、师姐是一个师父,师父是谁,可不能说。”一清子眉头又一皱,但仍是平心静气道:“少年人,我想与你比试一场。”
众人再度哗然,未想今日品剑大会尚未正式开始,竟然便能看到一清子出手,这可实在是少见的事情。这殷浮白是不知天高地厚还是怎样,一拔腰间软剑,笑呵呵地道:“好啊,道长请指教。”
他说得满不在乎,身后的龙、严二人却已动容。
却见一清子并不拔剑,续道:“我只出十招,你若能抵挡过这十招,我便容你们下山;若是败了,便要请你们沧浪水之人留下,说一说来此的目的为何。”
他语气森严,尽显威仪。龙在田与严妆对视一眼,严妆眼中已显出惧色,唯有殷浮白并无慌张,略一思量后道:“这位道长,这样会不会对你太不公平?我看还是公平对决,不然改成一百招也好。”
一清子眉头皱得更紧,也不答话,微一转身,身后背的三尺青锋已然出鞘。他这柄剑是江湖上有数的名剑,剑名“斩决”,能摧金断玉。起手招正是昆仑一派的入门招式“玉出昆岗”。这本是昆仑弟子入门应学的第一招,剑式极简,并无变化,然而在他手下使出,却有无限威势。
这一剑使出,泰山峰顶,霎时喝彩声一片。若是十分精妙的剑法倒也罢了,但一清子这一招昆仑子弟人人会使,然而哪有一人能使出他这般的威力?殷浮白双眼一亮,软剑轻舞,水波灵动,一剑向他身上空门刺去。
这正是这一式中唯一的空隙。也不知他眼睛为何如此之毒,一清子剑尖一颤,变招“六出祁山”,幻出雪光点点,难分是真是幻。
殷浮白退后一步,忽地弯身,软剑下扫,竟把软剑当成软鞭一样来使。
“六出祁山”亏在下盘略有空虚,又被他一眼窥出。
一清子纹丝不动,斩决剑平平下移,一招“不知火”削向他头顶,殷浮白举剑横挡,双剑相交,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好大一个火花直进出来。殷浮白“哎呀”一声,连一清子也不由暗自吸了一口气。
二人对自己的剑均是十分珍惜,却也未想到对方之剑竟也这般了得。
一清子剑招再变,接连五剑快若闪电,冰雪之上几无痕迹,这正是昆仑一派的“无影剑”,能使出这套剑法的在昆仑派中也不过寥寥数人。众人非但看不清他用的是何招术,连他身影也几乎看不分明。
殷浮白“啊”了一声,双眼更亮,不似是惊惶,倒更像兴奋。众人也看不清他到底怎么出招,只见水光乱舞,瞬息间双剑再分,这快之又快的五剑竟然也被他抵过去。
与此同时,龙在田与严妆也松了口气。
一清子抽剑回身,平平刺出第九剑。这一剑速度却极慢,几可听到空中风声嘶嘶作响,显然附着于上面的内力十足。殷浮白皱一皱鼻子,十足的少年神气。纵然他天赋过人,但内力却非一朝一夕可以练成,硬拼是不可能了,但若说躲避,这一招笼罩范围却又极广,躲避亦非易事。
他“嘿”了一声,一剑刺出。这一剑后发先至,速度奇快无比,犹在方才的无影剑之上,转瞬已到了一清子咽喉,迫得一清子不得不撤剑回护。
转眼九剑,一清子从最初的入门剑招到使出了昆仑绝技,从速度奇快的剑招到欲以内力治人,但并无一式奏效,峰顶众人感叹他剑术精妙的同时,对那少年殷浮白更是惊诧。
这殷浮白内力平平。剑招却是十分干脆利落,少有花巧,透着一种少年人方有的锐意自如,手法却又如浸**剑技几十年的老手。更难得是那一眼窥破对手破绽的眼力,真不知他是如何习来。
眼见只余最后一招。一清子的面皮绷得极紧,一语不发,相较先前九招的精彩绝伦,这一次看去似乎并无特别,却是他的成名剑法“清风十九式”的起手式。殷浮白“咦”了一声,也是一剑递出。众人只见两把长剑骤然相交,之后一样物事直飞到半空中,竟是一清子的发冠被削飞了一半。
与此同时,殷浮白的衣袖也被刺破,论理二人应是平手。但一则,一清子的样子更为狼狈;二则,这已过了十招!
喧嚣声浪这次再也制止不住。一清子的面色白如他身上的道袍,他欲还剑入鞘,竟然连插了两次才把斩决剑还人鞘中。
殷浮白抬头一笑,笑意清朗,四下里拱了拱手:“承让,告辞了!”
眼见他出了这样大一个风头,怎么说走就走?众人很是诧异。却见那严妆上前一步,将殷浮白护到身后,笑道:“这次我沧浪水一派本就是准备前来见识一番,既见识过了,也便和诸位告辞。”说罢便要离去,慑于方才殷浮白三战之威,众人都不敢阻拦。
却只有东南角那剑客扬声问道:“在下鸣蝉卫家卫长声,严姑娘,却不知这沧浪水,究竟在何处?”
严妆一笑,歌道:“洛水之侧,冲山之南,天上明月,地上青莲。”
歌声渐没,人影亦是消失。
这三人来地忽然,去地亦奇。众人琢磨一番,皆是不解。
第二章 沧浪水
直到到了泰山脚下,严妆才长出一口气:“好了,这出戏终于唱完了。”
殷浮白笑道:“妆姐,你出的这主意可有意思。不过为什么要说什么‘天上明月,地上青莲’,直接说我们住的地方不就行了?”
严妆笑道:“你不懂,江湖人就是这样,直接说他们不在意,装腔作势故作高深才让人高看。你放心,不用几天就有人来投咱们派了。”
一直未开口的龙在田道:“但愿如此。”说罢叹了口气。
所谓“沧浪水一派门主、副门主、总护法”云云,真实情况乃是:这个门派除了门主、副门主、总护法,可再没第四个人了。
这三人原本在同一个村子长人,一场洪水之后,村子里只余下他们三个还是活人。当时还是个少年的龙在田救下了一个身上带着剑谱的江湖人。为了报恩,那人传了他们功夫和一本剑谱上的剑法,然后离开。
数年之后,龙、严二人武功初成,都道外面这许多名门大派,为何我们不能出头?便立意也成立一个门派:殷浮白自是无可无不可地跟在兄姐后面。严妆又提议先闯品剑大会,露一把名头,自然就可招人前来了。
她兴奋道:“还是小白最能干!不过,”她长出一口气,“刚才那一清子说要和你较量时,我可吓了一跳,这个人,可实在了得得很。”
殷浮白道:“是吗?”他虽与一清子动手,却对其身份全不知情。
严妆抚一抚他的肩:“江湖上都传,这一清子文武双全,曾凭着一套清风十九式被百晓生列为兵器谱第四名;而且博学多才,通机关五行之学;因昆仑掌门闭关,他还代行掌门一职,亦是十分妥当。可说是个十全十美、几无缺陷的人物,没想到,还是败在咱们小白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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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浮白忙问道:“兵器谱是什么,那百晓生又是谁?”
严妆笑道:“你这小剑痴,平日和你说的都忘了?兵器谱便是江湖上兵器武功的排名,那百晓生便是排这兵器谱的人。他通晓天下百家武功,行走天下,无所不知,只是没人知晓他的真实身份。但见过的人都说,此人性情洒脱,有高山流水之风范,堪为良友。”
殷浮白听得煞是钦羡,笑道:“我若有这样一个朋友便好了。”又挂念起兵器谱的事,道:“那兵器谱的第一名是谁?”
严妆道:“那便是一清子的师兄,昆仑掌门剑圣长青子。”她平素虽多言笑,但提到长青子之名时,仍不禁肃然。
她道:“你可知道,江湖上剑法双分……”方说到这里,殷浮白道:“妆姐,我不知道。”
严妆轻轻打他一下:“你这笨孩子!”续道,“一半是指武当、嵩山、华山、四方山、沉渊门、海南派六大剑门,另一半便是昆仑一派,然而昆仑声名却更在那六派联手之上,但若不是剑圣长青子一剑压倒六大剑门,昆仑派焉有今日的风光?”
殷浮白只听得悠然向往,叹道:“我真想会会他。”
严妆嗔道:“你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以为和一清子动过手,就敢去挑战剑圣了?那两人,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龙在田却忽然开口:“小白,那一清子倒数第二剑内力如此强盛,你是怎么后发先至逼他撤剑的?我看你平日剑法,还没快到这个地步。”
殷浮白笑了:“瞒不过大哥,那一剑我其实没用力,要是那位道长不躲,其实根本伤不到他,要不然,也不会那么快。”
严妆道:“是一清子,怎么连名字也记不住……等等,你没用力?”她大吃一惊,用力拍了一下殷浮白的头,“小白,你怎么这么大胆,他要是不理你那一剑,你岂不是连命都没了!”
殷浮白抱着头:“安清子又不会不躲……”严妆怒道:“是一清子!”
龙在田忙出头调解:“好在小白眼下没事,阿妆你就别气了。”又向殷浮白道:“话虽如此,你以后也谨慎些,不要再冒这样的险。”
殷浮白忽又道:“其实临清子最后一剑才最厉害,就是他用得不对。”
严妆也懒得纠正是“一清子”,只奇道:“到底是怎么个厉害法?”
殷浮白一乐:“他要是用对了,我就输了。”
龙、严二人各吃一惊。殷浮白又道:“我也在诧异这件事,他出剑时,明显犹豫了,剑招慢一分。使出来就全然不对,可他为什么要慢呢?”
这一节道理,他想不明白,严妆却有分说:“我听说,这一清子把这套剑法看得极重,平时极少使用,他见前九招都胜不了小白,没奈何使出这套剑法,偏又好面子,犹豫到底用不用,结果反落了个下不来台,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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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浮白嘀咕道:“其实我倒想见识一番那真正的清风十九式呢。”一语未了,已被严妆在头上敲了个栗暴儿:“你这小白,他若认真使出,我们还能全身而退?”又说,“就这样,你还想挑战剑圣?”
殷浮白捂着头不敢说话,过了一会儿却又嘀咕:“好容易来了次泰山,还没怎么逛呢就要走了……”他虽然好剑,个性却不大似江湖人,平素除了剑之外,便是喜好游山玩水。
严妆在他头上又敲了个栗暴儿:“还想着玩,以后有的是机会。不谈这些,我们还是上路吧。”
殷浮白皱着眉:“妆姐,我还有句话想说。”
严妆提高声音:“还有什么事?要是剑法或者玩的事,就不用说了。”
殷浮白道:“不是……妆姐,咱们没钱啦。”
真没钱了,严妆粗略算算,就算省吃俭用,也只够勉强赶回洛水。
“咱们还得撑起沧浪水,有弟子投来,还得有房舍住,有统一的衣裳穿。”严妆皱紧好看的眉头,从包裹里抽出一支眉笔,飞快地算着账。
龙在田提议道:“不如我们去卖艺?”他盘坐于地,神态甚是威严。
严妆看都不看他一眼:“呸!卖上一年你也攒不下一间房子!”
龙在田又提议道:“要不去保镖?”
严妆“哼”了一声:“保次镖得一年半载,弟子来了,上哪儿去找掌门?”
龙在田冥思苦想,严妆一抬眼却见殷浮白正扒着雪玩,不由恼怒:“一个不会办事,一个不懂事,凡事都要我伤脑筋,哼……小白!”
她惊讶地看见殷浮白竟不是在玩,他小心翼翼地从路边积雪掩盖的树洞里,拖出一根金光璀璨的棍子。
“先前我就发现咱们的路费不够,上泰山之前听说这附近有位黄金棍路老爷子,家里有钱得很,我就找了个晚上,把他的棍子拿出来藏起来了……”他眉飞色舞的看着师兄姐笑容灿烂,“黄金棍啊,很值钱吧!”
那两人依旧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过了半晌,龙在田才叹道:“小白……”
下半句他没说出来,终究还是严妆开了口:“所谓黄金棍其实是黄铜上面镀了层金,根本不值钱的!掂重量也能知道吧!”
两个男人默默听着她吼人,谁也不敢反驳。严妆说罢,心中忽然一动:“等等!”
路老爷子大名路不平,当年也是响当当一条好汉,如今已然退隐江湖。因黄金棍被偷之事,家中已是天翻地覆,未想这天竟有一个美貌女子叩门,身后又有两个挑夫,抬的赫然便是那根金光闪耀的黄金棍。
美貌女子浅笑盈盈:“路老爷子在么?小女子是特来送兵器的。”
路家人大喜,忙将这女子请了进来,连那两个挑夫都一并殷勤招待,又重重给了赏钱。那两人一个红脸,一个年少,拿着那赏钱欢喜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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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老爷子大笑迎出,请这女子入正厅上座。那女子十分谦逊,只道:“小女子不过是个平常江湖人,却也早就耳闻路老爷子的名声。今日里原是见有小贼在集市上拿着老爷子的兵器叫卖……”
听到这里,路不平一惊,却又疑惑:“多谢,不知那小贼人在何处?”
那女子神色肃然:“被我杀了。”
“啊?”
“他轻薄于我。”
这般一个美貌女子,竟面不改色说出这么句话。路老爷子是个老派人,听了这句话反而不好意思起来:“这个……那小贼是如何偷盗的?”
女子正色道:“原来这小贼有一种家传迷香,无色无味,最是了得。那日他便是用迷香偷走黄金棍,又想暗算我,我一怒之下便把他杀了。”
她言之凿凿,路老爷子听得半信半疑,觉得这女子言语到处是破绽,可又想不到她到底是要对自己如何不利。
他抱着破财免灾息事宁人的念头,赠送了一笔程仪。只是他不知,那女子一出门,就和那两名挑夫会合,笑得如同一朵嫩红娇艳的芙蓉花。
路边的小茶馆里,严妆细细数着手边的银两:“原先咱们手边还有些富余,回家之后,余下的银两正好修补一下屋舍,或买几亩地也使得。”
“只是到底是拿余钱修屋子呢?还是买地呢?”严妆陷入了思考。按说,今后有弟子前来投奔,没有地方住是必然不可的。但要是有了地,每年便可有一笔固定收入,以后的生活自然不愁开销。
她又想一想,拍板道:“修屋子!外表光鲜才能招弟子,看各大门派的规矩,徒弟总有孝敬的。”
龙在田却问:“若是穷人家的子弟,又哪有银子孝敬?”
严妆怒道:“总有富家子弟的!天赋好,出身好,总得占一样吧,什么都没有,还学什么武!”
殷浮白自顾喝着茶水,他对这些事情本无兴趣,也不理会。严妆却拿了块银子给他:“等下去前面的易安城,给你的剑配个好些的剑鞘。”
那块银子足有六七两,她方才对些许银子都斤斤计较,对这小师弟却甚是大方。殷浮白看了看自己腰间半旧的剑鞘:“妆姐,不用了。我这个剑鞘也挺好的。”他对这些身外之物,素来不甚在意。
严妆瞪瞪眼:“让你拿你便拿着。”龙在田也道:“正是,这是师父留下的宝剑,还应好好珍惜。”
这把剑名“止水”,乃是他们师父留下的一柄利器。听得二人这般说,殷浮白也只好答应。三人计议完毕,在茶肆里要了些东西。吃罢正要上路,却见在一边倒茶的小伙计冲了过来,看着他们眼神发亮:“三位好汉,你们就是最近传说的那个‘天上明月,地上青莲’的沧浪水么?”
龙在田不想一个茶肆的小伙计也知道了他们名号,不免得意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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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伙计忽然扔下茶壶,双膝跪倒:“我,我从小就一心想要学武,只是家里没钱也学不得,你们这么了得,请收下我吧!”
自从这沧浪水成立以来,除了从小一起长大的三人之外,并没有第四个人要求加入,一时间龙在田十分激动,严妆也忘了方才自己说过的什么“天赋好,出身好”的话,异口同声地道:“好!”
这便是沧浪水一派的第一位开山大弟子。
三年后,洛水之南。
两个身穿青衣,发束竹簪的青年走在官道上,身后各背了一把长剑。
左首边那个年纪较轻的青年道:“贺师兄,这一次出门,咱们比原定早回来了三天,任务完成得也好。师父见了,定然欢喜。”
贺师兄看着他笑道:“纪师弟,我看你不是想师父会不会欢喜,而是想任务做得好,二师叔就不会骂人。”
纪师弟一缩脖子:“可不,二师叔骂人可真凶。”又道,“贺师兄,说起来我入门也一年多了,怎么都没见过咱们那个有名的小师叔?”
贺师兄笑道:“小师叔行踪似神龙出没无定,哪有机会随便见他?莫说是你,我比你早入门半年,却也未曾见过他。”
那纪师弟不由叹了一口气,满脸都是向往之色:“小师叔真是奇人。我听师父和二师叔说,他一出道,就在品剑大会上扬名立万,连败天下成名剑客。连那传说中的昆仑派高人也没在他手中讨得便宜。”
贺师兄道:“这是自然。这一次出门,江湖上不也都在传咱们小师叔的消息?管他嵩山还是沉渊门,在小师叔手下,都是不堪一击。”
纪师弟更是向往:“有朝一日,能见识一番小师叔的剑法就好了。”
二人且说且行,正午时已到了洛水,便在这附近的集市打尖,选了一家忽然面摊,各要了一大碗香喷喷的牛肉面。师兄弟俩兑上辣油吃得正高兴,听一个少年自外面挤了进来,口中直道:“劳驾,劳驾!”却因生得单薄,被人挤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那贺师兄离他近,忙伸手搀了他一把,那少年站稳身形,抱拳一笑:“多谢你啦!”便拉了长凳坐下,招呼小二也来一碗牛肉面。
这少年也不过十八九岁年纪,细腰窄肩,眉淡唇薄,一双眼睛生得十分清澄,整个人仿佛静夜里一杯竹叶青上浮起的清浅泡沫,有种说不出的韵味。他依样画葫芦,也加了许多辣油在面里,随后多多挑了一筷,放入口中,一张脸却险些红破,眼泪噼里啪啦直向下掉。
那纪师弟忙倒了一杯冷茶递过去,那少年费了好大劲把面条咽下,随后猛灌茶水,好半天才说出一句:“多、多谢。”
纪师弟看着好笑:“你既不能吃辣,放这许多辣油做什么?”
少年茫然:“这罐子里放的是辣油么?我方才竟未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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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师弟险些笑出声来,心想这少年生得一副聪明相,原来却如此糊涂。
正在这时,忽闻一声弦响,声如裂帛。面摊上众人看过去,却见面摊前面的空地角落里坐了个男子,穿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手里抱了把琵琶,旁若无人自弹自唱。
琵琶声调洒脱悠扬,并不似一般歌伎人家那般柔媚,也不似有的大家那般金戈铁马,而是洒落自在,自有一种山高月小,水落石出的韵味。众人皆是听得出神,而贺、纪二人面前的少年尤其听得认真。他也不吃面了,只一只手支着头斜坐在桌旁,另一只手还随之打着节拍。
琵琶声音一阵紧似一阵,待到**之时,那少年忽然一按桌子,一掠而起,众人只见一道淡淡水光自他腰间冲出,原来竟是一把软剑。
他也不管他人目光,只随着那蓝衫客的琵琶声响开始舞剑。手中之剑犹如行云流水,与那琵琶声响竟是配合得严丝合缝。
这少年不过是舞剑而已,并未像一般江湖人那般运用内力,但贺、纪二人依然是移不开眼睛。
贺师兄入门早些,年纪也较长,思量这少年用的招式也没有多么特别,但自己却绝用不到他那么精准自然,更别提那种洒落随意的韵味。自己只怕再练几年,依旧还是学不出一分。
他心中感慨,忽又听四弦一声,瞬息而停。那少年也随即收了剑势,搭配得天衣无缝。那贺师兄又想:这二人也不知配合了多少次,才有如此默契。正想到这里,却见那弹琵琶的男子放下琵琶,拱了拱手,那少年也报之一笑,双眼笑得弯弯,便即离去。原来这二人竟是素不相识。
那纪师弟看得眼睛都直了,面条也忘了吃,过半晌忽然醒悟到一件事:“啊呀,不好!”
贺师兄奇道:“怎么了?”
纪师弟还未答话,那小二已然走了过来,冲着二人道:“两位,方才那小哥是你们同伴吧,他那份面钱还没给呢!”
待到他们回到门中时,已是黄昏时分,门中灯火通明,一干弟子个个喜笑颜开。纪师弟拉住其中一人:“今儿是怎么了,大家这么高兴?”
那弟子笑道:“小师叔回来了,师父和二师叔都欢喜得紧呢!”
二人想到从前听说这小师叔种种了得事迹,均是又惊又喜。就在这时,却见两位门主与一个穿月白袍子的少年走了进来。副门主素来厉害,此刻看着那少年却是神态柔和之极,门主亦是面上带笑,口称“师弟”。
“小、小师叔?”
第三章 陨铁天英
当日自泰山峰顶归来后,殷浮白在沧浪水只呆了半年时间。
托品剑大会之福,果然有不少江湖子弟来到洛水之畔拜师学艺。龙在田生得威严,便负责教导这些徒弟;严妆精明能干,便打理门中一切事务;殷浮白也想上手帮忙,可他虽天赋过人,却教不了普通弟子。学生过来问:“师叔,这一招手应该摆在哪里?力道该用几分?”他茫然不知应对。若是处理门中事务,他又委实没那根筋。严妆看不下去他成天叼了根草在门里闲逛,便说:“你出去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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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浮白一好剑术,次之便好玩赏山水,严妆这话正是得其所哉,他便高高兴兴出门去了。
沧浪水毕竟是个新兴门派,殷浮白行走在外,那些有意对沧浪水挑衅的人便找上了他。殷浮白觉得在外帮兄姐解决点麻烦也不错,加上他的性子本就闲散随意,喜好游玩,这样一来,竟已有两年多不曾回来。
而这一番不经意间,他却已闯下极大声名。这两年多来,殷浮白共击退七十九名剑客,无一败绩。沧浪水殷浮白闻名天下,非但年轻一代剑客中再无人能与他争锋,成名已久的许多剑客亦是折在他手里。他名声愈响,前来挑战的人名声愈大。然而至今为止,他仍未输过一次。
而今提到江湖上风头最劲的剑客,那必是殷浮白无疑。更有人言道,若是再给这少年几年时间,怕不又是第二个剑圣?只是这样一个名动天下的无双剑客,如今回到家里,也就和普通的少年无甚区别。
龙在田端详他面庞,叹道:“瘦了。”又说,“可也高了。”严妆却说:“我瞧着也没怎么变,还跟孩子似的,一笑眼睛弯,还是这么单薄。”说着和从前一样拍了拍少年的肩,触手却是一怔。
少年的外形似乎依然如昨,触手的肩骨却已嶙峋许多。说不上来为什么,她心里骤然一动,少年依旧是原先的少年,然而只是触手那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却已是不一样了。
三人一起用过晚餐,又见过门中一众弟子。这些人身着青衣,竹簪束发,步伐沉稳,举止有度。殷浮白一眼就看到当日他们收下的第一个弟子,店小二出身的秦兴,笑道:“我还记得你,你的剑法练得怎么样了?”
秦兴此刻自也早不是当年的店小二模样,举止有礼了许多,他拱手道:“师叔,弟子愚鲁,剑法一路常被师父、师叔责备,实是十分粗浅。”
殷浮白笑道:“不碍事,我看看你的剑法。”
秦兴转头看向龙在田,龙在田笑道:“你便使来。”
秦兴应了一声,先行了一礼,道:“师叔请指教。”不论他武功如何,这一番举止已是可观,殷浮白笑道:“大哥,你教的徒弟可真不错。”
秦兴行礼已毕,凝气于胸,一剑刺来。这一剑正是沧浪水一派剑招的起手式,中规中矩,风声中已有“咝咝”声响,可见他内力已有了一定修为。殷浮白侧身避过,秦兴又刺一剑,亦是可圈可点。
待秦兴连出了三招之后,殷浮白终不再躲,闪身向前,一掌击到他剑柄上,秦兴“啊”了一声,长剑霎时脱手,忙跪倒在地:“师叔!”
殷浮白连忙挥手:“起来,没事。”又意兴阑珊地道,“内力不错,大哥你教得很好。”龙在田失笑。这个江湖中大多数人和殷浮白比起来,只怕都称得上“内力不错”。又听殷浮白可惜道:“就是剑法太规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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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妆奇道:“规规矩矩有什么不好?”
殷浮白略有苦恼:“我说不上,总之,太规矩了不好。”他神色一转,又高兴起来,“大哥,妆姐,我还没看过咱们派的房子呢。”
严妆也就不理,笑道:“好,我带你去转转。”
靠着这三年来殷浮白的名声,龙、严二人的经营,沧浪水已然颇具规模,殷浮白走了一遍,真心诚意赞道:“大哥,妆姐,你们可真了不起!”
严妆抿嘴一笑,容颜如花:“也要托你的福。”
傍晚,浙淅沥沥下起了小雨,三人聚在龙在田的房间里,围着火盆烤栗子,恍然又是少年时分。
严妆给几人分别倒了一杯茶水,给殷浮白剥了几个栗子塞到他手里,问道:“小白,这两年在外面,都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殷浮白得意洋洋道:“可多了。这两年里,我走了好多地方。比如说那锦江春色,长草连天,花开一片,配上水面上的小船,简直和画上的一样;北疆的霄山山高陡峭,只有山顶上有一棵大树,日出时山上的石头都被映红,仿佛着了大火;还有江南的廿四桥,月亮升起时波光潋滟,二十四轮明月都映在水中,我在月亮下端了杯酒,杯子里也多了个月亮……”
他滔滔不绝说个不休,龙在田和严妆也只好耐心听着,心里都是好笑。殷浮白又说了一会儿,严妆便拦住他:“好了好了,这些景色委实是美得很。听说小白这两年来你会了许多高手,给我们讲一讲如何?”
这才是龙、严二人真正想听的事情,无奈殷浮白与人打交道上,委实少了一根弦。
“呃……我想想,去年在西北和一个人动手,他那把剑很是特别,我看足有四尺长,比普通的剑要窄一半,剑法也很刁钻……”
龙在田问:“他用的是什么剑法?”严妆也问:“那个人是谁?”
殷浮白茫然不知:“我忘了……”看一看师兄姐期待的眼神觉得不太好,又补充一句,“不过我赢了!”
废话,你要是输了这消息早传遍江湖了。
看到两人表情,殷浮白赶快又说:“但我还记得他的剑法!”说罢,他把手中的栗子往火里一丢,振袖间止水已然出鞘,一闪一划,角度刁钻。原本是朝天一剑,待他起身之时,不知为何剑尖竟已向下,火盆里散乱摆放的栗子都被他串到了剑上。
殷浮白拔了个粟子下来,笑嘻嘻地递给严妆:“妆姐,给。”
龙在田到底见识多些,笑道:“这不是大盗秦十三的剑法吗?这人作恶多端,但剑法奇高,又仗着自己是沉渊门掌门的兄弟,人人都奈何他不得,到底还是折在你手里,很好,很好。”
殷浮白道:“这人原来如此之坏?我当时见他欺负弱小,一气之下就刺瞎了他一只眼睛,早知便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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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妆忙道:“小白,你年纪轻轻,怎么随便就说要杀人。”
殷浮白诧异道:“这人做了坏事,杀他不对么?我又不杀好人。”他眼神清澄,犹如阴影处的泉水,半点杂质也无。
龙在田在一边道:“男子汉大丈夫,手中沾点血也是寻常。”严妆嗔道:“大哥,你自己没杀过人,没事撺掇小白做什么。”
龙在田面色本红,被严妆这么一说,红得更甚,便不多言。却见殷浮白又演示了几种剑法,皆是武林中一等一的出色剑技,虽然各式剑招均仅数式,却是形神俱备,看得龙、严二人暗自称奇。
都说殷浮白是剑术天才,他也确有两个与生俱来、众人再赶不上的能力。一是即使在激烈的打斗中,依然能一眼看出对方的破绽的能力;二便是复制他人剑法的能力。即使是只看过一次的招数,他也能完整无误地使将出来。前一点犹罢了,后一点,只有百年后江湖上的浪子莫寻欢,在看过他人武学之后可以再现出对方之剑意——譬如说,有人使了一招太极剑,莫寻欢也许不能把这招式重复一遍,但能使出一剑招式完全不同、却有太极剑法圆转如意之精髓的剑招。这虽不及殷浮白,却也是极难得的了。
殷浮白使了一会儿剑法,又坐下来闲聊。他忽然瞥见龙在田身畔佩剑与昔日不同,便笑道:“大哥,你换了一把剑?”
这把佩剑正是龙在田的一件得意之事,他便将那把宝剑拔出,灯下递过来:“这是一个徒弟送来的,当真是一把好剑。”
殷浮白接过,见这把剑长约三尺,剑刃颇阔,虽光芒不显,却有杀伐之气隐隐,剑身上刻了两个字“青龙”,古朴大方。不由赞道:“真是一把好剑,和大哥十分相配。”又转头问道,“妆姐,你的佩剑呢?”
严妆笑道:“我的佩剑可没变,就不必看了。”
殷浮白“哦”了一声,便不再说什么。他随手捞过来也不管是谁的茶杯,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下去,抹一抹嘴笑道:“师兄,师姐,我困了。”
龙在田看着他这副样子好笑,心想这小白和从前有什么区别?不禁打趣道:“小白,你也大了,这几年在外面,有没有中意的漂亮姑娘?”
殷浮白摇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姑娘见过,可都没有师姐好看。”
严妆一怔,心忽然剧烈地跳了一下。
殷浮白先去休息后,龙、严二人继续品茗夜话。严妆忧心忡忡:“大哥,你看小白。当年咱们年少气盛,不懂江湖这些门道,直接闯了品剑大会,惹了昆仑派也就不提。小白又刺瞎秦十三、重伤嵩山掌门的侄儿钱之栋。七大剑门被他得罪了一半,将来若是惹来报复,可如何是好?”
龙在田叹口气:“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小白虽是率性为之,对咱们沧浪水的名声却也有好处。我只担心他的剑法,中间实是有大缺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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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妆正起身去拿墙角一个罐子,打算丢两颗红枣进火盆里消消炭气,听了这话,罐子也不忙拿了,忙返身问道:“这话怎么说?”
龙在田道:“你看他内力,比起三年前全无进步。当年他与一清子动手,对方—剑贯注内力,他是巧才混了过去,难道今后还这么下去?”
严妆辩白说:“小白性傲,他不喜内功,你逼他学,他也不肯的。”
龙在田叹道:“我何尝是想逼他,但江湖路险,他如今名气如日中天,找他比武之人势必越来越强,若他输了,一则是丢了沧浪水的颜面,二则他自己若是因此受伤甚或身死,又当如何?”
严妆忙啐了一口:“大哥你不要乱说。”但她念及龙在田后半句话,心中到底一凛。当年他们师父传授武功的时日极短,殷浮白的剑法更多是自己摸索;而师父虽也曾教他们内功,但这套功法更适合龙在田。殷浮白本就不好内功,兼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便练得一塌糊涂。
龙在田知道她已心动,又换了一个角度劝说:“当日我们建沧浪水一门,我们是为了什么,小白又是为了什么?”
想到当日,严妆不免叹气,龙在田曾道:“学了一身武功,不甘心终老乡间。”她自己则说:“学了一身武功,不甘心终老闺阁。”唯有殷浮白看一眼兄姐:“我喜欢练剑……那就跟着哥哥姐姐一起好了……”
龙在田知她心中所想,叹道:“内力剑法,本是相辅相成。他若不习内力,可能一辈子不过如此,无法攀上剑道巅峰,岂不可惜?”
他说到这里,严妆不由心服,下定决心:“大哥,你说的对,正好小白回了家,以后一天至少得让他练两个时辰。我们两个轮流看着他!”
此等想法固然甚好,然而实施起来却颇有难度。因为第二天早晨,严妆来到殷浮白房间去叫他时,却发现自己的小师弟已经跑了。
殷浮白到底去了哪里?他收拾收拾行李,快马奔去了卖剑池。
这卖剑池位于洛水之西,原本是个人工开凿的大水池,后来有江湖人在这里卖了一把名剑,就此扬名。再后来,许多卖兵器的人都汇集到这里,有那幸运之人,真有可能在此找到一两件神兵利器。
殷浮白虽喜好游玩,此刻却不及观赏景色,只四下里细细查看。见虽也有几件像样的兵器,但与自己心中所想都不相符。踌躇之时,忽闻铮铮两声琵琶声响,甚是熟悉,他转头一看,不由笑道:“嘿,是你!”
原来却是昨日里集市上那个弹琵琶的男子,依旧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衣。他兴致勃勃地走了过去,忽又想到还不知对方姓名,便笑道:“弹琵琶的,你怎么也在这里?”
那蓝衫客放下琵琶,笑道:“舞剑的,你怎么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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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相视,哈哈一笑。蓝衫客道:“来这里的,要么是卖剑的,要么是买剑的。我看你腰中那把软剑却也过得去,莫不是要卖?”
殷浮白忙道:“那是我师父留给我的剑,不能卖。你又是来做什么的……咦?”原来那蓝衫客面前摆了一样东西,灰不灰,白不白,中间几块地方呈半透明状,他随手一敲,声音铿然。竟呈精钢之声。
“这是陨铁。”蓝衫客端坐地上,笑意微微,“天降陨铁天英于西南,地动山摇,红光遍野。怎么,你没听过?”
殷浮白摇摇头:“没听说过。”又问,“这是发生在什么时候的事?”
蓝衫客掐指算道:“约是一百五十年前。”
殷浮白又好气又好笑:“那我哪里知道。”他又好奇地戳一戳那样东西,“陨铁……真是天上掉下来的?看上去真稀奇,这个能做什么用?”
蓝衫客笑道:“自然是铸剑。”
殷浮白面上神情便是一动,随即又摇一摇头,蓝衫客看得分明,笑道:“你不信?你那把剑好似还不错,拿来砍一下?”
殷浮白素以止水剑为荣,心下便动,却仍道:“要是砍坏了怎么办?”
蓝衫客大义凛然道:“砍坏了,自然算我的!”
话音未落,却见一道银光骤现,如星芒倒悬,眨眼间便已劈到了那陨铁之上,惹得周围几人侧目,暗想这小哥剑法好快!
两者一触即分,殷浮白连退三步,笑意弯弯的双眼此刻瞪得滚圆。
虽然仅是一触,止水剑上已经多了一道暗纹,若不是他退得快,只怕伤害不止于此。殷浮白不敢相信,这把师父留下来的名剑、与昆仑一清子的“斩决”相较毫不逊色的止水,在这块陨铁面前竟然不堪一击。
蓝衫客看他目瞪口呆,笑出声来:“怎么样,我这块陨铁不错吧?”
殷浮白这才反应过来,赞道:“果然了得!”犹豫了一下,又问道,“只是这块陨铁材质似是十分特殊,要如何打造?”
蓝衫客笑道:“看你的意思,是要买下它了?怎不先问问价钱?”
殷浮白有些不好意思:“请问多少银子?”
蓝衫客笑而不语,半晌方道:“银子先放到一旁,昨日里我见你剑舞得不错,可否今日再舞一次?”又道,“舞你自己的剑法”殷浮白一怔:“什么是我自己的剑法?”
蓝衫客笑道:“也就是说,不是你从别人那里学来的剑法。”
这句话却是把殷浮白说得怔住。他从师父那里学过剑法,与江湖上多名剑客比武,又记下许多剑法,然而……什么才是他自己的剑法?
他脑子里念头转得飞快,义呆了片刻,忽地笑道:“好!”
殷浮白一跃而起,起手便是昆仑派的剑招“玉出昆岗”,凌厉中不失端然。随即剑锋一转,走向诡异之极。乃是青海一枭的“夜枭剑”。继而软剑轻摇,乃是峨嵋派的“未若柳絮”,虽是女子剑招,被他使来却也无甚柔弱之感。下一剑快捷多变,才是沧浪水的正宗剑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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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息间,他已连使了二十四剑,每一剑皆是出自不同门派,却被他配合得了无痕迹,最后一剑出毕,只闻周遭一片掌声雷动。原来这卖剑池的多是江湖中人,见到如斯剑法,焉有不叫好的道理?
蓝衫客也不由出神,片刻方才醒悟:“这哪里是你自己的剑法?”
殷浮白乐了:“为我所用,自然就是我的剑法。”
蓝衫客一怔,随即大笑出声:“妙,这一句说得真妙!你叫什么名字?”
殷浮白道:“我叫殷浮白,玄鸟殷商之殷,浮一大白之浮白。”
蓝衫客眼神一动,低声道:“原来是你……”但这神色一现既没,他又问道,“你辛苦学剑,所为何事?”
殷浮白道:“不为什么,不过是我喜欢练剑。”他想了一想,又道,“但我现在却有个目标,有朝一日,我想向剑圣挑战。”
蓝衫客大笑:“好狂妄。你可知剑圣在江湖上是何等地位,何等声名?你竟说要向他挑战?”
殷浮白奇道:“这关地位声名什么事,我只想领略他的剑法。”
蓝衫客又一怔,随即慢慢笑道:“你说的是,原是我错了。”
他慢慢抚摸一番那块陨铁,道:“你剑法委实不错,为人也甚是有趣,我倒很想与你交个朋友。这块陨铁,便送你罢!”
这下换成殷浮白吃了一惊:“送我?”
蓝衫客微微一笑:“是,送你。”他仰首望向天际浮云,“我每年都要来这卖剑池几日,欲为它寻个主人,却始终未曾见过一个如意人选。三年前,我与鸣蝉卫家三公子卫长声交谈,觉得他也是个人物,但他却言道自己已有长辈所赠的长生剑,不肯接受,可见这陨铁天英的缘分仍是未到。”他含笑看向殷浮白双眼,“你却是有缘人。”
殷浮白心下感激之极:“多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