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灰剑-题记:_废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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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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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蓝衫客哈哈一笑:“我既当你是个朋友,何必多这一个‘谢’字!今后你若是与长青子比剑,要记得告诉我一声。”又将一张纸条塞到殷浮白手中,“你去找这个人,他会为你铸一把剑。”说罢竟是飘然而去。

殷浮白抱起陨铁,心中一时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嘿,朋友。他漂泊江湖两载,这却是第一次有人把他当成一个朋友。

他出神片刻,又展开那纸条,不由呆滞:“怎么,要去这里?”正在踌躇,却听身后有人叫道:“小师叔,你怎么在这里?师父和二师叔都在找你呢!”

殷浮白回首看去,心中一喜,原来正是秦兴。他把陨铁往身后一背,翻身上马:“替我告诉大哥和妆姐,我去办点事,过段时间就回来!”

一身月白,绝尘而去。秦兴站在烟尘之中,表情几乎要哭出来。

第四章 梁鱼务,碧明池

殷浮白策马前行,一路向北,行了多日,终于到了北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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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曾寻过其他铸剑师,未想一连看了十八位铸剑师,皆是无法可施,无奈,只得赶赴北疆。不料四下打听,却没人知道他欲往之处。

眼见天色已晚,殷浮白只得寻了一家农户投宿。这一户中却只有一个老者,殷浮白见他一人忙里忙外,心中不忍,便帮着打水劈柴,又问道:“老人家,您一个人住在这里?”

老者笑呵呵道:“我还有一个儿子,他今日上山打猎去了。”说到这里也有几分忧心,“却不知为何这时还未回来……”正说到这里,忽闻远远山上,一阵虎啸之声。老者不由心惊起来,喃喃自语了一句,却觉身畔一阵清风拂过,再看身边那个穿月白衣服的小哥,竟已不见了踪影。

一个时辰后,一名身材魁梧的猎户连同殷浮白,一齐拖了一头死去的猛虎回到了家中。

山野农户,无甚美味,这只老虎却为晚餐增色不少。油渣炒饭、野葱汤、加上带尖一大盘用红辣椒炒的虎肉,吃得殷浮白满脸是汗,那父子两人犹在不停夹菜。猎户道:“今儿要不是小哥出手杀了那只猛虎,我只怕要是死在那畜生手下了!小哥你年纪轻轻,武艺怎的这般精熟?”

殷浮白忙道:“客气,客气。”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碗盖住,他实在是吃不下第四碗了。

猎户又道:“往日里这里并没有老虎,前几年,不知什么人占了梁鱼务,那里聚集的虎豹都跑出来了……”

殷浮白双眼一亮,几乎跳起来:“梁鱼务,你知道那里!”

这梁鱼务乃是前朝大郡,如今它已荒废多时,无怪乎殷浮白一路问去无人得知,只有常去深山打猎的猎户才知晓一二。

那猎户向殷浮白道:“去这梁鱼务路程不近,但我从前打猎时偶然发现一条小路,是从一个断崖下面穿进去,小哥你要去,我便教你。”

殷浮白大喜,忙作了个揖:“那就多谢大哥了!”

次日清晨,他把马留在猎户家里,按那猎户所言,一路前行。这一路上又遇到数只虎豹,他有轻功在身,亦不愿多造杀戮,能躲就躲。幸而越往后走,猛兽越少,倒像是刻意避着这一带。而那猎户说的断崖亦是轻易找到,殷浮白哼着小调,心想这来路如此顺利,定是吉兆。

在第三天的傍晚,夕阳沉落之处,他看到一座荒废已久的巨大城池。

那座城池以巨石垒积,远远看去泛着鬼子青的颜色。近看,才知是石上长满了青苔。不知名的小虫在上面爬来爬去,在如许空灵死寂之处,它们竟是唯一鲜活的生命。

这座名为梁鱼务的城池也曾辉煌显赫,偌大一个城池中,兵营居东,民居在西,佛塔寺院位于中心,凌晨时白塔上千百只风铃同时响起,夜晚里茶坊酒肆灯火掩映笑语盈门,释放着无拘无束,独属于“人”的一份热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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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如今,它只是一座空城、死城,是巨人倒地后的残余尸骸。星星点点的夕阳余晖照射其上,勾勒出一份最后的庄严。

殷浮白怔怔站在城门前,默默而立,终于慢慢抬步,走入了虽有掩映、实则已经坍塌大半的城门。随即,他再次惊讶地停下了脚步。

他的面前不是那想象中的一片劫灰,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湖。湖中满是茵茵绿色,深深浅浅如同碧玉一般的荷叶摇曳不休,只因未到开花时节,那份绿便愈发显得明亮浓烈。在文人墨客笔下带着江南风韵的荷花,此刻反而流曳出一份肆意的张扬。

湖畔,坐了个眉眼如刀的女子,身畔有一把宛如繁花的剑。

女子在喝酒,手中端着只青花海水龙纹杯,一杯一杯,喝得不急,但是一直没有停。在她眉侧有一道纵长的刀疤,却丝毫不显突兀。

湖水、大片荷叶、酒、剑、刀伤,在她身畔,似乎自成一方肃杀而孤寂的天地。尽殷浮白一生,他再未曾见过这般华美而苍凉的景致。

他一脚踏入,声音清朗:“请问,可是袁乐游袁姑娘?”

那女子瞥了他一眼,一仰头又一杯酒喝了下去。随即开口:“过来一起喝酒。”声音中颇有几分沙哑,近似于男子的声音。

夕阳西下,废弃城池,巨石与大湖掩映的奇妙画面本就在殷浮白心中击起万点涟漪此时此刻,似乎也只有几杯杜康才衬面前的景色。

于是他很干脆地上前,把身上包裹放到一边,地上还有一只釉里红海水龙纹杯,他便抄起来自倒了一杯酒,喝了一口,觉得酒味甚烈,但着实醇香,是上等的好酒,赞美道:“真是好酒!”又喝了一口。

女子也不理他,又倒了一杯酒,慢悠悠地饮下。

以夕阳为伴,碧池为映,那一夜里,殷浮白与杀手阁上第一杀手袁乐游整整喝了一坛烈酒,竟不知自己到底是何时睡着。

次日清晨,殷浮白醒来时只觉身上颇有些冷意,他揉揉鼻子,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又见大湖边有几道溪流潺潺流入湖中,水极清澈,他便走过去洗了一把脸,就着喝了几口,清甜甘凉,甚是舒服。

正在这时,昨夜那女子皱着眉头,拎着一坛酒从一间木屋里走出来。

殷浮白迎上前去:“袁姑娘,你好。”

袁乐游也不理他,继续皱着眉头看着手里的酒:“带错了,我最不喜这种清淡的酒,怎带了这一坛过来?”

殷浮白便凑过来:“这种酒我见过,倒也未必非拿来喝不可。”

袁乐游疑惑地转过脸:“哦?”

殷浮白笑眯眯地问:“有锅子没有?”

湖中鱼虾极多,且不怕人,殷浮白轻而易举便捉了许多上来。又捞了许多蛤蜊,逮了几只螃蟹,洗涮一番,把鱼去了鳞片苦胆,一并都丢到锅子里,把那坛酒咕咚咕咚往锅子里一倒,寻来盖子往上一扣,又拿了两块石头压上去,架火便开始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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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消片刻,一股带着酒意的鲜甜香气已经传了开来,殷浮白乐呵呵地招手:“过来吃吧。”袁乐游皱着眉看他,闻到香气时亦未放松,抬头却见殷浮白一双眼睛清澄之极,全无杂念,似乎他前来这梁鱼务,不过是为了邀她共进这一餐而已。

她终是慢慢松了眉头,便走了过来。

吃过饭,殷浮白又收拾了锅碗,袁乐游忽然问道:“你想杀什么人?”

殷浮白一怔,连忙摇手:“我不想杀人。”

袁乐游道:“你来找我,却又不想杀人?你可知我是什么人?”

殷浮白忙背过身,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条看了一眼,方才转回身笑道:“你是袁乐游,杀手阁上排名第一的杀手。行踪不定,但每年的这个月都会来梁鱼务赏莲。”他笑起来,“我找你,是想请你帮忙铸剑的。”

袁乐游表情略缓:“你可知我铸剑的规矩?”

殷浮白笑道:“我听说,你只为剑法不输于自己的人铸剑。”

袁乐游平淡道:“不错,因此我只铸过两口剑。一口是昆仑掌门长青子的‘问天’,一口是我自己的‘繁花’。”

长青子乃是一代剑圣,而袁乐游当然不会输给自己,然而除这两人外,她竟没有铸过第三把剑!殷浮白愣了一下,随即拔出腰间止水剑,笑道:“沧浪水殷浮白,请指教!”

闻得他的名字,袁乐游面色也不由变了一变,瞳孔微缩,双眼霎时锐利如剑:“原来是你,却也值得这把剑。”展手处,繁花剑已脱鞘而出。

繁花剑极尽奢华,黄金为柄,翡翠为饰,剑鞘上宝石一如大片鲜花开放。而袁乐游剑法一如其剑,辗转之间,剑尖似是幻出万点金星,又如大片萤火虫飞舞于天地间。前后左右,上上下下,周遭全都是她的剑招。何者为虚,何者为实?令人全然难辨。

殷浮白“啊呀”一声,一时间也觉眼花缭乱。他最擅找出人剑法中的破绽,如今看来,几乎她挥出的每一剑中,自己都可寻出破绽所在。然而问题也正出现在这里,她的剑招,实在是太多了!

这就好比一个人面对着一盘菜,那可以轻易下筷,然而若换了一桌子菜,那到底是该夹哪一盘?殷浮白左冲右突,八方出击,速度竟也跟了上来,剑指之处,皆是袁乐游剑招中的破绽所在。

这几式速度奇快,更需在剑法上有极大洞察力之人方可为。袁乐游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赏之色,剑锋一转,那点点繁花便全幻化成了利刃。先前她剑招变化已是极多,如今更是增了一倍有余。更了得的是这些剑招虽然纷繁,每一招每一式却均是力道不减。殷浮白暗叫不好,心道就算自己能看出破绽,可万没有一转眼能使出这许多招的道理,还需另寻他法。他在剑术上心思转得极快,转瞬间已平直向前,一剑刺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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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乃是崆峒剑法中的一招,全无花巧,师法自然,袁乐游暗自点头,剑尖处繁花再绽。殷浮白返身一剑,不求变化,朴直可观,乃是东山剑法。

这是以简驭繁之法,若不是殷浮白,天下只怕也没几人能掌握这些质朴天然之剑招。袁乐游繁花再展,变化愈多。殷浮白也不管她的变化到底多少,反正自己所记的剑招如海,只依样对付便是。虽则如此,心中却也首次生出了自修习剑法以来的烦躁之情。

他可以抵挡袁乐游的剑招,可是,却也绝对破不了她的剑招。

他从来应变神速,洞察力惊人,所知晓的剑招更是远超江湖诸人。然而,这些自来所向披靡的优势在袁乐游面前,却全然没了用武之地。她这一套变幻莫测、绚丽无名的剑法是他入江湖以来首度遇到的克星。他难以取胜,却也不甘认输,便咬着牙,一剑一剑继续拼下去。

如是近一个时辰,袁乐游忽地收回繁花,淡然道:“可以了。”

殷浮白也收回止水剑,他手上汗水已浸透了剑柄,奇道:“怎么讲?”

袁乐游道:“再打下去,我可以杀了你。”殷浮白听得一惊,又听她淡然续道,“我只是能杀你,但我赢不了你的剑法。”

殷浮白一怔,他只想到自己胜不了袁乐游,却未想过袁乐游却也奈何不了他手中的止水剑。这一局,终究不过是平手。

他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既非喜,又非忧,有些酸涩,却又有些期待。

加上当年泰山峰顶对决一清子,这乃是有生以来他第二次与人打成平手,心中着实地佩服。忽又想到自己前来的目的,便忙去湖边找到包裹,打开递过:“材料在这里,劳烦你了。”

看到那块陨铁,袁乐游竟也怔了一下:“这是一百五十年前大西南的陨铁天英,不见于世亦有百年,你是怎么得来的?”

殷浮白腼腆一笑:“一个朋友送的。”

原来袁乐游的铸剑之处就在这梁鱼务中。她不再搭理殷浮白,自抱着陨铁研究,留下他一个人在大湖前。好在这里水产丰富,殷浮白中午烤了两串鱼,晚上抓了三只青蛙,挖了一块藕,却也吃得自得其乐。

晚上夜空中繁星点点,他仰面躺在湖畔的草地上,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玩。清冽的夜风吹过,他长出了一口气,慢慢合上了眼睛。

身畔忽然传来响动,他便起身,笑道:“袁姐姐,你怎么出来了?”

虽只相识一天,这女子又态度冷淡,但他因钦佩她的剑法,便换了称呼。袁乐游道:“你倒是自来熟。”却也并未纠正,只道,“研究你那块陨铁研究累了,出来放松一下。”

二人并肩坐在湖畔,星光静静洒下,湖中的荷叶被风一吹,掀起一阵阵暗色的波澜。殷浮白问道:“袁姐姐,这里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大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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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乐游淡然道:“当这里还繁盛的时候,这个湖叫做碧明池。乃是依照原有小湖,人工开拓而成。过去每到佳节,满城之人都要到这碧明池上乘船游玩,通宵达旦,不去的人都会被旁人嘲笑。”

夜灯千盏,游人如梭,那是何等绚丽多姿的景象。

殷浮白“嗯”了一声,遐想当年情形,心驰神往,叹道:“那可真美,袁姐姐,不知这碧明池三字如何写法,是哪一个碧,哪一个明?”

这问话寻常,袁乐游却忽然发怒:“关你什么事?问这个做什么!”

殷浮白不解她为何发怒,却仍是诚诚恳恳道歉说:“对不起。”

江湖上这般出名的少年剑客,本应是性子骄傲飞扬,袁乐游实未想到他竟能这般谦抑,心里倒也和软了几分,便转了话题,只是语气依然生硬:“你的剑法不错,但怎么全是拾人牙慧?”

殷浮白自出道以来,从没听过这么重的话,他却也不以为意:“我的剑法是和师父学的,还有不少是动手时看别人使的,这样不好么?”

袁乐游道:“没什么不好,只不过这般下去,剑法要更进一步却难了。”

殷浮白抓一抓头,自言自语:“那该如何做呢?”他向后一倒,躺在了草地上,仰望天上繁星点点,下意识地又抓了根草叼在嘴里。忽又问道:“袁姐姐,你的剑法真是漂亮,叫什么名字?”

袁乐游慢慢抽出繁花长剑,剑尖指天,她这把剑不仅剑鞘上装饰华丽,剑刃上亦是镶嵌了若干珠玉,略微一晃便是晶光灿烂,但丝毫不损其锋利。

“我的剑法,名为烟花九。烟花九变,每一变皆不相同。”

她从怀中掏出一支烟花,点燃后插在地上,红黄相间的火焰不住喷射而出,映于湖前,有种难解难分的灿烂。殷浮白赞道:“真是好看!”

袁乐游却又抽出第二支烟花,这次点燃后空中颜色亦是极为绚丽,她转头看向殷浮白:“这两支烟花,本是相同的烟花本无区别,放出的火焰粗看相似,其实却千差万别,烟花九便是创制于此。我花了三年时间想出这一套剑法,其中奥妙,你自想去。”

她站起身,回去研究天英陨铁。殷浮白一人站在湖边,茫然四顾。原来从烟花变化也能体会出剑法中的道理,那么世间万物,是否都有共同之处?

他想到来梁鱼务时,为寻找那猎户而杀死的老虎。那只猛虎十分凶恶,尾剪如风,爪利如刃,一扑一抓此刻思来都有其法度;又想到白日里抓鱼时,那些草鱼在水中一转一折,极是灵活,似乎也有其道理所在。

猛虎与游鱼的动作在他脑中来回打着转儿,忽然间,这三年里他对决的那七十九名剑客所使出的剑法又一一涌出。这些剑客皆是江湖中有名之人,所使剑法自也是精妙招式。他们风格各不相同,亦是各有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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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想到自己所长之处,乃是一眼看出对方的破绽。然而如袁乐游这般的剑法,自己看出破绽又如何?自己所知的这些招式,根本无法可破,除非,除非自己能够独创一套剑法,能够尽破天下招式的剑法!

然而剑法又是如何创法?

他想得头都疼了起来,却依旧全无头绪。便索性抛开这些,宁心静气地回忆起当年师父教给他的剑法。

那名江湖人本以内力拳脚见长,主要传授他们的也是这些。他虽带了一本剑谱,自己却并不很晓得那上面的功夫。后来把剑谱留给他们三人,多少总有些偿还救命之恩的意思。龙在田与严妆对那本剑谱兴趣都不大,只有殷浮白照着剑谱,竟然练成了。

他问自己,剑是什么?剑法是什么?剑术又是什么?

然后他惶恐地发现,喜欢了那么久的东西,自己竟然一无所知。

袁乐游在铸剑室里连呆了三日,第四日里她再度到湖边放风,赫然发现数日前那个清爽天然的年轻人,此刻竟是蓬头垢面地坐在湖面发呆。

“嘿,小子。”她用脚尖轻轻踢一踢他。

殷浮白茫然抬头,忽地问:“袁姐姐,剑是什么?”

“能砍人的东西就是剑。”她好笑。

“哦。”他呆呆地应。

她忽然觉得有趣,拍一拍他的手:“你的手要是能砍人,也是剑。”

殷浮白想了想:“不行,我内力很差,手砍不动人,还是用剑吧。”他呆了一会儿,又问,“剑法是什么?”

“剑法就是砍人的办法。”她笑笑,“砍人砍得好,就是好剑法。”

殷浮白低下头,继续冥思苦想。

那块陨铁耗了袁乐游不少心力,她后来连续半个月都没有出来,殷浮白困守湖边,心无旁骛。深夜里,湖对岸的铸剑室常常升腾出颜色各异的火焰,绚丽诡异之极,他竟是一无所觉。

又过半月,铸剑室中火焰白日黑夜不绝,颜色转为诡异的青蓝,最后五日才终于转为金黄,如金蛇乱舞,猛烈狂热。

碧明池的白莲菡萏初绽,一点点微白在浓绿间探出头来,宛若满天繁星。殷浮白恍若未觉,犹在苦苦思索。湖的另一侧,火光愈盛,打铁声音日夜响个不停。一声声,一阵阵,仿佛要直击到人的心坎里。

终于到了最后一夜。那一日从早晨起便是乌云密布,天空低得几乎可以压到湖面,一呼一吸之间,空气潮湿而闷热,殷浮白抱着止水剑端坐湖畔,不言不动。

碧明池中的游鱼不断跃出水面,成为这压抑空间里唯一活跃的生灵。

打铁的声音,依旧连绵不绝地传来。

终于在夜晚,一声雷鸣,震动四野,瓢泼大雨全无预兆地骤然洒落,不给人以任何喘息的空间。几乎是一眨眼的时间,殷浮白的衣衫便已淋了个透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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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声如击金鼓,激**在这废弃已久的古老城池之中。

——咚咚咚;

——咚咚咚;

——出征的兵士已不在;

——千乘的将军已不在;

——曾繁华如半个京城的梁鱼务已不在;

——曾游人如织的碧明池也已不在。

暴雨如织,笼罩四野,在这铺天盖地的大雨下,一切事物都无所遁形,碧明池、梁鱼务、空城、天际,没有什么能够避开大雨的锋芒。大雨洒遍了梁鱼务中每一个角落,一切都被打得透湿。高的树,低的草,冷的水,热的人,只要你在雨中,便避不过去。

这世间有没有一种剑法,能如同这大雨一般,无隙不入,笼罩八方?

这世间有没有一种剑法,能如同这大雨一样,其速如风,顷刻难避?

殷浮白怔怔在大雨中立了半晌,忽然间心有所悟,一跃而起,合着雨声舞起剑来。那剑光如水笼罩四方,竟与这大雨紧密相合,全无区别。

夜色深重如墨,间或一道闪电劈下,映衬着大雨中这一个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少年身影。

一滴雨水自剑尖滚落,殷浮白盯着那滴雨珠,忽地朗声而笑。

次日清晨,风住雨息。尽管经一夜风雨摧残,许多花苞被打落水面,仍有大片白莲一夕而开,恍然之间,如若大片深雪。

第五章 十二月风雪客

向北,向北,再向北。

比北疆更远的极北之地,是罗刹人居住的地方。

那里的天空很冷,海水很蓝,地上长着星星点点的苔藓与地衣,动物的皮毛丰厚而蓬松。间或也可见到一两个罗刹人,身形高大,金的发碧的眼,与中原人大不相同,令殷浮白觉得极有趣味。

他花了三个月的时间,由北疆继续前行,穿过了戎族人的地盘,来到了罗刹人的领土,最终赶到宁古楚海边。

这里的海中漂浮着小块清澈发蓝的浮冰。在此之前,殷浮白也曾在南方见过海,那里的海是一种暖洋洋的蓝色,广阔而博大。可这里的海却不同,即使是同样的深邃的蓝,却有一种刺到骨子里的寒意。

殷浮白却想:这里的浮冰颜色可真漂亮,要是能拿一块送妆姐多好。

不到二十岁的少年站在绵亘千里的海岸上,厉风怒号,他全然不觉。

在他身上,有两把剑。一把围在腰间,正是他惯用的软剑止水,另一把则背在身后,长短尺寸与止水没什么区别。

那一夜万点骤雨不息,殷浮白于大雨中得悟,创出平生第一套剑法。

次日清晨,他临水自照,被自己的模样吓了一跳,匆忙打理一番,袁乐游已负手而来,却只在湖畔独自徜徉。足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她才转过身,看到殷浮白时,隐约露出一个笑容,甩了一把剑过来:“你的剑。”

殷浮白一怔,下意识伸手接住。刹那间只见一蓬水光扑面,半空间进出一道清冷冷的彩虹。那是一把长剑,剑身薄锐,长短与止水剑相似,剑身竟是半透明状,内中似有水光流动,片刻不息,看得他又惊又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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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乐游叹口气:“我的铸剑室也毁在这把剑上。”

殷浮白昨夜全神贯注在剑法上,全然未注意到湖的那一侧骤然冲天而起的火光,连忙鞠了个躬:“多谢袁姐姐。”

袁乐游摇头:“罢了。”又道,“我在这梁鱼务之事,不要说与外人。”

殷浮白忙道:“是。”心里却想:大哥和妆姐却不是外人,我只说给他们便罢。没料想袁乐游看了他一眼,似乎看透他心中所想,续道:“什么人也不准说,我不喜欢这地方有他人来。当日里我也这般嘱托过长青子,不想一代剑圣却也食言,到底把这里告诉了他的亲近之人。”

殷浮白只好道:“是,是。”

袁乐游看他态度诚恳,倒也满意,转了个话题又道:“听闻罗刹人的宁古楚海中有一种海兽,皮子又薄又韧,料想倒适合为这把剑做鞘。”

殷浮白忙问:“这种皮子哪里可以买到?”

袁乐游失笑:“我也只是偶然听闻,这种东西哪里去买。”

殷浮白低头想了一想:“既如此,宁古楚海可怎么走?”

袁乐游一惊,却见那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神色清朗自然,决非玩笑,她怔了一下:“你还真是执著。”

此刻,殷浮白便立于宁古楚海边,他吹着口哨,心情甚是愉悦。

一只圆头圆脑、深褐色的海兽忽然蹿出海面,憨态可掬,煞是逗人喜爱。殷浮白默念一声:对不住了!便抽出止水剑,一道剑光飒然而出。

九月浮槎。十月女泽。十一月乘衣归。十二月风雪客。

九月起严妆便扳着手指等殷浮白回家,可是到了十二月他仍未归来。

细雪一点一点落了下来,严妆抱着个手炉,在窗下算着账,忽听外面一阵喧哗,她心中方喜,却听一个弟子道:“二师叔,昆仑派来人了!”

自三年前沧浪水参加品剑大会以来,便与昆仑派再无往来。但严妆却时时忧心,一清子当年在殷浮白手里吃了大亏,怎能善罢甘休?如今她一听到昆仑派三字,霎时便紧张起来,心道:会不会又与小白有关?这样想着,她匆匆赶到前面,正看到龙在田在招待两个一身白衣的道人。

那两人一个三十多岁,神气蔼然;另一个不过十七八岁年纪,面上锐意逼人。那年轻道人正在说道:“龙门主,这品剑大会你到底是去不去?”

龙在田朗声道:“多谢昆仑相邀,我沧浪水自然……”刚说到这里,却听一个优美女声笑道:“两位道长,不知在这里说什么事啊?”

那小道长一转头,见一个美艳女子站在当地,如同雪中红梅,心头不由一震,道:“这位可是严副门主?贫道云荒,这是家师千山子,奉代掌门师叔一清子之命,特来邀请贵派参加明年三月的品剑大会。”

听到千山子的名字,严妆不由一惊。昆仑有云:玉虚雪,昆山月。说的便是除却剑圣长青子与一清子之外,昆仑一派的六大高手。这千山子在其中排名第五,剑法十分高明。此刻严妆早已清楚品剑大会究竟是何等声名,亦知当年已方三人能全身而退实是侥幸。她心中疑惑,便笑道:“久闻品剑大会三载一次,为何这次延迟许多,莫非本次有什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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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荒道:“严副门主所言正是,只因我昆仑掌门长青子将于明年三月出关,故此推迟了一段时间。而这次品剑大会召开的地点亦是与众不同。”他面上漾上了一层骄傲之情,“便是在昆仑山玉虚峰顶。”

这一句既出,龙在田、严妆二人,双双大惊。

要知昆仑一派虽然名扬天下,却是十分神秘,品剑大会举办多年,从无一次上过昆仑山。严妆心思电转,想到当年泰山峰顶殷浮白力挫一清子一事,暗道:这实是宴无好宴,何况又有个长青子在后方坐镇,这哪是什么邀请,分明是要难为殷浮白!口中却笑道:“小道长客气,面对一代剑圣,我沧浪水可实不敢当,不去也罢。”

云荒冷笑,“三年前,沧浪水殷护法便曾闯过泰山,今日怎说不敢?”

严妆微微一笑:“小道长也说了,当年在泰山连败数人的是我师弟殷浮白。他喜好游山玩水,已数载不归,如何能在明年三月上玉虚峰?”

云荒本来年轻,先前还是耐着性子遵循礼数说话,如今听严妆言语中诸多推脱,却又不好对这样一个美貌女子发作,一怒之下转头看向龙在田:“龙掌门,方才你对品剑大会多有称许,如今却一言不发,我倒好奇,这沧浪水一派究竟谁是门主?”

龙在田先前并不知剑圣出关以及在玉虚峰顶举办等事,如今才醒悟到事情严重,便笑道:“道长说笑,副门主不过是将我的意思说出而已。”

云荒大怒,千山子把他一拦,声音温和:“两位门主,小徒不通礼节,还请见谅。据代掌门师兄所言,比次大会邀请的是沧浪水一派,殷护法行踪未定,不来也罢了,两位门主却是一定要请的。”说罢,递上一张帖子。

听他这般说,严妆愈发相信这次邀请实无好意,又想那云荒不过是言语冲些,也还罢了,这千山子的主意却是好毒!自己与龙在田若是接了这张帖子,到时昆仑派将消息公布天下,殷浮白不来也得来。想到这里便笑道:“道长有所不知,我与龙掌门并不长于剑术,上次乃是陪同小师弟而去,实不够格参与这次盛会。”

其实上次她本是说“我沧浪水一派冒昧前来”,但这样一个美貌女子当场耍赖,你又如何分辩?云荒冷笑一声,拔出宝剑,指着侍立一旁的秦兴道:“他带的难道不是剑?怎说是不擅剑术?我且来讨教一二!”

他速度奇快,这一剑光芒夺目,凌厉十分,秦兴不过学了三年功夫,哪来得及细想,匆忙间也是拔剑相迎。

这云荒本是昆仑二代弟子中极出色的一个,剑法、经验,均超出秦兴许多。秦兴勉力支撑,但不到二十招,只听“叮”地一声响,秦兴手中的剑已经被斩为两截。

若按江湖规矩,此刻秦兴已是输了。但他本是市井出身,虽经教导,骨子里仍有血性。他也不管手中只剩下半截剑,一剑又刺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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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荒奇道:“你输了,还打什么?”

秦兴咬着牙道:“不曾输!”不管不顾又是一剑。

云荒心里好笑,未过数招,秦兴手中断剑又被削去一截。云荒挑挑眉毛笑道:“这次你还要打?”话音未落,却见秦兴手中招式不停,这一剑力道更猛,虽只是一小截断剑,被他一拿竟有了几分搏命气势。

云荒毕竟是名门出身,不曾遇到过这样的对手,仓猝间竟退了一步,随即立刻觉得不对,自己是什么人,焉有退缩的道理?当即一剑挥洒而出,剑光如雨。这却是昆仑一派的拿手杀招之一,名唤“中继无双”,先前他不愿使出,如今一怒之下却再也忍不住。

越到这般时分,秦兴骨子里的那股悍劲越被激发,他不管不顾,连递到眼前的长剑亦不顾及,双拳挟带风声,朝着云荒的双耳便击了过去。这般一来,纵是他会死在对方剑下,云荒却亦会身受重伤。

这般不顾性命的打法,云荒委实不会应对,何况他又不想杀人,只得收剑跃开。结果他这一剑不曾伤到秦兴,自己束发的三清巾却被拳风击中,直飞到天上,一个齐齐整整的小道士,转眼已是披头散发站在当场。

云荒一张脸霎时青了又白,白了又青,一口银牙险些咬碎。抬头却见秦兴举着一双拳头,凶狠狠又冲了过来,一时间不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暗道道爷还治不了你?手中长剑横直如带,一剑便削了下去。

眼见这一剑若中,秦兴必然重伤。危急关头,却听“叮”地一声响,一把剑架到云荒手中长剑之上,却是严妆见秦兴危难,当即出手。

云荒原先便慑于严妆美貌,见她出手,脸一红便收了剑。

千山子适时微微一笑:“严副门主这是何意?莫非是以大欺小不成。”

严妆笑道:“我担忧徒弟,一时心急,焉有欺负这小道长的道理。只是道长说的话我也不解,所谓以大欺小云云,难不成我家那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师弟和贵派一清子道长比了一次剑,便可称之为平辈了?”

各派掌门之间平辈相交原也是常理,但被严妆词锋锐利地这么一说,却又颇显讽刺。千山子也不怒,面上依旧笑颜温和:“我这小徒武功不到家,怎当得起长辈一剑。最近贵派护法殷浮白名声响彻天下,据我想,那殷浮白不过是贵派中一个护法,两位门主的武功定然是更加出类拔萃,贫道不才,想向龙门主请教一番剑法,不知龙门主可能赐教?”

“玉虚月,昆山雪”中的“山”字岂是易与之辈?严妆当先一步,笑道:“小女子也是个副门主,道长若能打赢我,再来挑战龙门主如何?”

龙在田尚未答话,千山子却已笑道:“在下是请贵派门主赐教,严副门主……”他把那个“副”字上咬得极重。话犹未完。龙在田已上前一步,微一抱拳:“沧浪水龙在田,请指教。”随即一剑击出,风声过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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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剑神完力足,内力强盛,千山子也不由暗赞一声。他反手还招,势若长缨,正是他成名江湖的一套“千山鸟飞绝”,光影霎时笼罩厅堂。

此刻已是腊月,不知何时,窗外飘起了雪花,风声呜呜不绝于耳。千山子的剑光亦如白雪飞舞,却与厅外的风声刺耳全不相似,而是愈舞愈寂,真个如同干山鸟绝,万径踪灭。那一份清冷孤寂,连一旁的严妆都被感染,惶然四顾,究竟难言。

自来剑招,有的以招式凌厉取胜,有的以速度快捷取胜,又有的以变化莫测取胜,却少有这般舞出一种寂寞逼人的气氛,令对手心思随之变幻,难以应对的。也亏得龙在田素来心思稳重,内力强盛,这才不坠下风,饶是如此,他也不由屡屡想到少时孤苦又往历洪灾之劫,心魂几度险为之摄。

翻翻滚滚,二人已对了一百余招,堪堪打个平手,千山子忽然收剑。赞一声:“不错!”

龙在田微微一笑,正要客套一二,却听千山子又笑道:“龙门主这一身功夫,做个门主却也够了。我却只庆幸,贵派的殷浮白,只有一个。”

这一句话里意味深重,龙在田一怔,笑容便似贴到了脸上。

千山子看他神情,又是一笑:“这张帖子,还请收下吧。”

龙在田终于勉强恢复从前神态:“若我不收,又待如何?”

忽地一阵簌簌雪声响起,仿佛是大雪压断了枯枝。千山子微微笑道:“龙门主,你可知此次除我与小徒之外,尚有清灵一脉七位同门同来沧浪水,现在正在门外。龙门主,不知你是去还是不去呢?”

龙在田脸色骤变,清灵一脉乃是昆仑代代相传的有名剑阵,据说组阵之人不需武功特别强盛,却可合力打败功力一流的高手,极是了得。纵是他为人沉稳,一时间却也流下了冷汗。

严妆喝道:“千山子,昆仑一派若以势压人,我们却也全然不惧!”

这女子真是胆大,千山子笑了一声,方要说话,却听一个清朗声音笑道:“妆姐,大哥,我回来了……这里怎么这么多人啊?”

这句话一出,厅内诸人颜色陡变。严妆喜道:“小白!”

千山子亦是一惊,口中忙喝道:“清灵一脉!”

一个白衣人和着窗外的风雪。笑吟吟地推门走了进来。然后只听“哗啦啦”一声响,一大捧断剑都被他丢到了地上。

他含笑抬头,骨重神寒,瞳剪秋水。厅中众人眼前皆是一亮。

那是殷浮白,却似乎又不是殷浮白。他的个头高了一点,面貌间多了风霜痕迹,仿佛一把绝世名剑缓缓人鞘,却仍是光华耀眼,莫可逼视。

千山子忽然想起方才那一阵雪落的声音,也许,那并不是雪落。

然后殷浮白看着龙在田与严妆,笑了起来:“大哥,妆姐!”随着他这一笑,两颗小虎牙从唇边露了出来,这才让严妆找到当初那个殷浮白身上的神气。然后他转向千山子与云荒:“请问二位道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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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此刻,千山子知道自己所谋已然全盘失败,但他毕竟是昆仑的有数高手,依然气度俨然:“贫道千山子,这是小徒云荒。”

殷浮白“哦”了一声,行了个礼:“那外面那七个人也是昆仑派的?”

千山子暗自咬牙,面色不变:“是。”

他以为殷浮白必要追究一番,未想殷浮白却只是问:“那道长今日来这里是做什么?”

千山子语气平板:“明年三月,掌门师兄长青子出关,是时将于昆仑玉虚峰顶举行品剑大会,特来邀请沧浪水一派参加。”

然后就见殷浮白的眼睛一亮,面上惊喜:“长青子先生出关?好啊。”

他伸手就接过了那张请帖。龙、严二人神色同时一变:“小白!”

殷浮白不以为意:“请帖我接下了,道长请回吧。”他用脚尖点一点地上那堆断剑,“这一堆剑一起带走也成。”

剑士断剑兼之被夺,实是奇耻大辱,焉有再拿回的道理?千山子未曾言语,带着云荒,转身便走。

殷浮白转过身,再度笑嘻嘻地说:“大哥,妆姐,我回来了。”“谁让你答应参加品剑大会的!”“你这大半年都上哪儿去了!”

迎接他的,是毫不客气的两声指责。

这一次归来的殷浮白,真个与从前全不相同。他不再是从前的少年,言谈举止间,已有了青年的意味。

严妆问他上一次为何跑走,去了何处大半年不曾回来。殷浮白却只是笑,东拉西扯不肯回答。气得严妆很想敲他的头,却终究未曾敲下去。

严妆又问他为何执意要参加品剑大会,殷浮白道:“妆姐,我一直便想向剑圣挑战,如今正好新创了一套剑法,正想看看如何。”又有些不好意思,“用这套剑法,我和武当派的凝云剑,还有四方门的连环动过手。”

严妆吃了一惊,凝云剑是武当高足,亦是武当掌门松鹤真人最心爱的弟子之一,一身蹑云剑已有十成火候;连环则是四方门护法之一,四方门青年一代里最了得的高手。她犹豫着问道:“你赢了?”

殷浮白点一点头:“就是和连环动手时没控制好力道,折了他一条手臂。”他怕严妆不喜,又道,“是他先找我的,动手前还签了生死状……”

严妆暗自叹气,心道江湖这七大剑门被你得罪的也差不多了。又听殷浮白道:“刚才我用的也是这套剑法……”

严妆又是一惊,道:“原来清灵一脉竟是被你这般打败的?”

殷浮白道:“清灵一脉?这名字真好听,可是今日外面那几个人?”

严妆颔首:“那是昆仑一派最有名的剑阵,小白你是如何应对的?”

殷浮白倒奇怪:“剑阵?这倒没见。我一出剑,他们的剑就都断了,我还没看到他们出招。”

严妆想了一想:“小白,你把那剑招重使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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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浮白应了一声,抽出止水剑,面上的笑意浅浅,骤然间水光四现,仿佛大雨倾盆而下,充溢厅堂内每一个角落,速度之快令人全无半点反应时间。严妆忍不住伸手去揉眼睛,她不知道是自己的幻觉还是当真下了这一场骤雨。然后她才想到,这是在厅堂里,而且,这是冬天。

一张笑嘻嘻的脸凑了过来:“妆姐,怎么样?”

还能如何?这一招速度奇快,涵盖极广,清灵一脉不是不组剑阵,而是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严妆长叹一声,暗道:这样的剑法,只怕当真能与那传说中的剑圣一争也未可知。一直不曾开口的龙在田亦是感慨莫名,叹道:“果然出色。莫非这大半年来,你便是在研究这套剑法?”

殷浮白含糊点头。一路赶回到底疲惫,吃过饭,便被严妆赶去休息。

直到殷浮白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严妆才疲惫地揉一揉眉心,低声道:“大哥,三年前我出主意去参加品剑大会……是不是错了……”

龙在田虽对殷浮白不满,但不愿让严妆忧心,安慰道:“阿妆,你莫要多想。当日你是为了沧浪水一派着想。何况小白一身好剑法,正该成名立万,此次上玉虚峰,虽然有些危险,但未尝不是一次磨砺的机会。”

严妆道:“这也对,但我……”

龙在田笑道:“不必担心,上次他回来时,我还担心他不好内功。今日里看他内力虽无甚进步,却已能触类旁通,自创剑法,这又是何等的天赋成就!说不定将来咱们派里又出了一个小剑圣,也未可知。”

严妆被他这么一说,也便笑了起来。龙在田又笑道:“说起来,小白上次忽然不告而别,倒不见得单为创这套剑法,说不定是在外面认识了女孩子。他也大了,说不定下次就能带个弟妹回来呢!”

他本是玩笑,严妆却听得一怔,过了半天才道:“这也说不定……”她的声音愈来愈低,忽地又抬起头,“大哥,我也回去休息了。”

严妆推门而出,此刻雪已经停了,天地万物一片银装素裹,呼吸都变得清冽起来,白日里昆仑派那一千人的到来没有留下丝毫痕迹。严妆叹了口气,手上间隔的水晶镯子和玉镯子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

忽然有一个人从柱子后走出来,光彩照人:“妆姐,为什么叹气?”一身白衣的殷浮白,笑意如朗月入怀,他越走越近,又叫了一声“妆姐”,一双眼清冽得仿佛天地之间飘扬的白雪。

严妆仿佛被那双眼摄住,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殷浮白在走到她一步之隔的距离时停下,从身后取出一把剑,微笑问道:“妆姐,你看这把剑好不好?”

这把剑的剑鞘又薄又韧,仿佛一匹青布,上面刺绣着花纹,十分雅致,观其大小与止水剑并无差别。因此他虽一直背在身后,龙、严二人都末想到这是一把新剑。严妆接过这把剑,只觉轻重极是称手。她抽剑而出,虚劈一下,地上积雪随她动作竟是分隔两侧。剑中似有一道流水痕迹,从剑柄处缓缓流向剑尖,又慢慢回转,水光流动,令人莫可逼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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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剑!”她脱口而出,赞叹溢于言表,又问,“这把剑叫什么名字?”

殷浮白极是高兴,答道:“还没有名字。妆姐你为它取个名字如何?”

严妆正将剑指天,欣赏着那一道流水痕迹,闻言笑道:“这般别致的一把剑,便叫它‘流水’如何?”

殷浮白喜道:“好啊。”他见严妆对流水剑十分欣赏,终是鼓足勇气道,“妆姐,这把剑是送你的。”

严妆极是吃惊:“送我?”她不假思索地道,“我不能要!”

殷浮白脸色霎时一白:“妆姐,你……你不要?”

方才严妆想到的是明年三月里玉虚峰顶的品剑大会,心想如此神兵利器,用之正可助殷浮白一臂之力。转眼却见殷浮白面色骤变,心中不知为何,亦是一痛。忙道:“明年你要去与剑圣比剑,这把剑还是你用。”

殷浮白脸色略好,却依旧紧攥着那把剑往严妆手里推,怎么也不肯拿回去。严妆哪里肯接,她一眼看到殷浮白腰间的止水剑,心念一转:“要不这样,我用你的止水剑,你用这把流水剑如何?”她这般说出,脸也不由微红了一下,好在此刻天寒风冷,只当是风吹红的,也无不可。

殷浮白一怔,他从小听兄姐的话惯了,便答了个“好”字,想想又道:“这个剑鞘也很好,妆姐你既然不要剑,那么这个剑鞘你拿去用……”

流水、止水双剑仿佛对剑一般,换个剑鞘并无不可,严妆便应了,她接过那仿佛青布一般的剑鞘,笑问道:“这是什么皮子,从前倒没见过。”

殷浮白含糊应了两声,严妆当他也不清楚,便不多问,只笑笑道:“这把止水剑本是师父留下的,你这把流水剑也是极好,流水,止水……”

她把这两个名字念了几遍,忽然醒觉这两个名字好似一对,心头不禁跳了一下。殷浮白却较她紧张更甚,他犹豫了半晌,终于低声又道:“那个剑鞘上面绣的是地图,是北疆的梁鱼务……很美……妆姐,有机会我们一起……”

虽然袁乐游曾叫他不准将梁鱼务一事说与外人,但他终究忍不住,便寻了匠人,将地图绣到剑鞘之上。心中盼望的,便是有朝一日,严妆能与他一同前往。

这一句话他说的磕磕绊绊,声音又低,恰好此刻又来了一阵风雪,呼息入耳,严妆伸手在面前一挡,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然而殷浮白已经离去,那一句话,严妆终是不知他说了什么。

第六章 骤雨

次日,殷浮白一大早便醒来。雪后的空气冷冽清新,他心情十分舒爽,忽又听见有舞剑声音,他循声望去,笑道:“秦兴,好用功!”

那人正是沧浪水大弟子秦兴,见得殷浮白,连忙躬身施礼,口称“师叔”。

他年纪其实比殷浮白还大了两岁。殷浮白随意地挥挥手:“不用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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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笑道,“怎么起得这般早?”

秦兴红了脸:“我昨天败在昆仑云荒手下,失了沧浪水的面子……”

殷浮白笑道:“这有什么关系?师兄常说,胜负乃兵家常事。我也……嗯,你怎么输的?”他本想说“我也曾输过”,转念一想,自己自学剑以来却还真是未曾败过一场,不好当面扯谎,也便收口不提。

秦兴听得师叔询问,也便老老实实把自己昨日一战经过说了出来。殷浮白站在当地思考了一阵,忽道:“照我说,你打败他却也不难。我前些时日创了一套剑法,应是那个小道土的克星。”

待到龙在田与严妆也起身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院中雪地上,一个教一个学的情景。严妆眼尖,更辨认出这就是殷浮白新创的剑法。

殷浮白见二人前来,兴高采烈地停了手,叫道:“大哥,妆姐!我正在教阿兴剑法,他还给这套剑法起了个名字。”

龙在田微一皱眉,觉得殷浮白这做法似乎有些草率,他原想殷浮白要凭着这套剑法拼战长青子,怎么现在便泄露了。但教也教了,只把脸一板,对秦兴道:“阿兴,你倒胆大,起了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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