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毖满面俱是痛苦之色,恨声道:“你赢了,你赢了,今日我能死在我当初的一个属下手里,也总算死得其所,你杀了我吧。”
随止何再不看他一眼,道:“你不用拿坚强的语气来求我,我当日是受过你的恩惠,所以不会杀你,你走吧。”
崔毖面上掠过一丝舒缓的神色,道:“你为什么不杀我?”
随止何道:“因为你永远不是我的对手,况且,卑鄙的人应该死于卑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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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毖心中暗恨,但口中却不敢再多说许多,掷剑而去。他走后不久,随止何仰天叹了一回,转首望那山洞一回,久久无语,他的脑海中尽是一个女人的身影,而这个女人如今正躺在另外一个男人怀里。
“他们这时无媒野合,况且慕容焉乃是臣子,怎么能对世子妃无礼!”
他痛苦地寻找着进去杀了慕容焉的理由,但就在这时,他的脑海中猛然出现了慕容元真的影子——这个人曾经信誓耽耽地保证了崔韵儿的将来,但结果自己一生最爱的人却还是为他而死,一个真正的男人就不应该用女人的死来换取其它……
一念及此,他仰天惨淡地望了那飘零的落叶,泪如雨下,一直静静地守在洞口,直到里面声息俱无。里面的少女虽然不是他心里那个影子,但他早将赵馥雪和韵儿一样看待,如今她既然选择了慕容焉,自己为什么要从中阻挠?
“我为什么不让她选择,就象当初让韵儿选择慕容元真一样……”他眼中蕴泪,不停颤抖地问着自己,他一直心如刀绞般地守着洞口,他怕那个禽兽再折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洞内又恢复了万籁俱寂,地下遗下一片梅子红铅。
随止何掷剑消失了……
※※※
赵馥雪静静地望着自己心爱的男人,轻轻起身整理衣饰,将秀发梳理整齐,然后又去外面取了些水,回来安静地望着他神姿高彻的面颊,等着他的醒来。过了许久,慕容焉悠悠醒来,堪堪睁开眼睛,突然发现自己在山洞之中,猛然一惊,但他看到赵馥雪后,立刻复转平静,放心地吁了口气,但觉浑身无力,突然猛地想起自己方才的一个春梦,不觉脸上热得难受,再不敢看赵馥雪一眼,转过身去,道:“郡主,你……你没事吧?”
赵馥雪闻言,心中莫名一酸,沉吟了一会,叹口气道:“焉哥哥,如今这山洞里只有你我两人,你……你还要伤我的心么?”
慕容焉心中颤抖,痛苦地转回了头,那赵馥雪千种柔情、万般幽凄地深望着他,妙目之中清泪将涌,令人悴不忍睹。
慕容焉心中倏地似被铅块塞住,眼中一酸,不忍再看她一眼,因为他只要看她一眼,自己的心就沉痛一分,但他更不忍看着她痛苦,赵馥雪却早已不顾一切地扑过来,紧紧地抱在他的怀中,将泪淌在他的胸膛。慕容焉但觉浑身猛地一霎,方才梦中的感觉倏地如风吹云开,他猛地将赵馥雪推了开去,惊惶地道:“馥……郡主,方才我……我是不是和你……”
赵馥雪呻吟一声,美眸中涌出泪珠,道:“焉,你和我如何?”
慕容焉神情痛苦地颤抖着,哺喃念道:“我……我是不是……”但那句话他终于说不出口,突然将头抬起,望着赵馥雪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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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馥雪心中泣泪,语气故意平静地道:“焉哥哥,你……你怎么了,你是不是作了什么恶梦,我方才看你精神萎靡,还以为你受了重伤,所有就出去找了些水来,你……你怎么一醒就来问我?”
“雪……你……你方才出去找水了,是么?”
“是啊,怎么了,是不是我出去时那恶人又来了?”
慕容焉闻言,稍稍一定,这时再看自己与赵馥雪衣服头发整齐,不禁暗怪自己多疑,但这件事他依然不能释怀,踌躇良久,终于不再多说。这时天色大暗,夜色沉沉,慕容焉看赵馥雪又些饥饿,就出去找了些野果,又在洞内燃起了一堆火给她取暖。这是他见到自己心爱的人第一次和她独处,不禁倏忽想起在霁霖幽谷时,自己与她还有和尚道士围火的情景,不觉黯然失色。
“焉,你……你想起了霁霖幽谷么?”
慕容焉倏地一惊,急忙道:“不是,我是想知道你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我……我一直想问你,但……”
赵馥雪娇靥泛起一丝苦笑,面上毫无怨容地说了昔日的事。
原来,当日南飞鸿虽然挟持了她,但一路上竟然没有半点轻薄,此人是真的深爱赵馥雪,但又怕慕容焉在慕容的实力太大,就一路和她到了段国,赵馥雪一路上花容惨淡,痛心疾首,多日下来令南飞鸿心急如焚,最后,他痛苦地决定让她离开去寻找慕容焉。但就在这一天,他们突然遇到了一群狩猎的人,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段国国君段末杯。段末杯乍见到赵馥雪,惊为天人,顿时一声胡哨,数十名铁骑将赵馥雪二人围在中间,最后南飞鸿出手杀了几个剑客,那段末杯大喝一声,亲自出手,将南飞鸿打成重伤,劫了赵馥雪就走。
南飞鸿双目火赤,目眦欲裂,在段末杯要走时,突然说了一句:“她是慕容投鹿侯慕容焉的女人,你们要是敢碰她一根毫发,你们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但实际上,他这句话令段末杯更决心要得到这个女人,当下将她掠到宫中,欲图**,赵馥雪只抱着那柄‘雪焉剑’,并扬言只要段末杯敢靠近自己一丈之内,或是在饭菜中动手脚,自己就横剑自杀。段末杯心中怒火上冲,但又不忍心让如此一个绝色女子就此死掉,绸缪多日,这日实在忍受不住,下定了决心要霸王硬上弓,正在这时,宫外突然传来慕容的飞报,慕容的国君慕容廆照会慕容焉出使之事,段末杯心中忖量许久,但终于还是忍受不住赵馥雪那绝世容姿的**,决定先将慕容焉击回,但可惜的是,他的计划失败了,慕容焉在比试中赢了他,结果,段末杯回到令支,突然心生毒计,决定不再碰这个女人,而是让慕容焉将自己最爱的人亲自送到他的主上怀里,这样立刻就能让慕容的两大支柱相互拼斗,以求瓦解慕容的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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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结果是,他太不了解慕容焉了,也更小看了赵馥雪对慕容焉的爱,这个少女为了他,甘愿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因为她一向知道慕容焉的理想抱负,如今听说段末杯有意将自己嫁给慕容元真,她竟然答应了。
说到这里,赵馥雪竟然满心欢喜,道:“焉,你做的是天下人的事,你的理想就是但国百姓的理想,你在完成你的理想!”
慕容焉心如刀割,若是一个男人的理想要牺牲自己的爱人才能实现,那这个男人将是最令人不齿的人,但这个理想却不是他自己的,是荆牧、卓北庐、左贤王段匹磾的,是慕容国君的,是整个慕容的,是天下的。
“但我越接近理想,就离你越远……”
“不远,我的心一直在你身边。”赵馥雪安慰他道。
慕容焉泪如雨下:“我看不到!”
“你终会感受得到!”
慕容焉听过这些,汹涌苦心化为一痛,叹了一声“我心之思,愁如三春;我志之竟,一别如雨!”,再一言不发地出了山洞,直到天亮时才回来,赵馥雪不知他去了哪里,但见他脸色苍白,芳心痛惜,妙目泪黯,慕容焉却说该走了,不然大哥二哥会担心的。赵馥雪既心痛又难受,两行热泪簌簌而出,恨不得找个没人之处放声痛哭一场,但终于凄凉微笑,缓缓地垂下螓首,幽凄地与他回去了……
※※※
车驾行到棘城西郊十里,突然见前面旌旗招展,袖带飘扬,一膘人马摆开了工整的阵式,雁翅排开,中间闪出文武百官,为首的不是别人,有左贤王加鹰扬大将军慕容翰,长史裴嶷,征虏大将军慕容仁、广武大将军慕容昭诸人,远远恭候晓霞郡主的鸾驾。
慕容焉与荆牧二人甩镫下马,上前行礼,荆牧与左贤王慕容翰分别以两国使者之礼行礼,众人一起行到赵馥雪车驾前行礼,慕容翰道:“在下慕容翰,奉我国君之命特来恭请郡主鸾驾入京。”
车帘没有挑开,车驾中传出呖呖莺声,道:“诸位少礼,恕我不能下车见礼,那就有劳王爷与诸位将军、大人了。”
慕容翰与众人暗暗点头,当下命仪仗先行,车马随后,京师的八百护国铁卫夹道护送,随着三声炮响,起程入城。但见道上浩浩****,车驾前慕容焉、荆牧、慕容翰等缓辔并行,旗幡鼓吹,进入了京师。这时,城内百姓早已知道消息,将此事传了个遍,京邑之内,万人空巷,纷纷挤满了街道,指指点点,驻足观看。正是:
令支郡主贵,远嫁慕容家
车马行千里,护行上苑花
腰系碧罗裙,履罩凌波袜
头挽涵烟髻,玉钗撩云发
绛带束柳支,妙容无铅华
淡淡春山颦,盈盈秋水霞
红颜绝今古,疑为洛水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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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人送我嫁,梅蕊香影微
嚷嚷棘城中,万家不掩扉,
黄童与白叟,邀看神女归。
十里京城迎,嚷霄鼓乐催
鸾驾入凤台,从此燕分飞
话休絮烦,闲话少说。
一行众人一旦入城,直趋大燕王宫。国君慕容廆大悦,当下赏慕容焉黄金千两,加折冲大将军,并命其为公子婚仪主,主持大婚礼仪诸事,传谕长史裴嶷将段国郡主一行迎入驿馆,暂行休息,并定于三日后的黄昏时分,公子大婚在左贤王府凤仪台举行。
这一日,慕容廆大喜过望,亲自于宫中设下国宴,为慕容焉和荆牧接风洗尘不说。
三日后的晚上,左贤王慕容元真的府邸雕梁画栋,且无数彩灯灿烂,亮如自昼,热闹非凡。
凤仪台外熙熙攘攘,靴丽彩灯、江南杂耍、名艺弹唱,可以说无一不备。台的四周酒饯桌围,穷山之珍,竭水之错,有南方蛎房,北方熊掌,可谓酒聚海错,拉开了无数的宴席。国君及夫人早早到了凤仪台前,接受百官拜贺。燕国内的文武大臣俱来道贺,众宾汇聚一堂,看了一回舞女翩跃,广袖舒拂,一直待到未牌时分,府中号炮又响,突闻鼓乐喧天,笙歌聒耳。凤仪台前花茵铺地,用红毯铺就的长长甬道之上,众人闪开,一对新人缓缓而入。
但见男的头带颤颤的步摇冠,身穿猩红吉袍,腰横白玉,身佩犀带,端的是英伟俊朗;女的头带凤冠,身着丹碧纱纹双裙,犹如叶中莲花一枝独秀,螓首梳着涵烟髻,那长发若乌云叠鬓软垂及肩,弯弯翠眉如一钩新月,一双美眸宛若凝了一泓秋水,裙据轻摇,袅袅娜娜,所到之处,散发着淡淡的馨香,丰姿秀美,目睹之人无不惊为天人,端的是玉骨灵香,风华绝代,国色天香,兀自光彩照人。
二人携手同行,登上凤仪台,在罄声之中,仪官同时唱道:“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云行雨施,品物流形,大明终始。”言毕,新人双双拜天。
仪官又道:“至哉坤元,万物资生,乃顺承天。坤厚载物,德合无疆。”唱毕,新人双双揖地。
仪官道:“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父子之道,天性也。”
新人扣拜国君、母后。
仪官道:“立天之道,曰阴与阳。天地交泰,万物化生。”
新人对拜。拜毕,男女双方在仪官的“新人归阙”的唱声中,被四名捧花侍女的带领下,归入新房,众宾轰然拜倒,齐向国君、国母道贺。慕容廆大笑摆手,命众人起身赴宴,道:“今日诸位爱臣都是本王的座上佳客,不必拘泥君臣之礼,今日诸公各自饮酒,尽当一醉,不醉不归。”
众人闻言,纷纷轰然谢恩,各自举杯饮酒不说。
却说慕容廆心中大喜,与王后对饮一会,王后端淑夫人突然想起了慕容焉,心中兀自伤悲,今日成亲的,本来应该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而眼前……他还被任为护嫁将军,怎不让她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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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他谓慕容廆道:“大王,你看我们是不是也该谢谢元真的伐柯媒人?”
慕容廆闻言,连道理当如此,当下寻那慕容焉,却怎么也找不到,又命人去找,依然没有踪迹。
※※※
慕容焉此刻的心,正如这深秋的微夜。他眼看着自己最爱的人嫁给别人,而自己却还要为她操办婚礼,这是什么样的痛苦,他的心时时在刀尖上挣扎,而他越挣扎就越痛苦,眼中尽是赵馥雪那秋水眼润,莲萼娇靥,一想到她那幽怨的眼神,他的心碎了,飞掠出了慕容元真的府邸,哇地就一口鲜血。
这夜碧空幽深,云影朦胧,胶皎洁洁,醉渺如纱。
月下,慕容焉一个人孤独地立着,内心的风风雨雨激烈地冲**着他的身体,以至于五脏不停地抽搐着,颤抖地喃喃着:“馥雪,告诉我,我……我做的究竟是对是错,我做的究竟是对是错……”
他的嘴角不停地沥滴着鲜血,想拿三国的前途来安慰自己同样滴血的心,但他却一点也找不到,最后,终于痛苦地安静了下来,在这孤冷凄清的夜晚,他突然想到了那梁行一临死时的话。当下他似乎又找到了寄托,纵身远逝,不足片晌到了霞映湖畔,但见清湖印月,银河泛光,闪闪烁烁,如幻如真。这时,湖畔依然有不少的守卫,他纵身轻易地越过几道防卫,到了那通往‘影竹楼’的石子甬道上,慕容焉与猗猗修竹中突然发现有五个人影,直奔竹中楼台。当下在背后跟着五人,不刻到了‘影竹楼’内,飞身登上楼檐,转而横贴楼侧壁上,透过敞开的窗户向内一看,但见楼内灯光一闪,暗室灯光熠熠,几道人影忽焉俱在灯下了。慕容焉当然认得,其中为首三人正是慕容一、慕容二、慕容三兄弟三个,另外还有两个深衣武士,其中一个手里托着一个托盘,上面放了一壶酒和四样精致菜肴,另外一人掌灯,五人一进屋,室内顿时一亮,里面四壁空空,只有一桌一椅与一张床而已,当然,地上还躺着一个人,一个披头散发,但却看不清面目的人。
慕容焉眼力虽然犀利,但那人乱发覆面,仅能通过那散乱的发间空隙看出此人年纪不轻,面目清古,颌下有三缕胡须,衣衫褴褛地横躺地上,乍见有人进来,恍然未闻,依然动也不动地,乱发后一双深陷的眼睛失神、嘲弄、讽刺地望向五人。
“师辩先生,在下慕容一乃三公子的贴身剑客,今日乃是主上大喜之日,主上特地吩咐在下送些酒菜来看望您老人家……”慕容一恭敬地攘臂抱拳,见此人并不回答,当下一挥手,掌灯武士与托酒之人一起放下东西,恭敬行礼退了下去,一时间,屋内只剩下慕容一三兄弟,再就是地上的师辩先生了。
慕容焉深自震撼,想不到慕容元真的授业恩师,曾以‘揭谛剑法’名震天下的师辩先生,今日竟沦落至此,想到此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不错,这人正是师辩先生,但如今的他却已形同一个废人,武功已经被废,自此他再也不能拿剑了。慕容焉当然不知道慕容元真用梁行一杀师辩和云深的事,但此人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师兄,在鸣月山曾有一面之善,当下正欲进去救人,但心中骤然涌起了不祥的感觉,如一阵风般掠过他的心镜。这时,师辩先生忽然挺身坐起,不由得令慕容焉为之一缓,但见他撩动满头乱发猛然一甩,忽然仰天大笑,慕容一三兄弟只是静静地望着他,慕容一为他斟了杯酒,沉默了一会,才轻轻道:“前辈,我家主人对你与云深先生合录的六引神功很重视,已经习到功深,今日大婚,更取到了梦寐以求的女人,主上知道前辈思念云深先生,也一定会很高兴,所以特地派我三兄弟前来,为前辈奉酒,以壮行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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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壶壮行酒!好一个窃取秘笈的左贤王!”师辩先生神情猛然一震,孱弱地惨然一笑,颤抖胡须振吭地道:“我的好徒弟大喜之日也不忘了替我这个师父送行,真是有心,真是我的好徒弟啊……”师辩先生愈说愈激动,浑身颤抖,本来孱弱的身体几乎不能支持他痛苦的、激动的感情,颤栗不稳,摇摇欲坠。
慕容焉深惊,慕容一三人无语。
师辩仰天太息,声音悲怆,长须微颤地面南而拜,哺喃念道:“师尊,你当年收过九阳,古壁仙,云深和弟子为徒,坐化时指点天机‘弟子七人,四凡三圣’,后来师门又多了慕容焉和封子綦两位师弟,总数弟子六人,我天外天山外山当还有一名弟子。在这六人中,师弟云深已死,不肖之徒也将下赴黄泉……”
慕容焉闻言面色微变,心头一震,自己乃是封子綦接引入门,若也算是一个弟子的话,那与无名老人所说的弟子七人还差一个,只不知另外一人是谁。但天外天山外山的传承可以历经几百年,安知这人不是百年之后的俊彦。但这时听他大有赴死之念,令慕容焉警惕地暗运真气,以防不测。
师辩先生忆及师门往事,不觉吊影惭魂,为悲难胜,怆然良久,道:“除去云深与我,师门尚有五人。五人之中,封子綦愤世疾俗,偏执己见,炼心尚不及我,自难入圣;师妹古壁仙多年为情所困,痛如身在囹圄,也难太上忘情,只有过师兄,慕容焉还有另外一名素未谋面的弟子,方可入圣,应师尊‘四凡三圣’之言。想我师辩一生,出入烟霞,自以为超然世表,到头来才知烟霞不在名山,却在心头……”一言及此,师辩猛地夺过慕容一手中酒杯,快速地一饮而尽,几人见状,俱为震骇,慕容焉本来用心防他有此一着,但因为听得入神,未来得及有所反应,师辩酒已入肚,“啪!”地一生摔在地上,掷得粉碎。
慕容一三兄弟也是如慕容焉情状,此酒名叫金屑酒,乃是一种慢性毒酒,毒性虽慢,但只要一杯下肚,世间任何仙丹妙药也难救治,慕容元真本来还吩咐有话要问,慕容一因为听得入神,尚未来得及问,若是没有问清楚人就死了,三人如何担当得起。而慕容焉见师辩喝下去时慕容一三兄弟的表情,已知势无可救,心中忽然一阵悲怆,眼泪抛下,正要份身进去,正在这时,慕容一后退一步,冰冷、威严地说了一句话,令他立刻帖在原地,遥遥以无上内力隔窗透入,直渗师辩命门。
慕容一道:“先生既然已经决意大行,世子有句话想知道个清楚,是关于慕容焉的……”
这时,师辩已感觉到窗外的那道真气,但觉绵绵若存,煦煦无断,知对方乃是绝顶高手,心中一面感激,深知对方有意救人,但他没有进来,显然是自己的话与此人有莫大关系,既然如此,当下他拿了主意,用尽身内最后一丝真气将慕容焉震开,顿时嘴角淌血,滴滴沥沥,面色惨淡,仰天凄然大笑,仅此功夫,慕容焉已知师辩决意要死,不禁吊影惭魂,悲来填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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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辩毫无一点面对死亡的恐惧,反而神情大放,万尘息怀,慕容二见状不好,急忙道:“正是正是,反正前辈就要走了,也请前辈给我们个方便,来生也好相遇。”
窗外的慕容焉心中暗振,踯躅良久,终于痛苦地摇了摇头,隐忍下去,他自幼失去父母,灵敏的直觉告诉他,师辩先生可能知道自己身世的真相,昔日他无父何怙,无母何恃,茕茕孤独,如同失哺鸦雏,生不如死,如今虽然他心中有数,已感知到了真相,令人心酸的真相,但他还是有权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今他只想安然地侍奉他们到终老,而且不让他们知道,他不想父母为自己伤心难堪,但如今面对真相时,他自己依然心中剧颤,酸涕霑颐,但他还是听了下去。
师辩先生道:“我本来不会说的,即便慕容元真来了也不会说……”
慕容一三人闻言,神意惊遽,猛然沁出一身冷汗,暗叫大事不妙。
师辩先生神情渐趋平静,续道:“但我如今改变主意了,你们就算不问,我也会说,我不但要说,而且要说个清楚……”一言及此,他扫了慕容一三人高兴的神色,突然转身向窗,有意无意地望了慕容焉所在位置,缓缓地道:“但我怕说出真相之后,慕容元真心里又会多了根刺,永远活在痛苦之中,听与不听,你们悉随尊便,若是无胆一听,大可立刻出去,不要妨碍师某饮酒!”
慕容一三兄弟闻言,面色微变,他们已感觉到师辩可能会说出慕容元真的一些秘密,三人素知主上脾气,知道了这些事,将来说不定会因此被杀了灭口,但就算三人退出不听,回去见了慕容元真说师辩什么都没说,他会相信么,到时恐怕更有被杀之虞,当下三人相互看了一眼,他们决定拿自己的命赌一回,所以,他们都没有离开‘影竹楼’。
师辩先生再不管他们去留,他一个人自吃了几口菜,似是自语,实是说给慕容焉听。
他太息一声,道:“这件事不但关系着我师弟慕容焉的身世,还关系着我孽徒的身世,他并不是慕容过君慕容廆的儿子,也不叫慕容元真,而是宇文国君悉独官的儿子,名叫宇文汇川!”
此言一出,直可惊煞旁听四人,慕容一三兄弟更是神意惊遽,猛然沁出一身冷汗,他们相互望了一眼,面面相觑,瞠目结舌。
师辩不顾众人愕然之色,道:“三十年前,段国有位倾国倾城的少女,她的闺名叫青莲……”接着,师辩先生沉默了一会,才轻轻道出三十年来一段旧事……
三十年前,段国有位倾国倾城的少女,其闺名叫青莲,乃是皇室贵胄,生于簪缨门第、钟鼎人家,此女才情不俗,向来仰慕中原汉学,曾在中原晋国的国都洛阳学习四书五经,以其才色名震京师,自然引起了许多不便。当时,代国拓拔氏正锐意开疆扩土,而它跃马中原的第一个障碍就是段国。代王为了这个目的,便暗中派出刺客在晋国绑架了青莲,想侮辱了她再放她回国,以期挑起晋国、段国之间的矛盾,令两国交兵。但可惜的时,结果半路杀出一个京师大侠墨瞻秋,将她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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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瞻秋?”慕容焉面色微变,眼里闪过了一丝奇异的神色,这个名字与自己养父慕容瞻秋的名字一样,莫非他就是墨瞻秋。一念及此,他脸色泛灰,而且接下来他立刻证实了自己的想法,心中不由暗暗一震,他没想到自己一直尊敬的父亲,竟然是自己的养父,而且他并不姓慕容,当他不知自己为何生下来便跟着墨瞻秋,暗自愕了一回,又悚然惊醒,不安地聆听师辩先生讲了下去。
墨瞻秋救了青莲之后,竟然一见钟情,自此便与她结识,一直到后来段王怕她再有危险,命她回国,因为走得匆忙,并未来得及向墨瞻秋道别。归国后不久,即晋惠皇帝元康四年,慕容廆移居大棘城,建立国家。清莲嫁入慕容,与慕容的国君慕容廆结为百年之好,她为这片国土带来农桑之法,上国法教,于是慕容廆教以农桑,法制同于上国。一时之间,慕容境内一片繁荣景象。但在此时,墨瞻秋突然找到了京师大棘城,他一直寻找的青莲也就是这时的端淑夫人,潜入王宫,问清究竟,方知端淑夫人向来只把他当做恩人,怎料他却一心相顾,又念及这时自己已为人妇,就一概说清。当然,这件事慕容廆并不知道,但墨瞻秋知道自己一厢情愿后,竟然由爱生恨,决心要报复慕容廆。他空自暴跳气恼地走后,得知端淑夫人刚刚生了一子,而更巧得是宇文的储君悉独官也生一子,当下心生一计,将悉独官未满月的儿子偷来,与慕容廆的儿子掉了包,自己却故意留了些踪迹,抱着慕容廆的儿子慕容燕消失了。
墨瞻秋这一计确实毒辣得很,他知慕容廆喜爱端淑夫人,料想将来有可能将慕容的王位传给慕容燕,所以就把与慕容素有世仇的宇文国的孩子换了,如此一来,将来就算慕容廆得了天下,却也是为他人作了嫁衣,王位让仇人继承了去。而宇文丢了公子,经过察证,证实了是一个来自慕容的剑客所为,当时的国君宇文莫圭诘问慕容,没有结果,大怒之下,联合了云别帅大素延,率领十万大军一直攻到棘城,双方杀得血流成河,却也没有结果,数年以后,这件事便不了了之了。
慕容焉听到此处,心中已了然几分,挥袂霑襟,坠泪如雨。
师辩先生也深喟一声,接着讲了下去。
墨瞻秋携着慕容燕逃出大棘城,顿觉前途一片渺茫,茫茫天地,不知所之。这一日他刚好行到慕容与段国交界的五十里秀,见一群人围着一个中年人撕杀,侠义心起,便出手相救,后来一问才知此人乃是乞郢部的部帅慕容干虞,那慕容干虞也是个急公好义之人,当下为了感激墨瞻秋的救命之恩,非要拉他暂住下来。而墨瞻秋此时也正想找个地方落脚,当下就在此住下,自报姓名为慕容瞻秋。直到此时,他心中的恨依然不解,决心将慕容燕培养成一个文武双全的剑客,将来让他亲自手刃了慕容廆,才解心头之恨。但没想到天不从人愿,一直到慕容燕十岁时,墨瞻秋的计划彻底失败了——慕容燕突然得了一种怪病,无法习武,而且根本活不到二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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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瞻秋心中大乱,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这一日忽逢那慕容燕问自己的‘燕’字怎么写,墨瞻秋因为不知如何处理,声音悲怆,长须微颤,就说是个‘焉’字,是不知如何的意思。此事的第二天,墨瞻秋消失了,随着自己痛苦的心在世间沉沦了十年。这十年中,他丝毫没有从自己一手造成的杀戮中获得丝毫的安慰,反而心中忐忑不安,直到睽别十年之后的今天,他被心机深沉的慕容元真找到,正要问清当年的原由再杀他灭口,却正好被师辩先生发现,就趁机进入牢中问清原因,最后那墨瞻秋痛悔当年的罪恶,无颜去见慕容焉和端淑夫人,更不希望慕容元真知道慕容焉的秘密,跪在师辩先生面前,泣求一死。
师辩先生本就心地慈悲,怎忍下手,最后那墨瞻秋见他不答应,就用头撞墙,直撞得鲜血淋淋,师辩见他痛苦难当,就挥掌成全了他。就在此时,慕容元真的侍卫发现了他,立刻大喊,师辩急忙纵身而走,不料因为此事,那慕容元真竟下了弑师之心,也正是这一天,慕容元真的夫人薛涵烟死在了慕容焉怀中,而他也在这一天遇见了梁行一。他深知此人弱点,更知他身上有绝世武功,当下以提他疗伤练功为由,引他去杀师辩和云深。而就在不久之后,梁行一的渡厄神掌大功告成,应约到了‘怡情苑’去杀人,结果与云深和师辩斗得两败俱伤,此时慕容焉突然出现,一举击败了三人,梁行一负伤而逃,云深当场被杀,慕容元真命人将师辩囚在了‘影竹楼’,并于‘怡情苑’中取走了欲深与师辩一生的武功结晶——六引神功。
话说到此,几人包括慕容焉在内,无不脸色泛灰,惊惶震骇。慕容一三兄弟神情猛震,愕然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任谁也想不到慕容焉与慕容元真竟然有如此曲折的身世。窗外的慕容焉神情大变,心头剧震,这个结果其实他早就知道了,但猛然听来,还是一阵锥心刺痛,脸上掠过一阵抽搐。
“我是慕容廆的三公子,我的母亲是端淑夫人……”他眼中蕴泪,揽涕哺喃念道。
师辩先生一气说完,如同完成了一件心事,趁几人不注意,抓起桌上酒壶,狂饮一回,一口喝了个干净。众人知他必死无疑,但此酒喝一杯是死,喝一壶也是死,但一杯有一杯的死法,一壶有一壶的死法,只不过是死得更痛苦,更惨不忍睹,几人见状都不禁心中一栗,神情猛震,骤极惊呼。
师辩猛地将桌上菜肴一手扫地,用力甩了乱发,仰头饮酒,且饮且歌,悲声道:“七十春秋花易逝,大笑剑无情,此生空徒大宗伯,娇荷死复生,长笑……只须酒,不必问,弃只剑,舞随风……”一言及此,突然张口“哇!”地就是一口鲜血,同时浑身颤抖,手执不住酒壶,砰然坠地摔个粉碎,他自己也撑扶墙壁坐到地上,脸色突然苍老了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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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一三人目睹此景,也不禁悲从中来,一言不发地向师辩深施一礼,转身下楼,正在这时,师辩先生突然颤抖着嘴唇道:“我师辩死有何憾,下到黄泉尤可与师兄云深队饮共游,但……但慕容元真却要一生提心吊胆,机关算尽,但我师……师弟慕容焉功已深达造化,乃是我师父在几十年前预言的圣人之一,慕容元真越是害他,就越是害自己,因为人是不可能与圣人斗的……”一言及此,师辩先生喉中咯咯而笑,双手颤抖,大声而不能连续地道:“但他是个……不服输的人,越输他就越去争,越去斗,他一生都要活在慕容焉的影子之下,你们告……诉他,我祝他早日练成六引神……功,祝他长命百岁,他活地越久,就越痛苦!”
一言甫毕,师辩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溅得满屋都是,颓然倒地。
慕容三兄弟神意惊遽,猛然沁出一身冷汗,他们看到了死亡的力量,比活的更无坚不摧。
慕容一三人走了……
影竹楼内又陷入了一片漆黑,四周猗猗修竹,籁籁有声。
慕容焉纵身入屋,扶起师辩先生,乘着幽夜逸光,见他奄奄一息,连呼数声,竟无知觉,口中只喃喃地道:“古……师妹,师辩走……了……”言毕,溘然弃世。
慕容焉的心如同突然被万箭刺穿,轰然不知所在,吊影惭魂,泪如雨下,他又失去了一位亲人。少年踉跄抱起师辩尸体,蒙然而出,在大棘城北的两座坟旁,又添新坟,在坟前一坐就是三日。三日中,他面色如同老了十年,精神萎靡不振,浑身颤抖。第四天,南面突然来了几十号人马,个个身背兵器,为首六人有男有女,不是别人,正是玄武七宿中的六者。他们乍见到慕容焉,纷纷下马,以君臣大礼扣拜。
盛大用道:“主人,最近玄女宿中传来消息,天下群雄自百宗论剑后大都不知所踪,属下等打听许久,从一些自称‘洗天墟’的门下身上得到了线索,已知找到云林宫的办法,不知我们该如何处之?”
慕容焉脸上落漠地转过头来,顿时吓了众人一跳,李玉寒道:“主人,你……你这是……”
慕容焉没有回答她,只缓缓地道:“救之。”
步尘担心地望了他一眼,道:“国君身体重要,我看还是……”
慕容焉不待他说完,又转回身体,淡淡地道:“后天。”
李玉寒众人忧心忡忡,但见了那座新坟碑文,相互看了一眼,不敢打扰,纷纷跪在地上等候,这一等,就是两天,两日后,慕容焉忽然振衣而起,愈加落寞,只将六宿搀起,道了声起程,然后一言不发,与众人上了坐骑,提缰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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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慕容元真,当他见到晓霞郡主时,顿时惊呆了。良久,眼中泪涌,上前捉住赵馥雪春葱般的纤纤柔荑,良久无语,泪却扑簌簌地落了下来,泣道:“天可怜见,又让韵儿你回到我身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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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大婚后,慕容元真日日与赵馥雪携手,看得慕容廆心中暗喜。
忽一日,慕容元真看赵馥雪日日无语,还以为她思念故乡,当即命人在府中为她建起一座宫地,与她当日在段国王宫所居一模一样,并赐名为淑韵夫人,当然乃是为了纪念崔韵儿。话休絮烦,这时有一门下亲信进来,说有要事回秉。慕容焉当下命人陪夫人回去休息,自己携那人到了书房,问明究竟。
那亲信道:“启秉主上,‘天晓堂’的弟子最近打探到消息,说京师来了两个帮可疑人物,其中一帮乃是一个少女与一个中年文人,还带了四个手下,有一次那女子在街上与人动手,十招中有两招用的却是崔海流霞渚的‘广狭六音剑’,可能是崔海的人,如今栖身在‘广来客栈’。另外一帮也是六个人,一主一仆,外带四个剑客保护。外身虽然穿的是我慕容的裤褶袍裳,但我们的人扳成店下二淋了一个剑客衣湿,那人脱下一来,里年竟然是宇文的襦裳,可能是宇文的人,他们下榻在‘云来客栈’。”
“宇文?”慕容焉忧郁片刻,急忙命人取来一幅画像,递给亲信道:“你看看那为首的是不是此人?”
那亲信躬身应命将那幅画取来,注目一看,不觉恍然地肯定道:“不错,就是此人。”
慕容元真点了点头,那亲信佩服地道:“主上,他们是什么人?”
慕容元真笑了笑,道:“‘广来客栈’的乃是崔毖本人,这个消息我早已知道。那宇文来的六人,很可能是宇文的国君悉独官……”
“什么,他……他就是悉独官,那我们这次不用到宇文就能杀了他,到时宇文一定大乱,主上大业指日可成了。”
慕容元真默忖一回,摇了摇手,道:“悉独官此人向来喜欢以武凌人,这次前来,边关必定囤积大军,以策安全,我们就算杀了他,也不能将宇文的势力剪除,反而留着此人,将大有用处……”一言及此,他脑中电闪百转,突然恍然大悟,拊掌大笑,吩咐道:“你速派人装扳成江湖中人模样,在‘云来客栈’谈论师辩先生来京之事,看看宇文几人的反应,此事切勿引他们生疑,否则,我必严惩不怠。”
那人不解他是何意,但却不敢多问,当下应命而去,第二天便传来消息,说那几人听到‘师辩先生’四个字时,那几个剑客力气大得很,一把将那假扮的江湖人揪了去,问他师辩先生的行踪。
慕容元真闻言大笑,他推测的一点不错,这来自宇文的六人正是悉独官、宇文形胜二人,他们此来的目的是找师辩先生,寻求他多年失去的爱子宇文汇川的下落,一面来看看慕容的情势。年轻人静静地望着窗外的空尘,默忖良久,脸上涣然浮先出一种得意、诡异、胜券在握的表情,心中绸缪已久的大业突然豁然开朗,如一道无穷的画面,在他面前舒展开来。他的心中终于看到了端倪,一个惊天动地的妙计出现在了他的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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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慕容元真精心地易容一番,从屋中出来时却已是一副面容清古的老者身份,背束长剑,此时星光舒朗,夜色微茫,幽夜逸光之下俨然就是他的师父师辩先生的样子一般无二。当日他曾向旋波姐妹学过云林宫的易容术,此点做来很容易。但见他纵身出了府邸,踏着夜色纵身飘没,展瞬之间却已到了‘云来客栈’之外。
这时,‘云来客栈’后院的一间精舍内,依然亮着熠熠的灯光,屋内几道人影映上画窗。
屋内,一爿软座上端坐一个阔面宽颐,颌下生了一片黑长的胡须的中年人,此人虽然是个普通的慕容人打扮,但浑身透着股王者无御的气魄——他正是宇文悉独官。屋内还有五个人,其中四个抱剑而立,另外一个五十来岁的健硕不凡、威严端正之人,虎目湛湛,恭敬地为悉独官斟了杯茶,道:“主上,师辩先生并未与主上相约,汇川公子更不知身在何方,此次前来怕是要走空了,我看我们还是尽快离开此地吧……”
悉独官挥手止住此人话锋,道:“我此来一是向师辩先生打听我儿汇川的下落,二来是要来见识见识慕容的京师究竟是如何的繁华锦锈,究竟能否堪受我悉独官千军一击。”
五人闻言,都不禁恭敬地拳拳当胸,深为敬服。
悉独官望了那老者一眼,道:“况且,我有名震天下的‘北月刀尊’贴身保护,谅他慕容也难有一人可与形胜卿相提并论,我何惧之有!”
那老者连道不敢,道:“主上雄才伟略,孤身来此,比那上古霸主赵武灵王孤身入觐虎狼秦国不遑多让,实非常人可比。老朽不过是随国君的光芒到此,怎么敢当得起‘保护’二字,只是这师辩先生素来行踪飘忽不定,侠踪难觅,却亏了汇川公子……”
悉独官点了点头,神色也不禁一滞,黯然失色地叹了口气。
正字这时,宇文形胜突然一滞,神色一剔,忙向悉独官静静地使个眼色,将他的目光引向窗外,微微地点了点头。四名剑客见状,突然俱都手按剑柄,目光警戒地瞪着门外,默然地凝神在沉静之中,一触即发。
悉独官突然瞑目片晌,舒手运气,突然双睛猛睁,倏地以掌代刀,遥空隔着窗户向外面猛地挥出一记掌刀,外面似乎有人掠动的声息,屋内几人但见人影一纵又落,倏忽之间躲过宇文形胜凌厉的攻击。这‘北月刀尊’的至空刀果然厉害的很,隔着窗户竟然能以真气伤人,而那窗户似乎根本没有任何动摇的痕迹。
这时,窗外那人轻轻苍然一笑,突然也凌厉地一招剑掌,宇文形胜但觉那朦胧的影子一动,屋内在他的身前猛地凭空聚起了一道强劲的剑气,不禁骇然一惊,猛然急遽地挡在悉独官前面,横掌虚空向外一格,屋内顿时“锵!”地一声兵器交击的惊鸣,两道真气轰然四散,所到之处,那木柱“夺!夺!”地空响,嘶嘶之声遇到茶杯,啪地裂开,惊得其他四名剑客急忙掠过来挡在国君前面,纷纷运气护身,饶是如此,依然觉得如同针扎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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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谛剑!”宇文形胜脸上掠过诧异之色,谓窗外道:“阁下是什么人?”
慕容元真苍然太息,一言不发,手中突然甩出一物,此物高速地旋转着自厚墙内倏地穿过,到了屋内依然如电地掠了过来,那宇文形胜伸手接过,但觉一股凌厉的真气紧随地跟着过来,急忙运气挡住,但觉身上猛地被震,手中微微发麻,心中暗自一凛,将那东西攫到手中一看,却竟然是一封纸信。
四名剑客骇然出吃了一惊,这人能将如此薄的一封纸信隔墙传来,功力实在高得惊人,可以与宇文形胜不相上下,四人见外面没了声息,相互看了一眼,正要拔剑出去瞧瞧,却被宇文形胜伸手拦住,道:“不用出去了,那人已经走了,就算现在出去也追不上了。”
其间悉独官一直一言不发,这时眉锋微微一皱道:“形胜卿,此人的修为竟然与你相持不下,不知究竟是什么人?”
宇文形胜目光一凝,道:“此人曾经到紫蒙川拜谒过大王,还在御前与微臣交过手。”
悉独官神情猛然一震,道:“他是师辩先生?!寡人正要找他,他……他却为何过而不见?”
宇文形胜恭敬地递上了那封信函,道:“或许他要说的话都在信里了。”
悉独官闻言,急忙接过那封信,见信封上写着‘紫蒙故人启’五个字,当下急忙取出一笺,展开一看,但见上面些道:
昔日某到紫蒙,应下陛下一事,本应远赴芦雪宫面秉,但惜乎我所找到的汇川公子,正是在下的关门弟子,也就是慕容的三公子慕容元真,执拗不羁,不肯认祖归宗,遽然不肯相信。作为他的师父,深以为耻,已将这不肖徒逐出门墙,更无颜面见紫蒙故人,故隔墙传书,以承昔日对陛下的诺言。君若不信,三日后此子将赴京师之北的温泉山纳凉,到时可让形胜先生以‘至空刀’的‘地龙倒江’试他,此子学得是我的‘揭谛剑’,到时必然右脚抬起,左脚弹掠,凌空一招剑掌,到时他脚上的胎记君王可自己辨别。
汗颜故人字
悉独官读完此信,将它递给宇文形胜读了一遍,微微皱眉,道:“形胜,这信真的是师辩先生写的么,下面连个落款呀没有,而且他好象还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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