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药奴走上前来,在药鼎两旁架好木梯,登高之后便开始向南过的身体上涂抹黑色油脂,南过挣扭了两下,药奴们丝毫不受影响,将南过从脚底到头顶涂满了油脂。
这些黑色油脂的气味并没有多么浓重,渗透了南过身上的层层白布之后,开始浸润他的每一寸肌肤。
峰主上前一步,两手交叠深躬一礼,拜祭了药鼎之后,他取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刺破中指,将殷红鲜血滴落在鼎下的木柴中,然后拿过火头将柴草引燃。
几个药奴纷纷以烈酒净手,接着在药鼎中铺架木栅和蒸布,以红白两色的药粉铺垫安妥,又陆续在蒸布上放置种种新鲜药材,红绿黑蓝的花果根叶各色不一,满满的不停堆积,直到淹没了南过的前额方才停止。
火势逐渐变得猛烈,药鼎的铜壁厚重,一时之间尚未烧热,鼎内的清水静若平湖,大堂中除了柴草木料被烧得噼啪作响之外再无任何其他声息。
宽额青年为峰主搬来一把椅子,峰主坐下之后,便有条不紊的指使几个药奴开始调配第二道油脂。
此刻南过的心彻底凉了,或许到了最后一刻,他还是会召唤出隐藏技能,搏一个鱼死网破,否则死的有些太不甘心。
他用头拨开阻碍视线的几根草药,仔细认真的看着面前那些人的脸,峰主正襟危坐闭目养神,看起来无悲无喜;那个宽额青年这时候也在看着南过,眼神中有着一股倨傲和蔑视;惫懒少年此时显得百无聊赖,正蹲在地上用指甲挖着鞋子边沿的细小沙粒;至于那个少女,南过实在不想多看,她那一脸的兴奋和跃跃欲试,简直就像在菜市口看见了自己杀父仇人一般激动。
南过的目光继续调转,越过小山一般的青猿老鹤之后,他的眼睛突然睁大了起来,院子里的一样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让他看到之后就再也挪不开视线了。
鼎下的火焰炽烈,药鼎终于被烧得滚热,鼎内的清水过不片刻便有了响动,药鼎开始向正上方散发热量,灼热的温度节节攀升,很快就将南过炙烤得脸色泛红,辛辣刺鼻的药味开始从微弱逐渐变得强烈浓郁,把南过熏得眼睛上布满了血丝,他身上的那层黑色油脂,由于受热烘烤,一部分深深沁进了白布中,一部分顺势而下,沾沾点点的滴落在蒸布上的那些草药中。
嗅到了种种奇异的味道,峰主睁开双眼,凝望着吊炉烤鸭一般的南过,露出一丝喜忧莫测的微笑来。
两个药奴开始向鼎下添柴,这些木柴都经过曝晒,投进火中很快便能噼里啪啦的熊熊燃烧起来。
药鼎的温度越来越高了,铜脚纤薄处已经被烧得微见赤红。
靠近药鼎的外周便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浪,烘得人呼吸不畅,只不过萃取惊麒子是破伤峰的头等大事,峰主在椅子上坐得四平八稳岿然不动,三个子女也不敢擅自离开。
又有两个药奴爬上药鼎边沿的木梯,开始为南过身上涂抹第二道油脂。
这一次的油脂呈白色,带着若有似无的一股腥膻气,而且粘性十足,涂抹在南过身上就像刷了一层胶水,被高温稍加烘烤就变得坚硬无比。
鼎下的木柴烧得剧烈起来,药鼎中的清水开始冒出股股蒸汽,这时候整个大堂就像一只笼屉般闷热起来,药鼎散发出的温度越来越高,蒸布上药草之间的蒸汽也越来越浓。
峰主和青年看着药鼎的眼神仍旧十分专注,无时不刻的在提防着萃取过程中可能出现的纰漏,懒散少年这时还没能将左脚鞋子上的沙粒全部清理干净,但蹲久了腿有些累,于是便站起了身来。
屋子里最为百无聊赖的人只有少女了,一开始她还能沉浸在复仇的快意里,对南过怒目而视,可瞪了半天她发现自己的举动并没什么实际意义,于是便觉得这场萃取仪式有些无聊了,转过身偷偷和青猿老鹤玩了几局手心手背,谁输了就拔自己一根眉毛,拔了五根眉毛之后,少女果断放弃了继续游戏下去的打算,正当她苦苦寻觅着打发时间的方法时,她忽然留意到了南过专注的眼神,南过不知从何时起变得不再挣扎,可是看样子又很难判断他是否已经绝望的认了命。
于是少女便沿着南过那道专注的目光看向门外,外面的院子里积雪消融,露出来许多被大雪覆盖的什物,比如一些晾晒药材所用的笸箩与竹篾,压放风布的几颗硕大方石,以及几样破损弃用的药捻和铡刀,但少女确定,南过在看的并不是那些东西,而是斜插在院子中的一个草人。
那个草人差不多与真人一般高矮,而且手脚俱全,草人本身并没什么奇怪之处,令人在意的是草人身上所穿的衣服,从外衣到里衣,从上衣到裤子,每一件都是几天之前从南过身上剥下来的。
南过最初被掳来破伤峰泡进缸里的时候,身上确实是穿着衣服的,但那时的少女因为不能伤害这个人形灵药而感到气不过,便托青猿老鹤剥下了南过所有衣物,一件件穿戴在了那个大草人的身上,权且当做是南过的一个替身,供少女在雪夜里辣手摧残。
少女发泄了一通之后也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些自欺欺人,之后便对草人没了兴趣,扔在院中再不理会。
少女看着南过的专注目光,略作思量,嘴角便露出了一抹坏笑,她悄悄溜出门外,拿起一把柴刀,在南过的注视之下,猛的将刀劈进了草人的胸口,当她回头再看时,发现南过的眼神果然变了,于是她越发得意,抽出柴刀来又是风风火火的一阵乱劈乱砍,草人的两条手臂被斩落,肚子里掺杂着冰雪的稻草碎絮,从衣服上的破口中喷溅出来,飘飘扬扬的落了一地。
已经被刷过两层油脂的南过瞳仁紧缩,他很担心那个草人,但他所担心的并不是自己曾经的那身衣裳,也更加不是那团稻草的安危,他所真正担心在意的,是被当成帽子套在草人头上的符箓布袋。
<!--PAGE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