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他救活过来的那一天里,简直是丑态毕露。”
羊角髻声音低靡,整颗头下垂得更深,“从始至终我都像个失心疯一样哭闹不停,他就安静的守在我身边,像是哄婴孩入睡那样温柔的安抚着我,你不知道,他当时看着我的眼神有多专注,看得连我自己都觉得,那时那刻,天地之间就只剩下了他和我。”
刘莲嘴角弯弯,羊角髻所描述的那种感觉,她也体会得到。
说穿了,女人不像男人那样薄情,是因为她们可以将某一段美妙至极的记忆封存心底,随着时光流逝,那段记忆非但不会失色,反而能一次次的焕发异彩,让她们鼓起勇气,走过生命之中一个又一个的劫难。
“就在那种时候,你猜我对他说了什么?”
羊角髻抬起头说道。
刘莲目光下垂,静静地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你躺在他的怀里,却对他说,‘为什么你不是他’,大概,再没有比这更伤人的话了吧。”
一道光晕在羊角髻的双眸上打了个转,她笑了笑,继续问道:“那你再猜猜看,听了我的这句话之后,他又对我说了什么?”
刘莲无声地摇头,想了又想才开口说道:“在那种刚刚历经了生死的关头,他竭力救回来的人,躺在他的怀里,却心心念念的想着另外一个人,甚至都不屑于遮掩一下那份念想,如果换成是我,不当场丢下你拂袖而去,都已经算是天大的气量了,我实在想不出,他是如何回应的你。”
羊角髻用鞋尖又开始在地上勾勾画画起来,她淡淡的说道:“当时他说,‘我就是他,我变成现在的模样来守护你’。”
刘莲有些觉得义愤填膺,想说一些心里的话,只不过,她很快就泄了气,有些落寞又有些伤感的问道:“所以你才开始怨恨自己了吗?”
羊角髻用鞋尖在地上戳出了个小坑,暖实的绣鞋左右晃动,小土坑便被拓宽了不少。
“我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他所带给我的呵护与关爱,却在心里思慕着另外的人,并且,我居然还堂而皇之的和他分享着我与那人之间的温存记忆。”
羊角髻抬起脸来望着天空,用力的吸了下鼻子之后说道,“是不是有些恬不知耻,天底下怎么就会有我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
刘莲静静的站在一边,不发一语。
有时候,主动去选择辜负一个人,同样需要莫大的勇气。
两个人相顾无言,阳光在两道街墙之间缓缓偏转,砖墙上投下来的暗淡阴影一点点的吞没着一个人,却也一点点的释放着另一个人。
“你喜欢他吗?”
刘莲忽然间对她问道。
羊角髻神色怔忪,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那我换个说法!”
刘莲微笑着说道,“他讨你喜欢吗?”
“他不令人讨厌,有的时候确实很贴心,可他对你的温柔与呵护,就像是学塾的学生在完成功课一样,做得有些刻意,那种感觉,仿佛是有什么他不能违背的人曾经指着我对他说过,‘你要对她好’,所以他就对我这么好!”
羊角髻的心思有些乱,说起话来好像也没了章法。
刘莲微笑起来,似火般朱红的双唇抿成了一线。
“少当家,在你挑剔他的种种不足之前,你应该先想想,他今年才多大年纪!”
羊角髻张口结舌,她心中的那些抱怨再也说不出半句来。
“关于情事,女人先天就比男人懂得更早,以你的眼光来评断他的举止,这本就差着段数。”
刘莲笑如春桃眼波潋滟,她上下打量着羊角髻的身段,看得有些肆无忌惮。
迎着她的眼光,羊角髻靠在墙壁上,显得格外镇定从容。
“你不妨想想自己,当你站在心上人身边的时候,你的言语应对和举手投足,都能做到尽善尽美毫无疏漏吗?
除非你对一个人彻底死了心,否则你在他面前就绝不可能做到心如止水坦然自若。”
羊角髻的眼神迷离,恍惚之中,她回想起了那个小心翼翼笨手笨脚、做起任何事来都显得扭捏造作的自己。
站在那个人面前时,她总是想展示出最佳的一面,可每每都事与愿违,因为这样那样意想不到的原因而让自己陷入窘境。
“他很好,你也让我看清了他的好,所以我该如何去做?
我总不可能一辈子陪他留在这种地方,而且我也无法带着他一起离开,我又能怎样,莫非如你从前说的,找个机会把他睡了,省得将来便宜旁人?”
羊角髻说道。
刘莲仍旧在笑,眉目之间,艳若桃李。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让他知道你心里惦念着的人,这其实算不得坏事,这样好歹会让他在将来的某一天明白,你没有和他在一起,不是因为他自己不够好。”
羊角髻的睫毛忽然湿了,她仰起头喃喃的说道:“又是一个冤家,何苦都来招惹我,如今舍了他,将来我若是过得不好,那岂不是更加的对不起他!
姑奶奶本是无债一身轻松,怎么平白无故就欠了他的!”
刘莲当场拆穿的说道:“摸着良心问问自己,你们俩当初究竟是谁去招惹的谁!”
羊角髻双眼濡湿,却噗的一下笑了起来,“当然是他,怎么就不是他了,当初他明明都已经跑掉了,却又人模狗样儿的返回来自投罗网!”
刘莲跟着她一起笑着,仿似她已亲眼见证了那两人之间一幕又一幕的悲喜,从生死不弃到鸡毛蒜皮,点点滴滴里都是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