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一把年纪,脾气却倔得紧,忠心耿耿到顽固的地步。
难道他们来得太迟,兰尼斯特家已经抢先一步抵达了君临?
不可能,倘若真是如此,那么奈德一定也在,他会亲自来接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恍然大悟:莫里欧。
这该死的泰洛西人知道他们的身份,也知道他们的下榻处所。
她不禁揣摩他为这则消息开了多少价。
他们为她备好了马。
动身出发时,街上已经点起了灯,凯特琳左右围绕着肩披金色披风的守卫,只觉全城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当他们抵达红堡时,铁闸已经降下,入夜后大门也已紧闭,但城堡的窗户里火光摇曳,生气依旧。
守卫们把坐骑留在城墙外,护送她从一道狭窄的边门进入,踏着级级阶梯,登上高塔。
房里只有他一个人,坐在一张大木桌边,就着一盏油灯写字。
他们把她送进屋内,他便搁下笔望着她。
“凯特。”
他静静地说。
“为什么带我来这儿?”
他起身朝守卫粗鲁地摆摆手。
“你们可以走了。”
守卫离开,“没事吧,”待他们走后他才开口,“我可是再三告诫过的。”
他注意到她的绷带。
“你的手……”凯特琳故意忽略这个含蓄的问题。
“我可不习惯被人当成女佣一般呼来唤去。”
她冷冷地说,“小时候的你多少还懂得一点礼貌。”
“夫人,我绝对没有冒犯你的意思。”
他看似充满悔意,这个神情也勾起凯特琳历历如绘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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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个狡猾机灵的孩子,但每次闯了祸总会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他就有这种天生的本事。
看来这些年来他没什么改变。
培提尔从前是个瘦小的男孩,如今长成一个瘦小的男子,比凯特琳还要矮上一两寸,但他纤细敏捷,容貌一如她记忆中那般锐利,还有那双满是笑意的灰绿眼睛。
他下巴留了点胡子,黑发间也有几抹银丝,其实人还不到三十。
这个特质和他系住披风的银白仿声鸟倒是挺配,他从小就得意自己的少年白。
“你怎么知道我在城里?”
她问。
“因为瓦里斯消息灵通。”
培提尔露出一抹促狭的微笑。
“他马上就来,我只是想先单独见见你。
凯特,我们好久不见,算算,多少年了?”
凯特琳不理睬他的亲昵,她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要问。
“原来是八爪蜘蛛找到我的。”
小指头皱眉道:“可别当面这样叫他哟。
他这人敏感得很,大概和身为太监有关吧。
城里的事,瓦里斯不但都知道,还常常未卜先知。
到处都有他的眼线,他称呼他们作他的小小鸟儿。
他的一只小小鸟听说了你抵达的消息。
谢天谢地,瓦里斯知道以后,第一个找的人是我。”
“为什么第一个找你?”
他耸耸肩。
“为什么不呢?
我是财政大臣,也是国王的御前顾问。
赛尔弥和蓝礼公爵到北边去迎接劳勃,史坦尼斯大人回了龙石岛,只剩下派席尔国师和我。
我是当然的选择,何况瓦里斯知道我还是你妹妹莱莎的朋友。”
“那瓦里斯知不知道……”“瓦里斯大人什么都知道……
唯独不知道你为什么造访。”
他抬起一边眉毛。
“你到底为什么造访?”
“作妻子的想念丈夫,作母亲的挂念女儿。
我来拜访,有何不妥?”
小指头笑道:“呵呵,我说夫人,这借口不赖,可惜我不相信。
我太了解你了。
你们徒利家族的箴言是什么来着?”
她喉咙一干。
“家族,责任,荣誉。”
她僵硬地复诵道。
他的确是太了解她了。
“家族,责任,荣誉。”
他应道,“这每一项都要求你遵照首相嘱咐留在临冬城。
夫人哪,我看事情没这么简单。
若非事关紧要,你不会这样突然来访。
就请你把话说出来吧,让我为你效劳,老朋友本该戮力相助。”
这时门上传来一声轻响。
“请进。”
小指头叫道。
进来的男子体态丰腴,脂粉味十足,头上光溜得像颗蛋。
他身着一件宽松的紫色丝质长袍,外罩金丝线缝制的背心,脚踏前尖后宽的天鹅绒软拖鞋。
“史塔克夫人,”他双掌执起她的手,“阔别多年,不料今日相见,真是叫人欢欣鼓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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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皮肤柔软而湿润,呼吸有丁香花的味道。
“哎呀,您的手是怎么了?
亲爱的夫人,敢情您不小心给烫到了?
如此纤纤玉手竟然……
咱们派席尔大学士调制的药膏疗效一流,要不我这就差人给您送一罐?”
凯特琳从他掌心抽回手,“伯爵大人,感谢您的美意,不过我这伤口已经让家里的鲁温师傅处理过了。”
瓦里斯低头道:“令公子的事,我深感遗憾。
一想到他小小年纪,就觉得天上诸神真是残酷。”
“瓦里斯伯爵,我们总算有点共识。”
她说。
瓦里斯的伯爵头衔只是虚位,这也是顾及他朝廷重臣的身份,其实瓦里斯根本不是任何封邑的领主,他统御的不过是手下那批眼线。
太监把手软软地一摊。
“好夫人,相信我们不只是有这点共识。
我对您丈夫,也就是咱们新任首相,怀着极高的敬意,同时我也知道我们大家都非常爱戴劳勃国王。”
“是的,”她不得不说,“毫无疑问。”
“要找咱们劳勃这么受爱戴的国王,恐怕很难啰。”
小指头露出促狭的微笑,酸溜溜地说,“最起码瓦里斯大人听到是这样。”
“好夫人,”瓦里斯忧心忡忡地道,“自由贸易城邦有不少精通医术的奇人异士。
只消您点个头,我即刻去找这样的人来医治您的小布兰。”
“能做的鲁温师傅都做了。”
她告诉他。
此时此地她不愿谈布兰的事,尤其是和这些人。
她不太信任小指头,更何况瓦里斯。
她绝不能让他们看见她悲伤的模样。
“贝里席大人刚才告诉我,我现在能在这里,全都要归功于您。”
瓦里斯像个小女孩般咯咯直笑。
“呵呵,可不是嘛。
我看我是难辞其咎了。
好心的夫人,希望您原谅我吧。”
他悠闲地找了张椅子坐下,双手交握,“我在想,不知能否请您让我们瞧瞧那把匕首呐?”
凯特琳·史塔克惊愕地看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真的是只无孔不入的蜘蛛,说不定还是个懂得妖术的魔法师,她不禁狂乱地暗想。
他竟然知道没有人会知道的事,除非……
“你把罗德利克爵士怎样了?”
她质问。
小指头一头雾水。
“我觉得自己像个上了战场却没带长枪的骑士。
这匕首是怎么回事?
罗德利克爵士又是何方神圣?”
“罗德利克·凯索爵士是临冬城的教头,”瓦里斯告诉他,“史塔克夫人,您大可放心,这位好骑士平安无事。
他今天下午的确来过一趟,到兵器库去拜访了艾伦·桑塔加爵士,两人谈及一把匕首。
约莫日落时分,他们结伴离开城堡,徒步返回您下榻的那间粗陋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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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他们还在那里,正在大厅里喝酒,等您回去。
罗德利克爵士发现您不在,可是焦虑得紧哪。”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
“小小鸟儿叽叽喳喳传来的呗。”
瓦里斯微笑道,“好夫人,我的职责所在便是打听消息,所以我才知道不少。”
他耸耸肩。
“不过您确实把匕首带在了身上,对吧?”
凯特琳从斗篷里抽出匕首,扔到他面前的桌上。
“拿去看罢,或许你的小小鸟也会告诉你这匕首的主人是谁。”
瓦里斯用夸张的优雅姿势拿起短刀,然后伸出拇指滑过刀锋,没想到立时见血。
他惊呼一声,手一松,匕首掉回桌上。
“小心,”凯特琳告诉他,“这匕首很锋利。”
“世上最锋利的莫过于瓦雷利亚钢。”
小指头道。
瓦里斯一边吸吮血流不止的拇指,一边面带愠色地瞪着凯特琳。
小指头拿起利刃,轻轻地把玩,测试其称手的程度。
随后他把匕首抛至半空,再用另一只手接住。
“轻重恰到好处。
您这次来访的目的,便是想查出匕首的主人?
夫人,那您大可不必去找艾伦爵士,您应该直接来问我。”
“假如我直接问你,”她说,“你怎么说?”
“我会告诉你这种刀全君临只有一把,”他用拇指和食指夹起刀刃,举过肩头,手腕一抖,熟练地将匕首朝房间对面射去。
短刀正中房门,深深地插进橡木板,随着残余的劲道晃动不止。
“它是我的。”
“这是你的刀?”
不可能,培提尔根本没去临冬城。
“一直到乔佛里王子命名日那天的比武大会为止,”他穿过房间,从木门上拔出匕首。
“我和半数的廷臣都赌詹姆爵士会赢得长枪比试,”培提尔露出羞怯的笑,突然又显得孩子气。
“所以当洛拉斯·提利尔爵士把他一枪刺下马时,我们都输了点小东西。
詹姆爵士输掉一百枚金龙币,王后赔上一条翡翠首饰,而我则是这把刀。
赢家放过了王后陛下的翡翠,但把其他东西都留下了。”
“此人是谁?”
凯特琳质问,她的嘴巴因恐惧而干涩,手指头则因回忆隐隐作痛。
“小恶魔,”小指头说。
瓦里斯伯爵在一旁看着她的脸。
“提利昂·兰尼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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