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渴吗,大人?
我给您准备了奶,可口的奶。
您别动,不,安静下来,您需要休息。”
他潮湿粉红的手一边拿着铜漏斗,一边拿着瓶子。
那人俯身时,提利昂乘机抓住他那由许多金属组成的链子,拼命拉扯。
学士惊得松手,罂粟花奶全洒在毯子上。
提利昂扭转颈链,直到感觉金属环陷进肥胖的肉脖子。
“再也,不要。”
他嘶哑地说,嘶哑得不知自己是否真的说出了口,但他一定是说了,因为学士哽咽着答道,“放手,求求您,大人……
您得喝下去,否则伤口疼痛……
颈链,别,放手吧,不……”提利昂放手时,那张粉脸已经变紫。
学士向后退缩,用力喘气,涨红的脖子现出链条勒出的深深白痕,眼神更是惨白惊慌。
提利昂举手,示意除去硬邦邦的面具。
他一次又一次地做手势。
“您……
您想除掉绷带,是吗?”
学士终于道,“可我不……
这……
这很不明智,大人。
您尚未痊愈,太后会……”提起姐姐,提利昂怒火冲天。
那么,你也是她的人?
他指指学士,然后捏手成拳。
挤压,窒息,一个誓言!
除非这呆瓜照他吩咐做。
谢天谢地,他明白了。
“我……
我会执行大人的命令,一定,一定,但……
这不明智,您的伤……”“快,做。”
这次他的声音大了一点。
那人鞠了一躬,离开房间,随即又带着一把有纤细锯齿的细长小刀、一盆水、一堆软布和几个瓶子返回。
提利昂努力向上蠕动几寸,靠在枕头上半坐着。
学士一边让他保持绝对静止,一边将刀尖伸到他下巴底,稳稳地锯面具。
轻轻一划,瑟曦就永远摆脱了我,他心想。
刀刃割破僵硬的麻布,正在咽喉上方。
所幸这个粉红柔弱的人不属于姐姐手下比较勇敢的傀儡。
没过多久,他的脸颊感觉到凉气。
疼痛依旧,但他尽力不理会。
学士扔掉带膏药的硬绷带。
“别动,让我为您清洗伤口。”
他的触碰轻细,水则温柔。
伤口,提利昂想起来,那记突然在眼底掠过的银光。
“可能有一点刺痛。”
学士一边警告,一边用酒精润湿一块有捣碎草药味道的软布,擦拭提利昂的脸。
岂止是一点刺痛,软布所经之处如火烫一般,尤其是鼻子,好似被一根燃烧的拨火棍戳刺拧转。
他紧抓床单,深深吸气,好容易没有尖叫。
学士啧啧称奇,活像只老母鸡。
“留着面具比较明智,至少等肌肉长好,大人。
不过,现在伤口总算还干净,很好,很好。
我们在地窖找到您时,您躺在一堆死人和快死的人中间,伤口又脏又臭,一根肋骨断了,您肯定感觉得到,不知是战锤砸的,还是摔伤造成,很难说。
您胳膊中了一箭,就在肩手交接的地方,伤口有坏死的迹象,我一度担心得给您截肢呢!
但我们先用沸酒和蛆来治疗,它似乎愈合得很干净……”“名字,”提利昂喘着粗气抬头,“名字!”
学士眨眨眼。
“啊?
您是提利昂·兰尼斯特,大人。
您是太后的弟弟。
您可记得那场战役?
有时头部受伤会——”“你的名字。”
他喉咙干燥,舌头似乎忘了如何吐词。
“我是巴拉拔学士。”
“巴拉拔,”提利昂重复,“给我,镜子。”
“大人,”学士说,“我建议……
这恐怕,呃,不大明智……
因为……
您的伤……”“拿来,”他坚持。
嘴唇僵硬疼痛,仿佛挨了一记老拳。
“还有喝的,酒,不要罂粟花奶。”
学士红着脸站起来,急急忙忙跑出去,带回一壶淡黄的葡萄酒,以及一面镶金框的小银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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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床沿,倒了半杯,送到提利昂肿胀的唇边。
没有滋味,丝丝**凉爽地流进腹中。
“再来。”
杯子空了之后他说。
巴拉拔学士又倒一杯。
待第二杯喝完,提利昂·兰尼斯特觉得自己坚强到足以面对自己的脸了。
他举起镜子,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那道剑伤,弯曲而绵长,从左眼下一路划到右侧下巴。
四分之三的鼻子不见了,嘴唇也少了一块,撕裂的皮肉被羊肠线缝到一起,粗糙的线脚横在半愈合的红色肌肤上。
“漂亮。”
他嘶哑地说,一面将镜子撂到一边。
他全记起来了。
船桥,曼登·穆尔爵士,左手,剑光。
如果我没退缩,那一击会削掉半截脑袋。
詹姆常说曼登爵士是御林铁卫中最危险的角色,因为这家伙面无表情,谁也猜不透他心中的打算。
我永不该信任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他知道马林爵士、柏洛斯爵士,还有后来的奥斯蒙爵士都是姐姐的人,但一直假装以为其他人尚未完全丧失荣誉心。
瑟曦一定买通了他,以确保我上战场一去不回。
难道不是吗?
否则我和曼登爵士无冤无仇,他干吗来害我?
提利昂摸着自己的脸,用粗短的手指拨弄伤疤。
亲爱的姐姐,又送给我一份礼物。
学士站在床边摆手,活像一只要起飞的鹅。
“大人,别,别乱动,那儿可能会留下一道疤……”“可能?”
他不屑的嘲笑伴随着痛苦的抽搐。
当然会有一道疤,鼻子也不可能长回来。
罢了,他从没让人看顺眼过。
“这是我的——教训——不要——再玩——斧头。”
嘴唇的伤口很紧,“我们——在哪儿?
这是——什么地方?”
讲话牵起疼痛,但提利昂沉默得已经太久。
“啊,大人,您在梅葛楼,这是太后的舞厅底下的房间。
太后陛下特地将你就近安置,才好时时照顾您。”
她当然会,我敢打赌!
“送我回去,”提利昂命令,“我要自己的床,自己的房间。”
我要自己的人,自己的学士,如果……
还找得到可信赖的人的话。
“您自己的……
大人,这不可能。
那是首相的房间。”
“我——就是——首相。”
努力说话令他疲惫,听到的东西更是困惑。
巴拉拔学士苦着脸道:“不,大人,我……
您先前受了重伤,濒临死亡,您父亲大人已接过重任。
泰温大人,他……”“在这里?”
“那晚,他拯救了我们大家。
百姓们以为蓝礼国王的鬼魂显灵,但聪明人都知道是你父亲和提利尔大人的功劳,还有百花骑士和小指头大人。
他们奔袭千里,穿越灰烬,从后掩杀篡夺者史坦尼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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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场伟大的胜利,如今泰温大人搬进了首相塔,辅佐国王陛下拨乱反正,真是诸神保佑。”
“诸神保佑。”
提利昂空洞地重复。
该死的父亲,该死的小指头,该死的蓝礼的鬼魂!
“去找……”去找谁?
总不能叫这粉红脸的巴拉拔把雪伊带来吧。
他该找谁?
他还能信任谁?
瓦里斯?
波隆?
杰斯林爵士?
“……
我的侍从,”他把话说完,“波德,派恩。”
在那座船桥上,是波德这孩子救了我的命。
“男孩?
那个古怪的男孩?”
“怪男孩——波德瑞克——派恩——你走——叫他来。”
“遵命,大人。”
巴拉拔学士点点头,匆忙离开。
提利昂一边等待一边感觉力气从体内一点点渗漏而出。
不知自己究竟在这儿睡了多久。
瑟曦要我一睡不醒,我偏不顺从。
波德瑞克·派恩走进卧室,胆怯得像只老鼠。
“大人?”
他蹑手蹑脚地靠近床边。
这孩子,在战场上多么英勇,这会儿怎反而战战兢兢?
提利昂不明白,“我打算留在您身边,但学士要我走开。”
“让他走——听我说——讲话很辛苦——我要安眠酒——安眠酒——不是罂粟花奶——去找法兰肯——法兰肯——不是巴拉拔——监视他调制——然后带来。”
波德偷偷瞥了他的脸,立即移开视线。
唉,这不能怪他。
“我还要——”提利昂续道,“自己的——护卫——波隆——波隆在哪儿?”
“他当了骑士。”
连皱眉都疼。
“找到他——带他来。”
“遵命,大人。
我去找波隆。”
提利昂扣住孩子的手腕。
“曼登爵士呢?”
男孩打个哆嗦。
“不——不是我要杀他,他——他——他——死——”“他死了?
你确定?
他死了?”
他怯怯地蹭着脚。
“淹死了。”
“很好——什么也别说——关于他——关于我——关于这事——什么也别说。”
侍从离开时,提利昂已经彻底筋疲力尽,于是他躺回去,闭上眼睛。
不知是否会再梦见泰莎,不知她还爱不爱我的脸,他苦涩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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