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宴大帐被抛在身后,马车碾过潮湿的黏土和褴褛的草地,驶出光亮范围,再度进入黑暗。
前方耸立着城堡门楼,她可以看到墙垒上有火炬移动,焰苗于风中飞舞。
湿乎乎的锁甲和头盔反射出暗淡的光线。
连接双子城的黑石拱桥上有更多火炬,一队人马正自西岸朝东岸而行。
“城堡没有关门。”
艾莉亚突然道。
军官说禁止出入,很明显他搞错了。
就在她注目观看时,铁闸门升了起来,而吊桥放下,架在高涨的护城河上。
她本来害怕佛雷侯爵的卫兵会拒绝他们进入,眼见这番光景,不由得咬紧嘴唇,渴望得都不敢笑。
猎狗突然勒住缰绳,害她差点从马车上摔下去。
“该死的!
七层地狱!”
艾莉亚听见他咒骂,而左面轮子陷入软泥中,马车开始倾斜。
“下去。”
克里冈一边朝她吼,一边用掌根猛推肩膀,将她拂下马车。
她轻巧地落地,用上西利欧教的方法,然后满脸泥浆地跳起来。
“你干什么?”
她喊。
猎狗也跳了下来,并扯下马车的坐垫,伸手去取藏在下面的剑带。
这时她才听见骑兵从城门口涌出,如同一条钢铁和火焰的洪流,踏在吊桥上的隆隆马蹄几乎被城内的鼓声所掩盖。
人、马都穿戴板甲,每十人中有一人擎火炬,其余则提长柄斧,带有锐利的尖头和沉重的刀刃,足以劈碎骨头,撕裂盔甲。
远方某处,传来一头狼的嗥叫。
相对于营地的喧哗、乐声及奔腾的河流所发出的险恶低哮,并非很响,但她还是听见了,也许并非耳朵听见的。
嗥叫声如匕首般锐利,充满愤怒与悲哀,贯穿全身,令她颤抖。
越来越多的骑兵从城堡里涌出,四个一排,没有尽头,骑士、侍从和自由骑手,手执火炬与长斧。
接着嘈杂声从身后传来。
艾莉亚环顾四周,只见原本的三座婚宴大帐,而今只剩下两个,中间那座倒掉了。
片刻之间,她不明就里,直到看见倒塌的帐篷冒出火舌,另外两个也开始颠覆,厚重的油布落在人群头上。
一阵火箭划过夜空,拉出道道光痕,第二座大帐应声着火,接着是第三座。
惨叫声如此凄厉,她甚至可以透过音乐听清楚词语。
黑影朝火焰移动,钢甲闪烁橙光。
战斗,艾莉亚明白了,发生战斗。
而这些骑兵……
她无暇再看婚宴大帐。
尽管河水溢出堤岸,于吊桥尽头黑乎乎地打漩儿,有马肚子那么高,但在音乐的鞭策之下,骑兵们仍溅着水花强行蹚过去。
两座城堡的音乐到如今方才协调一致。
我知道这首歌,艾莉亚忽然意识到。
那个雨夜,土匪们跟僧侣一起在酿酒屋住宿时,七弦汤姆曾给他们唱过。
汝何德何能?
爵爷傲然宣称,须令吾躬首称臣?
佛雷家的骑兵艰难地穿越烂泥和杂草,有些人看到了马车。
她目睹三个骑兵离开大队,踏着积水而来。
颜色有别,威力不逊,各显神通,分个高低。
克里冈一剑劈断系住陌客的绳索,跳到马背上。
骏马训练有素,立刻竖起耳朵,转向冲来的敌人。
红狮子斗黄狮子,爪牙锋利不留情。
出手致命招招狠,汝子莫忘记,汝子莫忘记。
艾莉亚祈祷过千百次猎狗的死,但现在……
她手里有块石头,粘着黏黏的烂泥,都不记得什么时候捡起来的。
我该朝谁扔呢?
克里冈拔开第一柄长斧时发出的金属撞击声把她吓了一跳。
他与第一个人交手,第二个人趁机绕到他后面,照准背心砍下去。
陌客机警地转圈,因此猎狗不过被稍稍扫到一下,松垮的农夫布衫被撕了个大口子,露出下面的锁甲。
他以一敌三,艾莉亚紧紧抓着石头,肯定会被杀的。
她想到米凯,想到那个曾短暂地成为她朋友的屠夫之子。
第三个骑兵朝她而来。
艾莉亚忙躲到马车后面。
恐惧比利剑更伤人。
鼓声、号角、笛子、马匹嘶鸣,金铁相交的尖锐响动,但一切的一切都仿佛如此遥远,世界只剩下迅速逼近的骑兵和他手中的长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