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不会浪费。”
西茨达拉解释,“屠夫会把兽尸炖成鲜汤,进入命运之门的饥民都能分一杯羹。”
“这是良法。”
丹妮说。
这里的良法委实难得。
“我们必须确保它延续。”
斗兽后是化装比武,六个步兵对抗六名骑手。
步兵装备盾牌和长剑,骑手装备亚拉克弯刀;地上假装骑士的人穿锁甲,而马上假装多斯拉克人的没盔甲。
起初骑兵似乎占优,他们踩翻两名对手,还割下另一人的耳朵,但很快幸存的骑士攻击马匹,骑手们一个接一个跌下来被杀。
这让姬琪十分不满。
“那不是真正的卡拉萨。”
她说。
“希望这些尸体不会炖成鲜汤。”
尸体被抬走时,丹妮说。
“马尸会下锅,”西茨达拉说,“人当然不会。”
“马肉和洋葱使人强壮。”
壮汉贝沃斯道。
接下来是今天第一场滑稽比武,由两名娱乐侏儒进行长枪比试。
这两名侏儒是一位西茨达拉邀请来的渊凯将领提供的。
一人骑猎狗,一人骑母猪。
他们的木盔甲新上了漆,一个画着篡夺者劳勃·拜拉席恩的雄鹿,另一个是兰尼斯特的金狮,这明显是为了讨好丹妮。
他们滑稽的动作很快让贝沃斯放声大笑,但丹妮微笑得颇为勉强。
红甲侏儒被撞下鞍子后,沿沙地追他的猪,骑狗的侏儒则在后面追他,并用木剑打他屁股。
丹妮说:“真是幽默愉快的表演,可……”“别着急,甜心,”西茨达拉说,“快放狮子了。”
丹妮莉丝狐疑地看着他。
“狮子?”
“三头狮子,给侏儒一个惊喜。”
她皱起眉头。
“侏儒只有木剑木甲,怎打得过狮子?”
“大概很难,”西茨达拉说,“说不定他们有绝招呢。
不过我猜他们会尖叫狂奔,试图爬出竞技场。
这才是真正的幽默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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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妮不乐意。
“我不许这样。”
“温柔的女王啊,您不会让您的人民失望吧。”
“你对我发誓战士都是成年人,且自愿为金子和荣耀以命相搏。
这些侏儒不会自愿用木剑对决狮子。
马上叫停。
马上。”
国王嘴唇紧抿。
有一瞬间,丹妮觉得他温和的双眼里闪过一丝怒火。
“遵命。”
西茨达拉示意竞技场主,“别放狮子。”
场主握着鞭子小跑过来后,西茨达拉说。
“圣主,一头都不放?
那还有什么乐趣?”
“我的女王有令,不许伤害侏儒。”
“观众会不满的。”
“那就让巴尔塞娜上场,平息不满。”
“圣上明鉴。”
场主甩响鞭子,高喊命令。
两名侏儒及他们的猪和狗一起被赶下场,观众发出不满的嘘声,朝他们扔石头和烂水果。
待到黑发巴尔塞娜大步走上沙地,人们又欢呼起来。
她是个高大的黑肤女人,除了腰布和凉鞋全身**,虽然年届三十,动作仍有黑豹般的致命优雅。
“巴尔塞娜深受大众喜爱。”
西茨达拉说。
整座竞技场已被膨胀的欢呼声淹没,“她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女人。”
壮汉贝沃斯说:“和女孩打算不得勇敢,和壮汉贝沃斯打才是真勇士。”
“她今天的对手是一头野猪。”
西茨达拉说。
是啊,丹妮心想,因为无论你花多少钱,也找不到一个女人做她对手。
“她用的大概不是木剑吧?”
这头野猪是个庞然大物,獠牙有成人前臂那么长,小眼睛火气冲天。
丹妮不知杀死劳勃·拜拉席恩那头猪是否也如此凶残。
恐怖的生物,恐怖的死亡。
刹那间,她几乎为篡夺者感到悲伤。
“巴尔塞娜身手敏捷。”
瑞茨纳克说,“她将与野猪共舞,圣主,并在它擦身而过时下刀切割。
您会欣赏到野猪倒下前全身浴血的盛景。”
开局正如他描述。
野猪向前冲刺,巴尔塞娜旋身避开,兵刃在阳光下泛着寒光。
“她需要一支长矛,”巴尔塞娜飞身避开野兽的第二次冲刺时,巴利斯坦爵士说,“否则打不过野猪。”
他听起来就跟达里奥常说的一样,像个苛责的老祖父。
巴尔塞娜的兵刃开始见红,但野猪也停下脚步。
它比公牛聪明,丹妮发现,它不会再盲目冲刺了。
巴尔塞娜也意识到这点,于是她喊叫着,主动靠近野猪,匕首在双手抛来接去。
野猪向后退却,她咒骂着砍它鼻子,试图激怒它……
她成功了,但这回跳迟了半瞬,结果獠牙在她左腿开了一道从膝盖到裆下的大口子。
三万只喉咙同声悲叹。
巴尔塞娜丢掉匕首,压住腿上的伤口,想要跳开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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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走出两步,野猪再度冲刺。
丹妮别开脸。
“这够勇敢吗?”
当一声尖叫响彻沙地时,她问壮汉贝沃斯。
“挑战野猪十分勇敢,但叫这么大声就不勇敢了。
她叫得壮汉贝沃斯耳朵疼,”太监揉着大肚子,上面的白色旧疤纵横交错,“肚子也疼。”
野猪把嘴拱进巴尔塞娜肚子里,要拽出内脏。
这气味让女王难以承受。
热气、苍蝇、人群的叫嚷……
我没法呼吸。
她扯开面纱,任其飘走,又开始脱托卡长袍。
她解丝袍时,珍珠流苏发出轻柔的撞击声。
“卡丽熙?”
伊丽问,“您在做什么?”
“摘兔耳朵。”
十几名手握捕猪矛的人跑到沙地上,将野猪从尸体旁赶开,赶回兽栏。
竞技场主也在其中,手握一把倒刺长鞭。
当他向野猪挥鞭时,女王站了起来。
“巴利斯坦爵士,能否护送我回宫?”
西茨达拉迷惑不解。
“还有很多节目呢。
包括另一场滑稽比武,六个老女人打斗,外加三场决斗,最后压轴的是贝拉科沃和格鲁尔!”
“贝拉科沃一定会赢,”伊丽宣称,“大家都知道。”
“大家都知道,”姬琪则说,“贝拉科沃一定会死。”
“要么这个死,要么那个死,”丹妮说,“活下来的总有一天也会被杀。
重开竞技场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壮汉贝沃斯吃多了蝗虫。”
贝沃斯的棕色大脸一副想吐的表情,“壮汉贝沃斯要牛奶。”
西茨达拉没理太监。
“圣主,弥林人来此庆祝我们结合。
您听到了欢呼,您不能辜负他们的爱戴。”
“他们为我的兔耳朵欢呼,不是为我。
丈夫,带我离开这个屠宰场。”
她听到野猪的鼻息,持矛人的呼喝,场主皮鞭炸响。
“甜美的女王啊,现在不行。
再待一会儿吧,再看一场滑稽比武和一场决斗。
您只需闭上眼睛,没有人会发现。
他们会盯着贝拉科沃和格鲁尔。
现在若是——”一片阴影掠过他的脸。
**和叫喊都停住了。
一万个声音归于沉寂。
每双眼睛都望向天空。
暖风拂过丹妮的脸庞,透过怦怦心跳,她听见翅膀扇动。
两名矛兵迅速逃走,场主却僵在原地。
野猪回去继续拱食巴尔塞娜。
壮汉贝沃斯哀号一声,滚下座位,跪倒在地。
魔龙在众人之上盘旋,他是烈日当中的黑影。
他一身黑鳞,双眼、犄角和脊背棘片是血红色。
卓耿一直是三头龙中最大的,野外生活让他愈加伟岸,现在他翼展足有二十尺,色如黑玉。
他掠过沙地上空时扇了下翅膀,好似一声霹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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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猪抬起头,喷着鼻息……
随后黑红夹杂的火焰吞没了他。
三十尺外,丹妮也能感到熊熊热浪。
野兽濒死的惨叫几乎和人一样。
卓耿落在尸体旁,爪子陷进冒烟的肉。
他开始进食,也不管那是巴尔塞娜还是野猪。
“噢,众神啊,”瑞茨纳克哀号,“他在吃她!”
总管捂住嘴,壮汉贝沃斯吐得稀里哗啦,西茨达拉·佐·洛拉克白皙的长脸上闪过古怪的神色——混合恐惧、贪欲和欣喜若狂——他舔了舔嘴唇。
丹妮看见帕尔家的人涌上台阶,一边抓紧托卡长袍,却又在匆忙中被流苏绊倒。
其他人纷纷跟进。
有人跑了起来,你推我搡。
但更多人呆坐原地。
一个男人想当英雄。
他是驱赶野猪回栏的矛兵之一,大抵喝多了,抑或发了疯,也可能旁观时爱上了黑发巴尔塞娜,甚至听过女孩哈茨雅的传言。
再或者,他只想名留千古。
只见他手握捕猪矛,向前冲去,脚下扬起红沙。
周围座位中喊叫连连。
卓耿抬起头,鲜血从齿间滴下。
英雄跳上魔龙的脊,把铁矛尖刺入那鳞片覆盖的、长长的龙颈后端。
丹妮和卓耿齐声尖叫。
英雄全身压向长矛,矛尖刺得更深。
卓耿弓起身,痛苦地嘶吼,尾巴四下抽打,头伸向长颈后端,黑色的翅膀完全展开。
屠龙者一个失足,跌倒在沙地上。
他挣扎着想起来,却被龙牙狠狠咬住前臂。
“不!”
人们只来得及喊出一个词,卓耿已拧下他胳膊,像狗甩老鼠一样甩开。
“杀了他,”西茨达拉·佐·洛拉克命令其他矛兵,“杀了那野兽!”
巴利斯坦爵士紧紧抓住她。
“别看,陛下!”
“放开我!”
丹妮挣开他的手。
翻过栏杆时,世界运转似乎变慢了,然后她落在竞技场中,掉了一只凉鞋。
她开始奔跑,沙子挤进脚趾,温热粗糙。
巴利斯坦爵士在她身后呼唤。
“壮汉”贝沃斯还在吐。
她跑得更快。
矛兵们也在跑。
有人握着长矛冲向龙,其他人扔掉武器,一哄而散。
英雄倒在沙地上**,鲜红的血从他肩上血肉模糊的断桩喷出。
长矛还留在龙背上,随着龙翼拍打而摇晃,伤口腾起烟雾。
眼看矛兵逼近,龙喷出黑焰,吞没了其中两人。
他尾巴横扫,将从后悄悄靠近的场主扫成两半。
另一人试图刺龙眼,却被龙咬住,顿时开膛破肚。
弥林人尖叫着,咒骂着,号叫着。
丹妮听见有人跑向她。
“卓耿。”
她不顾一切地高喊,“卓耿!”
他转过头,齿间烟雾缭绕,血滴到地面,也化作缕缕青烟。
他再次拍翅,掀起呛人的猩红沙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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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妮在这团火热的红云中跌跌撞撞,不住咳嗽。
他张开嘴。
“不。”
她只来得及说出这个。
不,不能吃我,你不认识我了吗?
黑色的龙牙在离她脸庞只几寸的地方合上。
他原本打算扯掉我的脑袋。
沙子飞进眼里,她被场主的尸体绊倒,跌坐在地。
卓耿厉声咆哮。
吼声充斥整座竞技场,熔炉般的热风席卷而来。
黑龙鳞片覆盖的长颈伸向她,他张开嘴,她能看到黑齿间的碎骨焦肉。
他的双眼好似熔岩。
我在注视地狱,却不敢转头,她从未如此确定过一件事,如果我跑开,他就会烧死我,吃了我。
维斯特洛的修士说世间有七层地狱和七重天堂,但七大王国和那里的诸神对她而言遥不可及。
丹妮不晓得,如果死在这里,大草原的多斯拉克马神会不会将她召入群星间的卡拉萨,让她与她的日和星并排骑在夜晚的国度?
抑或愤怒的吉斯众神会派鹰身女妖锁住她的灵魂,令她永堕苦海?
卓耿朝她的脸咆哮,吐息足以烫伤肌肤。
巴利斯坦·赛尔弥在她右边大喊:“我!
我在这里!
看这里!
我!”
在卓耿闷燃的红色双眸中,丹妮看到自己的倒影。
她太渺小、太脆弱、太无力又太恐惧。
我不能让他看到我的恐惧。
于是她在沙地上摸索,推开场主的尸体,抓到鞭子把柄。
皮革温暖鲜活的触感让她鼓起一些勇气。
卓耿再次咆哮,吼声差点让她扔掉鞭子。
他的牙齿在她面前砰然合拢。
丹妮拿鞭子抽他。
“不!”
她尖叫,用尽全身力气甩鞭。
龙头向后一闪。
“不!”
她再次尖叫。
“不!”
倒刺扫过龙鼻,卓耿挺起身躯,双翼遮天蔽日。
丹妮挥鞭来回抽打他布满鳞片的肚皮,直到手臂酸痛。
细长的龙脖像弓一样弯起,伴着长长一声嘶吼,他向下喷出黑焰。
丹妮屈身避开,挥着皮鞭高喊:“不,不,不,坐下!”
他回应的咆哮中充满恐惧和愤怒,以及痛苦。
他翅膀扇了一下,两下……
……然后收拢。
魔龙发出最后一声嘶吼,肚子伏地。
黑血从长矛刺破的伤口流出,滴在焦黑的沙地,化作烟雾。
龙的血肉由火构成,她心想,我也一样。
丹妮莉丝·坦格利安跳上龙背,握住长矛拔出。
矛尖半熔,铁头放出炙热的红光。
丹妮扔开它,卓耿在下面扭动,积蓄力量,肌肉震颤。
空中沙尘弥漫,丹妮无法观察,无法呼吸,无法思考。
黑色的翅膀雷鸣般展开,猩红沙地陡然被抛在脚下。
丹妮头晕目眩,不由得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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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她再睁眼,透过泪水和灰尘,她看到下方远处弥林人正涌上台阶,涌向街道。
长鞭仍在她手中。
她轻敲卓耿的脖子,喊道:“上升!”
她另一只手抓着鳞片,手指乱抠以寻找着力点。
卓耿宽大的黑翼拍打着空气,丹妮感到大腿间魔龙的灼热。
很好,她心想,很好,现在,现在,就这样,就这样,带着我,带着我,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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