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等的时日是到了。”
她在心里想,转身走进四壁糊满了黑油烟子的厨屋。
秦凤凰自打进了这水家门后,她再也没下过厨,但她依旧很熟悉,三两下就架起呼呼叫嚣的灶火,把那只鸡简单的剖肠刮肚,丢进锅里。水烧得滚开时,她一边捞起这只白水煮鸡,一边从另一只锅里用硕大的爪篱捞出的面片儿,她把它们同时甩进一个大红洋瓷盆里,勾腰从半边门一样大小的擀面板下舀出半勺沙粒一样的盐,洒下葱花和火红的辣椒面,又从锅灶底下抽出四周已经起火的铁勺,“刺啦”一声,烧的滚热的菜籽油在搪瓷盆里冒起了一阵白烟,葱香,蒜香,椒香一下子窜了出来,满屋子都是人间最稀松平常的香气,可这香气也未必家家都可得。
“吃饱了,等会儿好干活儿。”
夏云仙抱着海碗,呼噜一声吞咽了一只手掌大的面片,大声说,完全忘记了自己已经丢失了满口的牙,而且牙床也已经腐烂至根部。
“要么当一头饥饿的母狮,要么当一个寂寞的流民。”
“要么关在笼子里,要么关在流放营。”
“比地图更苍白的就是疆域,可是人们往往为此颠倒”。
我的貘兽又习惯性地拍着我的脑勺,对我反复讲述我所不懂的咒语,好似我是个被驯服的傻瓜,它倒在给我喂饱它那些鬼面花一样的食物。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从靠近莲花山底的秦三爷的祖坟地传来一声巨大的声响,紧接着从一个被炸开的空墓里走出来一个人,他踉跄地走了几步,然后晕倒在地上。
一个女人在蓝河汲水喂牛,挑着担子腰背忽闪忽闪的走下石阶,她被这巨大的声响震的丢了水桶,一回头,不得了,秦三爷家的祖坟里走出一个活着的黑鬼!
她尖叫一声,撑着扁担连滚带爬的往村里奔去,见人时,她的牙齿忒楞楞对击着说不出话来,只是用手指,比划,告诉人家,秦三爷家祖坟出鬼了。
“呵呵,流放营的意义是把饥饿和寒冷关起来,而存活下来的藤蔓植物,仅仅因为它们学会了如何缠绕。尽管它们也终究难免日益苍老,丑陋,腐朽,但它们也永远不会舍得离去。”
我的貘又在说,磨小豆一样,黑白相间肥囊囊的躯体一颠一颠,像个得意的人类。
3佛生
晚饭后,山民们这个时间是松松垮垮互相串门说三道四的时候,但今天不同,在四周都要昏暗了下去的时候,一只橘黄色的孔明灯从夏云仙家的屋顶上飞了出来,带着一堆火红的云团。大家以为着火了,纷纷往村头水家跑去看,跑着跑着就发现,这火红的云团开始移动,往东,穿过蓝河,正向河岸边上的水陆庵飘去。它飘过的地方,天空开始撒下大片大片的火团。
大家飞奔着跟了过去,等他们进殿时,那红云已经冲向了正殿。大家跟着进了正殿,却发现这只红云停在南山墙上,正羽化成一朵盛开的莲花,而莲花底下,夏云仙的镢头斜卧在地。
这团莲花状的红云绕着这面山墙不停打转,过了许久,殿外传来夏老太的咳嗽声,它即刻飞出去盘旋在她的头顶,她走前一步,它也跟一步,直到夏云仙进了正殿,它才渐渐隐去,而南山墙看见夏云仙来,即刻张开口,吸食了那朵盛开的魂灵。
似乎是得了法令,夏云仙的手有些不受自己的控制了,她惊异地张开双臂,一抬手,竟将殿侧二米高的老子像抬了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忽然就长了极大的力气,仿佛变成了一个持斧的山神,思维不受控制,尽管闭着眼睛,挥舞着手中的镢头,向墙面上刮去。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墙上厚厚一层裹着泥草的黄泥纷纷掉地,像被剥掉了腐朽的尸衣,露出里面脆白的骨头。
顷刻间一副景象让在场的每个人无不屏住呼吸。
平日里泥草覆盖的南山墙从来没有如此熠熠生辉过!
让人眼花缭乱,真不知上面缀了些什么。牡丹、龙、火焰、舞蹈的乐人、挺肚的武将、羊、象、鱼挤得满满的,佛光上方还向下垂吊着蛛丝状的珠宝垂缨,犹如进了圣境一般金碧辉煌,令人惶恐。
夏云仙舞着袖子,喊。
“界二十四诸天”。
众人跟着她跑去,眼前绮丽的景象炫花了眼,掀纱而起的五颜六色飞天扑面而来,“千人听经!”
她一会儿又跳起来喊,等众人拧了头过去,她已经又跳向了另一边,继续喊。
“五百罗汉过海!释迦八相”!
这是何等一番壮丽的景象啊!浑圆的、纤细的、湿润的、高耸的、膨胀的;金色的、土色的、紫色的、灰色的、绿色的、橙色的;闭目的、咤目的、养目的、善目的、横目的、侧目的;拟声的、动态的、静态的、华美的、朴素的、端庄的、凸起的,没有什么词语能来描绘这番景象,简直令人目不暇接。
在一片唏嘘声中,众人缓缓心神,这才看见迎面的白脸的和尚俊秀飘逸,红脸的和尚或粗旷豁达或饱经沧桑,他们个个衣带迎风,脚踏白浪,面向朝阳,昂首挺胸。
罗汉上方是佛祖降生的故事:有白象抚摩佛母、掖下怀胎,有九龙喷水为佛祖淋浴,有幼小的佛祖东西南北各走七步,步步生莲,佛祖指天指地,自信自豪地宣布:“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四周大量的山水、飞龙、楼堂、亭榭,更映衬得金碧辉煌,诸天罗汉,或哭,或笑,或掩面,或皱眉,南北对应,讲述佛的涅槃!
夏云仙忽然就觉得被一股闪光击中,一直以为七零年红小将们入住后,这他们守护千年的宝藏早已付之一炬了,谁又能想到如今它竟能保持的如此完整,这南北山墙各讲一生一死,而现实之外,这个古老乡村又在讲述怎样的生死呢?一切仿佛在时间之内,一切又仿佛在时间之外。<!--PAGE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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