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灵天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转而向文飞蓬道:“那么,你又怎么认为呢?”
文飞蓬似乎也在思考什么,双眼神光游离不定,听他这么一问,才好像回过神来。
当下折扇一收,面『色』一沉,敛去了一贯以来的温和笑脸,肃容正『色』道:“蒙神相垂问,适才韩将军之言,均乃从韬略兵法而论。飞蓬一介文官,于军事知之甚少,不敢妄下定论。然则,飞蓬愚见,与韩将军实殊途同归,此番出兵,不论胜败,皆乃我国之大不幸也。”
韩冲闻言,不禁微微一愣,双眼尽是怀疑惊诧。
纪灵天却毫无所动,只是轻声道:“想来也必有高见,愿闻其详。”
文飞蓬道了声“不敢”,又看了韩冲一眼,接着说道:“韩将军之言,于金銮殿上已面奏圣上;然则飞蓬之论,夜廷之时却未有明言,也难怪韩将军大有见疑之意。”
韩冲轻轻“哼”了一声,欲言又止。
文飞蓬压低了声音,苦笑道:“只因为,飞蓬的这些理由,实在是不能于金殿群臣面前公然昭示,故而索『性』瞒过了去,直接请神相明鉴。”
停了一阵,叹了口气,这才继续说道:“三年前先帝驾崩,新皇继位,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登基不到三月,便革新变法,推行新政。神相当初制定的法纪规章,兴国之策,历经十载,民所安生,然一夕之间,竟全盘废除,朝中不少元老功臣,也因反对新政而被贬罢官。朝中纲纪因而大『乱』,不少无知小人,虚妄之辈,只因高呼变法而颇受器重,数年之间,竟掌国家重权。如今朝中大司马黄诩、近侍总管常皓以及司徒乐怀仙,皆谄媚无耻之徒,贪赃枉法之流,位高权重,爪牙众多,结党营私,鱼肉百姓,更兼勾结外戚刘氏,与国老国舅互相声援,虽民愤滔天而气焰嚣张,无人能制。”
“遍观当今朝中,唯一能令他们有所顾忌的,便是大将军刑苍。他手握兵权,功勋卓绝,为人刚正不阿,为万民所仰,一众宵小,皆对其畏之如虎。有刑将军在朝一日,他们便不敢有丝毫异动。”
“如今刑将军欲发兵南征,朝中『奸』臣贼子无不拍手称快,弹冠相庆。金銮夜廷,竟联名上书,极力支持出兵,其心可疑。我料他们一待刑将军领兵在外,便会立刻抢班夺权,无法无天。大军所需粮草辎重,后续援军,必定重重阻挠,更可与敌勾结,陷刑将军于不利。即便刑将军神武过人,能够得胜班师,待得那时,他们羽翼已丰,携天子以令天下,便再无人能制,此诚国之大难矣。”
言毕,良久,堂上一阵默然。
蓦地,韩冲慨然起身行礼道:“丞相高见,韩某拜服。金銮殿上无礼之处,还望丞相多多包涵。”
文飞蓬欠身回礼,正『色』道:“你我俱为朝臣,同为社稷江山出力,言语冲撞,又有何妨?”
言未绝,眼睛已望向座前的白衣神相,轻声道:“我等皆已发拙见,未审神相却是何意?”
纪灵天慢慢自竹榻上站起,两袖轻挥,徐徐说道:“两位适才所说,皆金玉之言,然则出兵一事,最大的关键却还不在于此。”
那边二人同时一震,齐声道:“愿闻神相高见。”
纪灵天背过身去,缓缓走到了正壁之前的那幅画前,端详良久,这才说道:“兵者不祥,伐者杀也。大军南征,不论胜败,总归是要血流成河,枯骨万冢。受苦的,还是苍生百姓。”
转过身来,见韩、文二人面『色』颇为惊诧,心中不由泛起一阵苦涩,继续说道:“你们可曾触『摸』各国历代沙场上的堆堆白骨?可曾听过千家万户孤寡老小的哭喊悲嘶?可曾目睹刀光血影尸横遍野的惨绝人寰?戍边百战死,征伐何人还?忍教儿郎投军去,泪飞倾洒不归途。这些,只怕你们平日里,未曾想过吧?”悲凉之意,凄然之气,霎时间充塞整个厅堂。
两个年轻人久久默然,低头不语。
纪灵天一声长叹,涩声说道:“自古以来,一将功成万骨枯,帝王将相,凡有丰功伟绩者,又有几人不曾令百万生灵尽归尘土,千里沃野灰飞烟灭呢?又有几人可曾想过,天下百姓苍生,却也是血肉之躯,蝼蚁尚且贪生,草木尚且有情,况乎于人?”
“不为庶人,不知黎民之苦;不历生死,不解安定之欢。东土大陆自东西战争之后,神龙皇朝覆灭,至今四百年间,群雄数起,攻伐不断,天下黎民,久已疲病,深宜修养生息,万不可再妄动刀兵,荼毒生灵,贻害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