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称吴大刀,实无大刀也。
中国古史对于西藏民族——吐蕃——的起源有两个基本的看法,一说是属于西羌种;一说是东晋末年南凉国主(鲜卑人)秃发利鹿孤的后代。
但是在西藏人自己的民族观看来,他们是观世音菩萨和一个女魔所生的六个子女的后代,而王室则是印度阿育王的后裔。西藏的第一个王叫仰赐赞普,差不多与汉文帝同时,下衍三十一代,到松赞干布(汉史称之为“弃宗弄赞”)首度与汉文化交锋,络绎于途,往来不绝。彼时国都叫逻些城,就是今天的拉萨。
史料记载也许不一定准确,但是神奇之事未尝不可能发生,松赞干布大约活了近百岁——从陈宣帝初年到唐高宗即位(公元560年到650年左右),而在唐太宗贞观八年(公元634年),松赞干布开始向中土朝贡,接着就是求婚。唐室拒绝了这个请求,而吐蕃方面则认为这是吐谷浑(音读吐浴浑)从中破坏,因而对吐谷浑发动了侵略战争。一直到贞观十二年(公元638年),侯君集督师,大败吐蕃于松州(今四川省松潘县)城下,松赞干布谢罪,还是请婚,这一回唐室居然答应了,乃有文成公主遣嫁之事。
可是一旦松赞干布谢世,两造关系随即逐渐恶化,到高宗咸亨元年(公元670年)更有薛仁贵讨伐之役。薛仁贵这一次在大非川铩羽溃师,士卒几乎尽数为吐蕃兵歼灭,吐谷浑也算是亡了,国境尽沦于吐蕃,而党项诸羌族可以说完全为吐蕃所兼并。
回头再看唐室于吐蕃坐大之后的局面:
唐代宗(公元762年到779年)时藩镇世袭:广德元年(763年),时在安史之乱平定之后,代宗封安、史降将为节度使,仍驻守原地,遂启藩镇割据之端。时以李宝臣为成德节度使,治于恒州(今河北正定);以李怀仙为卢龙节度使,治幽州(今北京西南);以田承嗣为魏博节度使,治所在魏州(今河北大名东北)。成德、卢龙、魏博号称“河北三镇”,“河北三镇”和山东的淄青(治所在青州,今山东益都)、河南的淮西等节度使,在诸藩镇中最为跋扈,“治城邑甲兵,自署文武将吏,私贡赋,天子不能制”。代宗末年,田承嗣死,由其侄田悦继任魏博节度使,乃开藩镇世袭之恶例。从此,割据一方的节度使擅甲兵、专刑赏,父死子袭,官爵自封,户籍不报中央,赋税不入朝廷,俨然是国中之国。
在藩镇和吐蕃之间,出了这么一个故事。
卢龙节度使李怀仙治幽州时,与地方耆老交际,原先不过故示亲民、虚应故事而已,未料因此而迷上了星学五术,日夜推算穷通夭寿之理。累积了越多的观察和分析,就算得越发精准,有百不爽一之称,老百姓背地里不叫他节度使,都叫李仙,他也不以为忤,甚至还沾沾自喜、津津乐道。
李怀仙有一个老生女,生得既美且慧,李怀仙为她推了不知多少次命,结果都是“当封夫人”。既然当封夫人,自然得嫁一个公侯,是以寻常人家来请婚的,李怀仙都不理会,女儿过了十六岁,就算是老大不小的姑娘了,仍旧待字闺中。
有那么一个叫吴杏言的浮浪子,原本出身世家,后来沦落了,虽说还有些家产,可他是个爱俚戏、好热闹的,有时贪玩,便同串演参军戏的溷迹打闹,要不,宁可随着一些走江湖、弄手艺的匠人,扎扎纸人纸马,糊糊糨灯糨莲,甚至随着卖歌鬻声的伎者说说唱唱,也很有模样;甚至还因之学上了几手花拳绣腿。
可这人又懒、又猾、又好挥霍,早就打听得李怀仙要将女儿嫁一个富贵无匹之婿,这儇巧无行的小子却想:我这份家业也给我败得差不多了,要是不能找一个出身,后半生能有什么依靠?倘若能娶得一个夫人,我命里不就稳坐王侯了么?
于是吴杏言将最后的一点儿家产全数**尽,一掷数百金,找了早些时指引李怀仙走上李仙之路的一个耆老,向他买了一张可以豪富大贵、位冠群公的命帖,书之于红笺之上。待得某日节度使出巡,竟然故意冲撞卤簿。
这是相当严重的罪行,李怀仙又是个褊狭不能忍忿的个性,登时呵斥随行虞侯将犯驾之人押到面前来,厉声怒骂了一通,当然免不了要问一声:“说得个冲撞卤簿的缘故还则罢了;说不得便打下狱中,重重地治罪!”
未料吴杏言早有准备,叩着头、噙着泪,说:“小人因为贫困不能自饘,行将瘐死,于是找了个日者,为小人占卜一番。未料这日者却说小人之命,贵不可言。小人自念一寒至此,何由发迹?所以一而再、再而三,俯观手中所得命纸,欲从字里行间,窥出天人消息。无奈肉骨凡胎,伧夫俗眼,怎么也看不出。就这么分神于路途左右,沉吟犹豫之间,不虞节钺倏忽而临,致误冒犯尊驾,真是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李怀仙从帘儿缝之中看他面貌端正挺秀,听他言语清隽有节,推测出身,绝非一般黎庶之辈,心下对他已经有了好感;加之以说什么命纸上有“贵不可言”之格,心头怒火径自消了,反倒一捋胸前长髯,道:“你那命纸,呈上来我看看。”
不看则已,一看之下,节度使把一整张轿帘子掀开来了:“你是哪一家的少年?”
吴杏言这就不怕事了,毕竟从他自己以上,几代的家世都堪称贵冑,看李怀仙笑逐颜开,满脸悦色,遂恭恭谨谨将家族门第报过一遍,李怀仙二话不说,扭头同那虞侯道:“让他上后车,把他带回府去!”
回府之后,自然是熏沐更衣重相见,少不得看见个英姿飒爽的标致人儿,细细一盘问,乃是由于家贫缘故,至今尚未议亲。这让李怀仙更高兴了,立刻亲手卜过了日子,片刻之间,就把个花不溜丢的大闺女许给了吴杏言。
一介浪**成性的流氓措大,摇身一变,居然坐享富丽荣华,顿时平添了无比的骄蹙之气。这使李怀仙父女以下的属官衙僚、常随短幕,几乎人人侧目,无不既妒且恨。当着面不敢作声,背地里你一言、我一语,只说吴杏言好吃懒做、气焰熏腾就够了。李怀仙不是没长眼,自己也时刻纳闷:千挑万选而得之的乘龙快婿,除了能玩儿几手戏台上的刀枪耍子,竟似别无一技之长——这么个看上去玉树临风的美少年,到底还是草包绣枕。凭他这点儿出息,长此以往,是决计不可能开府袭爵、称公封侯的。
暗中后悔,脸上还是会流露出鄙厌之色,一旦形诸于外,便会日胜一日。终于有一天,在一次群僚会食之际,吴杏言斥责一个无心冲撞了汤馔的童仆,可谓声色俱厉。李怀仙看他乖张暴戾,竟忍不住了,大喝一声,道:“呔!你这该死的浮浪儿,不也就是这么个德行,还兴许骂人呢!”
“该死”二字,可以说是失言了,然而却儆醒了吴杏言:大丈夫端居无为,好整以暇,往往鄙谑自招。说不定岳父大人真看出自己儇薄无行,终不能有大用,难道他不会骤下杀手,还他一个“该死”便死的了局吗?
正在这个时节,吐蕃大举入寇,边事告警,朝廷里一时忧悄无策,赶紧通知各路节度使,看看是不是能举荐优秀的将才,迈越川西,直入藏中,以雪当年薛仁贵大非川溃师之恨。这种诏告,原本就是空话,各路节度使手下若有将才,岂能不拥之以自重?若无将才,又能派得出什么样的勤王之师?
然而李怀仙别有谋划。他立马上了一本,加意推荐自己的女婿吴杏言,奏疏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