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铜:泰景亨策(全集)-第5章 白骨千里_废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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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白骨千里(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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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会知道所谓鬼治?”干护问,“这是谁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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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篯铿。”陈旸说,“一个天下术士都尊敬的贤人。他说的话,每一个字都被我们当作真言。”

“可是他还是失败了,死在泰朝倾覆的时候。”干护说,“可能我的先祖跟他见过。”

“干亮就是篯铿的亲随。”陈旸说,“当然你自己都不知道。因为你们干家并不需要知道。”

“可惜我们的家族,已经把先祖的一切都忘记了。”干护非常惋惜。

“你们没有忘记。”陈旸说,“或许在不久之后,你就会知道沙亭的秘密。”

“这就是你要到沙亭的原因?”

“可惜我的本领有限,”陈旸说,“在沙亭白白待了这么长时间。”

“可是你仍然跟随着我们沙亭民迁往巫郡,”干护说,“你并没有离开。”

“我的两个儿子尚幼。”陈旸说,“我本来准备离开,可是又改变了主意。我们跟着沙亭亭民迁徙,会更安全一点。”

“沙亭百姓都自身难保。”干护苦笑。

“你们会撑下来的。”陈旸说,“只是会付出很多代价。”

干护与陈旸的交谈到此为止。陈旸这个来历神秘的人物,能告诉干护这么多的秘密,已经超出了干护的预料。

一天之后,沙亭亭民和凤郡护军走出了峡谷,进入到雍州境内的一片平地。平地的南边是高耸入云的秦岭山脉,北方是连绵的土塬。秦岭山势险恶,无路可走,必须要一路向东,走到山脉中段的陈仓,然后进入到陈仓小道,才能向南穿越秦岭。陈仓小道的尽头,就是汉中。汉中平原过去,是更加险峻的蜀山。走过蜀山的栈道之后,才能进入到蜀地剑阁。而到了剑阁,前去巫郡的行程才刚刚过半。

在雍州西部的平原行走的时候,干护发现一个奇怪的状况,那就是大片的土地都已经荒芜,并没有农夫耕作。干护在路边只见到三两只野狼,在若有若无地跟着行军的队伍。

越是向东,野狼的数量就逐渐增加。野狼就更加不惧怕人。一天,干护看到两只野狼,在地面刨泥土,出于好奇,干护走近了观看,野狼叼着一截树枝逃开。干护发现野狼刨过的泥土之下,有一具腐烂的尸骸。尸骸的身体已经不再完整,少了一条胳膊。干护这才明白,刚才野狼叼的并不是树枝,而是这个尸体的胳膊。

干护内心震嚇。

又过了两日之后,行军的队伍停顿下来,队伍的前方一群乌鸦冲天飞起,遮天蔽日,还有十几头野狼,也被护军惊动,四下逃窜。

凤郡护军围着一个土坑在喧哗。干护走近探看,方明白山魈的由来。

土坑里散落了上百具骸骨,骸骨上的肌肉都已经被野狼和乌鸦吃得干干净净。如果是白森森的骸骨也就罢了。干护看到的是,这些骸骨被人恶意地拼凑成一具巨大的人形模样。是什么人会对死者如此不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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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护正在怀疑的时候,听见蒯茧下令,立即将这个拼凑成巨大人形的骸骨全部捣毁,然后焚烧。干护看到护军用手中的长刀不停地捣损巨人状的骸骨,将白骨捣得粉碎。浓烈的恶臭弥漫在空气里,干护捂住口鼻,旁边的干奢已经弯腰开始呕吐。

然后干护听见了一声长啸。干护记得这个长啸,就是在香泉台听见的山魈的声音,那一声猿啼之后,山魈就开始肆掠亭民。

现在这声长啸,则是从那具拼凑而成的巨大骸骨的头颅中发出来的。

护军更加用力地捣毁骸骨。蒯茧走到了巨大骸骨的头颅旁边,用手中的长矛,狠狠地捣下去,将那个头颅击得粉碎。干护看到了头颅上的两个牛角,顿时明白,蒯茧和凤郡护军十分清楚,这就是一个还没有化作山魈的骸骨。

“雍州旱灾和水患交替连续了六年,”陈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干护的身边,“百姓饥荒饿死二十余万人。饥民奔逃,被雍州刺史阻拦,构陷他们是流民。”

干护这才明白蒯茧和崔焕为什么会一再提及流民,原来雍州的百姓早已经饿殍遍地,流民四散。

“当今圣上难道不管吗?”干护颤抖着声音问陈旸。

“圣上一心修仙,不上朝很久了。”陈旸说,“即便圣上临朝,他听见的也都是大景天下一片太平,哪里会有官员上报灾情。别说是圣上,就是你在沙亭,有人向你说起,你会信吗?”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干护摇头,“我也不信。”

“饥民运气好的就卖身为奴,”陈旸说,“雍州各郡官府不仅不赈灾,反而到处抓捕流民,挑选出壮丁和妇女买卖……”

陈旸不再说了,干护想起蒯茧对自己说的那番话。

“饿毙的饥民,因反抗被虐杀的流民,在雍州境内遍地皆是,百人以上的尸坑随处可见。”陈旸说,“有心存善良的人,请了术士,将他们的尸骸聚集,堆成白骨塔,以求超度。可是死者的怨气凝聚,反而转化为山魈。山魈就是受这些难民的怨恨驱使,来报复世上的活人。”

干护听了陈旸冷冰冰的叙述,不寒而栗。只想尽快进入到陈仓小道,离开雍州这个人间炼狱。

在沙海里,崔焕护送廷尉周授的队伍,朝着西方的平阳关前行。当走出沙亭十里的时候,周授突然停住马匹,崔焕立即催马凑到周授的身旁。

“凤郡的郡守,”周授问得莫名其妙,“你认识吗?”

“两郡之间经常有公务。”崔焕立即禀告,“凤郡的郡簿蒯茧,跟我是旧识,我监护沙亭亭民,是他在雍州与我交接。”

“我有一份书信要写给凤郡郡守姜璇玑。”周授说,“你马上派人送过去,让信差双马加急。”

崔焕立即照周授的吩咐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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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护带领着沙亭百姓,在蒯茧的监护下,行走了七日,抵达凤郡。凤郡的护军伤者在路上又死了十六人。而沙亭轻伤的亭民,勉强跟随队伍到达,重伤的二十七人,也支持不住,死在了道路上。干护连掩埋他们的时间都没有,只能扔进路边尸坑。

现在沙亭的百姓还剩下四百三十人整。

凤郡的郡守姜璇玑不允许沙亭百姓入凤郡休整,蒯茧把沙亭亭民指定在凤郡城墙外一个土丘上扎营。亭民都又饥又渴,劳累不堪,但是凤郡丝毫不肯拿出粮食补给。

在干护的命令下,亭民开始杀骆驼充饥。沙亭的骆驼在路上已经折损了一半,在进入雍州之后,骆驼变得十分虚弱。干护知道,这些骆驼进入中原之后,不会坚持下去,与其在日后的路上病死,还不如趁现在活着的时候,杀了制成干肉,在路上当作粮食。好在进入到雍州境内,不用再为饮水发愁。可是沙亭的百姓从前几日开始,就纷纷腹泻。干护亲眼见到,在亭民取水的溪流里,有时候能看到漂浮的尸首。干护内心愈发沉重。很明显,瘟疫已经开始蔓延。这也是姜璇玑不愿意沙亭百姓入城的原因。

干护站在土丘的最高点,看着巨大的凤郡城池,城池里灯火辉煌,人流熙攘。干护之前以为定威郡繁华非常,城池广阔。现在看到凤郡的城池,比定威郡大了几倍,人口也更多。

陈旸自从在路上,跟干护交谈几句之后,一直都没有露面。现在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干护身边。干护对陈旸说:“我真的想不到世上还有这么繁荣的城镇。”

“跟长安、洛阳相比,”陈旸笑了笑,“这个凤郡连一座城都算不上。”

“不知道这辈子有没有机会能去洛阳、长安见识一下。”干护唏嘘,“听我父亲说过,我们干家的根源就在长安。”

“我是来提醒你的。”陈旸说,“我们今晚就要走,绕过凤郡,进入陈仓小道。”

“没有凤郡护军的监护,沙亭百姓不能自行迁徙。”

“你不觉得一路上蒯茧对沙亭亭民的态度有变化吗?”陈旸问。

“在山魈袭击之后,他们对我们不再那么欺压了。”

“凤郡的治下,饿殍遍地,但是凤郡城池之内,却繁华如两个世界。”陈旸终于说了实话,“他们并不只是贩卖流民为贱奴。”

干护隐约意识到陈旸要告诉他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可是他不敢问。

陈旸慢慢点头,“你猜得没有错。凤郡官兵在辖境内劫杀流民,抢夺财产,早已经不是秘密。”

“凤郡的郡守难道不怕朝廷治罪吗?”

“不怕。”陈旸说,“大司马郑茅早就给了凤郡郡守姜璇玑自主剿灭乱民的权力,这也是姜璇玑在连续灾年迅速成为天下巨富的原因。我们今晚就得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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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相信。”干护拒绝了陈旸的建议。

第二日清晨,干护醒来的时候,发现凤郡的军队已经把整个沙亭亭民的驻地全部围住。干护意识到,自己没有听从陈旸,连夜离开,是一个十分错误的决定。但随即又想到,即便是听从了陈旸的建议,以沙亭亭民行进的速度,也会在两天之内,被凤郡的守军追上。

沙亭的亭民已经被凤郡守军的马嘶声惊动,看到摆出了进攻阵型的护军,都知道大难临头。

干护硬着头皮,走向凤郡守军,看到阵中主将位置的一个五十多岁的官员,穿着黑色的官服。大景制度规定,只有郡守以上的官员才能穿黑色官袍。那么这个人一定是郡守姜璇玑无疑。

干护走过守军的阵前,朝着姜璇玑的方向慢慢行走过去,距离姜璇玑面前七八丈远的时候,姜璇玑的亲随用长戟将干护拦住。

干护远远地看着姜璇玑。

姜璇玑命令亲随放干护过来。

干护想起了陈旸昨晚说的事情,向姜璇玑跪下,“沙亭亭长干护拜见郡守大人,我愿意将沙亭百姓所有财产献给凤郡,以求赶赴巫郡。”

“沙亭的亭民,瘟疫已经开始蔓延。”姜璇玑也并不掩饰。

干护回头看了看身后土丘上的四百三十名亭民,他们的生死全部在面前的凤郡郡守的一念之间。

可是现在干护也无法想出任何说辞,来改变姜璇玑的决定。他为刚才用沙亭百姓财产贿赂姜璇玑的作为感到羞耻。姜璇玑带领守军将沙亭百姓全部屠戮之后,财产就是他们剿杀造反流民的战利品,哪里需要自己的贿赂。

干护站起来,转身向亭民走去,他放弃了,沙亭百姓死在凤郡城外,未尝不是解脱。

就在这个时候,凤郡城外,通往定威郡的官道上奔驰来了两匹骏马,其中一匹马上趴着一个信使,已经累得虚脱。信使奔驰到姜璇玑的马前,翻身下马,呈递了一份军文,“廷尉周授有书信给姜郡守。”

这个事情,已经跟干护毫无关系了。干护走到沙亭百姓中,向所有人摇摇头。凤郡的守军,已经开始准备策马斩杀了。干护环视一下四周,想看看那个能够预警危险的陈旸现在在什么地方。可是干护没看到陈旸的身影。可能他昨晚劝说自己不成,半夜就带着两个儿子偷偷走了。

干护把眼睛闭上,与所有亭民一起,等待就戮。可是等了很久,那爽快的一刀迟迟没有到来。干护听见了马蹄杂乱的声音,睁眼看的时候,凤郡的守军竟然在向后退去。只留下姜璇玑,还有蒯茧,策马来到干护面前。

“沙亭亭民里,”姜璇玑问,“有没有一个叫陈旸的人?”

干护只迟疑了片刻。姜璇玑就不再理会干护,而是转头向蒯茧下令:“拿交接的沙亭籍册,一个个清点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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蒯茧连忙掏出与定威郡交接的籍册,姜璇玑又扭头对着干护,“你先把死在路上的亭民名单报给我。”

干护被凤郡郡守在须臾内做出的决断十分佩服,更增加了对姜璇玑的恐惧。姜璇玑不仅心思缜密,而且决策极快,他担心干护包庇陈旸,让陈旸冒名一个去世的亭民。

陈旸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干护心里好奇,看情形姜璇玑没有接到杀死陈旸的命令,反而担心误杀了陈旸,因此收回了屠杀亭民的决定。

干护随即想到,当姜璇玑找到陈旸的时候,沙亭百姓就大难临头。

蒯茧首先命令所有亭民按照方队排列站立,然后把人数清点了一遍,向姜璇玑禀告:“四百三十人,大人要找的人,还在亭民之中。”

干护听了,也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陈旸竟然没有走,他和两个儿子还躲避在亭民中。

接着蒯茧就拿着籍册,让亭民一个个过来应对姓名。

蒯茧有意将陈旸父子三人的名字绕过不念,当四百二十六人已经通过他的面前,走向护军的后方的时候,亭民却只剩下了干护留在原地。蒯茧不明白自己到底在什么时候疏忽了,点错了数目,立即又重新清点已经站立在护军之外的人数,而这一次,他仍旧数出了四百三十人。

蒯茧窘迫不已,只好再次一个个地应对亭民人数。可是反复三次,清点的都是四百三十人,就是找不出陈旸父子三人。

蒯茧大怒,对姜璇玑请命:“如果沙亭亭民再不肯交出陈旸,就先杀几个立威。”

“如果你杀的人中,就有陈旸冒名,怎么交代?”姜璇玑问蒯茧。

蒯茧想不出办法。

姜璇玑对着干护说:“看来你也不知道有个神通广大的人,一直藏匿在沙亭之中。”

干护点头。

“你把陈旸交给我。”姜璇玑声音不再冷酷,“我让你们沙亭百姓离开凤郡。”

干护已经拿定了主意,“沙亭籍册里的确有陈旸这一名亭民,但是我既然是沙亭亭长,就不会将他交给大人。左右都是个死,我干护做不出出卖亭民的事情。”

蒯茧狞笑着说:“那就杀了亭长吧。”

姜璇玑摇头,“如果亭长就是陈旸呢?”

干护说:“我就是沙亭亭长干护。不用怀疑。”

姜璇玑比干护想的更加谨慎。“陈旸看来是一个会妖术的方士。如此只能留下诸位,等待一些日子了。”

凤郡护军从这一刻开始,不间断地围困沙亭百姓,不让一人走出山丘。

干护已经不再关心沙亭百姓的命运。他知道沙亭百姓绝对逃不出凤郡护军的包围,干脆就坐以待毙,放下所有的负担。

到了夜间,干护看见陈旸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自己的身边。

“你这么大的本领,”干护苦笑,“却藏匿在沙亭两年,实在是委屈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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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陈旸摇头,“不是我。”

“到了这个时候,”干护说,“你还骗我有什么意义。”

“如果我有这个本事,”陈旸说,“我为什么还不跑?我跑了,你们至少暂时安全。”

干护听见陈旸说得诚恳,可是实在想不通,为什么陈旸在白天没有被清点出来。

“我也跟你一样觉得奇怪。”陈旸说,“我走到蒯茧面前的时候,蒯茧并不请点我的名字,只是把我和两个儿子随意放过。”

干护无法相信陈旸的解释,想了一会儿,跟陈旸对视,“只有一个可能。”

“我也觉得只有一个可能。”陈旸说,“蒯茧故意放过了我。”

“可是蒯茧为什么要放过你?”干护摇头,“他根本就不认识你。”

“那么就还有一个可能,”陈旸说,“这里有一个本领高强的术士,能够使用最高深的算术。”

“天下有这种人?”干护不信。

“有,”陈旸说,“可能就在我们身边。”

干护看着土丘上所有已经休息的沙亭亭民。一声哭声隐约传来,但仅仅一声之后,旋即停止。干护的心中一紧,又有一名在路上受伤的亭民已经过世。

“北护军遗风。”陈旸佩服地点头,“当了三百年的农夫,当年忍隐勇猛的血气还在身上流淌。”

“死都死了,”干护干巴巴地说,“哭有什么用。”

陈旸看了看星辰,“所以,沙亭亭民绝不会死在姜璇玑的手里。即便是凤郡的人全部死绝了,包括我死了,你们也不会死在凤郡。”

“郡守姜璇玑不会放过我们的。”干护说,“他们在等一个人,那个人来了,我们的死期也就到了。”

“那个人是来找我的。”陈旸说,“在找到我之前,姜璇玑不敢随意滥杀一个沙亭百姓。”

“你的仇家,”干护叹口气,“知道你会易容。”

“我不会易容。”陈旸回答,“只是姜璇玑为人谨慎而已,并且他不敢得罪我的那个仇家。”

“姜璇玑谨慎得太过了。”干护说,“如果我是姜璇玑,今天就杀了亭长,逼迫亭民把你交出来。”

“你太小看姜璇玑了,”陈旸笑了笑,“如果他不是如此谨慎的性格,大司马郑茅就不会这么提拔他。姜璇玑也看得出来亭民的坚韧,杀了你,仍旧不会把我交给他,反而会跟护军拼命。”

干护好奇地看向陈旸。

“你死了,亭长就是干奢。”陈旸说,“我记得沙亭的规矩是亭民必须听从亭长的任何命令,这是当年的北护军军制的延续。干奢的脾气暴烈,缺了你的忍隐。”

“你看得出来,当然蒯茧也看得出来。”干护承认陈旸说得没错,“因此姜璇玑也知道。”

陈旸沉默,干护也一时无话。过了一会儿,干护问:“你为什么这么肯定姜璇玑不愿杀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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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过了,天下即将鬼治……”陈旸说,“不是姜璇玑不愿杀你们,而是他没有机会。”

“我不明白。”

“昨晚你拒绝了我逃跑的建议,”陈旸说,“我开始以为你错了,决定今天趁着凤郡护军屠杀亭民的时候逃跑。可是今天早上,我看到太阳正中有一个黑星。这个黑星会在两年内逐渐增长,到黑星完全遮蔽太阳的时候,就是天下鬼治的开端。可是大景的天下,在这一天到来之前,就会大乱,雍州就是第一个乱起来的地方……其实已经开始了。大景朝就好像沙海里被风蚀的石柱,前一刻还稳如泰山,片刻间就会分崩离析。天下的术士,应该都已经看到了,他们已经开始迎接鬼治的黑暗。”

“我本来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妖术。”干护叹口气,“可是今天我亲眼看见了蒯茧被蛊惑,还有香泉台的山魈……”

“天下即将鬼治,”陈旸说,“干奢将是一个好的头领,沙亭会跟着他的带领在这个鬼治的乱世中生存下去。”

“你一再提起的鬼治,”干护问,“真不知道是什么一个世界?”

陈旸说:“你会看到的。”

《景策》记载:

燧人盗火,有巢筑穴,伏羲辨阴阳,神农识百草,此万八千年,是为天治。

轩辕授人渔猎车舆冶铁,鲧禹治天下之水,契汤铸天下重器炉鼎,文王推演六十四卦,始皇帝分天下三十六郡划九州,此两千年,是为人治。

景庙失德,蛮戎入侵中原,妖邪作乱八方,白骨千里,四野厉鬼哭嚎,飞星掠日,是为鬼治。

二十一日之后,周授和崔焕一行穿过沙海,到了平阳关,比预计的时间提前五日。与太傅张胡猜测的一样,平阳关外并没有几万匈奴大军压境。郑蒿更同以往一样,他无非是看准了朝廷对平阳关的重视,再一次谎报军情,讹诈军饷和补给而已。

这一切都被周授看在眼里,不过周授反而松了一口气。其实周授的想法,跟圣上也没有区别。圣上宁愿是郑蒿不断谎报军情,虚报军饷,这至少证明了景朝西陲的安定,而不是真的匈奴大军开始进攻沙海西关。

大景如今表面上天下太平,其实各地的灾情不断,流民四起,几乎每个州郡都在隐瞒流民造反的消息。即便是有州郡上报,也被郑茅拦截在当朝,传递不到圣上耳中。最多到了太傅张胡这里,也无计可施。

郑蒿已经十分肥胖,因为要带周授登上城墙巡视军情,勉强穿了一件士兵的皮甲,只是头顶戴了一顶铜盔,显示出郡守的身份。在城头走了几步,就止不住气喘吁吁。倒是在城墙上迎接的骑都尉梁无疾,才十九岁,一副英武干练,显出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着。

周授看到梁无疾,就知道圣上还是心中有数。郑蒿虽然窝囊废,这个梁无疾却是能够平定西域的将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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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无疾向周授行礼,见过了官场上的礼节后,梁无疾问周授:“我父亲可好?”

“安灵台梁显之,一直在邙山观测天象,”周授亲切地说,“我经常去拜访他。”

郑蒿在一旁,命令梁无疾向廷尉周授报告军情。

梁无疾用手指向平阳关外的沙漠,那里稀稀落落的有几十名匈奴牧民缓慢移动。

这就是郑蒿说的十万匈奴骑兵,周授难免觉得好笑。

“听说挂在城墙上的须不智牙头颅睁开了双眼。”周授说,“我奉大司马之命,过来瞧瞧。”

梁无疾挥挥手,片刻后一个士兵拿了一个头颅过来,递给周授。郑蒿隔得远远的,“一个骷髅,有什么好看的。”

周授接过骷髅,在手中不停地翻转把玩,仔细勘查,脸色沉重。

城墙上平阳关的官员望见周授的脸色,生怕当朝廷尉受了愚弄而暴怒,所有人都将目光看向郡守郑蒿。

“廷尉大人等一下。”平阳关郡守郑蒿不慌不忙,示意身边的郡簿拿过来一个铜盘,端在周授的面前。

“大人把骷髅面对铜鉴,就看得见了。”

周授照着郑蒿提示,把须不智牙的骷髅对向面前的铜鉴。在铜鉴里须不智牙头颅并不是一个骷髅,而是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正在狞笑,两个眼眶里冒出绿色的光芒。

周授大惊,把骷髅递给郑蒿,从郡簿的手里夺过铜鉴,放在自己的面前观望。铜鉴里是周授自己的脸庞,普通平凡。这证明不是郑蒿用一个古怪的铜鉴在装神弄鬼。

周授本就是一个鲜言寡语的人,现在看到须不智牙在铜鉴里的异象,就不再说话。平阳关众官员,除了郑蒿,都神情紧张,无一人敢出声。

周授走到城墙边,观望西域沙漠,目光超越几十个匈奴牧民之外,看见远方黑色的沙暴正在地平线上缓缓升起,残阳变成一个红色的圆盘,显露出血色。

“廷尉大人已经巡视完了军情,”郑蒿把周授的手臂挽起,“现在请移步郡府,我设宴为大人接风。”

郡府里早就准备好了筵席。众人根据尊卑分列而坐。周授和郑蒿坐在上首,周授的左手下坐的是骑都尉梁无疾,郑蒿的右手下坐的是定威郡郡簿崔焕。

筵席开始后,郑蒿指命梁无疾作为监酒。

周授把须不智牙的头颅放在面前的案几上,几巡酒后,郡府内的气氛就开始热烈起来。郑蒿和周授身边都有两个侍女侍酒。周授酒量甚豪,但是一直都闷闷不乐。

郑蒿看在眼里,立即下令两个侍酒的婢女退下,又拍拍手,随即两个更加美艳的婢女走到周授的身边。这两名婢女并非普通的揭族女奴,而是西域之外的美貌少女。这两名婢女,跪在周授身边,把衣物褪尽,毕恭毕敬地给周授侍酒。

周授心里非常的尴尬,大景的名门望族,一般都不会纳低等的民族为姬妾,特别是洛阳的高门,家中的婢女都是当年投奔中原的左贤王部众的匈奴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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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今天下,除了中原汉民,血统能够接近汉民的只有匈奴。至于揭族、抵族、鲜卑、西羌,都是极为低贱的血统,只能给景朝的大户做最低等家奴。所以崔焕和梁无疾看见两个非匈奴的婢女给周授侍酒,脸色都十分难堪。

周授脸上不动声色,眼睛直视,不看这两名婢女一眼,并且连婢女斟的酒,也不触碰一下。

郑蒿并未觉得自己冒犯了周授,反而神态自若,对周授的自持身份不以为意。在郑蒿的示意下,两名婢女开始挑逗周授,用手在周授的身体上抚摸。周授大怒,立即躲避。

郑蒿哈哈大笑。梁无疾将两名婢女拎起,推到了郡府的中庭。

可是事情并没有完结。两名**的婢女知道激怒了周授,蹲在中庭瑟瑟发抖。郑蒿一拍手,来了两名壮汉,胡须虬结,高鼻深目,也是揭族的贱民。郑蒿对周授说:“廷尉大人心情不畅,我让他们给你助兴。”

两名壮汉也脱了衣物,身体精壮,站到两名揭族婢女的身后,没有任何铺垫,按住婢女的后背,开始**。

郡府里的官员都开始哄堂大笑。周授看见这些官员极尽猥琐,心里怒极。站起身,向郑蒿告辞,走入到后花园。而郑蒿已经喝醉,也顾不上得罪了周授。

周授站在后花园里,将刚才被揭族女子触碰的外衣脱下,嫌弃地扔到地上。转头看见梁无疾已经拿了一件干净的衣物过来,交给周授。

“郑蒿这么做,是有意侮辱我,”周授怒气难平,看着梁无疾,“还是他一向如此?”

“郑氏家族,大人难道不知道?”梁无疾说,“郡守在洛阳的时候,就一直与低贱的贱奴**;到了平阳关,就更加没有收敛,专门掳掠贱民的女子为奴。这种当庭秽行,我早就看得习惯了。”

“真是畜生都不如。”周授还在气愤,“匈奴几十名牧民,来平阳关捣乱,他为什么不翦灭?”

“大人你说呢?”梁无疾平静地反问。

“也是。”周授蹲在花园的池边,不停地洗手。“不然他怎么向朝廷谎报军情?他今天给我如此侮辱,就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郑茅现在权倾朝野,他根本就不忌惮我回朝后参他。”

“郡守本来与匈奴的牧民交易,答应匈奴牧民,用二十个铁釜交换他们十匹良马。可是牧民交了马匹后,郡守就将他们驱逐。惹怒了这些匈奴牧民,因此在关外游**不去,索要铁釜。”

“这就是他说的十万匈奴骑兵!”周授哼了一声。

“大人。”梁无疾把声音压低,“匈奴十万骑兵是有的,只是还没有到平阳关而已。”

周授抬头,“这话又怎么说?”

“匈奴现在的尸足单于,已经将分散的匈奴部落整合,自称匈奴大单于。已经集结了大军,驻扎在摸鱼儿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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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尸足单于,是什么时候冒出头来的?”周授警觉起来,“为什么郑蒿从不上报?”

“郡守哪里顾得上这些。”梁无疾说,“在他眼里,匈奴不过是一群无知牧民而已。”

“匈奴是中原的大患。”周授说,“当年差点击败了前朝的泰武帝。这个郑蒿,身负朝廷戍边的重任,不去监视匈奴也就罢了,还竟然和揭族女子**。”

“平阳关外的牧民,有恃无恐地在关外游**,”梁无疾说,“也是因为他们知道尸足单于的兴起。”

“不。”周授摆手,“他们就是尸足单于指使来的细作,查看平阳关的军备。”

梁无疾跪下,“我请兵三万,奔赴摸鱼儿海,将尸足单于的大兵击败,将正在兴起的匈奴军翦灭。”

周授用手抚着梁无疾的肩膀,“圣上有御旨。”

“凉州平阳关骑都尉梁无疾接旨。”

“你尽可带领平阳关守军,出关击溃匈奴,军马调动,不必听从郡守郑蒿。”

“太好了。”梁无疾站立起来。

“不过有一点。”周授看着梁无疾。

“大人请讲。”

“圣上说了,要么你提着尸足单于的头颅去洛阳,要么提着自己的脑袋。”

梁无疾再次跪下,“遵命!”

“我来平阳关的使命已经完成了。”周授把朝廷任命梁无疾率军的虎符交给了梁无疾,“我现在就走。你替我向郑蒿告辞。”

“大人政务繁忙,”梁无疾说,“我现在就去安排军士和马匹。”

“不用,”周授摆手,“你即将远征漠北,这些军士和马匹就不用分给我。我自己一个人走就行。”

“可是大人你一个人怎么穿越沙海……”

周授说:“我自己还有私事要处理,不方便带人。”

梁无疾还在犹豫。

“不知道我们还有没有机会相见。”周授已经准备离开,“你自己保重。中原士兵三百年没有与匈奴交战。我担心你轻敌。”

“我信得过大人能独自穿越沙海,”梁无疾轻松地说,“大人也应该相信我能击溃匈奴。”

“不是击溃。”周授说,“是全部斩杀。”

“我明白。”梁无疾说,“我父亲在安灵台占卜过谶语,飞星掠日之时,就是匈奴大军入主中原的时候。我一定不会让这件事情发生。”

“你也看到了飞星掠日?”

“我看到了,”梁无疾镇定地说,“我父亲可是大景的安灵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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