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化吉冷笑一声,用沾满鲜血的手捏住自己的鼻梁,焦黄的鼻梁被他从脸庞上拉扯下来,干护才看见,黄化吉的脸部正中只剩下两个空空的鼻孔,手里拿着的是檀木制造的假鼻梁而已。
干护不知道黄化吉与姜璇玑之间的具体恩怨,但是很明显,黄化吉一定是受了姜璇玑的劓刑,割掉了鼻梁。
劓刑是大景十分残忍的肉刑,本应该处罚在有罪责的贱民身上。可是干护知道,在雍州暗无天日的治下,这个黄化吉当年一定是受了冤屈。
接下来,黄化吉命令刽子手把姜璇玑的尸体拖到跟前,黄化吉亲手用短刀将姜璇玑的腹部划开,姜璇玑的内脏显露。干护的身体一阵战栗。这个所谓的灭西将军,连尸体都不肯放过,极尽折辱,早已是一个疯狂的杀人恶魔。
黄化吉对着干护说:“你看不惯我的作为,可是我却要告诉你,你们沙亭百姓的性命,就系在这个狗官的尸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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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护一时不明白黄化吉的意图。然而接下来,黄化吉的作为,让干护更加惊愕。黄化吉伸出枯柴一般的手掌,在姜璇玑无头的尸体里摸索一会,掏出了肝脏。
干护一阵干呕,而城墙上的匪军看着黄化吉,脸色郑重。
黄化吉把血淋淋的肝脏捧在面前,迎着阳光,仔细看了一会,然后对干护说:“沙亭的百姓命不该绝,肝神让我放过你们。”
干护吃惊地看着黄化吉,不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
“还有你,蒯大人。”黄化吉说,“你的性命也留下了。”
“将军是要放过我们?”干护还不相信事情来的这么轻松,却又这么诡异,“让我们沙亭百姓离开凤郡?”
“肝神的意思,我也不敢违背。”黄化吉把手里的肝脏扔下城墙,语气十分的不甘心,“你们走吧。”
匪军解开了蒯茧身上的绳索。干护不再犹豫,立即离开,可是看见蒯茧的身体瘫软,裤子湿漉漉的发出恶臭,已经是屎尿齐迸,没有力气行走。干护想了想,背起蒯茧,走下城墙。
当干护背着蒯茧走到城墙之下的时候,城头几十个头颅纷纷落下,干护不用看,也知道是匪军把俘虏的凤郡官员全部斩首在城墙之上。
在干护的前方,护城河边,匪军开始用长矛屠杀凤郡的平民大户百姓。这些男性百姓都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没有发出声音。反而是另一边的几千名妇女都同时哭嚎起来。
干护背着蒯茧,从匪军屠杀场边走过,不敢看这个血腥残酷的屠戮场面。一直走到了山丘,把蒯茧放下,干护方才命令沙亭百姓,“马上启程,向陈仓小道进发,不可迟疑。”
陈旸松了一口气,“没想到匪军真的放过了我们。”
“你知道什么门派信奉肝神吗?”干护问陈旸,“我得好好地感谢这个神仙。”
“五雷派供奉心肝脾肺肾五个神魄,匪军的首领是五雷派的术士,既然提起了肝神,那么他应该是用五雷派的割肝占卜术的卦象,放过了沙亭百姓。”陈旸说,“没想到这个门派首先发难了。”
“你在路上仔细跟我说吧。”干护虚弱地说。
沙亭军进入了陈仓道。雍州与汉中之间横亘的连绵秦岭,一直都是中原版图南北之间的一道巨大屏障,也只有凤郡之南的陈仓道能够出入。但是这条道路十分难行,官道在群山中蜿蜒曲折,遇到绝壁,就只能在悬崖上开凿孔洞,插入木桩,在木桩之上铺垫木板,木板只有七尺宽,勉强能通过一辆马车。这就是艰险的栈道。
每隔十数里不等,就会在栈道边悬崖上堆积一部分木材,军队行进中遇到木板腐坏,就用这些木材修葺。沙亭的马车本就破烂不堪,并且车幅比中原的马车宽了一尺,无法在栈道上行走。干护下令,将所有的马车抛弃,亭民背负口粮和细软,剩下的马匹用来驮伤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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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护第一个走上了栈道,带领亭民行走在悬崖峭壁边沿。木制的栈道不断发出崩裂的声音,让刚刚走上去的亭民,心惊胆战。走了一天之后,亭民也就习惯,行走的速度加快。干护一心带领亭民进入汉中,他也担忧那个自称灭西将军的黄化吉,会不会改变主意,追上来屠杀沙亭百姓。
干护让陈旸和蒯茧跟在自己的身边,陈旸的两个儿子与干奢紧随其后。干护很想探明陈旸的真实身份,只是陈旸始终不肯吐露。倒是把五雷派的渊源说了一遍。
现在凤郡的郡簿蒯茧已经能够自己行走,他行走得最快,黄化吉的残暴击垮了他的勇气。蒯茧不止一次的埋怨沙亭的老弱太多,拖延了行军的速度。可是现在,他已经不再是刚从沙海出来时见到的那个傲慢的郡簿,他孑身一人,还要靠干护的庇护,才能平安到达汉中。
干护与陈旸走在栈道上。
“你说的五雷派的那个黄化吉,”干护问,“这种术士,在天下的术士里,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了吗?我们都看见他能够驱使山魈。”
“五雷派是道家门派中的中游,”陈旸回答,“黄化吉的法术平平,但是他统率军队的能力,一定是受过高人指点。”
“那黄化吉与你相比,高下如何?”
“你还是问了,”陈旸说,“你一直在旁敲侧击。黄化吉跟我之间,如果单凭法术比试,我能赢。”
干护回头看了看陈旸,“所以你并不急于离开沙亭,因为你有击败黄化吉的把握。”
“不,”陈旸反驳,“术士之间的法术,不能决定两军决战的结果。以我们在凤郡的态势,我在黄化吉面前没有任何的机会。”
“明白了。”干护叹口气,“沙亭都是农夫,而黄化吉手下都是军队。可是你是怎么知道你和沙亭百姓,一定能逃脱凤郡?”
“你刚才问我,黄化吉这种术士,在天下术士里算一个什么样的人物,”陈旸说,“他在真正的术士高手面前,不值一提,甚至连高手的存在都察觉不到。”
“你察觉到有人在暗中帮助你,”干护说,“可是黄化吉不知道。”
“黄化吉的割肝法术是一种道家的算术。”陈旸说,“五雷派与我的门派都是算术一路,我在姜璇玑清点沙亭百姓籍册被扰乱的时候,就知道有一个算术高手在帮助我。”
“他是谁?”干护又问,“他为什么要帮助你?”
“我不知道,知道也不能说。”陈旸又开始闪烁其词。
两人的交流,一旦提起陈旸的身份和来历,就陷入到死局。
已经不再傲慢的蒯茧,倒是跟干护说了黄化吉与姜璇玑的恩怨来历。黄化吉本来是凤郡治下的一个渔户,在渭河里打渔为生。两年前交不起渔税,凤郡的税吏就要拉黄化吉的女儿抵债。黄化吉杀了税吏,犯了死罪,在逃亡的时候,全家都被抓回凤郡。郡守姜璇玑就地惩处黄化吉劓刑,然后将他的妻女充了营妓。黄化吉受刑之后离开凤郡。一年前,流民开始造反,郡守派遣护军剿灭,才知道流民的首领自称灭西将军的就是黄化吉。那时候黄化吉的匪军还没有成气候,在凤郡守军的攻击下,一触即溃,四处逃窜,在雍州境内游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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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守姜璇玑立即将黄化吉的妻女斩首。
没想到黄化吉手下的流民,人数迅速增长,竟然很快过了千人。到进攻凤郡的时候,姜璇玑的刺探有误,黄化吉已经有了三千匪军。并且没有人料到,黄化吉竟然是一个隐藏在民间的妖人,能够聚拢尸骨化为山魈,被流民尊为天师。
后面的事情,不用蒯茧叙述,干护和陈旸也都看见了。
干护听了,心情愈发忐忑。蒯茧和陈旸却对这种官逼民反的事情十分淡然,雍州这种事情已经发生得多了,早已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次攻陷了雍州重镇凤郡,是流民匪军最大的一次举动。
沙亭的亭民队伍停下了,因为前方的栈道空缺了七八丈,干护只能指挥亭民去搬送后方十里的木材来修补,按照修补的速度,沙亭要在栈道上耽误两天的日程。
干护已经听天由命,但尽人事而已。蒯茧不断地看望后方,担忧黄化吉的匪军追杀。而最为焦虑的,是陈旸。干护知道他在躲避仇家,心情最为急迫。
周授站在凤郡残破的城墙下,无奈地苦笑。
凤郡的城池已经没了,只留下一片废墟。一些侥幸生存的百姓在收拾残垣断壁里的财物。周授趴在地上,耳朵贴着地面,片刻后站立起来。
这就是大景的天下太平。雍州刺史每年寅月在朝廷述职,都是功绩一等,如果不是周授亲眼所见,还真的被雍州刺史给欺骗了。
可是现在周授没有时间去调查凤郡被匪军攻陷的事情,毕竟是流民,雍州刺史集结军队,击破匪军应该不是难事。只是这次,周授很好奇,雍州刺史会怎么向朝廷上报流民作乱。
匪军里有能指挥山魈的术士,这一点,让周授比较担忧。有术士意识到了天下即将进入鬼治,已经提前冒头。周授在询问自己,是否已经准备好了。可是还没有,他还不知道该辅佐郑茅还是齐王,或者是蜀王……更要命的是,还有很重要的东西在自己的师兄手里。那个手段残忍、心机叵测的师兄,终于露出了蛛丝马迹,却又跑掉了。
周授转身,策马朝向陈仓道。他还有时间追赶师兄。陈仓道的栈道年久失修,他一人单骑,跑得过沙亭亭民。
沙亭百姓修葺栈道用了两天,过程中,有两个亭民摔下了悬崖。一个是铺栈道的时候不慎失足,另一个是腿部受伤,行走不便的壮丁,不愿意拖累家人,在夜间自己跳了崖。
沙亭的人丁又少了两个人。干护对自己带领亭民迁徙的决定更加质疑,而这条路才刚刚开始。
栈道修好,队伍继续行进,终于走完了第一段栈道,来到一个峡谷边缘。前方是一道巨大的山涧,一个破旧的吊桥在山涧之上随风摇摆。吊桥对面仍旧是绝壁山路。干护看见天色已晚,就让亭民在峡谷边缘驻营,明日一早通过吊桥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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蒯茧告诉干护,过了吊桥,再行走一百九十里,就到了汉中境内。汉中武关郡会有官军来交接亭民。他会告知凤郡被流民攻破的消息,然后带领武关郡官军去与长安的军队汇合,回雍州翦灭匪军。
这些事情,干护并不关心,他关心的是汉中武关郡的官员对待沙亭百姓的态度。能否让他们安全地路过汉中,进入蜀地。
与蒯茧兴奋的情绪不同,陈旸则变得越来越焦虑,不停地回顾来时的栈道。干护把陈旸的表现留在心里。到了夜间,干护听见一声喝喊:“什么人!”
是干奢的声音,从驻营后的栈道尽头传来。沙亭百姓全部惊动起来。但是干护看见只有两个人站在栈道后方,连忙安抚亭民,没有匪军追赶。
干护走到栈道处,看清干奢对面站着的那个人,就是陈旸。陈旸的手里拿着火石,还有一袋油脂。
蒯茧也赶了过来,看见这个情形,立即呵斥陈旸:“烧毁栈道,大景律法是要斩首的。”
陈旸回头看了看干护,干护摇摇头。
陈旸扔掉火把,背着手走回了驻营。干奢对干护说:“烧掉栈道,可能对我们更有利。我们不是蒯茧,蒯茧要带兵回去,我们可不会走回头路。”
“陈旸的来历神秘,”干护说,“他要烧毁栈道,一定另有隐情,我还不知道对我们是否有利。只是如果他烧了栈道,这个罪责,最终还是要落在我们头上。”
“我们索性把蒯茧杀了,”干奢提议,“将烧栈道的罪过都放在他身上。”
干护摇头,“我们要想安心抵达巫郡,就不要在路上节外生枝。”
干奢见干护不接受他的建议,留在原地,“我留在这里,守着栈道。”
干护摸了摸干奢的头顶,“你父亲的错失,他已经用性命相抵了,你不用放在心里。”
“可我是下一任亭长,”干奢说,“我得早点适应这个身份。现在我们不在沙海里,路途凶险,你一个人顾不过来。”
干护抿着嘴笑了一下。干奢比他更能适应这个残酷的世界。他可能早已经做好了准备,甚至已经察觉,连干护也有随时丧命的可能。
干护回到自己的马下,正要休息,陈旸悄无声息地坐到了干护身边,长长叹了一口气。
干护问:“你的仇家快到了?”
“最迟明天。”
“你怎么知道的?”
“我能听见。”陈旸说,“我来向你辞行,今晚我就要走。我的仇家来了,找不到我,以他的身份,应该不会与你为难。”
“你走吧。”干护说,“后会有期。”
“我有句话要说,”陈旸说,“让干奢做亭长吧,你该卸任了。”
“你觉得我会把沙亭百姓断送在路上?”干护明白陈旸的意思。
“你是一个好亭长,”干护说,“在沙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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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到了中原,”干护点头,“我没有干奢合适。”
“我就说这么多了。”陈旸站起身,他的两个儿子也已经背好了包袱,拉着三匹马走过来。陈旸向干护深鞠一躬,“感谢你收留我们父子两年。今后各自保重吧。”
这句话刚刚说完,前方吊桥上猛然升起了大火。陈旸和干护立即奔向吊桥,在熊熊的火光照射下,看见黑黢黢的山涧对面,站立着一队军士。
蒯茧也跑过来,大声呼喊:“我是凤郡郡簿。武关郡是哪位大人?”
对面的军士没有任何回答,只是冷漠地看着吊桥焚烧、崩裂,堕入到深渊之下。陈旸冷笑了一声,“看来我走不了了。”
蒯茧身体瘫软,“武关郡的郡守,害怕雍州的流民进攻汉中,竟然烧毁了吊桥。”
“他们已经把我们当做了流民。”干护无奈地说,“现在进退两难了。”
沙亭的百姓都站立在深渊边缘,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活命的吊桥焚毁。凤郡也回不去了,雍州流民作乱杀戮的场面他们也见识过。但是即便这样,沙亭的百姓仍然一直保持着沉默,他们有亭长,干护要承担起沙亭百姓的三百多条性命。
蒯茧的精神崩溃了,他对着深渊对面的武关郡守军破口大骂,骂他们抛弃同僚,骂他们贪生怕死,骂他们无情无义。
干奢在一旁冷淡地提醒:“大人跟他们不也是一样的作为?”
蒯茧抽出刀来,架在干奢的脖子上,“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泰朝贱民教训我。”
干奢用眼睛直视蒯茧,双眼在火光中闪烁锐利的光芒。蒯茧不敢面对,气势弱了,不等干奢动手,自己把手一松,长刀落在地上。
干奢捡起长刀,哼了一声,扭头对干护说:“我们杀回凤郡,跟匪军拼一把。”
“沙亭亭民都是农夫。”干护反驳,“怎么跟黄化吉的军队打?”
“黄化吉的军队不也是农夫?”干奢质问干护。干护知道不妥,可是也无言可对。
刚才一阵慌乱的陈旸,现在变得异常冷静。整个沙亭队伍中,也就是他与干奢两人能够如此镇定了。
陈旸对干护说:“本来我打算远走高飞,看来老天是不给我这个机会了。”
干护示意干奢退下,陈旸阻止了,“让他听见也无妨,希望我在临死前跟你们说的话,能让沙亭百姓在鬼治乱世中活下去。”
“你讲。”干奢替干护回答。而在一旁的蒯茧指着陈旸,“你就是跟黄化吉一样的术士妖人,在凤郡的时候,我就该杀了你。”
“你先想好自己的出路吧。”陈旸对蒯茧轻蔑地说,“你跟着姜璇玑滥杀了那么多雍州流民,真的以为黄化吉会放过你……”
蒯茧叹口气,坐在地上发呆。
“我肯定是挺不过这一关了。”陈旸对干护说,“念在我投奔沙亭两年的情分,希望你能照顾好我的两个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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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真的死了,”干护说,“我把他们养大成人。大的叫陈不疑,小的叫陈群,我没记错吧。”
“你果然记得每个沙亭亭民的姓名。”陈旸感激地说,“我放心了。”
“如果你的仇家过来,要找你的两个儿子,”干护安抚陈旸,“我一定不会吐露他们的名字。”
“我这里有一本兵法。”陈旸说,“我留给干奢,干奢学会兵法之后,再交给陈不疑。算是我报答你们。”到了这个地步,陈旸说话终于开始诚恳,他召来陈不疑到身边,从陈不疑的包裹里掏出一个木匣,打开木匣后,从里面拿出一卷古书。陈旸捧着这一卷古书,递给了干奢。干奢把古书打开,干护看见卷首写的是“太公兵法”,忍不住念了出来。
“太公兵法!”蒯茧听到干护说出这本兵法的名字,惊讶地看向陈旸。
陈旸郑重地说:“我并非天水人氏。我是洛阳人,是当年汉朝右丞相曲逆献侯陈平的后代。陈平去世后,儿子陈买继承侯爵,陈买去世后,孙子陈恢继侯爵,陈恢死后,曾孙陈何继侯爵。后来陈何因为荒**无行,弃市被斩,陈家爵位四世而绝。我是陈何的庶兄陈掌一支的后人。这个身份我们陈家历经汉、泰、景三朝,已经隐瞒了好几百年。只是今天事关重大,我必须要吐露出来了。”
“你是当年汉初三杰陈平的后人?”即便是干护,也知道陈平显赫的名声。
“陈平当年凭借道家阴谋,辅佐汉高祖,其实他也是一个术士。”
蒯茧在一旁哼了一声,“又是一个如滕步熊一样的方士而已。”
“滕步熊怎么能和我先祖陈平相提并论。”陈旸站起身,“我先祖陈平是道家坤道阴谋的大家,是道家显赫的门派诡道的司掌。我们陈家虽然血食断绝,可是这个身份一直流传到我身上。”
“你既然是道家坤道,诡道司掌,为何隐姓埋名,躲避在我们沙亭?”干护一直想问,现在终于等到了机会。
“因为,天下即将进入鬼治。”陈旸解释说,“诡道的另外一支出世了。我们陈家一直以为这一支已经断绝,没想到他在十几年前出现了。”
“既然是诡道的另外一支,你们应该门派兴旺才是,怎么会躲避同门?”
“因为另一支的先祖,是淮阴侯韩信。”陈旸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蒯茧哈哈大笑起来,显然是不相信。
陈平当年驱使妇人在未央宫刺杀韩信的典故,即便到了景朝,都人人皆知。这两个豪杰,竟然是同一个道家门派。也怪不得蒯茧认为陈旸在给自己的家门吹嘘。
“韩信死后,”陈旸继续说,“子嗣逃散,被陈平寻访后全部一一剿杀。可是韩信手上的诡道信物,尉缭佩剑的剑鞘,却一直没有找到。”
“这个信物很重要?”干奢好奇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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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重要,”陈旸解释,“因为我们陈家一直找不到这个剑鞘,所以诡道不能在陈家分支,只能延续长房。一直在十几年前,这个剑鞘现世,我当时正当年,而且陈家在景朝曾经跟着高祖有开国的功劳,因此我以诡道长房的身份找到了另一支的后人,然后……”
“然后你就跟你的先祖陈平一样,”蒯茧笑起来,“杀了那一支的后人满门。你是成帝时车骑将军陈柳的儿子。我想起来了,陈柳在四年前与匈奴通信,被廷尉周授查处,陈柳车裂,九个儿子也连坐斩首,只有二儿子陈旸因为公务出使西域,幸免于难。我在沙亭的籍册上看到陈旸的名字,就应该想到这一节。”
“廷尉周授,”陈旸说,“就是我当年的一念之仁。我杀了他满门,却放过了他。不料他改名换姓,当了廷尉,反杀陈家满门,我又成为了漏网之鱼,这就是坤道的轮回。只是今天,我逃不过去了。”
“可不是你一念之仁吧。”蒯茧讥讽陈旸,“只是你的本事不够。”
“你的仇家是当朝的重臣,”干护脑门流汗,“廷尉周授。怨不得你要躲避在我们沙亭。”
“他躲避在沙亭,一定也没安什么好心,”干奢说,“我父亲说过,陈旸不止一次在夜间进入龙穴,龙井干涸的事情,陈旸脱不了干系。”
“龙井干涸,”陈旸辩解,“是时候到了,跟我绝无关系。”
陈旸到了绝境,才吐露真言,干护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陈旸的解释。
“他来了。”陈旸苦笑,“希望亭长能遵守承诺。”然后走向了来路上的栈道。
这时候天色已经蒙蒙亮,在栈道上,一人一骑,慢悠悠地走了过来。这就是陈旸所说的仇家,当朝廷尉周授无疑。
“吊桥是这个人传书让武关郡的守军烧毁。”干奢说,“如果我是他,一定会这么做。”
整个沙亭的亭民,都看见周授骑着马在栈道上,陈旸站立在栈道尽头,两人面对面站着,静止不动。
当太阳升起到东方山顶的时候,周授踩着马镫,慢慢下马,手里牵着辔绳,一步步走向陈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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