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了,”圣上示意让曹猛和郑贵妃把自己扶正,“大景的宗庙社稷,强者得之。”
丹室里所有人都不敢妄动,等着圣上说下去。
圣上努力吸了一口气,大声说:“即刻宣召蜀王世子姬康入宫。五月十五,沐浴焚香之后,册立姬康为太子!”
圣上说完这番话,身体瘫软,曹猛立即将圣上扶起,走入丹室后的小室。留下来的道家各大宗主都面面相觑。
张魁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匆匆走出丹室。十几个道家宗主也陆续离开。只留下支益生、郦怀和郑贵妃。
郑贵妃幽幽地问支益生:“太傅、大司马和国师滕步熊都已经被圣上削夺了职权。洛阳城内,能做主的都是道家门人,圣上也只能做出这般决策了。”
郦怀说:“我九龙宗破了灌郡的鱼嘴,淹没益州,蜀王恨我入骨。既然姬康入宫,我九龙宗就此告辞,带着门人避难去了。”
郑贵妃想要挽留,却看见支益生在微微摇头。郦怀转身离开。
郦怀走后,支益生和郑贵妃面面相对,气氛微妙。如非形势险恶,支益生与郑贵妃独处,是一件极为忤逆的事情。
“支大人为什么不走?”郑贵妃问。
“走不了,”支益生说,“我走出皇宫,必将毙命。”
“张魁要反了吗?”
“正好相反。张魁忠于陛下,在他的眼中,蜀王是祸乱大景的根源,”支益生说,“因此他绝不会让我离开洛阳,把册立姬康的谕令传达给蜀王。”
“洛阳城中的宿卫军现在何人统领?”郑贵妃惊慌起来。
“中郎令张冲。”支益生说,“大司空张雀的儿子。”
郑贵妃问:“张冲今年多大?”
“二十二岁。”支益生说,“请圣上立即召张冲入宫。”
“来不及了,”郑贵妃沉着地说,“圣上积蓄三日的精力方能清醒。我亲自出宫,去找中郎令入宫,护卫圣上。”
“贵妃万金之体,”支益生说,“怎么能冒如此的风险。”
郑贵妃抬手,“你留下,我去诏令张冲。”
郑贵妃就要走出丹室,支益生伸臂揽住,“不用贵妃涉险了。”
丹室外一片嘈杂,中郎令张冲已经走进了丹室。支益生看见张冲的佩刀都没有卸下,忙将身体拦在郑贵妃之前。
“中郎令来得正好,”郑贵妃说,“立即率领宿卫军,将城中的道家门人全部收押!”
张冲一脸茫然,对郑贵妃说:“张魁真人就在宫外,让下官守卫皇宫,任何人等不得进出。”
“中郎令难道要违抗我的诏令?”郑贵妃语气严厉。
“张真人有圣上亲赐的玉牌,”张冲大惑不解,“贵妃怎能向下官下令?”
“城中的各个道家门派共有五千余人。”支益生飞快地计算,“并且各大宗主都身负绝技。如果张魁占据了洛阳,局势将无法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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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真人对圣上一片忠心,”张冲问支益生,“支大人为什么要对真人戒备?”
“张魁为了不让姬康入洛阳,一定会假传谕令给你父亲张雀,命令北府军进攻蜀王。无论胜败,立储一事就无法确认,皇储不定,两王绝不会干休,一旦开战,战火就将绵延无尽。”
“为什么要蜀王的世子入宫为储?”张冲对支益生并不认同,“张真人传递圣意,我父亲联合齐王攻打蜀王,有何不可?这是上上的良策!也是替被蜀王刺杀的太子姬缶找回公道!”
郑贵妃瞠目结舌,支益生已经明白,张冲是张魁派遣入宫的。
张冲不再理论,对郑贵妃说:“我已经安排五百宿卫军守护丹室,保全圣上和贵妃的安全,待我父与齐王联手击败蜀王之后,再来向圣上禀报军情。”
郑贵妃焦急道:“中郎令连圣上的旨意都要违抗吗?”
“张真人就是得了圣上的御旨,”张冲回答,“下官不得不从。”
郑贵妃说:“我现在就去后室,亲领圣上的御旨。”
张冲被郑贵妃的气势压制,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他本是一个资质平庸的将领,无法在瞬间判断局势。
郑贵妃正要走入小室,曹猛却跌跌撞撞地从丹室后跑出来,对着支益生大喊:“圣上没有呼吸了,脉象全无!”
支益生大惊,就要冲入小室。张冲抽刀把支益生拦住:“宫中禁令,圣上炼丹小室,除了曹公公和贵妃,任何人不得入内。”
支益生只能嘱咐曹猛:“立即让陛下再吞服一颗鹿矫……”
曹猛以为自己听错了,“支大人你说什么?”
“不要再拖延!”支益生大声呵斥。
曹猛无法可想,只能听从支益生。
支益生正要想办法说服张冲。突然洛阳城内,一阵梆子急响,城北火光冲天。
“张魁为什么要放火?”支益生一把拉住张冲的手臂,“你们到底有什么图谋?”
“张真人没有计划要放火,”张冲也慌乱起来,“一定是蜀王的细作在城内扰乱都城防卫。”
“完了,”支益生瞬间大汗淋漓,“洛阳起火,蜀王、齐王见到都城开始混乱,立刻就会攻打龙门关,局面不可收拾。”
支益生知道,自己和圣上之间的默契,被张魁扰乱了计划。支益生认为自己是理解圣上的苦衷的,也明白圣上的谋划。作为一个随时可能晏驾,太子又被刺杀的帝国最高统治者,圣上的日子很难捱。
蜀王多年来就有夺嫡的想法,张胡一直专擅朝政。飞星掠日,鬼治将至,圣上利用安插在张胡身边多年的周授,将张胡扳倒,又许诺了龙虎天师一统道家的条件,招揽了张魁,清除了滕步熊。并且扶持了周授和支益生自己。作为一个身体孱弱、多年无法亲政的皇帝来说,圣上已经不能做得更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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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到了齐王和蜀王陈兵龙门关,二王相争不可避免的情况下,圣上仍然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那就是将姬康召入皇宫立储。姬康就是蜀王在洛阳的人质,蜀王为自己的儿子稳定江山,一定会全力以赴,绝不会与齐王联合。
而这个决定还含有更深一层的意味,即圣上借此向天下表达,蜀王刺杀太子姬缶的嫌疑,将就此抹去。
除了圣上和支益生,其他人都无法从心理上接受这一抉择。特别是龙虎天师张魁。五斗米道根基一向在汉中,可是蜀王多年来着力扶持五雷派等次等道家门派,导致五斗米道到了张魁这一代宗主,已经在蜀地无立锥之地,大批信徒迁徙到江南,多亏五斗米道的分支正一派顺势而起,才保留住天下第一大道家门派的地位。
而且天下道家门派已有传言,蜀王在青城山修建龙台,似乎要借助被封印的篯铿的力量。
这才是龙虎天师张魁最不能接受的关键所在。龙虎天师张道陵与篯铿之间的恩怨,纠缠着大景立国的渊源,篯铿就是张魁最大的心病。
支益生现在想明白了,他还是低估了张魁。龙虎天师张魁不仅要重新确立自己在道家的宗主威望,他还要扭转道家在大景天下的地位,把道家各门派重新推回到泰朝时期最鼎盛辉煌的地步!
支益生回忆起自己辞别师父郭通,准备从令丘山广明殿下山的时候,师父告诫他的那句话:“豺狼遍地。”
现在他终于完全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现在蜀王就要开始与齐王交战了,可是姬康并没有进入洛阳。在蜀王击败齐王之前,立姬康为储嗣,与蜀王击败齐王之后,以胜利者的身份进驻洛阳,再立姬康为太子,虽然目的是一样的,可是产生的后果天壤之别。
就在这片刻之间,支益生脑海里将形势飞快地整理一遍,也想出了补救的办法。主意已定,支益生向中郎令张冲说:“如中郎令所言,我留在丹室,保护圣上,你去城内扑火。”
张冲看到城中火起,已经焦躁不已,听了支益生所言,立即退出丹室。几百名宿卫军留在丹室外监视。
支益生和郑贵妃两人站立在丹室之中,曹猛又出来了,对支益生说:“我服侍圣上吞服了一枚鹿矫,圣上脉象恢复,精神好转。”
“圣上说了什么吗?”支益生问。
“圣上无法言语,似乎已经、已经哑了。”曹猛恐惧地说。
“鹿矫剧毒,”支益生说,“陛下中毒已深,只能靠凶猛的药力还阳,导致毒性在圣上体内更深了一层,把圣上的喉咙烧了。”
“支大人的意思是,”曹猛问,“圣上从此就不能说话了?”
支益生点头,“鹿矫服用之后,需要发散周身的热气。曹公公去准备水缸,注满水,将圣上放入水缸内,三日之内,不要惊动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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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猛慌乱无措,只能听从支益生,转身回到后室。
支益生看着郑贵妃,轻声说:“皇宫内有通向宫外的地道,贵妃知道吗?”
郑贵妃说:“从没有听说过。”
“贵妃不知道,滕步熊一定是知道的。”
“支大人为什么这么说?”
支益生回答:“因为单狐山的少都符曾经潜入过皇宫,也就是丹室,他不是从宫门里进来的。”
“滕步熊不知道被关押在何处?”郑贵妃的语气踌躇。
“就在我们的脚下。”支益生看了看丹室外的宿卫军。宿卫军受了张冲的命令,不让任何人出入,但是也无人敢走入丹室。
支益生转动铜鹤,地面八卦图转动,地宫入口打开。支益生犹豫一会儿,“现在圣上的安危暂时无虞,贵妃就跟我去询问滕步熊,皇宫的地道在哪里。”
“支大人要做什么?”
支益生焦急地说:“我要让滕步熊带着我们,从地道逃出皇宫,我要亲自去面见蜀王。”
“我为什么要走?”郑贵妃问道。
“贵妃跟我走出皇宫,回郑府躲避。”支益生回答。
“我知道圣上要杀我,”郑贵妃打断支益生,平静地说,“如果圣上驾崩,曹猛今晚就会动手,让我为圣上殉葬。多谢支大人好意,但我不能抛弃身份离开皇宫。”
支益生走进坑洞,“郑公被圣上驱逐,贵妃尊号即将被免,何不趁此机会逃出去?”
郑贵妃站立不动,“我就在这里等着。”
支益生内心焦急,知道不能与郑贵妃争辩,只好说:“贵妃保重,如果情势有变,就与曹公公护着圣上进入地宫躲避,我会想办法来相救。”
郑贵妃转动另一侧铜鹤,地坑阖上,支益生无奈,只好走入地宫。看见滕步熊正在地宫中央打坐,脚上一条锁链,一直延伸到地宫的角落里。
支益生走到滕步熊面前,“我有一事,要请教你。”
滕步熊慢慢地把眼睛张开,“圣上要驾崩了?”
滕步熊现在身体消瘦,脸色枯槁,满眼血丝,与圣上吃了鹿矫之后的样子,几乎如出一辙。
自从圣上引来天下道家门人,在地宫内将滕步熊从国师的位置上拉下来,周授命令廷尉将滕步熊收押审问。不久后,又将滕步熊送回到丹室的地宫内,没有任何的解释。看来是圣上的授意。
“龙虎天师说,圣上还能支撑一年。”支益生回答。
“一年……”滕步熊想了想,“够了。”
“什么够了?”支益生问。
“时间刚刚好。”滕步熊笑起来,“圣上英明。”
“圣上有什么事情刚刚合适?”支益生问,“你是因为发现陛下的什么秘密,才被他抛弃?”
“太傅是不是已经被赐死了?”滕步熊问。
“不错。”
“郑公不太聪明,知道的也不多,”滕步熊想了想,“他也没有什么野心,圣上应该不会处死他,但是也不会把他留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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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支益生说,“郑公奉旨去楚地寻找两位皇子,也算是被放逐到了蛮荒之地。”
“看来蜀王已经到了洛阳,”滕步熊说,“现在应该已经进入龙门关了吧。”
支益生看着滕步熊一脸有恃无恐的样子,他一直被关押在地宫之下,怎么对局势判断得如此准确?
“看来圣上不杀你,是有缘由的。”支益生问。
“当然,”滕步熊坐在地上,伸手拿住地上的锁链拨弄,“但是我要先提醒你一件事情……”
“你说。”
“你现在的样子,就跟我几个月之前一般无二。”滕步熊说,“自以为能够掌握大局,一心想用自己的办法辅佐圣上。”
“你一个五雷派的宗主,又是阶下之囚,”支益生轻蔑地说,“无论是道家身份,还是宫廷里的地位,也有脸与我相提并论?”
滕步熊说:“你在找单狐山少都符进来的那条地道,没错吧?”
支益生大惊。
滕步熊继续说:“少都符受齐王的指派,到宫中来与张太傅联络,却不是走的宫门。因此你知道皇宫内一定有地道。可惜的是,少都符进来的地道在丹室之外。”
支益生仔细地看着滕步熊,“你到底还知道多少事情?”
滕步熊嗤嗤地笑起来,“没错,地宫之下,的确有通往皇宫之外的地道。皇宫地下四通八达,有无数的道路和出入口,整个皇宫的地下布局,远远超过地面上的建筑。别说在丹室之下有秘道,就是北宫、南殿、长寿殿、永宁殿、景福殿、承露殿……所有的宫殿都有秘道,因为皇宫之下,是一座巨大的暗城。”
支益生大惊。
“知道为什么圣上留了我一条性命,并把我锁在丹室的地宫之下吗?”滕步熊的气势凌驾于支益生之上。
“都是圣上的主意?”支益生明白滕步熊的暗示。
“机关就在前辈身后七步的壁画上,”滕步熊对支益生说,“将黄帝画像上的夜明珠按下,通道就出来了。秘道通向洛阳城南门之外,你可避过城门守军的盘询,直接去找蜀王。”
“这也是圣上的安排?”
“难道是郑茅这个窝囊废不成?”滕步熊笑着说,“我说过,前辈跟我一样,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那就是以为圣上是一个昏聩的庸君,却不知道,所有一切都在圣上的计划之中。”
“这些话,也是圣上嘱咐你说给我听的?”支益生知道自己开始接触到真正的秘密。
“洛阳城下的暗城,有无数的秘道,既然能出去,当然也能进来,”滕步熊说,“你猜猜,有谁进来过这里?”
支益生不用多想,就明白了,“齐王?齐王曾私下进入地宫,与圣上会面!”
“太子姬缶是圣上派人刺杀的。”滕步熊终于说出了惊天的秘密。“太子也不是死于冰术,而是死于当年的田横后人,一个叫第五鸿光的人。前辈身为令丘山凤雏,应该知道第五鸿光的身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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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支益生说,“当年田横自刎身死,躲避在东海海岛上的八百壮士全部以死身殉田横。”
“五百壮士。”滕步熊纠正。
“是的,还有三百壮士被汉高祖刘邦迁徙到了内地,”支益生说,“分为八族,赐姓第一、第二……到第八。”
“其他七个族人都归入了寻常百姓,只有第五氏,没有听从命令,不愿意解甲归田,流落到了江湖,以刺客为业。渐渐成了最隐秘的刺客门派。”
“太子姬缶,是圣上收买了第五鸿光所为?”支益生懂了,“可是太子死于冰术,又从何说起?”
“姬缶的死因,并不是冰术。”滕步熊说,“只是有人希望所有人都以为太子死于冰术,因为太傅张胡就是北冥派的宗主。”
“于是你将五雷派的冰术,施展于太子的遗体。”支益生完全明白了,“原来这一切都是你和圣上之间的计划。”
“不,”滕步熊说,“是我的计划。我说过,我那时候跟你一样,自以为圣上是一个炼丹的昏君,为了翦除太傅,自作主张,没想到这都是圣上不动声色的安排。”
“然后圣上在这里,私下见了齐王,告诉齐王,姬缶是蜀王授意你刺杀的。”
“到了这个境地,”滕步熊说,“圣上说什么,我还能辩驳不成?还有什么比我亲口承认,更让齐王相信呢。”
“我还有一件事情没有想明白。”支益生说。
“为什么圣上要刺杀姬缶,对不对?”滕步熊笑着说,“很简单,圣上立储的人选是蜀王的世子姬康,而不是姬缶。”
“可是当年立圣上为储嗣,齐王曾鼎力拥护;现在迫于与齐王之间的约定,圣上只能嫁祸于蜀王。”
滕步熊点头,“偏偏圣上与蜀王之间,不太和睦。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蜀王和齐王双双战死,而蜀王世子姬康入洛阳为太子。”
支益生呆立在原地,思绪混乱,思考了很久之后,终于得出了结论:“圣上把你放在这里,就是要你给我传递御旨,让我行刺蜀王。”
“还要把姬康带回来。”滕步熊不再轻松了,而是非常镇定地说,“令丘山凤雏是绝对忠于大景皇室的仙山门派,这个任务,前辈一定不辱使命。”
“洛阳城内起火了。”任嚣城看着北方。
蜀王稍稍有点意外,抬头看向任嚣城肩膀上的小甑。
“十日之内。”小甑平静地说了一句。
“龙门关的东门开了。”任嚣城对蜀王说。
蜀王缓缓点头,看着龙门关外齐王的军队陆续被龙门关守军迎入关内,十二万齐兵有条不紊地分为十二支万人队,朝着龙门关西门移动。
而张雀的北府军,把龙门关的北门牢牢占据。
任嚣城对蜀王说:“请殿下退到王帐中。虽然舳舻设计精妙,但乱军之中,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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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王又看了一眼龙门关,转动木轮椅上的机枢,慢慢退后,退到舳舻的塔台前,世子姬康则从塔台中走出来,扶住了木轮椅的后方。姬康是一个翩翩的青年,谦恭地对任嚣城说:“一切交给任将军了。”
“赵牧和少都符都不在齐王军中,”任嚣城回头向姬康拱手,“如果这一战我败了,姑射山在天下道家面前,再无立锥之地。”
姬康推着父亲的木轮椅走入舳舻的通道,轻声对蜀王说:“张胡已经被圣上赐死,不知道代王还会不会遵守张胡假传的御旨。”
“已经不重要了。”蜀王说,“只要把少都符和赵牧吸引到井陉口,就达成了目的。”
当蜀王父子回到后军王帐中的时候,龙门关西侧的城墙上,已经布满了齐军。齐王站立在西门城楼上,看着城外的蜀军,以及蜀军中的庞然大物——舳舻。舳舻之上站立的,正是姑射山卧龙任嚣城,这个掌握着大景天下最强木甲术的术士。
城门上的齐王与任嚣城对视了很久。任嚣城轻声对小甑说:“为什么大景不能如同前泰朝一样,由嫡长子继承皇位,却非要用这种藩王世子轮流登基的方式?为了避免皇位继承人的昏庸,不惜采用这种十分容易引起藩王作乱的规则,岂非得不偿失?”
“这是景高祖与龙虎天师张道陵共同立下的规矩。”小甑回答,“景高祖击败泰殆帝,张天师封印篯铿之后,高祖的四位皇子都有不可取代的军功。当时嫡子姬震跟随张天师,三位皇子分别跟随中曲山冢虎、令丘山凤雏、以及你的师门前辈姑射山卧龙。如果不是嫡子姬震在张天师与篯铿的青城山一战之中战死,继承大统者非他莫属。”
“所以姬震战死之后,”任嚣城说,“三位皇子就开始了皇储之位的争夺。这也是我的前辈贾尸韦作乱的根源,原来他是要帮助辅佐的皇子继位。”
“三位皇子分别由三位仙山门人辅佐,景高祖也无法平息他们之间的夺嫡之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三位皇子在龙门关刀兵相见,倒是跟现在的形势没有多大的区别。”小甑慢慢地说道。
“当时景高祖的三个皇子,分别被分封为蜀王、齐王和楚王,而我的先辈贾尸韦辅佐的就是蜀王姬艮。”任嚣城叹口气,“看来贾尸韦作乱,跟嫡子姬震之死,有莫大的关系。”
“中曲山龙武钗辅佐的是楚王姬坎,而令丘山郭通一直辅佐齐王姬泰。”小甑说,“三王一番交战,最终在龙门关下达成盟约,那就是大景天下由三王后代轮流登极。这在当时实属无奈之策。于是景高祖钦准,由楚王姬坎继位,是为大景的景成帝;景成帝姬坎驾崩,根据三王的盟约,由蜀王的世子继位,是为景文帝;景文帝驾崩,传位于齐王的嫡孙,是为景明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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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嚣城接着小甑说:“景明帝时期,楚王作乱,蜀王和齐王联军共同讨伐,楚王姬坎战败身死。可是明明楚王一脉就要继承大统,他为什么要作乱?”
“因为景明帝背叛了盟约,决定将皇位传递给当年在青城山战死的景高祖嫡子姬震的玄孙,也就是如今的圣上姬望。”小甑分析说,“楚王当然不肯罢休。”
任嚣城摇着头说:“难怪现在姬望要传位于齐王世子姬缶。这就是他们大景姬氏之间约定,把天下当作了他们的交易。”
“支益生为什么不去辅佐齐王,”任嚣城又问,“却偏偏要守在洛阳?”
“我也不知道。”小甑说,“偏偏单狐山的幼麟又冒出头来,追随了齐王。这是你们四大仙山门派上一辈的恩怨,我也无从得知。”
“可惜我的师父已经去世,”任嚣城懊恼地说,“他们上一辈之间的恩怨和交易,从来无人跟我说起。”
“以现在的形势,我们也只能先击败齐王,”小甑说,“再图进入洛阳。”
“你猜齐王会用什么办法坚守龙门关?”
“齐王不会坚守龙门关的,”小甑看着前方,“他马上就会攻击我们的舳舻。”
“会用什么办法呢?”任嚣城轻松地问。
“当然是火攻,”小甑说,“齐王以为舳舻既然是木甲术,弱点就是火攻。却不知道你任将军,最擅长的就是火攻。”
“一定是这样。”任嚣城笑道。
支益生进入了壁画中的暗道。身后暗门缓缓阖上,滕步熊的声音从门缝中传来:“前辈将会看到绝对无法想象的东西。”
暗道并不长,走了十几步,支益生就走到了尽头。一扇虎头铜门就在面前,支益生用手搭在虎头上,铜门顺势开启。
支益生走出铜门,在他面前的是几百根巨大的铜柱,而铜柱下方地面,依河图走向的沟壑里,注满了水银。
空间的上方是二十八星宿的巨大宝石,将整个地下空间照射得十分清晰。支益生走到其中一根铜柱旁,看见铜柱上雕刻着巨龙,巨龙的口中伸出锁链,几百根铜柱就有几百根锁链相互牵引。
支益生顿时被眼前的奇迹惊呆,他怀着惊畏的心情,从铜柱间穿过。走到中央,看到了最粗的一根铜柱,但是这个铜柱的下方,空空如也,是一个巨大的深坑,深坑之下是一个巨大的轮辐。
有一件事情支益生终于想明白了。整个洛阳城的地下,全部被掏空,建造了一个如此辉煌磅礴的地下机枢。而洛阳城是由张道陵主持修建,也就是说,在一百多年前,张道陵就在洛阳布置了如此巨大的机关。
至于张道陵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有一个原因:为了迎接鬼治的到来。定都洛阳的目的,就是要给大景王朝留下这么一个无法想象的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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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这一切,让支益生越来越觉得自己一无所知。这个地下机关,少都符肯定看到过,他当时受到的震撼,一定不弱于自己。而滕步熊和齐王也一定看到过,他们二人之所以能看到,只会出自一个人的安排,当今的圣上!
作为大景皇帝,竟然世代保守着洛阳城下如此重大的秘密。支益生只能设想,洛阳城地下的这个巨大机关,就是为了面对大景最大的威胁:篯铿。
飞星掠日,不就是篯铿和八万鬼兵重现于世的机会吗?
而四大仙山门人下山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力挽狂澜,把大景的天下从鬼治的黑暗中解救出来?
支益生慢慢地在几百根铜柱之间行走,终于他在北方的方位看见一个铜台,铜台并不大,约有一丈方圆。铜台下方是一个玄武形象的铜雕,铜雕上镂刻着两个巨大的铭文:幼麟。
铜台上方,稳稳地矗立着一副盔甲。支益生仔细看去,盔甲表面光彩流动,是一副崭新的盔甲。铠甲前方是一个龟壳状的护胸镜,而头盔上盘旋着一条蛇身。
毋庸置疑,这是一副玄武盔甲,根据下方的铭文,是专门为单狐山幼麟打造。
支益生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即跑向这几百根铜柱的东方,果然这里也有一个方圆一丈的铜台,铜台下的铜雕是一条青龙,铭文是:卧龙。
铜台之上,是一副飞龙盔甲,但是这副盔甲上铜锈斑驳,隐隐映泛着血光。看来当年的卧龙风紫光曾经穿戴过,并且伴随他血战多年。
支益生心中更加有数,又跑到了南面的方位,这里铜台下的铜雕是他令丘山的镇守神兽朱雀,铭文就是:凤雏。
支益生看着铜台上的凤凰盔甲,五色斑斓,如同一件羽衣。心里明白,这件盔甲是为自己准备的。
当支益生走到西面方位,看到属于冢虎的铜台,心中已不再诧异。盔甲是一个白银打造的虎头盔甲,因为年代久远,盔甲上全部是黑色的锈迹。但是头盔上的虎头,在光芒的映射下,露出狰狞的獠牙。
张道陵建造的洛阳地下机关,需要四大仙山的门人同时驱动,缺一不可。这才是四大仙山门人下山的真正任务。但是卧龙任嚣城追随了蜀王,幼麟少都符在替齐王攻打代王,冢虎徐无鬼去向不明,他们如何能同心合力,齐聚洛阳呢?
抱着这个巨大的疑问,支益生心情激动,不再犹豫,飞奔到南方的秘道入口,他要把这个消息传递给其他三个门人,他要让他们明白,四大仙山的门人下山,并不是为了各自辅佐藩王,而是要共同守护洛阳,迎接篯铿重生带来的鬼治。
所以现在,齐王和蜀王之间的战事,决不能开启,齐王和蜀王之间不是敌人,而是要共同联合起来,对抗篯铿。
支益生从南方的秘道钻出来,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小小的轩辕庙,出口就在轩辕庙的神像后方。支益生走出轩辕庙,发现已经到了洛阳城墙的南门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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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益生辨明方向,朝前飞奔,却突然听到雷鸣一般的响声,不迨他辨明声响的来源,在他前方的天空中,也就是龙门关的西门上方,落下了一片火雨。
龙门关内的齐王,开始向蜀王发动了第一轮攻击。
支益生知道,齐王也并非毫无准备,他准备了火攻的利器,炎龙矢。炎龙矢与任嚣城的飞火珠同为火攻的武器,都属于木甲术的机关,但是与飞火珠不同的是,炎龙矢常被用于野战,火焰分散,范围广大,攻打平原上的敌军,没有确定的目标。而飞火珠则是依靠机枢的计算,精准地攻击既定的敌军目标。
二者有很大的区别。
炎龙矢需要在阵中放飞巨大的木鸢,木鸢顺风飘到敌军阵地上方,再用火矢射向木鸢下方绑缚的巨大的牛皮袋,牛皮袋里盛满了硫磺木炭,被火矢点燃后,立即爆裂,化作无数火球,落向地面。
无论是炎龙矢还是飞火珠,都是泰朝术士融合道家炼丹门派与墨家门派的精髓,制造出来的精妙武器。经姑射山卧龙一派的门人诸葛孔明以及风紫光、贾尸韦之手发扬光大,流传到景朝的军队之中。
现在蜀军中任嚣城善用飞火珠,而齐王获得了炎龙矢,两边各自掌握着天下最厉害的火攻机甲术。
任嚣城和小甑看到巨大的木鸢飞临头顶上方,就知道齐王要用炎龙矢来烧毁蜀军的舳舻。
任嚣城看着火矢将木鸢点燃,巨大的爆裂声后,木鸢化作无数火雨,纷纷而下。
但是木鸢的攻击,早就在任嚣城的预料之中。
舳舻之下的蜀军前军,分别以百人为队,圆形聚拢,同时举起手中的楯盾,将落下的火点格挡。
至于在舳舻上的任嚣城,则搬动了面前的机枢,舳舻后方一根巨大的桅杆,带着船帆,向前弯曲,将整个舳舻遮掩。火雨落到了巨大的船帆之上,燃烧片刻之后,逐渐熄灭。船帆并非是布匹所制,而是某种皮革和石棉,阻断了火焰。
火焰熄灭后,舳舻的桅杆又重新立起,任嚣城站在舳舻船头,整个舳舻毫无损伤。
两军交手第一个回合。龙门关内外一片寂静。
原本呼啸的东风已经停止,齐王无法再次升起炎龙矢的木鸢,没有东风将木鸢送到蜀军上空,反而威胁齐军自身。
任嚣城在舳舻上控制整个庞然大物,舳舻的船舷两边,分别展开几十个长长的甲板,每个甲板上都站立着百名弓箭手。甲板升起,一直升到了舳舻最高处。这几千名弓箭手,高出了龙门关西门两丈。
任嚣城一声令下,无数飞矢从舳舻两侧射向龙门关西城墙。蜀军的弓箭手居高临下,视野开阔,距离又近,西城墙上的齐军几乎全部被羽箭射中。
接着舳舻后方的四台飞火珠,不断地投向龙门关西门。西门顿时火焰冲天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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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军开始进攻西门。
齐军无法坚守,只能放弃西门,全军整齐地后撤到龙门关城内,留下一万人守城。而龙门关北门的北府军,只是看着两军交战,没有任何的调动。
齐军在龙门关西门城墙上无法坚守,抵抗的士兵,凭借西城墙的掩护,集中兵力,纷纷向城墙上投掷木材,城墙上火势猛烈,为的就是阻拦蜀军的云车靠近城墙。
齐军的战术没有任何漏洞,当炎龙矢不能击溃蜀军,齐王就只能慢慢后退到东门。
然而蜀军有任嚣城的舳舻。
任嚣城在舳舻上不断地旋转机枢,舳舻开始移动了。支撑舳舻的几十根支撑木臂,依次向前走动,整个舳舻就像一只巨大的蜘蛛,朝着龙门关西门逼近。
舳舻走到西门前,前方的木臂抬起,竟然跨过了城墙,庞大的舳舻船身,把西门门楼撞毁。舳舻横跨在西门之上。
舳舻上的弓箭手继续不断朝着身下的齐军射箭,齐军完全无法抵抗。舳舻的船身下方,一个长达十丈的攻城锤慢慢下落。攻城锤不用人力,而是由几十根悬索牵动,一点一点地往后蓄力。到了最后,猛然力道松懈,巨大的攻城锤瞬间撞击龙门关西门。
在攻城锤的撞击下,龙门关西门顿时四分五裂。城门后的几十个齐军,被撞飞到几十步之外。
西门被舳舻攻破,蜀军如同水流一样涌入龙门关,进入到城内,与城内留守的齐军交战。
齐军虽然慌乱,仍然在齐王的指挥下,将进入城内的蜀军三面包围,蜀军后军还在不断地涌入,士兵层层叠叠。可是蜀军的前军被齐军用长矛阻隔,无法突破。
舳舻上任嚣城快速地扳动机枢,船身下的攻城锤收起,回到了船身内。而舳舻的几十个木臂,又开始抬起,向着城内移动。整个舳舻进入到龙门关内。
舳舻两侧的甲板放到地面,上面的几千名弓箭手,收起了弓箭,拿着长刀,进入到齐军后方,在齐军背后展开攻击。
蜀军顿时突破了齐军的防线,几万蜀军将龙门关占据了一半。整个龙门关内,齐蜀两军开始了贴身肉搏厮杀。
而任嚣城的舳舻,在齐军之中肆意践踏。舳舻刻意避开蜀军,专在齐军阵中行走,船身下方又落下了八个铁制的盘锯,盘锯飞速地旋转,靠近的齐军顷刻血肉模糊。
三个时辰之后,蜀军完全占据了龙门关的西门和南门,将齐军逼出了东门,只留下了张雀北府军驻守的北门。
龙门关一战,蜀军在任嚣城驱动舳舻的攻击下,大获全胜。
齐王大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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