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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江面上的雾气越来越浓,北府军若被逼下长江,即便是通晓水性的士兵,也会在江雾中迷失方向,最终精疲力竭而溺毙。
岩虺和蛈母匍匐在徐无鬼面前。三个巨大的妖物,身上羽箭遍布,密密麻麻,皮肤间隙柔弱的部位,弓矢已经几乎全部没入,只剩下尾端的羽毛,鲜血从妖物的身体流淌下来。徐无鬼缓缓抚摸身边的岩虺,发现坚硬的鳞甲上已经覆盖了一层厚厚的血痂。可见三个妖物,从寿春一路而来,不断与妫赵军队拼斗,身上的伤口不断地流血并干涸,又覆盖上新的血液。
少都符已死,妖物却不知道,仍在不停地寻找主人。蛈母的灵性较岩虺强,在洛阳之战的时候,就知道徐无鬼与少都符同列四象贤人,因此听见徐无鬼的唿哨,便毫不迟疑地扑向了徐无鬼。
徐无鬼招呼军士,找来金疮药,一一将三个妖物身上的羽箭拔出,然后涂抹伤口。可是溃败逃亡中的北府军,携带的金疮药哪里够用,徐无鬼只能拣要害的部位疗伤。
在给两个岩虺疗伤的时候,徐无鬼这才发现,两个岩虺的四只眼睛全部中箭。徐无鬼仔细观察射中岩虺眼球的箭矢,发现较其他部位的箭矢要短很多。徐无鬼安抚岩虺,将箭矢拔出,长叹一声,扔在地上。
这是梁无疾当年率领五千弓兵征伐漠北的箭矢,较天下普通的箭矢要短。可见在妫赵的军中,有来自秃发腾单于的神箭手。
匈奴和妫赵之间的联盟,比徐无鬼想象的更为坚固。
两个岩虺双目全瞎,而蛈母的八只眼睛也只剩下了三只没有被射中。可见妫赵军队中的弓箭手知道无法攻击三个妖物的身躯,于是施展精湛的箭法,专挑眼睛来射。好在蛈母有八只眼睛,三个妖物受了重创之后,立即逃窜。两个岩虺眼睛盲了,就全部听从蛈母的指挥移动和厮杀,这一路行来,也是九死一生。
徐无鬼看着遍体鳞伤的岩虺和蛈母,想起惨死的少都符,又看见妫赵的军队步步逼近,心中无比悲凉。徐无鬼将三个妖物眼中的羽箭取出之后,轻轻对蛈母说:“我命不久矣,你们三个就从江上逃命吧,今后找个偏僻的山洞,不要再回人间。”
岩虺本是蜥蜴,蛈母是蜘蛛,都能在水中行走如常。徐无鬼拍了拍蛈母的触手,大喝一声:“走吧,就此别过。”
蛈母和岩虺却不离开,只是围绕着徐无鬼,用身体慢慢磨蹭徐无鬼的腿部。
徐无鬼明白:“你们要带我走。可我不能走,这里还有三千个同生共死的兄弟。”
徐无鬼下令,让军士把蛈母和岩虺推到江水中,可是三个妖物身躯巨大,军士哪里推得动。
徐无鬼哭道:“你们的主人已经死了,你们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岩虺嘴中的舌头不断伸缩,舔舐在徐无鬼的脸上,徐无鬼瞬间满脸鲜血。徐无鬼知道三个妖物终究不肯离开,只好看着逼近的妫赵军队说:“好吧,我们就一起死在这江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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妫赵军队已经逼迫到徐无鬼和北府军五十步开外,对面的将领大声喊道:“徐先生,带领北府军投降吧。陛下对您推崇万分,为何要守着气数已尽的大景呢?”
徐无鬼大声喊道:“你是姜爽将军吗?”
“正是末将。”姜爽在对面喊道:“徐先生,你是干将军的伯父,于公于私,为什么就一定要违逆天下大势呢?”
徐无鬼大喊:“三个畜生尚且知道忠于主人,我身为汉人,是绝不会变节投降于妫赵的。”
姜爽说道:“既然如此,末将就得罪了。我不忍亲眼看到徐先生死在我面前,那就只能用弓矢了。”
徐无鬼看看四周,北府军已经没有任何盾牌,身躯全部暴露在江边的旷野之上。北府军的一个军士说道:“我们既然必死,那就正面冲向他们,绝不要背后中箭,死得窝囊。”
“就这样!”其余的北府军都大声附和。
徐无鬼说道:“也好,大家同生共死,我徐无鬼不枉结识各位一场,就依了诸位。”
对面妫赵的骑兵左右散开,几千名弓箭手分为三排,第一排的弓箭手已经满弓待发。
正当徐无鬼就要下令,北府军发动最后冲击的时候,漫天箭雨纷纷落下,却不是妫赵射向北府军的弓箭。
徐无鬼观察弓箭的轨迹,发现这些羽矢是从身后的长江上射来。
妫赵弓箭手顿时大乱。因为陆地上雾气稀薄,而江面上浓雾一片,妫赵军队看不到长江上的援军,而他们却被援军看得清清楚楚,双方形势高下立见。
眼见无法识别敌人援军的方位,姜爽急忙号令,弓箭手全力射向江边的北府军。但是长江浓雾中飞过来的羽箭连绵不绝,让妫赵的弓箭手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攻击阵势。
长江上飞来的羽箭似乎永无止境,不仅妫赵的弓箭手无法抵挡,骑兵也纷纷被射中,只有步兵高举盾牌勉力遮掩。
姜爽不知道敌军虚实,不敢冒进,于是传令保持阵型后退百步,退出弓箭的射程之外。但仍旧从三个方向封堵住北府军的陆路出口。
北府军暂时得以苟延残喘。徐无鬼对着浓雾弥漫的长江大喊:“是大景的水军吗,楚王殿下还是九江王殿下?”
“都不是。”一个道家术士穿过江上浓雾,涉水走上了陆地。“冢虎先生,没想到我们再次相逢,竟然是这种场面。”
“张天师!”徐无鬼惊喜地说,“你怎么会有船只?”
来人正是被景宣帝册封为道家掌教天师,但随即又驱逐出洛阳的张魁。张魁摆摆手,“我在海上做了三十年的海盗。”
“这三十年,你一直在海上颠簸?”徐无鬼问道,“怎么会突然进入长江?”
“说来话长,”张魁说,“如果冢虎先生不想死在逆赵的箭下,就马上跟随我上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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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府军还有三千将士,”徐无鬼说,“他们怎么办?”
张魁笑了笑,“可巧了,我刚好有船只八十余艘,装下三千人应该是足够了。”
徐无鬼握住张魁的手,“你是来建康勤王的?”
“建康危急,”张魁说,“我作为道家天师正宗,怎么可以坐视不管。”
徐无鬼看见张魁从天而降,欣喜到了极点,拉着张魁的手不住摇晃:“张天师来得正是时候,总算是不枉我带着这三千士兵走到了建康,为大景的北府军保存了最后的实力。”
张魁说道:“形势危急,赶紧登船。”
张魁的八十余条船,吃水不深,陆续停靠在江水的浅水处,放下跳板和悬梯。三千北府军终于等到了逃出生天的机会,纷纷上船。但是三千人马,也需要半个时辰才能全部登船。
徐无鬼知道妫赵的姜爽善于用兵,很快就会去而复返,看到士兵登船进度缓慢,焦急万分,却又无法催促已经精疲力竭的士兵。
忽然,徐无鬼身边的岩虺抬起脑袋,发出咝咝的声音,后背的皮肤瞬间从灰褐色变幻为赤红,后颈上的鬣毛乍然展开,五彩斑斓。
徐无鬼见此情景,知道岩虺感受到了强大的敌人。
“不好。”徐无鬼对着张魁说道。话音刚落,一块巨大的石头从天而降,砸中了张魁的一艘战船。
这块石头砸到的部位非常精妙,正好穿透甲板,将战船的龙骨击断。船上的士兵纷纷跳水逃生,眨眼的工夫,战船就搁浅在江边。并且由于船只的自身重量,船身裂为两截。
徐无鬼和张魁面面相觑,看来妫赵的姜爽也来了厉害的援军。
徐无鬼大声喊道:“登船,登船,所有船只起锚。”
又是一块巨石从天而降,与刚才的第一块巨石一样,又将一艘战船的龙骨击断。
第三块、第四块……更多巨石纷纷落下。
每一块巨石的落点都非常精准,绝非偶然的运气使然。
岩虺和蛈母都躁动起来,散发出浓浓的惧意,蛈母甚至把触手蜷曲,将身体紧紧地贴附在地面。
徐无鬼意识到,蛈母和岩虺,曾经在南下的路上,遭遇过妫赵的援军。岩虺的眼睛被射瞎,就是拜这些善用投石机和连弩的援军所赐。
张魁看见自己的船只不断被击沉,知道来了厉害的对手,一时间也无计可施。
江面上的浓雾开始散去,张魁的战船想要驶入江心,可是仍旧还有几百名北府军没有登船,张魁没有下令,战船只能停泊在江边,任人宰割。
姜爽的妫赵军队果然开始逼近,步兵阵中,已经露出了十几个投石机。徐无鬼看着投石机,对张魁说:“我上一次看见这么厉害的飞火珠,还是在白帝城。”
徐无鬼说完,从江边面对妫赵军队走去,边走边喊:“是任兄到了吗?为什么你要替妫赵倒行逆施,攻打大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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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爽在阵前对着徐无鬼喊道:“任嚣城先生不在阵中,徐先生不用徒劳了。”
徐无鬼退了回来,对张魁说:“这飞火珠,是姑射山卧龙的拿手本领。任兄既然不在,那么一定是秃发腾单于派遣的匈奴弓弩联队,赶来支援妫赵大军。”
张魁满脸忧色,“梁无疾当年的五千弓箭手,箭艺已自天下无双,看来现在更受了任嚣城木甲术的**。任师叔可能无心与大景为敌,但是秃发腾单于与大景有灭门的深仇大恨,派遣他们的精锐弓弩过来,这可就麻烦了。”
姜爽已经不再劝降徐无鬼,现在就一心要把张魁的船只尽数歼灭。飞火珠改造的投石机精准无比,弹无虚发,就在徐无鬼与张魁对答之间,又有十几艘船被击沉。
眼看张魁的船只就要尽数被击沉,突然江面上空乌云掠过,徐无鬼抬头看时,发现头顶飞过了无数的弩箭,数目之巨大,几乎将天空遮掩。
遮云蔽日的弩箭,射程远比弓箭要远,落在妫赵的阵中,瞬间把妫赵的飞火珠投石机压制。
妫赵的军队立即举起盾牌,将整个军队遮掩。
徐无鬼和张魁看向江心,江面上来了几百艘大型战船,几乎将整个江面覆盖。其中最大的两艘楼船,分别飘扬着大景楚王和九江王的旗帜。
“大景的水军!”徐无鬼惊喜地喊道。北府军看见了大景水师,都欢呼起来。
但是大景水师吃水甚深,无法接近江岸。妫赵姜爽也看到了这点,于是率兵后退,脱离连弩的射程之外,楚王和九江王无计可施,只能将战船在江心慢慢游移。
徐无鬼和北府军趁机全部登上张魁的战船。张魁的战船本就只有八十余艘,被击沉二十余艘之后,剩下的战舰承载三千北府军,荷载增加,吃水更深,移动缓慢,并且多数船只已经搁浅在江底,无法移动。
妫赵在喘息片刻后,姜爽看准了大景水师的弓弩射程有限,于是发动飞火珠投石机,继续向江畔的船只投射巨石。
被击沉的张魁船只上的士兵纷纷落水,在江面上挣扎,大景水师放下小舢板,尽力营救。
旗舰上的楚王,把指挥旗帜交给了九江王,自己跳下舢板,快速到了张魁和徐无鬼的船上。
楚王登船,看见了张魁,大笑起来,“我以为是逆赵的水军来了,没想到见到了故人。”
徐无鬼和张魁向楚王行礼,随即焦急地说道:“飞火珠,这也是殿下当年在白帝城战败的木甲术。”
楚王恨恨地说:“我操练水师三十多年,就是要跟逆赵在长江上决一死战,没想到现在他们龟缩在岸上,我却无计可施。”
徐无鬼说:“飞火珠木甲术的弱点是移动缓慢,可是张天师的船只多数已经搁浅,看来要全部被击沉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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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王说:“如今之计,也只能救多少是多少了。”说话间一块巨石落下,正中三人所在的船只。三人无奈,只能跳下江水,被附近的大景水师舢板打捞上来。
徐无鬼说:“如果现在能够再接近妫赵军队五十丈,楚王的弩箭,就能压制妫赵的飞火珠。”
“四十年前,被飞火珠击败,是我一生的奇耻大辱,”楚王说,“可惜现在近在眼前,却无法雪耻,实在是可恨。”
张魁突然问道:“徐师叔的意思是,如果我们能够接近五十丈,就能以多胜少,击败逆赵的飞火珠?”
“即便不能击败,”徐无鬼说,“我们也能全身而退。”
张魁大喜,“那好,殿下、徐师叔,你们还记得当年白帝城一战,江面猛涨的往事吗?”
“记得,”徐无鬼说,“那是九龙宗的手段。”
“九龙宗的郦怀,”张魁说,“就在我的军中。”
承载三人的舢板漂浮到张魁最大的一艘战船边,水兵把三人拉上船。果然郦怀就在船上。
郦怀看见徐无鬼和楚王,匆匆行礼之后,请示张魁,“我们船只多数搁浅,现在需要江水上涨三尺,船只才能脱险。”
“不,”徐无鬼对郦怀说,“不是三尺,要三丈。郦宗主,有这个能耐吗?”
郦怀闭上眼睛,心中飞快地计算片刻,睁眼说道:“能。可是只能维持一个时辰。”
“足够了。”楚王说道,“请郦宗主马上施展水术。”
郦怀立即从嘴中掏出一颗珠子,抛入江水,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又扔出两条小小的青蛇。青蛇在船甲板上游动片刻,猛然暴起,跳入江水之中。青蛇入水之后,立即身体暴涨,化作蛟龙,沉入水下。
长江的江面立即沸腾起来,两条蛟龙在江水中翻滚。
本在水中躲避的岩虺和蛈母被蛟龙惊扰,立即爬上了船只,贴在船舷之上。
长江水迅疾暴涨。张魁搁浅的船只顿时漂浮起来。死里逃生的北府军大声欢呼。
长江水势迅猛,滚滚江水吞噬江岸,楚王的水师转眼之间从江心移动到了江边。
郦怀站立在船舷边,拿出鱼肠宝剑,用剑锋割开自己的手腕,鲜血滴落到江水中,两条蛟龙被郦怀鲜血催发,从江水中腾空而起,落下之后,江面腾起了三丈的巨浪。楚王的战舰随着巨浪朝着江岸猛冲,刹那间就冲到了妫赵军队的阵前。
姜爽的妫赵大军,全部都惊呆在原地。
徐无鬼看到妫赵军队中果然有十几个飞火珠木甲术,但是飞火珠投石机只能远战,一旦大景水师逼迫到了面前,飞火珠投石机如同摆设。
九江王一声令下,大景水师的弓弩朝着妫赵军队飞蝗一般激射过去。妫赵士兵顿时溃不成军,纷纷逃窜。
夹在妫赵军队中的弩箭手,将飞火珠投石机纷纷砸毁后,训练有素地举起盾牌,缓慢撤退。整个妫赵军中,只有这些弩箭军士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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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爽的骑兵和步兵在死伤数千人后,终于后撤到大景水师的百丈之外。
楚王和九江王知道已经无法再追击,郦怀的水术期限已到,大景水师会同张魁的船只,顺着退潮的江水,回到了江心。
姜爽的妫赵军队也不敢靠近江岸,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数百条船只,朝着江南的建康行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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