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器行-八_废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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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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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横伤疤呈现出可怖的红褐色,愈合了也总像在淌血。皮肉向外翻卷,抽搐在一处,凹凸不平,已不像是人的肌肤。

伤疤在九爷胸前。横七竖八纠结,周遭密丛丛生着刚硬粗黑的毛。如同张牙舞爪的恶龙,一次次当头攫来。陈年的血味仿佛仍未散去,当它们扑面压至,浓重的腥气便逼到人脸上。

湿粘的**裹遍周身,那是九爷的汗水还是自己的,她分不清。

那是恶龙的口涎。当她是他齿间被咀嚼的猎物。

连理大睁双眼,望着生满黑毛的男人胸膛一次次压下来。九爷在她上面狠狠晃动,竭力挺身撞击,似泰山以全部重量砸落,要把身下的芥子压为齑粉。他咬牙切齿咆哮着,嘴里喷出腥咸的唾沫。

“该死的臭婊子!操死你!操死你!”

九爷高抬腰胯,忽伸手叉住身下女人的脖子,双目圆睁瞪着她的脸骂道。他粗壮的身子微微耸动,陡然使出十成力气,向前狠命一送。女人秀气的脸因窒息涨得通红发紫,他注视着那副因疼痛紧皱成一团的眉眼,无比快意。

“死婊子,叫你美,你不是洛阳城第一美人么?睁开那两个瞎窟窿!让爷瞧瞧你美在哪儿?”九爷揪住头发将女人的脸拉向自己,她被他骑在身上,脑袋离开枕头一尺,脖颈与脊背吃力地弯成痛苦的弧线,骨节随时寸寸欲断。长睫毛一抖一抖地张开,露出一双汪着泪水的黑眼睛,面对身上施暴的男人。九爷闲着的那只手顺手给了她一个耳光。

“看什么,贱货!叫你看,叫你看个够!”九爷用力提起女人的头发,她的鼻尖几乎贴在他胸上,“看爷这一身伤,知道是怎么来的么?”

毵毵黑毛刺着口鼻,离得太近,看不见伤疤。连理的眼前只有一片黑暗。她紧咬嘴唇,艰辛地与浑身的剧痛抗衡。她自己也是一身的伤,九爷的汗水滴在小腹上的伤口,渗入火烧般的刺灼感。

“你听清楚了,老子身上的伤,全都是狗官干的好事!天吴县令那臭贼,你爹爹手下的走狗!你认识不?你爹爹收过他多少礼,姚大小姐?你爹跟那臭贼,都是该千刀万剐的老畜生!一刀砍了算便宜了他,老子若在京城,提了你爹的人头去喂狗!臭婊子,你看着爷,你叫什么玩意儿,告诉我!”

“回九爷,我叫连理。”

“呸!”九爷大口啐在她面上,痰唾顺脸粘答答地滑下去,经过嘴边,她不去擦拭,只是倔强地、或者麻木地闭紧了双唇。

“你不叫连理,贱人,告诉我你的真名!”

“回九爷,我叫连理。我没有别的名字。”

“肉烂嘴不烂的死娼妇!”第二个耳光,九爷腾身而起,提起她的脚将女人翻了个身,跪伏于床。他重整旗枪,十指抠入女人洁白的臀肉,一边耸动一边喊道,“你姓姚,你叫姚细黄,你是河道总督的千金小姐,你是姚瑞康那老狗的娼妇女儿!你是万人骑的烂婊子,干不死的贼**妇……你不是洛阳城最尊贵的女人么?我看你尊贵到几时!你爹你哥哥糟蹋过多少良家女子,现世报在你这小**妇身上!姚大小姐,你那死鬼爹爹在地底下看着你呢!哈哈哈哈,老狗贼做了鬼,如今他眼睁睁瞧着你给人干呢!姚大小姐,这滋味怎么样?待老子奉承你一个好的……”

连理把额头抵着汗湿的褥子,数不清的男人从这片肮脏花布上滚过,从她身上滚过……他们和他们的**留下杂糅、腥臭的气味,这床褥像一片埋着腐尸的泥土。身后那男人拼命冲击着她,要把她砸到这坟墓里去……但或许,其实她已经死了。地狱里不是有刀山么?她觉得她高高地骑在刀锋之巅,疼痛,从下体将她一剖两半,活生生地撕裂开来。

“我叫连理、我叫连理,我没有别的名字!没有……”

她听到自己喃喃嘟囔,然而九爷是听不见的,他沉浸于报复的快感,想象中眼睁睁看着这场好戏的不只姚瑞康那老狗,还有自己丧生在洪水中的白发老母、哥哥嫂嫂、四个刚成人的侄儿……他们的尸首都被决口的大水冲入黄河,被鱼鳖分食,他连个坟都没法给他们立,但是没关系,现在他们都列队站在溟蒙的黑暗里,含笑瞧着他以身体作为武器狠狠地摧残着仇人的女儿。娘生了这个身子,哥嫂把他养大,现在他就用它来为他们复仇!九爷油黑的脸上露出一种孩童般天真的笑容——当孩子们捉来昆虫扯掉它们的翅膀,在他们好奇而专注的脸上,你能看到世上最残忍的笑。

“我叫连理,我没有别的名字,没有,没有!……”

“姚瑞康,睁开眼睛看看你的宝贝女儿吧,她可是牡丹院的大红人儿了,你放心,老子会替你好好照顾她的,哈哈哈!”

牡丹院。忽然间在连理动**模糊的视野里如同神迹,一朵朵绽开了茫茫壮丽的千万牡丹。她竭力从褥子上仰起脸,虚眯双眼,伸长一只手去够那些盛放在幻象中的大花朵,姚黄国色,碗口大,盆口大,啊,好多的花……它们在同一瞬间啪一声打开来了,连绵起伏像一片黄金色的峰峦……好多、好多的牡丹,牡丹花的原野托着她,有如天国盛景……纤长的五指在空中一把一把,徒劳而盲目地抓着。一条血水像赤练小蛇,悄没声地沿着女人雪白**的粉腿蜿蜒爬下去了。

血水静悄悄地浸湿了床褥。但“热情地”**的男女,谁也没工夫察觉。九爷双手成爪扣在女人臀上竭力将她拽向自己,十点枣红色的淤痕在指甲下渗出血丝。

“贼**妇,装什么死!给老子爬起来,老子还没操够你呢!起来!”九爷怒喝,伸掌重击女人的裸背,试图将她重新拖起。然而连理一动不动地俯伏在床,右手长长地向前伸着,五指半握成拳,再也拖不起来了。

她不再惧怕九爷的叱骂和拳脚。连理侧脸贴着褥子,湿漉漉的鬓发粘在面上如墨笔描绘,睫毛安静地覆盖着双眼,她的嘴角甚至还有一丝甜美的笑容,好似花蕊初初绽放,还来不及被攀折。

她什么也不怕了。九爷的拳头雨点般落在身上,但是一点也不痛。那不堪入耳的骂声,仿佛很遥远了……连理牵牵嘴角,她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蜷着,掌心朝上,保护着想象中万卉之王,辉煌、盛丽、傲然,那朵海市蜃楼般的黄牡丹。

实在没什么好怕的了。连理在男人的暴虐下只是疲倦地、悄悄地叹了口气,如释重负。

血水无声地流出来,在她身下汪成暗红沼泽。

看到许多东西。一忽儿是满园牡丹,一忽儿是家里那座凉亭,春天,四角飞檐爬满了青藤。一忽儿又是窗前绣架,平滑如镜地绷着湖色缎子,那颜色就和春水一个样,小姐和蕙儿一起翻着册页,照花样一针一线绣出西湖十景,断桥残雪,花港观鱼,雷峰塔浴着晚霞像个红衣的哀艳的美人……她盼着爹爹调任,调到江南,带她亲眼去看苏杭天堂……细黄,看你大哥给你带什么东西来了?一条金绡琉璃带被轻轻平放在绣架上,遮住了西湖十景。只有爹爹的声音,怎么看不见人?她看不见爹爹……金丝细若头发,织成飘飘衣带轻挽纤腰,太长了,带子直垂到地像月亮里跳舞的仙娥,无形的手把金绡带往她身上缠,一圈一圈,一圈一圈……爹爹,你在哪儿?小姐惊惶地叫喊起来,一千多片细小的琉璃片遍镶在带上,日光里粼粼反射,变幻着颜色。姜黄、瓦蓝、湖绿、粉赭……金光闪耀,富丽堂皇,长长的衣带将她一圈圈缠紧,如同穿上金缕玉衣的下葬装裹,又像一条鳞甲蜿蜒的龙绕着她呼啸飞舞……爹爹!爹爹!你在哪儿?!她伸手撕扯衣带,忽然身子一轻,不由自主地翻滚沉浮。金绡带变成滚滚黄流,一股一股奔腾的洪水,旋涡里无数人与兽的尸体团团打转,洪水里闪耀富丽堂皇的颜色,千万人的尸身,他们穿着各色衣裳伸着僵硬的胳膊腿,如丛丛的树枝向她围拢过来……一股大水将她冲向他们,她听到有人凄厉地大喊:“决口啦——决口啦!”

天地玄黄。只有这翻江倒海的洪水,将身淹没。她两眼一闭,也像那些死人一样僵直地伸着胳膊,在旋涡里沉下去,沉下去……

一切嘈杂缭乱都看不见了。沉重清净的黑暗。

黑暗中渐渐显现跳跃、简略的几笔白,仿佛用墨极干净的写意画,白色笔道这儿勾勾那儿勾勾,三两下描出一个男子的轮廓,面目瞧不清楚,但一股清逸俊拔的气韵呼之欲出。又回到家里的书房了么?她想,这是哪位名家画的人物,爹爹珍藏的哪朝卷轴?画上男子一身风骨,腹有诗书气自华,真是一幅上品。

可从来没见过黑底子的卷轴。这是什么奇怪的画呢?

黑白颠倒,像反转了阴阳,白色笔触挥挥洒洒,逐渐生出淡淡的光泽。像一面月光下的粉墙画了人影,他浴着崭新月色,在黑暗里一点点凸现。他忽然动了。影子大袖一拂,从墙上走下来。她为这奇景所惊,努力睁大眼睛想瞧清楚。

“连姑娘,你终于醒了。”

那张镀银也似的脸孔忽近忽远,最终静定在三尺之外。连理闭上眼睛,又睁开。清瘦、忧愁的男子的脸——比上次还要瘦。她迟滞地搜索到他的姓氏。

“文爷……”

男子松了一口气:“神智还清醒。连姑娘,醒了就好,不要多说话,好生静养。”他看了看她,迟疑地收回覆在她额上的手,喃喃道,“奇怪,怎么病势反更重了?”

自从上次探病之后,他有半个月不曾再踏过牡丹院的门槛,只到北街去问过大夫一次,说是寻常的风寒发热,已开了药,按方服用,没什么大碍。他放下心来,更将牡丹院与连姑娘忘到了脑后——许是自己让自己相信已不再惦记她,谁知道,他并不曾把这事细细思量。

今日鬼使神差,为了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信步竟又走到这里来。自己也觉得可笑,几乎要折回去了,将走未走之际被鸨儿瞥见,就顺便向她探问连姑娘可大好了。

“怎么会这样呢?”文旭安瞧着**的人,她的烧比上回倒是退了好些,但人反而更弱了,几乎奄奄一息。方才他伸手试她额上温度,发觉病人口鼻间竟是气若游丝,出的多进的少,这情形简直像是弥留了。他百般不解,皱眉自语道:“许大夫分明说只是寻常风寒,何至沉重如此!……妈妈,许大夫开的方子,都有按时熬给连姑娘吃么?”

“……啊,有!有!”鸨儿此番一反常态地居然没有聒噪,一直老老实实站在角落里不吱声,这时见问,慌慌张张地大声答道,“还得多谢文爷替我们姑娘请大夫,方子上好多挺值钱的药呢!破费文爷了,真是过意不去……”

文旭安打断她的罗嗦:“钱财些须小事,何足挂齿。妈妈不必多言。如今只问自从上次许大夫来后,开的药果然是按分量抓好、不曾舛错么?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

“瞧您说的……我们是不识字,那药可是许大夫亲自抓好命小厮送过来的,天天按顿煎了给连姑娘吃,我们……我们怎能让孩子吃错了药呢!文爷真会说笑话……”

鸨儿放出笑容,敷衍得密不透风,心里却一壁嘀咕着。大夫是来了没错,药也抓了,也给她吃了,那娼妇吃了药,果然烧就退了。可许大夫的药又不是仙丹,治得了病,难道还治得了命?娼妇自己命不好,这儿恁多婊子,都是抄家充军来的,偏她成了九爷的眼中钉,这怪得谁来?连理这条命,不消说迟早要断送在九爷手里——老实说此事自己早就看透了,豁出去失掉一棵摇钱树,倒是宁可九爷干脆些,早点儿把她了断了拉倒。一来省得她自己活受罪,二来也免了老娘整天价提心吊胆。九爷那样一条大汉,不曾想折磨起人来手段恁地毒辣,谁说天下最毒的是妇人心?饶是自己半辈子从那些婊子身上榨油水惯了的人,也觉得有点看不下去了。三天前九爷光降,住在那娼妇房里,不知如何竟把她弄得死过去,下身淋漓不止,瞧这情形竟是血崩的症候。九爷也真够狠了,撂话说穷人的婆娘娃儿一个一个地生,也没见哪个流血流死了,偏她千金小姐恁般娇贵?不许给她治!倒要看看贼**妇这一回装死能装几天。

果然就没给她治,褥子上垫了些草纸,听凭她一个人躺着去。鸨儿想,两三天血崩死了,也就算她的债还到头儿了。因此这几日无人理睬,单等她咽气就叫棺材铺抬人。

谁承想偏在这当口,那多管闲事的酸才三不知地又冒了出来!

“既非险恶急症,汤药也按方服用,为什么人成了这样!”

不好,说话听音,这软脚蟹似的酸才也不是全没脾气的。泥人还有个土性儿,万一他拿起军师的款来,倒难搪塞。鸨儿只得低声下气,赔笑道:“……这个……这个小妇人当真不知啊……说不定那许大夫老眼昏花,竟是错诊了也未可知?不如……不如再请贺大夫来好好瞧瞧?俗话说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兴许换个方子,姑娘就有起色了。文爷您说呢?”

文旭安点点头:“也好。那就去请贺大夫罢。”

“小妇人这就去请。”鸨儿忙道,这回万万不好意思再叫他亲自跑腿了,她麻利地按住欲起身的男人,“文爷好容易来一趟,就陪姑娘多坐会儿罢!只要您不嫌这病人的屋子不干不净……我去请、我去请!您坐着,啊!”

说罢忙忙地去了,顺手将房门带上。文旭安立刻从床沿站起。房间里虽只少了一个人,顿时觉得一种措手不及的寂静,几乎是难堪的。屋里有叫不上名目的淡淡气味,像是混合了药气与某种奇异的腥,倒也说不上香臭。但因这点异味的存在,分外感觉到空气在周遭团团压迫过来,四面八方,十面的埋伏将一躺一坐的两个人逼到一个越来越小的包围圈里。仿佛有听不见的鼓点急迫地嗵嗵打着,莫名其妙地,他忽然觉得紧张。

文旭安负手自床边走开,装作闲步,把满屋东拼西凑的桌椅几案一一鉴赏过来。其实都是好东西,只不知怎么的,再讲究的什物在这儿也显得廉价、落魄、脏兮兮的。雕漆小柜子自管矜持地剔红描金,却只像偷了贵妇华服来穿的……妓女。他不忍再看了,这是个荒谬错乱的噩梦般的世界,世上一切的美好到了这儿,无一例外地沦落下去,自暴自弃,很快自毁得面目全非。他只得踱到窗边。门楣的两盏红灯还不曾点起,窗外的街道上行人三三两两,缩着脖子落寞地走过。天空永远是混沌的。风沙天气里放眼看到大半座城寨,也是屋瓦宛然,鳞次栉比,可这安居乐业的图画只有影象没有声音,而且是褪了色的,因此格外虚假。他看着远处一个卖力地张大了口吆喝的小贩,慌忙把目光逃似地移到了更远处。越过高耸的墙堞,天边一带远山微微起伏,衬着城墙上一处处箭楼烽台,是双重疆界……双重的疆界把人围困在里头,谁也逃不出去。他心里觉得无边无际的凄惨。什么都是灰的。天是发黄的灰,山是发青的灰,城墙是发黑的凝血般的灰,在城墙背后,一轮巨大红日沉沉下坠,那样恬不知耻地饱胀着的太阳,像只吸足了血的溜圆的大蚊子,就要被尖耸的雉堞刺破了。文旭安突然转身,背靠窗棂喘息起来,接着三脚两步匆匆逃离那可怕的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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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迫回到她床边,犹疑着坐下,彬彬有礼的口气使自己相信在关着门的一间房内与一个躺在**的陌生女子单独相对不过是最平常的事。对,他只是同情她。

“连姑娘,你要喝水么?”希望她恰巧口渴,那就可以下楼去找水。

**的人吃力地摇摇头。他只得作罢。虽然看到她的嘴唇已经干裂蜕皮并且连上次所见的最后一抹残存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她整张脸庞成了一件冰冷的白玉雕像,只剩眉与眼漆黑顿点,却没能为她带来生气,反而越发强烈地对照出那种令人悚然的美。

她的眼睛很黑。七岁时,他过年放爆竹不小心崩了眼,大人都说恐怕要瞎了,头上包着白布度过了整个年节,可是就连在幼年最深的恐惧里曾目睹的黑暗也没有这么黑。

“连姑娘,你很不舒服么,忍耐一下,大夫马上就来了。”

**的人同样吃力地点点头。文旭安开始后悔这次看望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个女子他心里没有半点欢喜或是向可怜人施以援手后的欣慰。

她令他不安。在她面前,他只觉得懊恼刺促,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好象说什么话都是不合适的。他几乎要恼怒了,为了这难堪的尴尬。

忽然想到一个话题,那也是让他今天心血**走这一趟的原因。文旭安从袖中摸出一件半个巴掌大小、似圆非圆的物事来,笑道:“差点忘了。连姑娘,这个……给你。”

那东西躺在他手心,仿佛青衫心口的一颗朱砂痣。原来是一只烧制成半开玫瑰形状的瓷盒,花瓣层层精致,釉色鲜明深沉,看来是上等的祭红好瓷。暮色中,滴血凝霞。文旭安在花蕊处轻轻一旋,揭开盒盖,他脸上有点窘迫,道:“听说是洛阳城的什么腻兰阁制的玫瑰胭脂,是上等的好脂粉。我不懂这些,不过前儿偶得了此物,就送与连姑娘家常使用吧。”顿了顿,“——连姑娘慧质兰心,当善自珍重。我……不希望再看见姑娘白糟蹋了自己。”

连理静静望着那只瓷盒——没点灯的暮色里,男人的脸已看不清了,模糊青衫影,连同这屋里的一切都凝滞成一幅石刻,如多年前的飞天壁画,再是妙曼姿影庄严宝色也早已剥落,风雨萧萧蚀出黯淡残图,刻在石头上的,千年万载、天荒地老,什么都是渺茫不可靠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大片黯淡之中,只有那朵朱红玫瑰肯定而骄傲地闪着光。所有的荣耀、尊严、一个“人”应当懂得的那些字眼,它言之凿凿,譬如研丹擘石,而赤不可灭,坚不可夺。

就像个决绝的图章印在书卷末一页,她看到它,然后书页飞速地沙沙倒翻回去。随着那一点艳红,从前的、早已死亡的时光刷刷倒流,那些好日子借尸还魂在她眼前一页页翻过去,电光石火,这一生短暂地复活又死去。诉不尽的沧海桑田,使人潸然泪下。但是她竭尽全身剩余的气力,也只能平淡地逼出这样几句话:“多谢文爷厚赐,我不能要。您留着转送清白人家的姑娘吧。这样好的东西,我,配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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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旭安脸上震动。

“连姑娘,你身世堪怜,但为人无论到何境地,也不可自轻自贱。我不知道你的过去,单凭你能把东坡学士的词唱得如此浩然,我便只相信姑娘乃是胸无渣滓、冰雪洁净的人。我说过不愿见你白糟蹋了自己。这盒胭脂你收下,你便是最清白、最高贵的女子,不论如何,文某想不出还有谁人比你更配用它。连姑娘,请你收下。”

他震惊于自己的言语。然而说了出来心中痛快多了。他不再感觉隔阂或犹豫,见她不接,径自伸手将瓷盒往枕边撂去。连理只得从被窝中挣出一只手来接过。白粗布袖子滑落,在他将胭脂递到她手里的一刹,虽然她立刻把手缩回去,文旭安仍然瞧了个分明。他不假思索地叫喊起来。

“连姑娘,这是怎么回事!”他竟不由分说,强行伸手到被里将连理的两条胳膊拽出,“这……这是谁干的!什么人……竟如此折磨于你!”

他暴怒了,血气冲冲地直往头上顶。宽大的袖子滑落至肩,**出整条手臂,连理的双手被他攥住无法挣脱,他看得清清楚楚,那两条瘦弱的胳膊上青紫斑驳,几乎没一块好肉,几条伤口发了炎,红肿溃烂,渗出脓水。她哭起来,不发一语,两手在他手里微弱地挣扎着企图脱逃,文旭安紧紧地抓住她:“是什么人这样对你?你告诉我!是不是那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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